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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标

2018-05-29 17:24 作者:漫卷诗书  | 8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叫吴标这个名字的人,好像很多,我知道的就有6个。一个是我市人事局的办公室主任;一个是“粪头”,就是清管所主任;还有一个他的老婆是送牛奶的,有时老婆不能送,比如做小月子、每月例假来了,他也替老婆送几天……我说这些干什么?还是来说说我的朋友吴标吧。

吴标是将近三十年前,我在商干校的同事。他一九五八年考入上海外语学院俄语系,其时,苏联还是我们的老大哥。一年后,中苏关系彻底破裂,学校俄语系撤消,他被转到上海师范学院中文系。一九六二年毕业,分到上海嘉定县一所中学任教。学校一个领导搞男女关系,被他撞见,后又多次以语言冒犯领导,当年,党的八届十中全会,提出“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口号,他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开除公职,递解回乡。他是独子,母亲早亡,家中只有一个老父,他当了一名搬运车夫。后与一个与他经历相仿的女子结婚,生一子。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他的冤案昭,落实知识分子政策时,他说要“归队”,就于一九八0年分到了我市商业干部学校。

他的外表,看上去就象一个搬运工人,那是二十年艰难岁月烙下的痕迹。他在大学学的是语言文学,可是后来,却连说话都显得困难,结结巴巴,语无伦次,未开口脸先涨得通红。他曾告诉我,当年被押送回乡时,他大学四年的书本,全部落入长江。以后,生活的重负,精祉的折磨,他又哪里有心情时间,去重温那优美的普希金、果戈理和托尔斯泰,吟诵那汉魏辞赋、唐宋诗词。二十年里,他是一个被监管的劳动改造对象,甚至连一个堂堂正正的搬运工人都做不到。工人们瞧不起他,欺侮他;他也瞧不起那些搬运工人,永远融合不到那个群体中去。长期在那种境遇中生活,他变得极其孤独、卑怯、敏感,逆来顺受,苦挨时光。

但是,那时他有着一个温馨的家。他的年老的父亲,在贫病交加、忧愤郁结中去世。他和人,相依为命,相濡以沫;他的儿子,是他的欢乐,他生活的全部希望。那个家,就象隆隆寒里的一团炉火,给他带来无限温暖,漫漫长里的一盏灯光,慰籍着他那颗悲凉的心灵。然而,当苦难结束,他准备开始创造新的美好生活的时候,他的那个温馨的家,却发生了变故。他的爱人也和他一样,落实了知识分子政策,安排到一个国营企业当会计,却在很短的时间内,和她的科长――一个有着爱人、孩子的男人,发生了恋情,并且向他提出离婚。他非常苦恼,常常神情黯淡地坐着,没有人可以诉说,二十年的生活,他已不再相信任何人。终于,在一九八一年寒假前,他呑吞吐吐对我说了此事,并请我节期间到他家去,他说:“这二十年,我没有一个朋友,也从来没人到我家来。你来,我爱人就会对我另眼相看。”春节期间,我带着爱人和两个月的儿子,到他家去了。他大喜过望,显得容光焕发。见到他爱人,我立即想起,“文革”以前,城西有一个加工面粉的小店,她就在那个店里开票收费,也当工人,常常是满头满脸的面粉。她原是我们地区食品专科学校的学生,一九六0年毕业后,分配到地区商业部门当会计,那在当时可是一个金光灿烂的工作啊!可是不久,国家为了缓解三年自然灾害带来的经济压力,动员城市干部下放,她成份不好,因此失去工作。我说:“我父亲那时是食品学校副校长。”她看看我说:“想起来了,你父亲那时刚从部队转业,天天早晨带我们出操,你那时才三、四岁,常跟着我们队伍跑。”她生得很文静,说话时还有点羞怯,衣着简朴、整洁。我想,这样的女人,轻易不会动情,可一旦堕入情网,却是很难自拔的,吴标的婚姻看来难保。我们离开时,吴标送我们出来,千恩万谢,简直是卑躬屈膝了,他爱人跟在后面,望着他,满脸鄙夷。寒假结束后,他的情绪似乎好了一些,问他,说最近没有再跟他提离婚的事。又过了一段时期,一天他告诉我,他爱人和那个科长的事,被领导发现了,爱人受了处理,被调到车间当了工人。他很为爱人抱不平,说:“那个科长反倒一点儿事也没有。”我说:“未必是坏事,这样,或许她会对那个科长心生怨恨。”

