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笪家湖:流不干的眼泪

2019-06-05 17:28 作者:枫丹暁月  | 7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朱湘山/海南

 清明节刚刚过去,淅淅沥沥的却一直下个不停,连日来,海口的上空难得看见通透的明媚。这清明的雨啊,仿佛是上苍的眼泪,不知何处而来,也不知何时而止,为急盼回归的我平添了几分烦忧。三天前,姐姐打电话过来,告诉我娘的身体状况很不好,已经一个多星期卧床不起了,每天也只是喂一点水,姐知道我身体不好,告诉我先不要急着回去。我怎能不急啊,这么多年,每次回去都是匆匆打个招呼,就到县里乡里应酬,几乎没有在娘的身边待过一个晚,去年回去,娘已经认不出我了,大声说话也听不见,当时我是流着眼泪离开母亲的。这次我下了决心,一定要守在母亲身边一段时间,尽一点做儿子的道。决心一下,我立即开始准备,买了一次性手套,买了几十条毛巾,伺候病人必要的物品,湖北天冷,多带些御寒的衣服,考虑到往返县城有一段路交通不便,我决定这次开车回去,全程1600多公里,两天应该差不多。准备好这一切,我在晚上买了次日过海的轮渡票,为了赶上早晨第一班船,当晚就早早休息了。不想刚刚躺下,电话响了,一看是姐姐打来的,我知道,这一切都晚了。姐姐哭着说:下午,娘走了。

   连夜预定了机票,精简了行装,已经是半夜时分,当夜,我躺在床上,辗转难以入眠。往事历历,或清晰或迷离的过去,一如褪色的照片,一幕幕地出现在眼前。

                        01

弯曲的唐河经过县城后,飘然南行,到达了一个叫吕湾的村庄。我的娘就出生在这个地方,季,河水携带的有机质把村东大片的土地淤积得肥沃异常,人们在这片河滩地种植了棡柴。棡柴是本地的特产,高杆,耐水淹,实际就是芦苇的一种,但质地坚硬,适宜做箔、造房。几千亩的棡柴林与河流联成了一条绿色长廊,颇为壮观。而村西河水向西再向南折的大拐角地带,经河水冲刷,河沙沉积 ,形成了千亩大沙滩,靠水的地方,大量的水、两栖动物聚集、繁殖,特别是群居性强的大雁生活于兹,其乐融融,起飞时,遮天蔽日,鸣声悠扬。稍远处,芭茅、沙棘丛生,成了野兔、狐狸们的天堂乐园,偶尔出现,发现人迹,怯怯的就躲开了去。

 每到夏天,沙滩就是瓜农的世界和儿童的乐园,诱人的各种色彩的香瓜裸露在绿色的瓜叶中,香气飘荡在河滩的上空,河滩外围,村里为固沙保土,栽种了大片杨树槐树,使绿色一直护送着河流南下而去。岸边长大的少年,就像河水育出的精灵,他们熟悉河水,熟悉河滩,犹如少年鲁迅很熟悉自家的百草园。小伙伴们常在河滩割草,采蘑菇,抓鸟,在河里钓鱼捉虾。河水在岸边绿色的背景映衬下更加碧绿,一筐筐新割的青草半露出水面,飘动着,丛草旁边是一张张晒得黝黑的小脸,有的嘴里叼着镰刀,有的叼着银白色的鲤鱼,一直飘到村边。当做好饭的母亲们来到河边喊吃饭时,泥鳅般的孩童们和湿漉漉的草筐纷纷露出了水面。(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然而,这一切却不属于娘,娘的童年与欢乐无缘。

娘的命太苦,从小就失去了自己母亲,从她记事起,就不知道母是什么滋味。她靠着舅妈抚养长大,在舅妈那里学会做女工绣花,外公是个乡村医生,整天走村串户,给人行医,母亲不到10岁,就开始操持着一个家庭的生计,还要照顾一个瘸腿的弟弟,每到更深夜静,窗外是哗哗的河水和呼啸的夜风,一想起外婆,孤单无依的母亲就盖着被子恸哭。母亲是在泪水中泡大的,她不止一次给我说过,她有几次一走进厨房,都会看到外婆站在那里,然后一闪就看不到了。这种幻觉在母亲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多次出现,强烈的孤独感伴随着母亲渡过了童年和少年时光。

   父亲老家在唐河县西边的朱庄,庄里庄外都是黄泥巴岗地,除了荒草其他啥也不长,比起吕湾完全是两个世界。父亲是个读书人,对于种地却是个外行,所以在朱庄我们是最穷的一家,生活一直过得很不如意,打从酿嫁到朱庄,没少为家里的生计跟父亲争吵,迫于无奈,娘一次次回到娘家窘迫地求助,靠着亲戚的帮衬,带回一些粮食或红薯干,渡过一段时光,有时,几个远房舅舅也会送来一些粮食接济,可以说,没有我娘,我们这个家早就没了。

