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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爷和大姨

2019-02-21 16:15 作者:盖生  | 7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作者:盖生

姥爷不是我的亲姥爷,亲姥爷早在妈妈几岁时就去世了,是一个人去街里办年货被劫匪打死的,我当然没看见过。我说的姥爷是妈妈的义父,至于为什么认的义父,我很大时才知道。

姥爷家在离我家八里地的镇子,我们叫街(gai)里。镇子很小,大约一千多人口。也就是以东西向的一条街为主,两侧分布了像道北小铺,道南百货,铁匠炉,小修厂,酒厂,粮库,镇卫生院,以及公社驻地、镇政府等等零星红砖起脊的平房,在与南北向的街道交叉后,形成十字街,分成的东西南北四个街区。街里大多数的民宅都是土平房,姥爷家属北街区的蔬菜队。尽管是菜农,但是吃商品粮,尤其是住在镇里,身份上似乎高于我们纯农村的。

小时候,我常去姥爷家,几乎上街就顺便去玩一会。姥爷有四个孩子,都是儿子,大儿子去世了,留下一个女儿已经成年结婚,就住在他家前院;二儿子是个聋哑人,三儿子在省城的一所大学当校长,小儿子在另一个省城工作。姥爷本来可以去省城三儿子家去享福的,但由于不放心聋哑儿子,就一直和他们一起过。是姥爷给他那个聋哑儿子娶了一个聋哑女人,还生了两男两女,而且都很正常,姥爷总算没白操心费力。由于姥爷年轻时是个羊倌,所以他的聋哑儿子,也就是我的哑巴舅舅也以放羊为生,那时候给蔬菜队放羊。哑巴舅舅虽然是聋哑人,但是人很聪明,他放的羊从来不丢,即便偶尔羊串群,他也会一一找出来,因为每个羊他都认识,还会算数。

哑巴舅舅常去我家,很喜欢我,我也喜欢和他比比划划的说哑语,觉得挺有意思的。我知道了比划吃饭就是吧嗒嘴,喝水就是手捏成拿杯状往嘴里倒,女人就是摸耳朵,意思是戴耳坠的,男人就是摸嘴唇上的胡子,老头就是做捋须状,娶媳妇就是做吹喇叭状等等。到我能自己上街里时,有时就去他家玩。他家有一个大我三岁的哥哥叫小伟,一个小我一岁的妹妹,还有两个更小的弟弟妹妹。小孩子嘛,有玩的就好,他家的小伟哥很会玩,毕竟是镇里的,见多识广一些,会做各种玩具,刀枪弹弓什么的。我一去,哑巴舅舅喜笑颜开地和我比划,小伟哥就当翻译,我也和他胡乱比划一气,然后小伟哥就带我玩。哑巴舅母虽然不会说话,但是见面比比划划的也很热情,见到我,小眼睛笑得都快看不见了,对我们淘气从来不干预,还会尽量做一点好吃的,挺热乎人的。其实,哑巴舅母长得有点丑,一头短发总是像鸡窝一样乱,而且也不是个干净利索的人。但是我仍然挺喜欢她,愿意亲近她,主要是感觉她亲热人,而且心好。妈妈说,聋哑人就一个心眼儿,对你好就是对你好,看不上你咋地也不行,我感觉真是那样。我的堂伯就住在她家对门,伯母是个小气又贪小便宜的人,哑巴舅母非常看不起她,常常当着她面伸个小手指吐吐沫,意思是说,她们家不好。那时候好东西都不多,哑巴舅母做饭也不咋好吃,也不很卫生,但是我一点也不嫌乎,吃啥都挺香的。有一次我正在他家园子里找熟的西红柿吃,小伟哥有点神秘地告诉我,今天别走了,晚上吃大米粥。

那时候,姥姥早已不在了,我根本就没见过。姥爷不怎么说话,那时候就已经七十多岁了,高高的个子已弯成弧形。每次见我来了,姥爷一般就是一句:“饿了么?一会儿吃饭,好好玩,”就很少说啥了。只是妈妈来时,姥爷才问长问短地打听个没完,像粮食够不够吃呀,养了几头猪哇,几只鸡什么的。有时,我在街上碰见姥爷,跑过去招呼他,姥爷总是满脸笑容地摸摸我的头,说:“上家去吧?”我如果说有事今天不去了,他就嘱咐我早点回家,注意看车之类的,心里感到热乎乎的。在当时,有这么个姥爷,其实,我在小伙伴面前感觉还挺有面子。(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哑巴舅母做什么手拙,缝衣服粗针大线的,有时妈妈赶上她做棉衣什么的,就帮她忙活忙活,尤其是给姥爷做衣服。哑巴舅母见到妈妈亲的不得了,妈妈一去,就扯着妈妈的手,嘴里还呜呜哇哇地不知说些什么,她可能真以为妈妈是她的亲小姑子吧?

