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纺车声声

2011-03-03 08:12 作者:陕北老农  | 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如今的人们,穿着打扮是越来越时髦了。满大街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人们,穿着色泽鲜艳、款式奇异的服装,彰显着各自的个性。行走在霓虹闪烁的大街上,脸上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神情,迈着自负、自信的脚步,怡然自得、悠哉游哉。

是啊,如今的社会,物质丰富了,口袋里也有钱了,小日子富裕了,人也变得比以前更精神了,就连那些农村进城的老头老太太们也都一个个神采飞扬了。他(她)们吃饱喝足后就会结队来到广场上,在锣鼓唢呐声中,迈着并不稳健的步子扭起了一生都想参与却一直没有机会尝试的大秧歌,步伐虽不协调,动作虽不规范,但那副认真、执着的神态绝对让你不敢小觑。

望着眼前的情景,我陷入了沉思。缠绵的思绪把我带回到了那个艰辛、苦涩的年代……

那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期,经历了几年文化大革命的动乱和全国范围混乱、惨烈、火爆的“武斗”,中国的国民经济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人们的生活失去了最基本的保障,穿衣吃饭成了每个家庭必须竭力解决的重大问题。大多数人家,每天早晨起床后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今天吃什么?

我于“大跃进年代”出生在一个工人家庭,父母亲当时都在工厂上班,生活还算比较富裕。六十年代初,国家遭受了三年特大自然灾害,企业为了减轻负担,实行了大规模的人员裁减。我的母亲就是在那个时期被遣返回乡的。于是,我和弟弟妹妹的户口也随着母亲被一起转回了老家,从此,一家六口人的生活就靠父亲一个人每月几十元的微薄收入勉强维持着。到了六十年代末,随着我们兄妹四人一天天的长大,父母的生活压力也越来越大,渐渐地陷入了困境。所以,母亲不得不抛下了正在上学的我和大妹,带着弟弟和小妹一起回农村老家种地去了。

那一年的暑假,我和大妹放假后也回到了农村老家。(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那个时候,农民的收入更低微,辛辛苦苦的一年下来,一个工只能挣到两三毛,一年也就百来块钱的收入。每天,一个壮劳力挣十分,妇女是八分,而且必须是跟男人一同出早工,否则,只能拿到六分。就为了能多拿到那两分,我的母亲每天摸着黑跟男人们一起上山,晚上直到伸手不见五指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

妈妈上山后,照顾弟弟妹妹的事儿就落在了我的头上,那一年,我才十岁。(其实,早在八岁的时候,我就已经担负起了照顾弟弟妹妹的担子)。文化大革命开始的时候,全国上下就好像卷进了一场亘古未有的洪流,人们就像疯了一样,整天高举着“红宝书”,呼喊着当时让我莫名其妙的口号,天天学习开会。作为家属的妈妈同样也被卷入了这场洪流中,经常开会到深才回来。因此,每天晚上安顿弟弟妹妹们睡觉就成了我必做的事情。爸妈妈开会走了以后,等天一黑下来,我就把尿盆拿回家,赶紧把门闩上。为了壮胆,我就把妈妈长长的剁面刀插在门闩上,把菜刀压在自己的枕头下。然后,先把大妹妹安排在靠墙的里边躺下,接着,两只胳膊上一边搂着弟弟,一边搂着小妹妹,学着姥姥的样子给他们讲鬼的故事。弟弟妹妹们也许是太小,他们不懂得什么叫害怕,他们很快就会安安静静地睡着了。而这时候的我却会被自己讲的鬼怪故事吓得不敢闭上眼睛,只是两眼望着窑顶,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默默地等待爸爸妈妈的归来。

有一次,大约睡到九点多的时候,两岁多的小妹突然睁开眼睛对我说:

“哥!我饿得睡不着。”

这时,大妹和弟弟也睁开眼说:“哥!我也饿了。”

于是,我爬起来找了半天,一口吃的也没找着。望着弟妹们饥渴的眼神,我说:“我给你们拌拌汤怎么样?”