   娘是四十多岁上生我的,可是在我的记忆中,娘从来就是个老人。她那样瘦小,脸上那么多的皱纹,眼睛一经风便流泪,在我上面,有个姐姐生病夭折,到生我的时候,生活里已经集聚了太多的悲伤。她总是忙,忙家里,也忙地里,晚上也总是很晚才回来。每天,我在门外等她,暮色里每走一个身影都会撩起我温馨的希冀,可归来的身影又一个个从面前消失,他们都不是母亲。在这种百无聊赖的等待中,有时,我便会倚着什么睡去。醒来的时候,往往是娘正抱着我,用心细细地替我擦脸。灶门口的火光一闪一闪的,映着她那张疲惫的脸。炊烟在茅檐下缠绕,弥漫着玉米粥清甜的气息。

   终于有一天,母亲和父亲吵架之后,决定离开这个家出外去寻找生路,任凭村里的大婶们如何劝阻,母亲还是决意到外面去。我当时是多么希望母亲不走啊,只要在母亲的身边,就是最大的幸福,我拼命的哭啊,希望用哭声把母亲留住,可母亲看看空空荡荡的家,还是流着泪离开了,娘要用自己的微弱之力,为全家寻找一条求生的路啊。

   母亲先回娘家跟吕湾的亲人们告了别,靠着几家亲戚的帮助,带了些干粮和一点盘缠,挥泪别过已是风烛残年的外公和残疾的弟弟,踏上了去湖北的路。

   唐河县离湖北钟祥大约有800多华里的路,中途需要经过枣阳、襄阳、宜城三个县,那时的路很难走,除了枣阳境内的路好走一些外,宜城东边和随州的西边,全是蜿蜒崎岖的山路和湍急的河流,娘背着一个包袱,凭着一双小脚,在路上行走了半个多月,一路向南,说不清遭了多少磨难,最终硬是靠着一双小脚走到了钟祥的石门水库,在路上,她晓行夜宿,满脚走的都是血泡,被歹徒抢劫过行李,幸得当地村民和民兵帮助才把行李追了回来。那真是一条令人断魂的路啊,每每想起就感到后怕,从此,母亲再没有回过那个令她心酸落泪的地方,直到外公去世也没有回去过。

   当时的石门水库正是建设的时候,母亲在那里住下,靠着一双手给民工洗衣做衣服,半年后,她托付人给父亲带回去20元钱和一个地址,让已是家徒四壁走投无路的父亲带着我和姐姐前去找她,哥哥当时还在上高小,暂时留在了老家。父亲挑着一个担子,一头是行李和锅,一头是我,冒着大离开了村子,消失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我们在路上走了13天,天色将晚的时候,我们在石门水库山脚下的一个工棚里面找到了母亲。

     那天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说到一年来吃的苦受的累和委屈,娘几度落泪。在告别故乡,看着风烛残年的外公和她残疾的弟弟时,母亲强忍住眼泪,在餐风宿露的跋涉中,任凭双脚满是血泡,母亲没有落泪,在行李遭歹人抢劫求助无门的时候母亲也没有落泪,路途中遥望炊烟袅袅向农家祈求借宿时她也没有落泪,但在那一夜,母亲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02

   从五九年下半年到六零年的上半年,由于水库工程已经结束,全家人都一直在饥饿线上挣扎。父亲先后在盘石岭农场、宜城、襄阳和枣阳等地做工,母亲在各地靠做针线活维持全家的生计。

   早的钟祥一样的寒冷,春天来了,却没有给全家带来任何希望,经常听到说的就是路边有人倒下的消息。三月的一天,母亲给我说,与其在家等着挨饿,不如出去看看吧。听说京山那边的石龙水库还在建着,那个工程队长娘认识,看看有啥零活没有?

   我和母亲早上从石门水库出发,天黑时到达,找到那个姓徐的队长,队长说,他们已经几天没活干了,正在遣散员工。我们在工棚里借宿一夜,第二天就已无处可去。我和母亲顺着一条小路毫无目的的乱走,像两只无家可归的野狗,走着走着,眼前一亮,竟然走进了一望无际的油菜花地里面,多少年后才知走进了沙洋农场的地界,我们在油菜花地里贪婪的大把大把地采下油菜花吃,手上脸上都被菜花染成了黄色,却总是吃不饱。时近中午,在油菜花尽头的路边,看见一个草棚在那里,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在那里,她的面前摆放着一个篮子,里面放着一种紫色的馍馍,颜色有些像今天的紫米糕,这可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老人告诉我们,这是用红花苕籽磨成粉以后蒸的馒头,母亲把身上的钱换了两个,几口就吃下去了。然后,我们继续在路上走着,身上似乎有了力气,走着走着,我和母亲就倒在了路上。

