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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水

2018-07-01 17:52 作者:文生  | 1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羑河纪实之八十六

有水

文生

有水又瘦又小,虽然在家里是老小,即不受待见,体力活干不动,就经常干杂活,学习也不是多好,在学校里常受同学的讥笑和欺负,总之是个平凡的有点笨拙的人。

人们说他这辈子缺水,所以就叫有水。老师说,叫羑水吧,有诗意。没成功。

也有人说,可能水补的过多了,人也变的和水一样,太柔软,呜咽咽的。(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身薄力小的有水年纪小小就苦闷,不象有同样遭遇的我那样不想那么多。有一次邻村开集市,有水和几个小伙伴去赶集,手里有个五分一毛的,小伙伴们多半买吃的,也就是从高压炉里蹦出来高梁米粘成的乒乓球大小的米糕球,有水买了个做工粗糙的笛子。

有水手中有了笛子,的不行,有空就吹笛子,慢慢地无师自通的吹出了调子,再往后,能吹出好些曲子来,好多人因此对他另眼相看:这小子还有点歪才。但是水有家里人反对:能当饭吃?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以后,农村中许多老派作风重新出来,如办红白事时要吹吹打打,以前这样的行为是“四旧”,不准搞,再说大家手中也没现钱。之后则是不管有钱没钱,那怕借钱也要大办,越办越奢,成为公害。不过,这样也给一些人新的出路:学吹唱。我们那里叫学吹响的。

于是家里人觉着有水学吹响也是条出路,也就不反对他到处吹笛了。但是学好吹笛子是很难的,有道是“断肠笛子送命萧”,而且吹的曲子一般是凄美的,声音悠长深远,感情不能控制;节奏非常强的,又对力度的掌控要求非常高,这对有水来说,是有难度的。

有水常在羑水边,吹他的笛子,当时非常流行的一些歌曲,在他吹来,总带着感伤的调子。听懂行的人说,他吹的可能是原来调子。好多歌曲的原调是民调,而独吹的民调总有那么一股感伤悠长的味儿,经过改良后节奏变得叮当激扬后才流行的。于是有人就说,无论什么曲子到他手里,都是呜呜的。

众人说他这是没有经过老师调教,曲调总有点不正,和那些二把刀一样……

有水听说了后,说他想专门学习吹笛,不想再凭听电影上放的歌曲曲调盲吹,不想再跟着二把刀们瞎学。他听了后一顿臭骂,他哥说他连小学生的相加都算不对,还能学会多来米法都拉稀?人瘦的和猴子一样,那里能吹出来?要么先好好学习,充实了脑袋,要么好好干活,把身体干出来,别和娘儿们一样,干一天只挣五六个工分,然后再玩笛子也不迟。奶奶耳不好,说:咋啦?多吃米饭还拉肚子?去找老毕看看。有水笑过之后,费了很大劲解释。

后来,家里看他痴的不行,就托了人,让他跟着人家学艺。先是给他做了一身新衣。有水家里穷,把被子上的土布被面拆下来,染成蓝色,给他做了一身衣。多年后,我知道了有一幅名画,叫做《蓝衣少年》,画面是一个穿天蓝紧身衣的少爷手握一顶帽子,一手叉腰,情态自信,脸色红润,背景点缀红灰黄灰绿灰;而我们的有水则是土蓝衣服宽大,情态忧郁,面有菜色,背景是黑灰青灰绿灰,吹着一支劣质笛子……

有水穿着这样的新行头到师傅家,师傅听他吹了几个曲子之后,摇头,说他有点天份,但没有童子功,能吹的是新曲子,太少,肚子里没有上百个老曲子是不行的,得多吹老曲子。师傅让有水听自己吹的一个曲儿,然后让有水吹。有水紧张,听了师傅吹的曲子后,复吹时疙里疙瘩,这更让师傅绉眉头;说,好多人,听一篇就能吹的差不多,你不中。换个好笛子,以后没事儿自个儿多玩吧。

家里人再三说好话,师傅答应让有水跟一段时间。有水跟着师傅走吹唱班,虽然很快就熟悉了各路土曲调,但是乡下人总觉着他吹的有点别样,又说,笛子好象不时兴?师傅试着让他吹别的乐器,有水需要时间适应,又被熟悉老曲子的老人(实际上与有水在吹唱班里的竞争对手有瓜蔓)多次找到班主说事。班主只好陪笑,说了师傅几回。后来,班主有了活只通知师傅去。

于是有水只好在家种责任地。

有一天,他劳作之后,在羑河边吹他的笛子,忽然有几个女青年路过,停下来听有水吹曲子。

羑河在月光下,风儿轻轻在吹,河水微微荡漾,河边树上有叶子被吹落掉到河里,使河水又起了轻微的波澜,一圈一圈向外扩展,与荡漾相杂,月光也在扭动,和着轻轻向东流的水,使羑河水的波纹杂乱明暗有节奏,仿佛与笛子低吟旋回的声调共振,忽然曲调跳跃,似若干小石子落在水中,水面上突然涌出几个小漩涡,是几个小鱼从水中探出头,漩涡们由紧转慢扩到远处归于无迹,似她们人人心中有一头小鹿跳了一阵后复归于安静。

听的人也痴了。

一曲罢,她们对有水说,吹的真好,再来一个?