在哑巴舅舅家的四个孩子中,妈妈最喜欢的是最小的男孩叫小崽儿,小崽儿也很依恋妈妈,可能是孩子也渴望有一种正常的母爱吧!小崽儿很懂事,妈妈一去就围着妈妈团团转,嘴里姑姑叫个不停,妈妈带他到我家住过。到上学时,妈妈经常嘱咐小伟哥关心小崽儿的学习。所以,在感情和感觉上,我们就是亲的。

其实,亲不亲真的和血缘没啥关系,比如姥爷家对面屋的我堂伯父,我叫五大爷,和我爸是一爷共孙的叔伯兄弟,他排行老五,我爸排行老六,当时在镇供销社当总会计,虽然见到我们还说话,但也只是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打个招呼就是了,从来没有让我们过去坐坐。我也经常碰见伯母和哥哥姐姐们,她们也知道我是谁,但是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话,更没有让我到他家去过,我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我想这原因除了堂伯父一家都出奇吝啬外,再就是觉得和我家来往不会给他们带来任何好处吧?

姥爷去世时,妈妈匆匆赶去,戴守灵送葬,很尽了女儿的孝道。回来时,还难过好一阵子。心情平静后,看我们也大了,妈妈才慢慢地讲起认姥爷当义父的原因和经过。

姥爷姓王,为了区别,妈妈每当和我们说起姥爷时,就说你王姥爷如何如何。王姥爷年轻时,曾给妈妈的娘家,就是我的亲太姥爷家放羊。王姥爷是个好羊倌,他放的羊,长得又肥又壮,而且繁殖快,成活率高。那时候,王姥爷家的哑巴舅舅常到太姥爷家玩,妈妈有时也去王姥爷家玩,王姥姥自己没有闺女,很喜欢妈妈。后来,太姥爷家道中落,大家分家另住,舅舅这一股日子惨淡,王姥爷此时已经成为养羊户,舅舅就把剩下的几只羊寄放在王姥爷的羊群里了。由于当时兵荒马乱,舅舅到外地谋生,搬家时就没有来得及处理那几只羊。直到几年后,妈妈从外地回来办事,在大街上遇见了王姥爷。王姥爷看见是妈妈,就一把抓住妈妈的手,急切地说:“孩子!你们搬哪去了?这些年我到处找你们呐!”看妈妈一脸不解的样子,王姥爷接着说:“你们家的羊咋办?”妈妈更糊涂了,就问:“什么羊?”王姥爷说:“就是你家寄放到我那的四只羊,现在已经繁送(繁殖)四十六只了。”妈妈听了大吃一惊:“那么多了?”王姥爷说:“可不是嘛,看看怎么处理?”妈妈想一想,说:“其实这么多的羊已经不能算是我家的了,最先寄放的几只羊也一直没给你工钱,剩下的都是你老人家养的,应该都归你了。”王姥爷急了,说:“孩子,话不能这么说,做人得凭良心讲信义,当年你们家待我不薄,又这么信任我,这羊就是让我留下一个,也没法向良心交代呀!”妈妈见话说到这份上了,王姥爷又非常恳切,就全权拜托他处理,或卖或杀卖皮卖肉。其实此时家里正需要钱,舅舅在省城刚刚安家,几个表哥表姐都小,这可是好大一笔钱啊!妈妈深深感到如此大恩真是无以为报,就到王姥爷家,郑重地提出认王姥爷、王姥姥为干干娘,两位老人自然喜出望外求之不得。

就这样,即使后来妈妈和爸爸结了婚,在外边奔波辗转了一大圈又被下放回来,王姥爷一直是妈妈的老干爹。后来,就成为我的姥爷。

在姥爷身上,我看到了什么叫诚信

说完姥爷该说大姨了,不过这个我叫老王大姨的和王姥爷却没啥关系,但和妈妈有关系。我很小就知道,由于亲姥爷去世早,妈妈只有舅舅一个哥哥,我常常对此感到遗憾,因为常听人说,姨姨怀里有娘味儿,哪个孩子不希望多一个疼自己的亲人?

大约在我上公社中学的时候,有一天,妈妈上街回来,对爸爸说:“你说我今天看见谁了?”爸爸反问道:“看见谁了?”妈妈多少有几分得意地说:“看见老王大姐了。”又接一句说:“还那样,亲热的没法儿地,一个劲埋怨我下放这么多年都不去找她”。妈妈停一下,低声说,“我寻思咱们落魄了,说不定人家不愿意搭理咱们呢,看来,真是小看人了。”显然,爸爸知道这个“老王大姐”是谁。

后来,一个邮递员来我家,不是送信,是来认亲的。妈妈让我叫他太哥,说是老王大姨家的老大。那时候,对于农民来讲,邮递员起码是个“公人”,即吃商品粮的公家的人,算是挺有身份的,能到我家来走亲戚,尤其我家还属于不受待见的贱民,更是件叫人感到有面子,甚至挺感动的事。这个太春哥看来是个实在人,虽然第一次到我家,但是该吃吃,该喝喝,和到自己亲姨姨家一样。走时,还特意告诉我上学来回走到他家去玩。