   冥冥之中似乎命不该绝,当我们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我们躺在医院的床上,身上盖着洁白的被子,医生告诉我们,这里是劳改农场的卫生院,我和母亲是被下班路过的留场就业人员救起并送到了医院,医生说,红花苕籽是有毒的,身体虚弱的人吃后反映最快,幸亏发现及时,再晚些就没命了。母亲当然知道,在那个年月,倒在路边没有及时得到救治,从此永远不再醒来的事例太多了。

   那天,我和娘第一次吃到了白面馒头,喝到了大米稀饭。第二天上午,医院让我们离开,说这里是不可能让外人久留的。那个劳改队的队长让人给母亲传话,如果母亲留下来和他组成家庭,就可以住下,还可以供我上学,娘怎么可能留下来,她牵肠挂肚的是留在石门的姐姐父亲,还有在老家读高小的哥哥。

   临近中午,仿佛是获得新生的我们,告别了那个给了我们第二次生命的沙洋农场医院,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回到了石门水库的那个家里。多少年后,母亲回忆这段往事时总是说:娃啊,这是神在保佑咱们母子啊!自那以后,每年除夕的晚上,母亲都要朝着东南方向磕头,从此终生信佛和坚持素食。

                             03

   从一九六一年开始,家里的情况略有好转,哥哥从老家到了水库,在工程队里找到一个工作,当了木工学徒,父亲在工程队的菜园里种菜,母亲说,该送孩子上学了。当时已是下学期开学,就把我送去插班读一年级。

   母亲的手工针线活在远近是很有名气的,有些人家需要做衣服,就把母亲接到家里住下了,常常会做上个十天半个月的,遇到这种情况,我就会在放学后借故去找母亲,蹭吃蹭喝一顿。也许是苦难的磨炼,我上学特别珍惜我的学习时光,尽管父亲经常拉我去给他帮忙拉车到客店或黄集送货,我的学习也一直在班上的前列。六一年秋天开学的时候,我没给家里商量就直接给班主任吴老师说,我要报名读三年级,老师把我训斥了一顿,临了丢给我一本三年级的语文课本,让我把第一课读给他听,记得课文的题目是《夏天过去了》,我断断续续地读完,老师就没再说什么,直接让我报名去了三年级。四年的初小,我断断续续的只读完两年半,就转学去了靠近笪家湖的九里乡赵庙中心小学读高小。

   六三年的春天,我们全家落户到九里乡李家台村第七组,当时叫五团七队,这是一块红色的老区,当年新四军五师的医院就设在这个生产队的几个湾子里,她以温暖的怀抱接纳了我们,并安排我父母全家居住在笪家湖,承担生产队在大跃进年代垦荒出来的一百多亩土地的管理。我读完四年级的下学期,在那年的秋天去了笪家湖,和母亲生活在一起了。

   我是六三年的春天去的笪家湖。从石门水库翻越大概五六个山梁就到了湖边的山岗上。

   山下是一条小河,连接了南湖和汉江,当地人把它叫做花园沟,其实是一条很宽的河,在河的中段又有一条河汊,延伸到我母亲住的房子后面。过河的工具是一只没有人管的小船,如果没人过河的时候,它就静静地横在岸边,过河的人自己用竹竿撑到对岸,如果船在对岸,就要在岸边等候对岸有人过来时才能过去,就是这条河和这艘小船陪着我渡过两年的小学时光,这中间多少酸甜苦辣和波涛凶险,多少风雨交加的路程和渡河的艰难,还有母亲的关怀和眼泪伴我一起渡过了两年的时光。

   第一次在笪家湖和母亲相聚,是一个春天的下午。从湖边的山坡上向我的新家一路走去,阳光静静地倾泻在田野上,河水泛着粼粼的波光,空中弥漫着艾草和泥土的味道,无边的麦浪在春风里起伏,油菜花和蚕豆花向四处蔓延,门前有农场专为棉农预留的好几百亩地的芦苇荡,密密层层宛如北方的青纱帐。我的少年的最快乐的时光就是从笪家湖开始的。

   春天里,云开日朗,轻风拂面,放学后,几个伙伴漫游在田间地头,乡间小径,路两边,各种青草夹杂着一些不知名的小花,有的已长了有寸许高,有的则刚刚茁出嫩芽,远远望去,像两条绿色的绸带镶在了路的两边。门前,篱笆墙上爬满了扁豆和牵牛花,嗡嗡嗡的蜜蜂在花蕊上采花酿蜜,金黄的向日葵和火红的美人蕉点缀其间,几只大大的彩蝶静静地贴在花瓣儿上,两棵桃树也绽放着粉红色的花朵,晶莹的露珠无声的从绿叶上落入地下。

   屋后有一条三四米阔的河沟,水里满是荷叶,沟边上青草尤为丰茂,水清可鉴,小鱼悠游其中,远处不时传来阵阵蛙鸣。清风徐来,蜂蝶飞舞,穿梭于油菜花丛中。不上学时的小伙伴们,或到门前的芦苇荡边的水坑捉鱼,或在一片油菜花海中玩耍嬉戏,渐行渐远,浑忘了归路。晚间,一身泥巴和汗水的我回到家中,母亲端上热腾腾的饭菜,一天的疲惫一扫而空.