吴标在商干校,不到两年就调走了。一九八二年放暑假时,他对我说:“我要利用暑假时间,好好读点儿书。”叫我给他开个书单,然后背了一大抱书回家了。可是秋天开学时,他没有再来。调走的原因有二:一是他实在不能教书了。那两年,他常说两句话,一句是我要努力多读点儿书,把失去的时间补回来,另一句是我这辈子没希望了,我的希望全在儿子身上了。他经常制订学习计划,但从未认真地读过一本书。让他当教务员、图书员,又不高兴。二是人际关系很差,几乎很少有人让他满意,也很少有人对他满意。他气量狭小,疑心重,常怀疑别人在背后讲他坏话,别人讲话也常怀疑是影射他。他不会骑自行车,有一次,校长叫他早一点下班,他听了不言语,憋了几分钟,憋得满脸通红,然后突然发作道:“如果你们看我不顺眼,就将我调走,不要这样阴阳怪气!告诉你们,我是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分来的,谁也无权将我赶走。”学校多次到局里要求,终于将他调走了。他调去的地方,是地区五交化公司,在当时计划经济时代,那是一个金子般发光的单位,我想,他去那里,也不算委屈他了。但是他在那里仍然混得不如意,先在人事教育科,负责职工教育,后降至仓库当保管员,不久,又降为仓库门卫。那个仓库很大,在离城十几里的地方,面临一条大河,河对岸,是食品公司的家禽场,颇为荒凉、冷清,他就日夜住在那里。白天,坐在河岸上,望着日夜不停流淌的河水,望着河里东来西往的航船,船上的船夫船妇,望着远处的白帆、白云;夜晚,伴着四野的宁静和黑暗,在一盏黯淡的灯光下听着轮船的汽笛,船上水手的吆喝和对岸家禽场的鸡鸣,默默度着时光。

一晃十余年过去了,我再次见到他,是在一九九五年,他显得很苍老。他告诉我,公司倒闭了,他失去了工作,要等到退休以后,才能拿到养老金。又生了一场大病,刚开过刀。神情很是悲淒,躲避着我的眼光。我想起他的爱人,未好问,在这样艰难的处境中,不知他们是否还能相濡以沫。我又想起他的儿子,那是他的全部希望,他告诉我,儿子大学毕业以后,也分到了五交化公司,是当时公司里唯一的本科生,春风得意。可是,现在也失业了。三十多岁,还没有成家。(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的确如此,那时,大学本科生还是凤毛麟角,在商业系统,一个中专生就很了不起了。八十年代落实知识分子政策时,凡中专以上学历的,全部提拔为领导。内联厂有一个兽医,一下子当了厂长;另一个兽医,也被当作人才调到市商业局当政工科长,后来当了副局长;商校一个因超生受处分的团委副书记,中专师范生,一下被提拔为市商业局长,后又到县里当县长、县委书记,直至当到副市长、市委副书记;饮服公司还有五十年代毕业于人民大学的大学生,被省商业厅专门当作人才挖走了。而轮到他儿子时,风水又转过来了。他说:“我的命运怎么这样不幸,我大学毕业,赶上搞阶级斗争,儿子大学毕业,赶上改革开放……”竟哽咽泪下,泣不成声。

如今,又过去20多年,我没有再见到他。他那次患的是食道A,不知他还在不在人世。他的一生,是不幸的一生。但时代的浪潮,总是汹涌起伏的,没有避风的港湾,没有泊舟的小岛,只有投身洪流,搏击风浪,无论沉浮荣辱,顺境逆境,都要勇对人生,不坠心志,才能创造美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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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标的评论 (共 8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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