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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沙水拍云崖暖

2018-09-03 16:35 作者:范文仓  | 7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一)童年看金江

大药山那个永恒的山坡上,有个放牛娃儿的心像老鹰飞远。

他在明火大太阳底下,在王家垭口在大竹林眺望远方。在云雾缭绕中在暮霭沉沉里寻觅。他默默细数着四川山外若有若无的山。

他愣愣地看东坪新街和新街对面的对坪。不仅因为新街有他的四老祖、二爷爷、二……,更因为那之间有一小截像老黄牛一样浑黄的金沙江。

他不明白太阳为什么一大早从外婆家那边的煤炭山顶升起,依恋着在金沙江对岸的社稷丫口落下。他不明白金沙江究竟从哪儿最终来往哪里去。

收牛回家,在老鹰岩石丫口石子路上,他大大咧咧地瞟金沙江。他侧耳倾听,仿佛听见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听见。(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那一小截金沙江,像一小半截烧包谷,啃食在天真烂漫的童年。

那一小截金沙江,像一个荞壳枕头,枕着他入眠,人睡了醒了。妈妈跟大姑妈和二娘摆龙门阵:“这个娃,像苦荞粑粑蘸了蜂糖,睡得又香又甜。”

(二)中学读金江

在风中在大竹林向哨口子遥望。那儿有三舅、幺舅、大哥、大老表读书的方向。那个魂牵梦萦的山口,像天狗吞噬月亮,它吞噬了我在东坪中心小学附中读初中的懒心无肠。我寻觅着幺舅他们说的大羊棚子小羊棚子,仿佛看见许多包谷杆火把在大药山上飘荡。火光越来越多,星星爬满黑洞洞的天空。

初二第一学期转学到巧家大寨三中。

如若天。经常翻越哨口子。

走不尽山那边茅店子河沟,走不尽灼热得嘴唇发白的七弯八拐的大寨公路。

走不尽山峦的起伏蝉噪和叫,走不尽村庄的连绵鸡鸣和狗吠。

看不尽小田坝山坡上者那坪子的千年古树七百年绿竹。

看不尽山脚下小田坝碧汪汪的甘蔗林。

如若天。大覆盖远远近近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山野,放假回家多半往学校背后的山路爬去,走小羊棚子近一些。

越爬得高就越要和呼呼肆虐的寒风赛跑,小灌木的枝条冻了冰,凝冰子还结满了发梢,眉毛睫毛早白了。

偶有熟悉的叮当铜铃声,点破大雪山雾气蒙蒙寒气森森里多少还有些许生趣。风驰电掣般肆无忌惮地靠近的狗叫声让大伙儿绷紧每一根神经,石头在手里攥得紧了又紧。是时迷不迷路倒不打紧,怕只怕手中的石头扔不准不够扔。

紧赶慢赶,大半到家,铁定的了。之前二娘在大半夜添了又添煤油灯,等哥哥、老表、幺舅、三舅……,之后又添了一个我。一捆柴不够烧又添一捆,一把面不够吃再下一把。灶里火苗乱窜,门外雪花飘洋,说话声把灶房挤满。

来年开学,雪没有化,反而越下越大。唯一的出路是赶两天四川沿江公路。

初二生平第一次坐小渔船横渡金沙江。从攀枝花太平场磨斜到对岸。四川金阳对坪子,背靠着半截伸进天里头的高山,悬崖峭壁高不可攀。

金沙江,横亘在生命里。我一遍又一遍地读你。

风雷激荡,洪浪滔天,一定在告诉我什么。

你从洪荒太古而来,给人不尽的灵启,听是听不清道也道不明。

掬一捧水洗脸,泪水流下。很惭愧,三十几年第一次理解你亿万年的浊泪。

(三)木板桥知多少

桥,走过的还少吗?

小时候去外婆家,哥哥带我走过杨家河沟木板桥。

他风一般跑到对面桥头,使劲摇使劲跳。第一次见横在大河上的桥,只能趴下身去慢慢爬,哥哥笑我胆子小。

回家,三舅拉着我从衙门口铁索桥走过。两岸的桥墩高大如巨灵神。

赶场人很多,我第一次直起腰杆走到河对面,一口气爬上衙门笔直的山坡。

转学到大寨三中,语文老师第一次布置的作文就是说明文“桥”。

我试图写杨家河沟洞洞眼眼,从上往下看就头晕目眩的木板桥。思来想去,还是写了大寨山边石拱桥。

父亲怕我涉不过茅店子河沟,一直送我到桥边。父亲走得太远,回去也许要抹黑翻哨口子丫巴。走的时候叮嘱我,“山路好走,打好山势就不会迷路”,……“逢老人多问”。

当他离去,我第一次深切领悟了邓贵伦校长初一下学期所教的朱自清散文《背影》。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我记得当时我没哭,鼻子酸楚,眼睛湿润。

走过桥头,遇见一位赶场回家的老人。我第一次开口问人。顺着老人指点的方向爬上山坡。哥哥和几个班上的同学早等在哪儿了。

随后一同去了班主任家。倪老师一家早为山外来客推了凉粉。倪老师的爷爷说:“大寨,天热,凉粉,好!”