                         04

   一九六五年的秋天来了,收获后的田野一片空旷,无边的芦苇荡里白茫茫一片,时不时远处田野飘起燃烧秸秆的袅袅青烟。我在家里焦急等待着自己参加中考的消息,同班同学中已经有4个人收到了二中的录取通知书,还有两个人收到了长滩中学的通知,唯独我没有收到,母亲比我还着急,每天都站在房后的路上望着,凡有人过来她都希望是学校的老师,可走到跟前又失望地摇摇头,一天天的过去,终于在临近开学的时候,我的通知书来了,是学校校长和班主任赵老师亲自送来的,他们说,我被钟祥一中录取了,这是全县唯一一个可以转户口的中学,由于一中是先发的高中录取通知书,初中的晚一步发,所以晚了几天。事后我才知道,我是以作文全县作文第一名的成绩被录取的,我的语文老师也因为中考成绩优异被提拔当了教导主任。

    

几天以后,十三岁的少年踏上了去县城求学的道路,九月的田野狼藉而空旷,大片的庄稼刚刚收割,散发着苦涩微甜的气息。

背着沉重的铺盖卷,想象着远方那个县城名校,我的心头说不清是兴奋还是迷茫。道路逶迤,雾露凝滞,西风刮起来的时候,传递着苍凉的秋意,蓦然回首,母亲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房头的老树下,久久地凝望,在她的身后,那间熟悉的茅屋若隐若现,早晨的炊烟乡愁一样地飘荡……这是我人生道路上第一次孤独的远行。

读初中时最大的困难就是极端饥饿,每天早自习都是在等待下课的铃声,早餐是一碗稍干的稀饭,没有菜,不到中午就饥肠辘辘,我的身体大概就是那时给饿坏了。母亲走路去学校看过我几次,每次去都是带几张煎饼和几个煮鸡蛋,煎饼用他的一个花格头巾包着,拿到手时尚有余温,每次我都是流着泪享用着母亲恩惠,她是凭着一双小脚步行到的县城啊,当她艰难地爬上兰台山的学校大门时,早已累得满身是汗水,在那棵大树下稍稍歇息,就又迈着一双小脚往回走去。

   六八年的十月,停课很久的一中校园一片萧瑟,满地的黄叶随风而逝,一纸通知宣告了我的中学生活的结束,尽管我是那样强烈的期盼着重新回到校园,盼望着走进高中的课堂,盼望着一个新学期的开始。但是我们最终被放到农村。

                          05

在随后的几年里,我先在林场里种树,后来在学校当民办教师,还被评为县里的先进教师,可无论我怎么努力,已经是区文教助理的赵老师怎么帮我,招工,转正和推荐上学的机会都与我无缘,一次次转正的机会都给了别人,就连唯一的一次公社中学推荐送去培训英语教师的机会也被大队干部以工作走不开为由给否定了,说到底,我家是外来户,几乎没有任何社会资源可用。母亲也很无奈,好像做错了什么,每次回家,她总是开导我:娃呀,咱们不比人家,咱要想开一些,天无绝人之路。我当然明白母亲这句话的涵义,这么多年来,母亲不就是凭着这种顽强的精神信念一步步从苦难中走过来的吗?我决定出去闯闯。

七四年天,我辞去民办教师的工作回到了河南的南阳。当时我哥在南阳市建筑公司,凭着这个关系我进公司在木工厂里当了一名临时工。

   工厂里的工人师傅大多没有文化,我的那点学问很快就派上了用场,当时正值批林批孔的运动,我被抽调到公司的写作小组,照着报纸抄写文章,再张贴在大批判专栏里。我在南阳一年多的时间,写过不少诗歌文章,办过五一五四和国庆专刊,刷过工厂大门外围墙上的大标语,参加过工业局的歌咏晚会,成了公司的名人。记得有一次我把五一五四特刊合起来办,贴在新华路公司的宣传栏里,引来很多人的围观,我写的一篇诗歌《烽火征途》很受好评,还有几个人拿着本子在那里抄。

   但这一切,却始终改变不了我的命运,我只是一个临时工,是飘在城市里的无根浮萍,特别是每天下班以后,那种强烈的孤独感就会涌在心头,每当那个时候,我就会想家,我就会思念母亲,思念那个房后小河房前芦苇的地方,我决定回到那个记载着我太多童年记忆的笪家湖,回到那个炊烟袅袅的小河之滨,回到母亲身边。

