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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谎言——长篇纪实文学《我们这一辈》连载之二十七

2018-08-11 19:30 作者:龙鼎山人  | 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生命的谎言

——长篇纪实文学《我们这一辈》连载之二十七

她叫孟玉华。1956年,我和她一起上小学,当时她叫孟翠华。她个子虽不高,却是班里的筐帽。在我的记忆中,她头上扎着两条羊角刷子,走路时,那羊角刷一颤一颤的。白净的脸上,有一对大眼睛,眼珠儿叽哩骨碌的,人都说女孩眼珠儿灵活肯定聪明,果真如此。她学习特棒,歌唱得也好。大概是小学二年下学期吧,她随父亲迁到了鞍山。1965年秋天,国家号召城里工人替国家担担子,当时的口号是“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她父亲孟庆余响应号召又带着老婆孩子从城里回到了农村。这一年,她从鞍山的高中直接转到了熊岳高中,此时的她已经改名孟玉华了。

我们村共有四个生产小队,一个小队一个团小组。大队团支部每年都举行文艺演出比赛,以团小组为单位,于是,我们这些在城里读书的秀才们便成了香饽饽。暑假寒假时,便被团小组挖来排练节目。由于我和孟玉华都是一队的,便被第一团小组挖到一起了。孟玉华能歌善舞,能编能导,由她编导的《剑舞》使农村人耳目一新。由她口授由我记下的《剑舞》曲谱我至今不忘。我在文艺队里负责乐队,同时也自编一些小节目。当然,我们所在的第一团小组年年文艺比赛都拿第一名。在排练节目期间,我们俩成了无话不谈的真正意义上的好朋友。按街面辈分,她叫我三叔,实际上她大我半岁,无论从学识上,还是从哪方面,我都在心里把她当姐姐看。但我不敢有非分之想,因为我知道,她心中的白马王子是一位名叫石代科的高三年级同学。

1968年,我们俩都成为还乡知青回到原籍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她由于能歌善舞,因此没在地里干几天活,就到学校当上了民办教师。两年后,当我也当上孩子王的时候,她已经成为学校的骨干教师了。她教物理、数学,还教音乐。她无师自通,风琴弹得滚瓜烂熟。她见我也挺喜欢弹风琴,就教我弹风琴的要领,并为我配了一把风琴钥匙。如果让我说出我的弹琴启蒙教师的话,那肯定非她莫属。不久,学校精简人员,用现时的话讲叫下岗。这次精简,根本不看能力不考试,就看政治条件,愣是把我们俩刷掉了。因为孟玉华的伯父伪满时当过日本翻译官,被定为历史反革命。我的大姑父是现行反革命。大队的这个决定是十分荒唐的,我们俩在当时已经算得上学校大梁了,群众说,撤了两根大梁,这学校教室还不得塌呀!那天晚上,我们俩惺惺相惜,在村边的一棵大杨树下,借着一钩弯月,在秋风萧瑟中,谈了整整半。谈我们夭折的学业,谈精简的荒谬,谈人生的坎坷,谈前途的暗淡。我们俩如同两条不知漂向何方的小船。一边谈,一边哭,她哭,我也抹泪。最后,她坚定而无奈地说:“我得闯出一条路来,找他去,不管后果如何!”“什么时间?”“明天,你能去送我吗?”“能,我一定去送你。”

第二天,她果然踏上了北去的列车,找她当兵的白马王子去了。列车开动了,她从车窗里伸出手臂来,挥动着白纱巾向站在站台上的我告别。谁能想到,这白纱巾象一条舞动的白色精灵,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中。这个镜头,使我想起了《红楼》里的那句诗:“质本洁来还洁去”。(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她走后不久,我收到了一封来自公主岭某农场的信。在信中,她告诉我,她找到了在公主岭当兵的石代科。她被安排在附近一个农场当会计,工作不累,两人还能经常见面。我回信告诉她,我已经准备结婚了,就在农村混一辈子吧。我倒是挺羡慕她,将来她的白马王子升了军官,她就是官太太了,再由部队给安排个正式工作,不比在农村当孩子王强吗?这是我们之间唯一的一次通信。再以后关于她和她家的故事就是间接得到的了。