有水于是又吹了一曲,这时吹的心乱意迷,原来有水见了其中一个,心里就有了想法……

会吹《九九那个艳阳天》么?她说。

我吹吹看。有水说。在她的目光下,有水有点不自信,他知道这个,但没吹过,迟疑。

好好的吹响啊!清脆的声音,让有水放手一试。

《九九那个艳阳天》是电影《柳堡的故事》中的歌。有水凭着记忆中《柳堡的故事》中的印象吹起来,她们当中有人忍不住心也痒,低声唱起来——

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

十八岁的哥哥呀坐在河边

……

小哥哥为什么呀不哇开言——

哥哥惦记着呀小英莲

风向呀不定那个车难转呀

决心没有下呀怎么开言——

嘻嘻,好听好听,再吹一吹。

吹的有点那个……。有水,是不是心里有人了啊,是谁呢?

有水沉默。

因为这事,人们知道他吹笛子吹的有心事了,给有水爹说了。有水爹心动,有水虽然又瘦又小,但毕竟也不小了,到了年龄该想的想,这才正常,只是……

有水也痴了,但是家里穷,连个收音机也没有,打听什么地方放《柳堡的故事》,路再远也要看,常常跑冤枉路;又跑好多地方,找有唱片机的人家,但人家也不一定有老歌的片,好不容易遇上有片的人家,人家当宝贝的舍不得用,要知道当时能买的起唱片机的人家不多。有水再三恳求人家多放几次,听了多次后,才把《九九那个艳阳天》吹准了。

过了几天,有水爹对有水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家里光凭种几亩地也不是个事儿。这几亩地,就是能长出金子,也发不了财。我和人家说好了,你到煤矿上干一段时间吧。

有水说,听说那些老矿工会狠狠地收拾新来的人,你舍得?

他们是让你刚来时,紧跟着他们,多干些杂活,一有什么事儿,他们就会把你带出来,你干长了,知道的东西多了,才能撑一面,这样你就能轻松一些。

不怕我出不来?

呸!呸!你小子会不会说人话?没事的,那么多人干了一辈子都没事儿,是让你干上一两年就回来。你看隔壁的那一家,在煤窑上干了一两年,盖了房子,娶了媳妇,然后想干啥就干啥。现在就凭你会吹那个《九九艳阳天》,人家小英莲就会跟着你?现在不是那时了。你是能当兵立功呀还是能考上学?

有水说:反正俺不去。

有水爹说:我要是有那个体力,我也下煤窑了,还用你?

有水爹又去活动。

过了几天,有水爹说:和人家说好了,让你在煤窑上面干杂活,下窑的出来时,也吹吹笛子让他们解解乏。唱机上唱的再好,也不如现场吹的好听。

于是有水就在煤矿上干起来了,只是工资不高,和打杂的女工一样。

有水每次回家,都要路过她家,很有自信的吹起那个《九九那个艳阳天》。有水相信她在家里能听到。

到了快过年时,有水又回家了。刚进村,村里有人兴奋地拉着他:去,看新嫁娘去。

有水也没有问,只是熟悉的路让他越走越觉着不对劲……,啊,他亲眼看着心上人穿着嫁衣坐上大车走了……

有水当晚在羑河岸边吹了一,其间凄凉无比,好多人听见了,觉着他这才吹对了调儿。

到天明,有水回到家,笛子没拿回来,放在羑河边了。他哥到岸边费了好大才找回来。

后来,有水不在煤矿上打工了。

打工潮兴起后,有水和许多人一样,到很远的地方打工,也和许多人一样,回村的间隔时间一年比一年长。

我们石林黑塔村和许多村子一样,还象当年的歌唱的那样,等待多年的游子——

哪怕你一去呀千万里呀

哪怕你十年八载呀不回还——

羑河纪实系列均为原创

2018年7月1日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anwen/vrwiskqf.html

有水的评论 (共 10 条)

  • 文生
  • 听雨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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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王东强
  • 襄阳游子
  • 雪儿
  • 淡了红颜
  • 草木白雪(李淑芳)
  • 亓方文
    亓方文 审核通过并说 现在应该30年过去了,有水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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