                          06

   一九七五年的冬天,在我小学老师赵启明的帮助下,我回到了钟祥。赵老师那时已经是城关镇的党委秘书,他通过关系安排我成了南湖农场基建队的一名职工,不久,基建队里又安排我担任了库房保管员兼政工员,成了脱产干部。那是一段让我母亲最为幸福的时光,她的儿子在国营农场有了正式工作,还有一间属于自己的的宿舍,不仅在左邻右舍面前有面子,更重要的是家里人有时去县城经过农场或者是到农场办事都有了歇脚的地方,有这样一个工作已经该知足了,甚至还操心着给我找媳妇成家过日子。

   我在农场的工作很努力,和基建队的几个管理人员关系都很好,单位的财务会计姓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士,平时对我很关照,我能当上脱产管理人员,也是她向领导推荐建议的。基建队的李书记对我的工作从开始的冷言冷语到后来的肯定和高度支持。当时的基建队极缺技术人员搞设计和预算,我又是有南阳建筑公司的工作经历,他们打算送我去武汉城市建设学院(后合并为华中科技大学)代培两年后,担任分管技术和设计的副队长,当时正好这个学院的知识青年点就选在了南湖农场,其住宅楼也是由我们基建队负责建设,主管青年队的孔祥珍书记和李书记关系一直很好,经过孔书记和李书记两个人的运作,学院的领导也很重视基层的呼声,答应代培,初步安排在下一个学年让我带薪入学,时间两年,还答应安排一些速成教学,母亲知道后,成天高兴的像个孩子,静等着那个好日子的到来。

   在全国悼念毛泽东主席去世一个月后,我们迎来了国庆节的到来,作为基建队的政工员,办国庆专刊的任务责无旁贷,我利用自己在南阳时办刊的经验和积累,用心规划布局,先是画了一副大型的水粉画,上面三个少女举着花环在迎接节日,又饱含深情写了一首长篇抒情诗《国庆抒怀》,再配上其他诗文,一经在农场的大街上贴出,吸引了不少人的关注。

   有一天中午,我有意识的从贴专刊的地方经过,看见一个高挑的女青年正站在那里抄写我写的那首诗,就走过去和她说了几句话,知道她是农场中学的高中语文老师,感觉她谈吐有致,秀外慧中,形象气质不同于一般的农场青年。我对她顿生好感,答应把我的一些藏书借给她看,这个女教师就是后来我的妻子,事后才知,她的母亲就是基建队的董会计,也许这就是缘分吧。又过了一段时间,我把这个已经成了我女朋友的女教师带回了笪家湖的家里,母亲的开心快乐无法形容,她说这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生活从此翻开了新的一页。

我在基建队工作期间,比较注意和农场领导搞好关系,当时我在南阳学会制作一种可以折叠的躺椅,利用业余时间帮好几个农场领导做了这种可以折叠的竹躺椅,在农场很受欢迎。有一天,农场的医院的邓医生带着她的丈夫专门到基建队看我做的躺椅,也想让她丈夫学着做一个,她的丈夫正是我中学的数学老师石玉冰老师,读书时对我很好。原来,学校停课以后,石老师在家无事可做,就琢磨做家具,懂得几何图形的人学木工特别快,很快就学成一个很不错的木工,做的木工家具很漂亮。石老师给我带来一个特别令人振奋人心的消息:学校恢复高考了,鼓励我勇敢试一下去。像我这种只有初中没读完了人来说,和那些老三届的高中生和中学教师一起走进考场,我实在没有这种运气,再说,武汉那边不是已经答应我代培两年吗?我很犹豫,一是自己学历太浅,这些年也没有接触课本,二是即便报名,也弄不到复习资料。然而不久,已经是城关镇副镇长的赵启明老师专门给我送来一套复习资料,鼓励我一定去试一下。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我只能利用晚上看看资料,就和那些老三届的大哥哥大姐姐们一起走进了考场,事后知道,整个一中二中六八届毕业的初中生里面就我一个人参加了一九七七年的首次高考。

   大概是半个月后,我被农场抽过去帮助办农场的学大寨画展,一天下午,农场党委书记王燕亭从县城回来,进门就握着我的手说:祝贺你为农场争光。整个农场共有三个人达到了录取分数线,一个是青年队的知青,一个是农场的高中教师,都是高中毕业的,只有我是六八届的初中生。