大姨家在镇里住,大姨夫是掌管方圆几十里几个公社邮政的邮电局局长,官儿虽然不大,但毕竟领导着几十号人,也算是个实权人物了,就连没有什么文化的大姨还就近方便安排在邮局做饭呢。我虽然因为多年的经验,对有如此之高门槛,而且来历有些不明的亲戚心存疑虑,但是好奇心和一点点的虚荣还是让我去看了大姨。那是一天放学,到街里闲逛,走到邮局门口,想了想就到邮局后院的食堂找大姨去了。大姨年龄、长相和妈妈比较相近,穿一件蓝色的工作服,戴着厨师惯常戴的白帽子,一脸和气地迎出来。当听说我是老盖家孩子,立刻就笑逐颜开了。忙不迭地问长问短,问我是老几,多大了,几年级了,还问我饿不饿等等。在我走时,大姨详细告诉我去她家怎么找,她什么时候在家,问我啥时候去他家去玩等等,但是我始终没有去。

后来,大姨夫作为公社组织的联合检查组成员到我们村检查工作,他没吃大队安排的派饭,而是来我家了,酒足饭饱之后才走。他应该是那个时候能到我家在吃饭的最大的人物了。事后听说,大姨夫因为擅自离队到我家吃饭,受到领导批评,好在他的组织关系在县局,在此检查工作具有帮忙性质,也就算了。

就这样,一来二去,我们两家关系迅速升温,经常往来。甚至,在爸爸恢复工作,需要妈妈在身边照顾,我们几个大的都上了大学,只有读中学的小妹一时不方便带在身边,妈妈就把小妹寄放到已经搬到县城的大姨家就近读书。但这一放就是大半年,直到有了稍微宽敞一点的暂居房,才把小妹接回去。这期间,由于大姨家也有一个和小妹年龄相仿的女孩,她和小妹每天都是同吃同睡一起上学,所以小妹这段日子过得还不寂寞

后来,生活安定下来,妈妈去大姨家几次,每次回来都对我们说,你大姨家就像个大车店。因为妈妈的一些旁支侄子侄女听说了有这么个大姑在县城,就都纷纷前来认亲,几乎是三天两头就来一帮,不是买东西,就是办事,或者是看病什么的。难得的是,大姨从来不烦,全家也是有求必应,满招满待。但是,大姨是怎么个大姨,我还是不咋清楚。

终于,有一年妈妈过生日,舅舅家的几个表哥和大姨都来了,才解开谜底。那是因为认死理的三表哥,因不知道这个他应该叫大姑的我大姨是怎么个亲戚,就一个劲地追问,妈妈才说了关于大姨的前因后果。

大姨的娘家也姓高,大姨的父亲原本是教书先生,曾受聘于太姥爷家当私学馆先生,由于相处很好,又都姓高,就算是认乎一家子,即所谓的连宗。大姨的父亲中年丧妻,一直把大姨带在身边。后来,私学馆的学生都大了该上官学或者当学徒做生意了,大姨的父亲只好到别处谋生。因不知道啥时能找到事做,暂时不方便带个女孩子到处漂泊,太姥爷就让他把大姨留下。因为大姨和妈妈年龄相仿,这几年一直和妈妈住在寡居的姥姥屋里,照顾起来很方便。后来,大姨的父亲稳定了,曾经要接大姨走,但是大家已经处出感情了,太姥爷、姥姥都希望她能留下,说我们大家大业的不差一个小闺女,大姨就留下了。所以,妈妈和大姨完全像亲姐妹一样,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玩,每月还分一样的零花钱,就像《红楼》中林黛玉和邢岫烟都有月钱一样。直到大姨十八岁,她父亲给她找一个婆家,就是现在的大姨夫出嫁,才离开太姥爷家。而且,出嫁时,太姥爷完全是按照孙女出嫁的规模,陪送一份丰厚的嫁妆。幸运的是,那时太姥爷家还没有败势,没有分家,大姨才和妈妈有一样的安逸顺心的童年少女时光。我猜想,妈妈所以不愿意讲这件事,可能是怕我们在心理上有施恩求报的优越感吧?

至于我们为什么叫大姨“老王大姨”,是因为大姨夫姓王,以前农村许多女孩都没有大名,出嫁了她婆家的姓就成为她名字的组成部分,前面冠一个“老”字,譬如,婆家姓张,就叫她老张,姓李,就叫她老李,并在后面再加一个称谓,譬如“老张大姑”,“老李大姐”等,就是完整的称呼了。

在知道大姨的来历之后,我们家更加珍惜和大姨的感情和关系了,虽然不在一个城,但是我们这辈的也经常往来,并且电话不断。在大姨七十多岁时,一直身体很好的她忽然有了病,经检查,是癌症晚期。妈妈听说后,非常着急,就让我陪她坐火车去看大姨。大姨当时虽然仍然能够自理,但是老太太已经知道来日无多,我们去那几天,大姨一直和妈妈说过去的事,说她们小时候的情景,老姐俩睡着对面床还常常拉着手,看得我们都落泪。

大姨不久就去世了,妈妈回来后,沉默了好些天。

大姨故事,我感受到了厚道和感恩四个字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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