于是我写了深沟里那座与茅以升笔下一般的石拱桥。没有那般长那许多孔,设计却一样巧妙,牢靠。

放假回家,爷爷说在大寨修过路造过桥。还夸赞大寨的石头好,錾子根本不用磨,越錾越快。我写的石拱桥就是爷爷修的。

这是我从上学以来第一次得“优”的作文。中期考试语文得了全班第一。

其他同学写的桥记不大真切了,只有一个中途辍学的同学写的西溪河大桥,一直不曾忘却,大概后来从上面路过几次的缘故。

现在桥似乎出了什么状况,已经不准重车通过,听说那位同学以开重车谋生。

大寨的桥,最难忘却的莫过于金沙江上大寨三滩古家口大桥。

冬季运动会,学校邀请巧家东坪、大寨、茂租,四川陆城中学的教师打篮球。毕业后还能见到母校老师来自己所在学校,是多么兴奋的事!

开幕式上,各学校校长发言。教《背影》的邓校长说,一江之隔割不断四川云南人深厚的感情。我情不自禁地想起大寨三滩的古家口大桥来。当时已经从上面来来回回不知多少次,那是不翻雪山就必然经过的所在。

陆城的老师想必是从古家口木板桥过江的。

后来高中的时候还带三弟走过一次,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三弟叫苦不迭。之后没怎么走,不知桥还在否?江畔人家温暖的袅袅炊烟还在么?

桥下的浪花少了多少朵?四溅的珍珠多了多少颗?

江边悬崖峭壁上的小路,还有没有人抬着从江里打捞起来的漂木走?

(四)溜上飞渡

金沙江上到底有多少桥?天知道!

听老人说,王母娘娘用金钗一划,以洪荒太古之力劈出云南与四川之间地久天长难来往。

曾几何时,最短的地方最远。短短几分钟、几百米,活生生把人留在此岸,把心像石头一样扔过对岸。

大学毕业后被流放到昭阳区的天涯海角,一个叫“田坝”的地方。2011年考区一中,由于“教师资格证大概是假的”缘故,2013年才考入昭阳区二中。

幺米坨,因为一座溜渡,我认识了它。放假回家或开学返校,必然来回于云南四川,来往于下游的幺米坨溜渡,顺江而上的攀枝花赵家溜,或者再上去一点的顾家溜。

世事也有例外的时候。某年冬天某晚,母亲电话告知大舅过世。死亡之树上的果子是越来越稀少了!

第二天一大早从学校往家赶。幺米坨溜渡因为出了人命官司已停止运行。只得顺江而下,穿过甘蔗林深处的江。青石板铺砌的街道,泥巴石板房,几只白鸡在街上徜徉。那是一个梦中才有的地方,高山上听见江水声最响的地方。

打听到春江溜渡的所在,不曾逗留片刻,径直离去。

不是赶场天,独自等。高大的石头站小了座矮了,四溅的浪花数清了数瘦了,还是不见半个人影来凑合着装满小小溜兜。

天快黑了才有几个人从对面过江。

浊浪滔天在脚下,狂风怒吼在耳边。胸有狂滔拍天浪,任凭大江去西东。

金沙江上离江面最高的溜是茂租鹦哥溜渡。

这边喊那边拉,脚下猛然抖动,耳边响着滑轮与溜索摩擦的哗哗啦啦声。风飘飘而吹衣,江风穿过你长发,大有凌虚御空之感。

第一次坐溜,把眼睛盯住江面的人,尤其大城市来的大姑娘,免不了心惊胆战,大惊小怪地大喊大叫。老乡们忙不迭地安慰:“莫怕,莫怕……”

自从儿时听外公讲他过牛栏江马耗溜渡之后,我就像仰视半截矗立天里头的大药山那样仰望它们。不仅仅因为是溜,更因为那些开溜的人。

四川布拖至云南巧家茂租冯家坪子,距离江面260多米。

高空中身穿的确良蓝布衣裳,脚蹬解放牌胶鞋,寒来暑往一左一右推溜兜的人。溜索上闲庭信步的舞者。任凭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的金江汉子。

他们是大山的子孙也是大江的子孙。他们是11级峡谷热风中飞旋的雄鹰。他们在万端感慨里飞,飞进了向往已久的黎明。

鹦哥溜改桥接近尾声,云南山泉搅拌着四川沙子,一步步抵近千把号人的小村子。金沙江曾不舍昼夜地浣洗着太息,现在盛开着祖祖辈辈盼了无数年的欢悦,就像从火塘里掏出热乎乎的大洋芋。