                           07

   一九七八年的春天在希望和等待中姗姗来迟,似是长远的寒冬,耐过了漫长的雨季,仲春与暮春之交,真正的春总算是来了,树影交缠斑驳的阳光,随处飘落的花瓣把农场的阡陌妆成一年中最温柔的颜色。在四月下旬的一天,一张盖着华中师范学院荆州分院的录取通知书寄到了农场邮电所,关心我的邮电所职工已经迫不及待地帮我拆开看了,随后用电话通知了我。当我拿着这份印着“高等学校录取通知书”回到家里,父亲哭了,母亲哭了,姐姐也哭了,一个农家子弟多年的大学啊。祖祖辈辈的期盼,母亲多年的心血,终于在我们这一代,在改革的春风雨露中梦想成真了。

   几天后,我单位的李书记跟我作了一次长谈,给出我两个选择:第一,武汉城市建筑学院那边也来通知了,可以去报到了;第二,去华师荆州分院报到,前面那个发展的空间就是以后回来负责基建队的技术工作,身份还是农场职工,后面这个毕业就是当教师,但是身份是国家的正式人员,究竟选择哪个,由我自己决定。我当时的回答多少让书记有些失望,因为我选择了后者,比起书记为我规划设想的未来,我更在乎国家干部这个身份。

                        08

   毕业后分配的第一个单位是一家三线厂,我在那里工作了八年,母亲对这个既像农村又像城市的地方很满意,这里既有农村田园牧歌般的空旷安静又有城市的生活便利,整个工厂像是一个大家庭,人情味也很浓。母亲在这里帮我把孩子带到上幼儿园以后才回到笪家湖的老家。

   八年以后,我成了工厂中学的副校长,工作也调动进了城市。在城市里有了自己的一个温暖的家。母亲不久也因身体原因住到我那里接受治疗。

   然而,城市的景观,终究不如乡村那样鲜活流畅,朝朝暮暮,几乎永远是一种节奏和色调,连天空也被蓬勃向上的楼顶分割得支离破碎的。母亲是离土地很近而离都市很远的农妇,每天,她都明白无误地记得农历的日子,以及还有几天该是什么节气。城里人对天气的反应是极淡漠的,至多也不过关心着上班带不带雨具及阳台上的衣服要不要收之类,只有母亲常常会忧心仲仲地抱怨:“多少天不曾下雨了,田里干得冒烟了。”

   我初到一个新单位,整天心里装的都是工作,很少有时间坐下来跟母亲聊天,母亲每天就站在阳台上,久久地向远方瞭望,她的心里还挂念着那个笪家湖的家。那几年,母亲常常是到了我那里,就放不下我哥那里,等到了我哥家后,她又惦记我姐家,每年都会河南湖北三地辗转,只有在笪家湖我姐那里能够住的长久一些。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母亲的孤独感已越来越强烈。

   她能够承受一切生活中的灾难,能够承受早年就失去双亲的剧痛,但是在人生的晚年,却难以承载心灵的孤单。

                           09

   九三年,凭着工作上的一点成绩,我被选调到到海南的一个省级单位,带着一种近似负罪感的不安,临行前我惴惴地回了一趟家。母亲已显得苍老,白发也多了,眼神的迟滞茫然自不必说,身子也佝偻了不少,人似乎变得更加矮小了。这些年,我自己的事情都习惯了自己决定,我不知道这次的选择是对是错,也忽视了去远方对母亲的打击该有多大,当时父亲已经去世了,我如果留在当地工作,对家里的照顾肯定会多一些,对年迈的母亲也是一种安慰,但我又太喜欢南方的环境了,匆忙中的这种选择也许是我一生不可原谅的过错。

   当时母亲和姐姐一听几乎都楞住了,母亲的眼泪立刻就夺眶而出,久久地不说话,她已无可奈何地意识到,儿子将又一次远离她而去了。山高水长,天各一方,期盼也从此变得更加遥远朦胧。而她又不愿离开脚下的那片土地,只能孤寂地苦守着这片老屋,和这笪家湖的一切。临行时,母亲跟着我走了很远,直到我的背影消失在河岸的树影中。

   海南的第一个冬天来了,落叶在小路上凄惶地飘动,思绪像被海水打湿的海岸,绵长而悠远,我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思乡之情,我急切地要回归母亲的怀抱,回归老家那皱纹似的村路和温暖的茅屋。这冲动是如此强烈而不可抑制,做完一些回家的准备,我就迫不及待地上路回家了。