她的父亲孟庆余是个成衣匠,故外号孟老裁。老裁有三子二女。长女就是孟玉华,孟玉华的丈夫石代科后来当上了团职军官,孟玉华终于苦尽甜来,离开了农场,户口进城,有了正式工作,可谓一步登天。那年天,孟老裁的长子孟繁和于洪凯骑自行车去营口贩杏子,回来时天黑了,也骑车骑累了,两人便在公路边休息,没想竟睡着了。第二天早上,人们发现了两具被汽车轧扁的尸体。经过一夜的淋,现场一片模糊,上哪里去找肇事汽车去?可怜孟繁春于洪凯死不瞑目,老婆孩子连一个子儿的赔偿款都没得着。又过了一年,当队长的次子孟繁伟在晚上走路时被一歹徒误伤致死。接连失去两个儿子,孟老裁和老伴精神几乎崩溃了。以前,孟老裁总喜欢在树下摆摊下棋,所向披靡。现在,是百战百败。于是棋友们尤其是南书春经常让他几盘,让他高兴高兴。为了不让女儿承受接连失去两个弟弟的巨大悲痛,孟老裁毅然决定封锁消息,不让女儿知道此事。倒是女儿经常来信问弟弟们过得怎样,都是由三弟孟繁新回信敷衍过去。有一回孟玉华来信了,把二弟繁伟好一顿训。信中说,你当队长工作再忙也不差写封信的时间呐!三弟繁新无奈,只好找到我模仿繁伟的笔迹,用繁伟的口气回了一封信,才算蒙混过关。写信时,我觉得我就是繁伟,眼泪不禁刷刷滴到信纸上。

俗话说,纸里包不住火。1980年秋,孟玉华回乡省亲。当孟玉华和丈夫石代科问起两个弟弟的时候,孟老裁便骂:“这两个兔崽子,自从娶了媳妇就忘了娘。”然后就数落(编造)儿子如何如何不。并警告女儿:“你要是去他们两个家,就甭回来见我。”孟玉华在心里狐疑:即使弟弟真的不孝敬父母,也不至于这样啊!谜底终于揭开了,孟玉华在走访其他亲友时,还是弄明白了事情的因由。她走到海边,面向大海哭泣,泪水象海水一样苦涩。她哭自己的命,哭两个弟弟的命,更哭父母的命。可是,当他回到父母身边的时候,她强装微笑。直到离开父母家,也没在父母面前流过一滴泪。孟老裁在心里暗自庆幸,这个傻闺女,再精也没精过她爹。这年秋天,我已经大学毕业在营口老边高中工作了,所以没有见到孟玉华。

孟玉华由于受到了强烈刺激,回到公主岭不久就患血癌去世了。这回轮到大家哄骗孟老裁夫妇了。女婿石代科每逢年节准时给老丈人寄钱,妹妹孟丽华不时模仿姐姐的笔迹给父母写信。有一回,老裁还是看出了破绽,他看出了信封上的邮戳是沈阳的。繁新继续哄骗道:“那就对了,我姐上次来信说最近到沈阳出差,如果时间允许,兴许还能回来呢。”

有一回,孟老裁家里丢了一只鸡,老伴便骂起街来:“哪个丧良心的,偷了咱的鸡,叫她养孩子横生倒养!”邻居老太太的儿媳妇头一胎难产,是在医院做的剖腹产,邻居老太太一听炸了,反唇骂道:“谁丧良心叫他死儿子死闺女!”一向儒雅的孟老裁闻此言,抡起一根木棒向邻居老太太冲去,骂道:“你女儿才死了呢!”幸亏邻居们拦得及时,差一点出人命。倒是邻居老太太的儿子赔了礼倒了歉才算平息了这场风波。从此,孟老裁对女儿是否活在世上开始怀疑了。有时,他明明听别人好象在议论他女儿的事儿,等他走近时,人们又转换了别的话题。但他对别人讲起女儿时,眼里总是闪出亮亮的光:咱家玉华在北边当国家正式干部啦!在他看来,女儿的存在就是他的生命支柱,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每年春节,孟老裁总是把女儿最吃的苹果干儿梨干儿晒了又晒,晾了又晾,生怕捂坏了,直到开春扔掉。

那年秋天,孟老裁对繁新说:“我趁着还能走动,和你妈到公主岭你姐姐家看看。”这可吓坏了繁新,怎么拦也没拦住。繁新连忙打电报给姐夫石代科,让姐夫有个思想准备,等父母到时,就说姐姐到北京学习去了。女婿石代科作了精心准备:床上叠放着孟玉华的被褥,衣架上挂着孟玉华的衣服,还找人模仿孟玉华的笔迹,写了几封从所谓北京党校寄来的信,上演了一出中文版的《柏林之围》。孟老裁夫妇回家后,向大家炫耀道:“咱闺女上北京进修啦,听说市里把她作为县级女干部培养呢!”

前年,孟老裁终于病倒了,弥留之际,还在吃力地念叨着女儿的名字。三弟孟庆和见二哥实在遭罪,便对他耳语道:“玉华来不了啦,她已经走了十八年啦!”孟老裁的眼里滚出了混浊的老泪,微微点了点头:“我早就猜出来了,我找女儿玉华去了。”说完,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

如今,假冒伪劣无处不在,谎言和欺骗也铺天盖地,令人深恶痛绝。但本文中的谎言和欺骗,不能不说是伟大的谎言,绝伦的欺骗。文中的主人公正是靠着那种虚幻的爱的力量活下去的。但这种爱的泡沫一旦破灭,人的躯壳便会象煞了气的气球一样堆萎下去。大爱无边,大爱无欺,伟哉壮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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