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那些事（四）母亲，后洋外公被毙了
周贵义
说不清什么时候起，母亲不用到碓寮碓竹泥了，据说，街上来了许多兵，后洋较偏僻，也来过几拨，郎广不再每天早饭一吃，就心急火燎的出门，菊彩也善良了许多，不再横眉竖眼，恶言恶语。母亲依然早起，扫地、生火、烧水，将热水端到菊彩的房间，她听阿伯跟菊彩说，县上来了很多兵，围捕华营长，华营长躲到赖源邱家、郭地、黄地，实在躲不过了，前几天吞了大烟土，没了。
一天深夜，母亲被嘈杂声惊醒，菊彩拍打房门叫母亲起床，母亲打开房门，见厅子里站满了兵，手里举着火把，握着枪，菊彩向当兵的千保证万保证，说男人没有回来。母亲知道郎广夜里在家，可能是从后门跑了，但她没有吱声，当兵的将火把举进母亲房间，角落、床铺底下都照了一遍，走了。
此后，郎广总是很惊恐的模样，母亲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家，什么时候又走了，神神秘秘的。一天傍晚，郎广回来，拉过母亲的手，坐在单凳上，对母亲说，阿英，阿伯没多少时日跟你一起了，语调悲戚，喉头哽咽，母亲看着外公，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恐惧。那一夜，特别的冷，母亲难以入睡，蜷起身子捱时辰，大半夜，她听到郎广从外面回来，压低声音跟菊彩说了些什么。大约过了一两个时辰，村里的狗狂叫起来，母亲像白天听阿伯讲话一样莫名的恐惧，将薄被紧紧的裹在身上，她听到屋外有急促的脚步声，绊倒凳子的声音，菊彩没有敲她的房间门，各种声音乱了一阵后慢慢沉寂了，后来，听见远处传来几声枪响，很清晰。
第二天一早，母亲起床，见菊彩的房间门大开，屋里没人，房子外有人来人往的声音，母亲走出屋，叔母正好过来，眼泪汪汪的，对母亲说，阿英，你阿伯没了，跟我去看看吧。母亲跟着叔母急走，过了后洋塅，到了石丁寨，寨门前围了一圈人，母亲挤进人群，看到阿伯躺在地上，身上有血，脸色惨白，头发、衣服都是湿的，她知道，阿伯已经死了。母亲忽然十分害怕，阿伯平时没怎么理她，但她清楚阿伯对自己好，阿伯曾经杀猪给她吃，傍晚还跟她说了几句没头没尾的话，现在，阿伯死了，她说不清是惊恐还是伤心，嘤嘤的哭了起来，心像被撕了一样。(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后来，母亲听说阿伯被当兵的追，阿伯拼命跑，跑到石丁寨，实在跑不动了，便纵身跳进桥下的深潭，当兵的赶到，开了枪。
阿伯下葬后不久，菊彩就跟了邻近碓寮的新庄男人，临走，菊彩问母亲，要不要跟她去，母亲坚决的摇头，那一年，母亲才十岁。
叔叔婶婶经过一番讨论，将母亲跟三叔归在一起。郎广有五兄弟，除了单身一人的病秧子三叔，兄弟间的关系都不很好，郎广走了，菊彩改嫁了，其他伯叔都是一大家子，挺困难的，就算关系好，也不愿意收留母亲。三叔天生心脏不好，后来还得了哮喘，不会干多少事，平时领了别人的一头水牛看管，跟母亲合在一起，也算有个照应。母亲没有选择的权利，只好听从安排。
那时，土改已经完成，母亲也分了一份地，母亲除了帮着三叔做田事以外，水牛也专门交给她。一般情况下，倒也没什么，最怕水牛发起牛性来，一下就挣脱缰绳，闯过后洋溪，跑到对面的黄泥圳去，溪水好深，母亲要绕道三四里路，才能到对面，水牛有时像专门跟母亲作对似的，等母亲到对岸，水牛早过了溪，回到这边。母亲无奈，一边赶路一边哭。水牛还特别爱吃青苗，一不留神，好几株禾苗就进了水牛的嘴。母亲没少被投诉，三叔没打骂她，但嘴里叨叨叨叨的，要不是你阿伯被枪毙了，我才不申领你哩，我自己都快养不活了，他们凭什么把你安给我？边数落边咳个不停。这时，母亲抓起鞭子，走到牛栏里，本想将水牛狠狠的抽上几十鞭，却见水牛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好像还有一些委屈。母亲觉得水牛跟自己一样命苦，心里唉了一声，不忍心下手，反而摸摸牛头，给水牛喂了一把青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