   到家已是傍晚,母亲站在房后的小路上久久地等候在那里,我看到母亲已苍老多了,眼神的迟滞茫然自不必说,身子也佝偻了不少,人似乎变得更加矮小了。母亲说:“娃呀,你是回来接我的吧。”我鼻子一酸,眼泪一下就出来了。那次回家,是我来海南后在老家渡过的唯一一个春节。临行前,我和姐姐商量,是否接母亲去海南住一段时间,姐姐家那时也的确离不开母亲,她成天在承包的地里忙碌,家里的一日三餐,还有身边的两个孩子全要母亲照管,同时姐姐也知道,母亲也只有在笪家湖这里才可以住的长久,要是母亲去了不习惯,还得再送她回来,老年人的身体最怕路途遥远来回折腾,母亲最终也没有随我一起来海南看看,当母亲知道我那次还是没有带她一起去海南的时候,她的脸色一下子黯然了,不过很快就恢复过来,她不想让她的儿子带着歉疚离开家,只是反复交待我要多回家看看。后来,我又跟哥哥商量,已经退休的哥哥很愿意陪着母亲一起坐火车来海南,我也一直期盼着母亲的到来,但一直到母亲去世也没有完成这个心愿,这是留在我心里一生对母亲的亏欠。

    在我们家里,哥哥和姐姐的第一个孩子差不多是先后出生,母亲为了替哥哥照看孩子,就顾不上照看姐姐的那一个,为了弥补心中的歉疚,姐姐的后面两个小孩全是靠母亲一手带大,尤其是最小的那个林波,母亲更是关爱呵护备至,直到上了小学,还跟母亲住在一起,母亲也似乎从林波的身上看到了我童年的影子,在晚年的时光,母亲心里记忆最深处就是哥哥的大儿子和姐姐的小儿子,一直到了最后两年,我回家看母亲时,她昏花的眼睛已经认不出来我,却把我当成了林波,说“你是林波吧,啥时候回来了,可要多住几天啊”。

   在那漫长的等待和期盼的每一个朝朝暮暮,母亲每天都盼望着她的亲人的回归,白天,她努力使自己沉浸于繁琐的家务中;晚上挑着欲熄还燃的灯芯,暗淡地谛听着旷野里任何一点轻微的响声,任何一点轻微的响声,都能让她牵挂起天南海北的儿孙,心思一天也没有安宁。

   我是不习惯写信的,特别是给母亲写信,有数的几封家书,也多是谈我姐几个孩子的工作问题,或者是报个平安,将那些要说的话苦涩而温馨地演绎在心底。在许多落寞失意的时刻,在异乡苍凉的风声雨声中,母亲那白发飘零的身影便时时浮现在面前,让我独自一遍遍地体验人生的凝重、生命的悲苦欢愉以及至善至美的人间亲情。来海南的二十多年,我所能坚持做的,就是每年必须回一趟湖北的老家,看望母亲和荆州那边的岳父岳母,每次回来,她都高兴得孩子似的围在身边然后喋喋不休地地问这问那,反复说着:“这次回来多住几天吧,被子都是新装的,鸡蛋也攒了几坛子……”然后,就是一遍又一遍地给我讲过去的事情,母亲讲述的时候,语调平淡而安静,眼睛常常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没有激愤,没有悲戚,有的只是那种春蚕吐丝般绵长的思念。

   但话题终归是越来越少。在外面的那个世界里,那么多的红尘杂务,人生静面下掩藏着太多的无奈和烦恼:竞争中的失意,人际关系的险恶,生活的周而复始、平淡无味,这些我怎么能向她诉说呢?既透不出信心,也怕她为我担忧,于是便忍着,只是听母亲一个人说着,心里却在思考着其他。每到这时,母亲便默然垂泪了,一遍遍教育我对人要宽容,不能骄傲,不能忘本,要注意身体。什么时候能把我女儿小薇带回去让她看看,每每提到小薇的名字,母亲总是泪眼婆娑,也许她已有所预感,可能看不到她最疼爱的小孙女了。

                           10

   又是一年的深秋,我退休后再次回到那个我熟悉的笪家湖,那间母亲的小屋,黄昏的光线短促而凄凉,暮色缓缓地流逝,有如踟蹰独行的老人,小雨洒在房后的小路上,透出一片凄清,已经是103岁的老母亲,柱着拐杖缓缓走出,用手搭在额前遮住亮光,仿佛一株随时都会被风吹倒的枯草,她已完全认不出我了,任我怎么哭喊,我为她剪指甲,为她洗脚,却怎么也唤不回她的记忆了,她一会儿说“是林亚回来了”?一会儿又说“是林波回来了?”

   母亲的小床后面有个窗口,姐姐说,母亲精神好些时,她常常伏在窗台上往外看,是等待她远方儿孙的归来,还是想着她唐河吕湾的故乡?是辨认路上的过往行人,还是记住这房后熟悉的一草一木?随着季节的变迁,她的脸上一天天地凝重萧索,叹息也变得悠长,她或许知道自己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但在她已接近混乱的意识中,却始终念叨着几个儿孙的名字,每天简单重复的就是五更早起打坐,在那个简单的香案上点燃几柱心香,为她的儿孙祈福祝愿。