他们一听高兴的跳了起来。

其实,我只是看过妈妈做拌汤的程序,于是我就照着妈妈的样子做了起来。岂料在拌疙瘩的时候水倒多了,把面整个和成了团,没办法,我只好用筷子把面一点一点地夹成碎疙瘩,然后又打了四个鸡蛋(本来是想煮荷包蛋却煮成了蛋花汤),弟妹们吃得好香啊,每人喝了两碗。

吃罢饭,我让大妹把门打开,为的是把饭的气味晾一下,怕妈妈回来后骂我们。

我们赶紧洗完锅碗,把所有的东西都回归到原来的位置,用水把灶膛里的火浇灭,然后赶紧钻到被窝里睡觉。

睡前,我再一次叮嘱他们一定要保密,谁也不许告诉爸妈。

第二天起床后,爸爸问小妹:“宝贝!你饿了吗?”

天真的小妹兴奋地昂着头:“不饿!”

爸爸问小妹:“为什么不饿呀?”

“哥哥昨晚给我们拌拌汤来着!”

我吓得用眼睛使劲儿瞪着小妹。

爸爸妈妈突然望着我,吓得我不敢啃气。

妈妈走到灶膛口前,拉开盖子看了看,我才想起:忘了把灶膛里的炉灰漏干静。

“我说昨晚都十点多了,我在对面的选油站付油的时候,望见咱们家的门大开着,我还以为你在家呢,原来是他们几个小精灵在家折腾哪!”爸爸笑着对妈妈说。

妈妈的眼睛湿润了,她一句话没说,走过来搂住了有些惊恐的我,嘴里喃喃地说:“好儿子,你长大了!妈妈不怪你!……”

当天下午做饭的时候,妈妈把我叫到跟前,耐心地一步一步地教我怎样拌拌汤,如何打荷包蛋。

时至今日,我的厨艺在朋友们中间也是有口皆碑的,特别是拌拌汤、打荷包蛋始终都是一流的水平,这时妈妈的真传。

在农村,每天天不亮妈妈就上得起床上山劳动去。

弟弟妹妹们总是睡得很晚才起床。起床后,我还得一个个帮她们穿好衣服,然后打水为她们洗完脸。梳洗完以后,我就端出妈妈凌晨出工前就放在锅里的窝窝头,就着酸菜,我们兄妹就算完成了每天的早餐。

每天下午,我就坐在院子里照看着太阳西下时照射在院子里的影子,如果到了母亲为我划好的线上,我就按照妈妈说的位置给锅里加好水,把妈妈提前舀好的包谷米淘好下到锅里,然后把火点着,慢慢地熬着苞米粥,然后就领着弟弟妹妹们坐在大门口等待着妈妈的归来。

掌灯时分,妈妈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来了。

等待了一天的弟弟妹妹们开心地蜂拥着扑了上去,围着妈妈又笑又闹,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能从妈妈的脸上看到那种和蔼、亲切的笑容。其实,我的妈妈是一个特别笑、爱唱的人,她笑起来的时候声音特别清脆、响亮,她笑的样子也很好看,我曾经以为我妈妈笑的样子是世界上最漂亮、最美丽的。

妈妈招呼着我们吃完了晚饭,麻利地收拾完碗筷,把家中里里外外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然后,安顿我们姊妹们渐渐地进入了乡,这时候,妈妈就会坐在前炕窗前的纺车前,蜷曲着疲惫的身子,一只手摇着纺车轮,一只手抽着洁白的棉棒,身体一仰一合地纺起了棉线······

记得有天晚上,我被一阵轻轻的歌声唤醒了。

睁开朦胧的眼睛,透过敞开的天窗,我看到窗外的夜空,一轮明月高悬,把银色的光辉洒在了窗前,窗户上泛着淡淡的白光。窗前,妈妈正借着微弱的月光,凭着娴熟的技术,佝偻着身子,摸索着重复着那一套动作(为了省油,妈妈纺线的时候从来都不点灯),她右手摇着纺车轮,左手抽着棉线,手臂一起一落,永无休止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月光把妈妈的身影倒映在了窑洞的墙上,一一摇一摆地很有节奏······

妈妈一边纺着线线一边轻轻地哼着悠扬的歌曲,她的歌声伴随着纺线的节奏飘荡在空荡的窑洞里,听起来好像这歌声来自山间的涓涓清泉,又好像是来自遥远的微风轻轻拂过我的脸庞,我陶醉了······

