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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伯

2018-07-04 13:34 作者:锦瑟  | 17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若不是一上午连三赶四的几通电话,我平时还真的很少想起牛伯。

先是远在首都打工的丹打电话,说是朵要找我。我说朵找我,肯定有什么事儿吧?这么多年从没有联系过,听说她在城里住着,有车有房。

丹说是的,不知道有什么事儿,只说要你电话号码,好像她快不行了。我说那你就给她吧,兴许是想让我爹去医院看看他。

丹的电话刚搁下,又一个电话打来,是生号。接通后,对方提着我的小名说舟子,知道我是谁吧?然后自答我是你东哥。

其实一说话,我就听出来是东哥,当年在老家就住在我家前面不远处的东哥。我说东哥你好,表叔(东哥他爹)的病好了吧?

东哥说好了好了,然后话锋一转说,村里的老牛你还记得吧?我说记得记得,咋不记得。他女儿不是朵吗?刚才通过丹要我电话呢。(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东哥说,是哩,老牛病的不轻,肛门上也起了几个大泡,想让咱叔(我爹)回来给他扎一针。我一听心里一沉,觉得这事儿不靠谱、难办成。

我爹的这点儿小手艺,小时候我是见识过,很是厉害。

不知道算不算是针灸术,反正当年我爹靠着一张纳鞋底儿的大针,针好过好多人。

有人上火拉不出便便,我爹一针下去,抓把草木灰拌点儿盐,往那人屁眼子里一塞,三分钟见效。记得有一次一个男娃子,父亲一针下去当场喷粪,整了父亲一身一脸,孩子他妈咬牙给我家送过来十个鸡蛋作为补偿。

我爹给人扎针,从来不要报酬。有人心疼、腹疼,我爹可以用针挑肚脐。小孩们偶尔上火小鸡鸡肿胀便不出小便,我爹会换了绣花针扎他们的雀雀,也是一扎一个准。当年我也挨过一针,记忆犹新,那钻心的疼痛过后,小便就畅通无阻了。真的很是神奇。

我爹还给人扎肩膀、扎鬓角、扎喉咙、扎舌根儿。本是要说说牛伯,顺带显摆了半天父亲。我爹八十好几,尽管身体还算硬朗,可是眼神、听力跟不上,手拿东西也不稳,自从二十年前来到城里再也没有动过针。

关键是现在条件好,医术高超、设备先进,也没有人再用那些不怎么靠谱的老方法老传统。还有一点儿,现在人多了比干的心窍,少了老农的憨厚,万一有个差错,那还得了。

想到这里,我的心思就重起来,我说东哥,我爹岁数大了,要去看看牛伯说说话还有可能,要是给他扎针恐怕不太可能啊,老眼昏花的,十有八九是不行的。

东哥打着哈哈,接着就传来女声,这是牛婶,说是想请我爹回来看看老牛,可以让朵开车来接。

我不敢断定我爹究竟愿不愿意回去,反正七八年他就哪儿也不去了,说是一出门坐车就总是想小便,不方便。

我不便回绝,也不好意思一口回绝,就只有软和的告诉牛婶正上班呢,等下班回家问问我爹的意思,看他能行吗。

牛婶也通人情世故,见我话头绕弯舌头打转,立马说中中中、行行行,要是能行就让朵去接,不能行也没事儿。毕竟都八十多了。

其实这牛伯牛婶家,也是有故事的人家。

据我爹讲,当年他还是小屁孩的时候,牛伯家可穷了。牛爷爷早亡,牛奶奶柱棍讨饭带着两儿两女流落到我村。村里的大户可怜他们娘几个,就让他们在我们这穷困的地方落脚了。

再后来,牛奶奶那两个闺女出脱的漂亮,嫁得好人家,连带着两个兄弟也过的不错。兄弟两个都娶上媳妇各自成家。美中不足,这牛伯兄弟二人都是久婚不育,很是急人。

牛伯先是收养一闺女云,喜至极,堪称掌上明珠。原本打算将来招个上门女婿养老,这闺女都十七八的时候,牛婶又老蚌怀珠生下朵。

朵跟我岁数不差上下,有了朵,牛伯牛婶并未亏了云,然而云亲生父母却找上门来七七八八不清不楚。于是养活十七八年,云又回自己父母家去。

我上初中那阵子,牛伯家养了一头种牛,专门给牛配种。那牛身材高大威猛,牛头相貌堂堂,毛色纯黄,无一根杂毛,真是牛气冲天。若生为人,恐怕非宋玉潘安不能相提并论。一看就是偷香窃玉吃软饭的主儿。