   去世的前一周,母亲已经完全不再进食,只是静静地躺着,只有轻微的呼吸……无疾而终是中国人追求的终极幸福,母亲得到了!她希望子女都在身边,小憩般地回归天堂,让子女们没有遗憾与亏疚…而我却是带着满腹的歉疚和自责在母亲去世的第二天从海南匆匆回到她的身边……

                           11

   到家当晚,哥哥的子女已从南阳和武汉回去,姐的孩子们也分别从青岛和咸宁匆匆赶到了家里,全家人聚在昏黄的灯光下,围在摇曳的火堆边,倾听着门外的风声雨声,彻夜为苦难一生的母亲守灵,为一个慈悲善良的灵魂祈祷,这是全家最后的团聚啊,“一切爆发都有片刻的宁静,一切死亡都有冗长的回声”,黑夜啊,你再漫长一些吧。然而,黎明终是来临,残酷的令人心碎的时刻还是来了。那天,正是雨水节,大雨下个不停,像是老天流不干的眼泪。

这是一个漫长的雨夜

潇潇的春雨把哀思洒满乡野

这是一个孤寂的雨夜

颤抖的烛光在空落的茅屋摇曳

这是一个凄苦的雨夜

门前的芦苇愁思如雪

这是一个冰冷的雨夜

房后的小河奔流着凄切

    灵车离开那间小屋的时候,风雨拍打着车窗,凛冽的寒风吹送着亲人们的哭声,送葬的喇叭声在雨雾中飘得很远,那凄凉的声音痛彻心扉,我抛洒着纸钱,心头却一片空白,飘飞的纸钱中,似看见一大片乱晃人眼的油菜花,母亲一双小脚,在菜花掩映的小路上飘忽地行走,浑身上下沾满了金色的花瓣……

   母亲的墓背靠青山,面朝笪家湖,在这里,可以随时看到儿孙回乡的那条蜿蜒的小路。告别时,我一步步回头望去,潇潇雨幕中,仿佛看见母亲仍远远地跟在我的身后,她满脸雨水,满脸是泪,步履蹒跚。我喊一声:娘啊,您回去吧!索性收起雨伞,任雨水伴着泪水顺着头发往下流淌。因为我知道,这是最后的告别,这不仅是雨水,也是母亲思念儿子,儿子思念母亲的泪水,这是上苍的眼泪啊,雨中有泪,泪中有雨,泪雨相融,母子连心啊,耳边似乎飘来那首熟悉的歌声:

清明雨

打湿了衣服

清明雨

打湿了脚步

撑一把小伞踏上了小路

默默地走向你的住处

野花缀满那座土丘

多么美丽又寂寞的小屋

妈妈

野花缀满那座土丘

多么美丽又寂寞的小屋

妈妈妈妈

妈妈妈妈

在这空旷的原野

只有我一个人哭

……

                           12

   回到充满母亲气息的那间小屋,眼睛迅速的就潮湿了,脑海里萦绕着慈母离去时的面容,让我的心,随着思母的哀伤而飘泊于灵魂之外,满世界都是揪扯般的孤独与凄凉。看似普通的生老病死,在我看来,像是一把锋利的剑,正剌入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这锥心之痛今生今世也难以消失。母亲的去世,像是一杯让我悔恨终身的茶,苦涩、无奈、忧伤、如影随形。屋内经过收检,已是空空荡荡,香案上余香袅袅,床头惟余下一本破旧的影集,母亲晚年每每想念我时,都会拿起影集,用昏花的眼睛在影集上看着我,我的一家……

我的梦被夜风剪成缕缕雨丝

我的哭如归雁在夜空中呜咽

盼望从此再无寒彻的冷风

疲惫的灵魂能在天国安歇

母亲啊母亲

我悲哀地仰望你褪色的照片

思念穿透无边的雨夜

这深谧哀婉的怀念

是奔腾的激流

是高山的崩裂

是峡谷的回声

是萋萋芳草拥抱的河流永不枯竭

   多少年后,我也会魂归这片故园,魂归这片属于母亲永远休息的净土。这里有我的泪,我的痛,我的牵挂,只因为——我的母亲深埋于这孤寂凄冷的黄土下,与尘世一切划隔开来。任我想,任我念,任我哭,任我痛,母亲都不会再伸出她那双被生活打磨得粗糙的手,暖暖的为我拭去挂在脸上的泪花。我只能,静静地,慢慢地,在思念母亲的泪水中渡过自己的余生。“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每年的四月,我会在四月的泪雨中凝望归途,守望着母子在梦中相见的重逢。

   一辈子苦恋着笪家湖这片土地的母亲,终于回归了土地,永远永远地和土地结合在一起了啊。斯时,风停雨歇,金色的霞光悄悄地挂在笪家湖的上空,大片大片油菜花向四处疯长蔓延,天空中一片金黄,是佛光乍现,还是一片浩荡澎湃的挽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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笪家湖:流不干的眼泪的评论 (共 7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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