火红的太阳悄然从心坎的地平线升起。宽阔的桥面横空出世,纤细的鹦哥溜索牢牢地拴在心里梦里记忆灵魂里。

(五)云川飞虹

“一江之隔,割不断云南四川人深厚的感情”,言犹在耳。

2009年2月末,“昭通——金阳”钢筋混泥土大桥,即通阳大桥竣工通车。

我慕名从田坝经二道水徒步去拜谒云南王龙云故居时,已经通车有几日。街头还有人一边纵着眉毛喝堆堆酒,一边眉飞色舞地津津乐道。看得出,他们不甘心大桥在时间的长河里打一个漩涡儿后就淡了忘了。

形制和大寨山边石拱桥差不多。通阳大桥巨大的圆拱,肩着许多小孔,仿佛一个年轻的母亲左手右手平均拉扯着几个孩子

前不见古人,但是老祖宗的智慧结晶还在小小的山沟里,也在气势磅礴的大江上。后之来者从桥上来来往往,每一步无不踩在祖先的肩膀上脑海里。

去金阳县城的时候,曾从通阳大桥的脚边路过,但是没有从桥上走过。

从金沙江钢筋混泥土大桥上走过的只有巧家葫芦口大桥,而今冠之于“旧” 字似乎比较妥帖。仅就拱桥而言,不加一个“旧”字也无妨。新的斜拉索葫芦口大桥虽然就快长大成精,但是毕竟还没有竣工。

心里暗暗盼着葫芦口斜拉桥工程进度慢点,再慢点,竣工迟些,再迟些。

竣工之日,也许就是葫芦口拱桥被取而代之之时。不仅是名分上,更可能被打入不见天日的冷宫,被淹没在滚滚洪流下。

到那时,它也许还在水里,也许早在某个瞬间坍塌。

它曾像彩虹横跨南北,像蚕蛹蜕变成的蝴蝶,在金沙江大峡谷翩翩地飞。

听爷爷说,葫芦口大桥是一个19岁的女孩设计修筑的。通车当天,她被押解在大桥中间,枪口死死抵在后背,一旦桥面下沉几线就立即枪毙。

究竟下沉几线,谁忍心说谁忍心问?那不是线,那是我幼小的心弦。

十四年前,在县城读高中的时候,我在周末雄鸡啼晓的时候,独自远远地向葫芦口大桥跑去,一直跑进四川境内,很久才回头。

蓦然回首,所谓伊人,宛在水中央。

(六)那个石头

牛缆石,宛在水中坻。

谁家的牛啊,拴在这么大的石头上?

牛不知有多大!牛不知哪儿去了!绳子不知有多长!

航空母舰般的大石头,霸道地横在金沙江和牛栏江会师处。

季,江水暴涨,牛缆石仿佛战舰乘风破浪在茫茫江面上。任凭狂风巨浪排山倒海地猛冲猛撞,它永远那样坚毅,禅定,从容。

冬季,江水鸣金退兵,牛缆石站在江边,像冷峻孤傲的大将军。更像慈祥的满脸皱纹的老人!我时常找它谈心,其他人在沙滩上拣金江奇石,像小孩子在大海边拾贝壳。那些攥在手心里的石头怎能比只能放在心里的牛缆石更雄“奇”?

我五年后离开了田坝,离开了月亮经常眷顾的地方。我离开的时候,牛缆石像战舰搁浅在江边。

金沙江,黄金水道。巨大的流量和落差,孕育了三峡、葛洲坝、向家坝、白鹤滩……一个又一个世界级大型水电站像莲花太子横空出世。

水位不断上涨,沿江公路急速抬升高度。移民搬迁,就地后靠,热得像太上老君八卦炉的金沙江大峡谷更热了。

牛缆江,牵牛绳一样的江。牛缆石附近也在修筑横跨东西两岸,横跨“红山——田坝”的新世纪大桥。

眼看他桥修筑,眼看他桥塌了,重修进度如何,谁知道?

大国雄心,宏大工程,势必稳稳当当地造福中华千年万年。

我离开后,江水不再浑黄。一谷铜绿,碧汪汪如翡翠的骨髓沁在父亲手掌上的生命线里。那是旭日殷红的热血,那是落日滚烫的热泪。

脚下稳是稳当了,心不再颤巍巍,只是心头多少有些空落落。牛缆石淹死在大江里,那个大石头不在了。

人啊人!吃腻老腊肉想吃新鲜肉,吃着新鲜肉又怀恋起老腊肉来。

人啊人!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万法皆空,何不一切随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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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沙水拍云崖暖的评论 (共 7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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