配种一次十元,后来涨到二十元、三十元。这牛的名气之大,不敢说方圆百里,至少五十里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少有它没上的母牛。

每天牵着牛到村里到牛伯家配种的人络绎不绝,牛伯牛婶是我们这个穷村里首批万元户。都是这种牛给挣的。当然牛伯牛婶也都是勤快人,种庄稼也是一把好手。

人有了钱,腰杆子就硬实,走路噔噔噔,说话大大声,底气足、语气重。村子里都说牛伯有钱了,烧包。

以我幼时的稚嫩眼光来看,烧包是烧包,人倒是不坏。没有让人觉得可恶痛恨的地方。

不过有两件事,让大人们对牛伯牛婶非议不已。

首先第一件,就是牛配种这事儿。村上到处都是半大不小的小伙子、丫头片子,牛配种这事儿实在是不体面,不雅观,姑娘们羞红脸躲着走,小伙子们就不一样了,个个看的两眼放光、胯下烧裆。

记忆里听我爹这样评价过,老牛这事儿整的不地道,牛配种、马奷驹这种事儿一般是没儿没女的人家干的。有儿有女的,算啥回事儿哩!又难听又难看!

另一件事,还是跟这头种牛有关。这种牛,说是牛,基本上已经具备马的特征,拉起车来,健步如飞一路大跑,好不威风。

有一次牛伯套上牛车上街赶集,种牛发疯般的跑,就伤了人,正好遇上恶人,问题听说并不大,但连看病带赔偿花去七八千,让牛伯牛婶身价大伤元气。

由这件事,还牵扯出另一件事,原来在这之前不久,牛伯曾经被别人的小车撞了一下,据传说本无大碍,牛伯却硬讹了人家五百元。

于是大家都议论纷纷,有说是报应,有说天意,有说都是这种牛惹的祸端。又过几年,再强的种牛也经不起日日笙歌的折腾,牛伯牛婶就把这种牛给处理了。那时朵也真正长成大姑娘,家里弄这这种营生实在出不了门。

我家倒是跟牛伯家没有多少交情,只是后来在我锲而不舍拼命找媳妇的岁月里,听我爹说过类似牛伯有意攀亲的意思。

不过,我爹的话,并不可信。那年头,村里不管是谁跟他多说两句话,只要人家家里有与我岁数相当的闺女,他就觉得人家有那种意思。先别说我愿不愿意,首先他就不愿意,觉得自己儿子读了两年书,起码也要找个城里媳妇。

牛伯这闺女朵也嫁的不错,两口子后来也在城里买房买车。大约七八年前,正好我在出差,回来听我爹说牛伯牛婶还来到我家玩过,说女婿给他在城里找个看大门的活,也在城里住着。当时我还想,这么大岁数还看什么大门呢?不好好享享清福颐养天年算啦。

后来就没有音信绝无来往了。

下班回家,我给爹一说,原来牛伯与我爹同岁大月份。我爹的意思跟我想法一样,去看看说说话可以,只是扎针是不能了。

正准备回电话过去,朵的电话来了,意思跟牛婶一样,能回去一趟就来接他,实在不能就算了,朵还说,牛伯岁数大了,怕死,却又不肯上医院。回家还要在劝劝他,待到医院检查检查,好些了接来城里住住。

我说那好呀,来时不忘跟我说一声,我一定带着我爹去看看牛伯。

我在通话,我爹就在一旁抹眼泪,唠叨着村里的老人走的差不多了,让朵把牛伯接来时一定说一声,到时候去坐坐。

别说是我爹伤感,就是我也同样难过,现在我也就是靠着这些回忆惦念着家乡的父老、家乡的土地、一草一木,等到我也老了,到了我爹的岁数,我的儿子女儿,家乡在他们眼里,只不过是我这个父亲嘴里偶尔提起的某个陌生的地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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