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棋沙龙——长篇纪实文学《我们这一
琴棋沙龙
——长篇纪实文学《我们这一辈》连载之三
渔业组散伙后，我、高士宽和郑德林几乎每天晚上都到南景山家里玩。四弟德林和南景山是小学同学。南景山的父亲是老校长南金明。按辈分排，南金明是“春”字辈，原名叫南明春，后改为南金明。南金明和亲叔伯弟弟南书春住对面屋，各住两间半正房。南书春是我小学同学，按街面辈分是我叔叔辈。但其母白氏跟我祖母都是鲅鱼圈大董屯人，我叫她二姑。于是，南书春就管我叫表弟。白氏是南书春父亲大车伙六十多岁时续的弦，所以，南书春比两个侄子南景新、南景昭还小。南金明东下屋三间厢房。厢房北屋是二儿子南景昭和媳妇何素芳住。南景昭象棋下得好，所以就经常有棋友光顾。孟玉华的父亲孟庆余也常来切磋棋艺。南景昭在村里象棋绝对冠军，所向披靡。排在第二名的是南书春。这么说吧，南景昭可以让南书春一马一炮，南书春可以让孟庆余一马一炮。南景昭娶了何素芳以后，大舅哥也常来下棋。何素芳是联合村人，和我们村隔二里路。巧的是，南景新媳妇叫栾素芳，南景昭媳妇叫何素芳，两个“素芳”同时嫁给南家，成为村里的佳话。二媳妇何素芳倒比大媳妇栾素芳还大三岁。何素芳的哥哥是个盲人，因为他能把毛主席语录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背诵下来，所以我们就叫他何克思。何克思父母早逝，多年来他靠说书算命带着妹妹何素芳艰难度日。何素芳嫁到南家，他就经常来妹妹家下下棋，拉拉唱唱。我和高士宽从海边钓蟹子回来，也常来这里看下棋，有时也拉拉二玩、吹吹口琴娱乐一把。我和高士宽最早下棋是在大队值班室。那是放农忙假时，我们俩在大队部值班，电工张建厚给咱俩找来一副象棋打发时间。咱俩光知道“马走日，相走田，小卒一去不会还”的口诀，竟然把相飞过了河。到了这里，才知道什么叫“马别腿”、相不过河的规矩。最令我俩吃惊的是，何克思的盲棋下得非常漂亮。他和妹夫南景昭一替一句“炮四平九”、“兵三进一”地下盲棋。我们听不明白，就在旁边复盘观看，每次都是南景昭败下阵来。
厢房南边一间住着南景新两口子，新娘就是栾素芳。栾素芳和我、高士宽是小学同学。我们三家从东往西依次是郑家、栾家和高家。南家在我们三家的北面。1965年冬天，南景新当团小组长，领着我们到栾素芳家排练节目。为啥看好栾家，一是栾家住房宽敞，独住五间房，东二间屋子是连二炕，地下没有壁子，适合排练；二是栾家的长子栾福贵大哥在铁路工作，家里有嘎斯灯，照明没问题；三是南景新是冲着栾素芳去的。同去排节目的还有孟玉华、高世宽、郑德林和我。我们几个小光棍，都对孟玉华有好感。不过谁都明白，人家早已名花有主。她的对象是大房身的石代科，在吉林省公主岭当兵。说句土话，人家是天鹅，咱是癞蛤蟆。咱几个绝对是屎壳郎撵屁飞，闻香不到口。栾素芳排行老四，叫小四丫。孟玉华教栾素芳《剑舞》，栾素芳学得快，舞得好。农村青年排节目，扭秧歌，是搞对象的最好时机。我们排练的另一个保留节目是学习雷锋的坐唱《处处有亲人》。一来二去，栾素芳成了南景新的亲人了，当了他的媳妇。南景新对二胡、三弦、笛子无师自通。高士宽、四弟德林和我就经常找南景新大哥玩。大哥也经常给咱们修理乐器，配根琴弦和上点松香什么的。所以，我们很是合得来。老二南景昭大舅哥何克思会唱东北大鼓，他的拿手好戏是《薛刚反唐》、《封神演义》和《水浒传》。文革后，那些老古书他不敢说了，就说新段子，尤其爱说袁阔成的《肖飞买药》。他拉二胡的水平绝对专业，讲究弓法、指法。我们则瞎拉一气。混熟了，一天晚饭时，我带着蛤蟆琴和几只咸飞蟹来犒劳何克思。饭后，自然开始娱乐一番。何克思操起我的蛤蟆琴，他对对弦：“哎呀，啫啫，这琴还真有味儿哩！”接下来，他拉起了《赛马》。他坐到炕沿上，右手抽动琴弓，左手揉弦。拉着拉着，他的脚跟开始撞击炕墙，整个人就像骑着骏马，奔驰在那达慕的赛场。《赛马》由二胡名家黄海怀于1959年创作。1963年5月，黄海怀参加第四届“上海之春”全国二胡比赛，黄海怀的《赛马》风靡全国。突然，何克思右手停下琴弓，用手弹拨，如马蹄嘚嘚。博得大家一阵叫好。掌声过后，他让南景新、高世宽和我伴奏，由他演唱《智斗》。他一人身兼阿庆嫂、刁德一、胡司令三职。唱阿庆嫂时，他掐着脖子唱。掐脖子唱是皮影、说书常用的技法。唱的味儿比洪雪飞还洪雪飞；唱刁德一，绝不逊色于马长礼；当然，他唱胡司令，嗓子还不够粗，不够沙哑，比周和桐差些。唱完，我问何克思：“何大哥，能否拉一曲《二泉映月》？”德林捅了我一下，意思是说他是瞎子，怎能叫他拉瞎子阿炳！何克思也不拒绝，对好弦，端坐在木凳子上，眨眨眼睛，若有所思，琴弦响了起来。低沉哀怨的前奏响起来了，接下里便是如泣如诉的旋律：一轮圆月静静地挂在高空，天下第二泉的泉水倒映着月光。月光下，一个小男孩身穿孝服在坟前烧纸，渐渐地，小男孩变成了一个小道士，衣衫褴褛地盘桓在惠山雷尊殿前……拉到高潮时，我看他窜了三个把位。此时，他的眼里滚出了晶莹的泪。那正是“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他的命运和阿炳太像了！阿炳，原名华彦钧，江苏无锡人。3岁丧母，由同族婶母抚养。8岁随父在雷尊殿当小道士。先在私塾读了3年书，12岁已能演奏多种乐器。35岁双目失明。阿炳留有二胡曲《二泉映月》、《听松》和《寒春风曲》等。世界著名大指挥家小泽征尔说：《二泉映月》应该跪下来听。我听何克思的《二泉映月》虽然没跪着听，也差不多“江州司马青衫湿”了。
何克思也有点崇洋媚外，他说，外国电台的话咱听不懂，倒是音乐挺优美！真没想到，我们和何克思交往不长时间，他就在一次车祸中离开了这个世界。那是腊月的一天，山里杨运公社有一家找他给算命，因下雪路滑，他乘坐手扶车在蚂蚱沟下坡时车翻了，当场毙命。从此，何克思的《二泉映月》就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