我清楚的记得:在我五、六岁的时候,有一天晚上,爸爸抱着我说是去看单位举办的文艺晚会。

晚会进行到中间,我突然看见台上走出来一位酷似妈妈(我们坐得比较远)的女人翩翩走上了舞台,她留着齐耳短发,脖子里扎着一块花色毛巾,风姿绰约、亭亭玉立。我问爸爸那是不是妈妈?爸爸告诉我那就是妈妈,我高兴地在爸爸的大腿上连跳带叫了起来。

妈妈那天晚上唱的歌曲是红军时期的《采茶歌》,至今我记忆犹新。

妈妈悦耳、悠扬的歌声赢得了全场的不断的喝彩和掌声。

晚上回到家,我就缠着妈妈让她教我那首歌曲。当晚,我就学会了那首很好听的《采茶歌》:

“三月里桃花开满哟山,

红军哥来了遍哟地红,

红军来鲜花开满茶山······”

妈妈爱唱歌也会唱歌,而且会唱很多很多的民歌。从小,我就听过妈妈唱的很多陕北民歌,也学会了很多,我是在妈妈的歌声里长大的。成人之后我之所以上了音乐学院,跟妈妈从小对我的熏陶是有绝对因果关系的。妈妈的歌声非常非常好听,那歌声婉转、悠扬、凄美、苍凉……

躺在被窝里,望着妈妈一起一伏的背影,聆听着妈妈轻轻的歌声,小小的我怎么也想不通妈妈为何总是这样精力充沛,永远不知疲倦呢?多年以后,我终于从妈妈的歌声里听出了她对美好生活的憧憬、渴望和期盼,而我也更加理解了妈妈:她之所以这样拼命的辛苦劳作,是把她一生的梦想在一点一滴艰辛的生活中都赋予了我的成长之中。我,就是她的希望,就是她的梦想,就是她全部的未来……

那年月,我常常在妈妈的歌声中和嗡嗡的纺车声中,渐渐地一次次进入甜美的了梦乡……

新学期开始的时候,妈妈的线终于纺完了,布也织好了。

妈妈把自己织好的粗布浆染成了藏蓝色,按照当时最时髦的样式,亲自为我裁剪、缝制了一套学生制服。

开学的那天,我穿着新衣服去报到,老师望着我说:

“你妈妈可真舍得啊!一个小学生就给他穿呢子衣服,你们家是不是很有钱啊?”

老师的话深深地刺痛了我,我憋红了脸,不知说什么好:“老师……这……不是呢子,这是……我妈妈……自己织的……粗布……”

“什么?粗布……!”老师惊讶地叫道:“是你妈妈自己……做的吗?”

“……是!”

老师把我拉到跟前,撩起我的衣服细细地摸了起来:“吆!还真是粗布哎,不细心看还真会把它看成是呢子了。你妈妈手可真巧啊!”

听了老师对妈妈的夸奖,我的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我由衷地为妈妈感到自豪和骄傲。那些日子,不知有多少人把我的粗布制服错当成呢子了,当然,也总是少不了对妈妈的一番夸奖。为此,我心里美滋滋地甜了很久很久……

妈妈的纺车长年累月总是吱吱吱地转个不停,妈妈的白棉线总是咝咝咝地扯个不停;妈妈的胳膊一上一下总是挥个不停,妈妈的歌声也总是悠扬悦耳、蜿蜒不息……

妈妈的纺车,为我们编织着温暖的生活;妈妈的歌声,为我们换来了甜美的心情。在那段艰难和辛酸的岁月里,我们姊妹的生活依然充满了阳光和甜蜜,虽然我们盖的是粗布,铺的是粗布,穿的也是粗布,但我们的生活天是温暖的,天是凉爽的。

妈妈的纺车声声,时时伴着我进入梦乡,让我梦想着未来的花布棉衫、绫罗绸缎;妈妈的婉转歌声,憧憬着我漫长的人生旅途阳光灿烂、平坦顺畅。

哦!妈妈的歌声绵绵;妈妈的纺车声声……

作者陕北老农二零零九年五月写于清文斋书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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