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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渡槽

2018-10-19 13:28 作者:桃花驿客  | 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远去的渡槽

文/桃花驿客

走得太远,总不免回头张望,离得太久,却掩不去心头的念想,故土,这个温暖而亲切的词汇,落在笔端总是那么沉重,那么感伤,让人无意触碰,却又总在脑中无端的浮现,无端的消逝。那些远去的,和正在远去的人和事,始终牵动脆弱的心灵,让我们在凄惶与不舍间接受一次又一次的尘埃落定。

在老家下李湾东边的小河上,曾经横卧着一条近二十米的渡槽。何为渡槽,通俗讲就是在水利不畅的区域架设引水用的渠道。区别在于,老家的渡槽为直径约0.6米,长约3米的铁管一段一段拼接而成,被小河两岸的渠堤高高托起。堤下一年四季流水潺潺,河道弯弯不断向前延伸。中间堤坡芳草萋萋,野花点缀,蜂蝶流连其中。堤上一条红色渡槽彩带一般镶嵌于地平线上,远远望去甚是惹眼。

每逢干旱季节,渡槽便承担起东西两岸引水的工作,河上没有桥梁,这时渡槽又充当起桥梁的作用。每天,过河的村人零零散散,扛着农具或挑着担从上面颤悠悠走过。渡槽为圆筒状,与河面近十米落差,落脚的接触面小,所以每走一步需非常小心。对一些胆小之人而言,却只能绕道而行,或在河底寻一处浅水区趟过去

父亲讲,家乡在经历了三年自然灾害后,1964年,附近的三汊埠建起一座泵站(三元宫泵站)。泵站建成后,下游三汊河的水被源源不断输往周边的大片农田,造福一方百姓。下李湾因一条小河的阻隔,河西的农田只能靠天施舍。为缓解村里农田灌溉需求,在泵站建成后的两三年里,村人便在小河上打夯筑堤,挖沟建渠,铺设一条渡槽接通了东西两岸。(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打我记事起,渡槽就成了我们嬉戏之所。年幼时不敢在渡槽上直立行走,只能骑在上面,双手撑起全身,靠屁股的挪动一点一点往前蹭。也有胆小的同伴,好不容易蹭到渡槽中央,猛一低头,看见深深的河底,突然感觉自己像被挂在了半空,恐慌蔓延全身,双手一下抱紧渡槽筒子,屁股不敢挪动半寸,此时想进进不了,想退退不回。绝望之余开始“哇哇”大哭,这哭声也算是一种求救信号,一准会引来附近劳作的大人过来替他解围。

我的童年还处于大集体时代,白天,大人们集体出工,留守的孩子则三五成群,到处胡逛,村西掏下几只蛋,河滩再刨两截红薯,赶上队里的花生或荸荠丰收时,还可以潜伏于渡槽边“拦路抢劫”一番。当花生或荸荠成熟后,妇女们在田间采收,男人则忙着用箩筐一担担往仓库里挑运,而渡槽是河东农产品运输的必经路线,此时,顽皮的我们只需在渡槽的一端静静守候。当大人们挑着箩筐颤颤悠悠走过渡槽,蹲在一旁的我们迅速起身,猛地在箩筐里抓上一把就跑,大人们习惯地嗔骂两句,笑呵呵走开了。待我们将抢到的东西胡乱填腹后,接着又摸回渡槽,继续上演刚才的一幕……

年纪稍大点,我就敢直立走渡槽了,有时为了在同伴面前显摆,甚至以小跑的姿态冲到对岸,且没有过失足的时候。在遥远的记忆里,除了进新(堂哥)从上面摔下过一次,还没见过其他人失足坠落。

七八岁那年天,那天天色已近黄昏,夕阳还腆着半张蛋黄脸迟迟不肯归去,村庄的上空已满是炊烟盘旋。此时我和进新、平平三个在渡槽上耍得正酣。这个季节的我们永远是光膀子、光脚丫,一条大裤衩恨不能穿进秋天。进新和平平骑在渡槽上,嘻嘻哈哈相互推搡着,突然,进新一个重心不稳,身子一侧仰摔了下去。幸好是在岸边坠落,渡槽下面的堤坡呈三十度斜面往河底延伸,可堤坡上长满了一蓬蓬茂密的刺薹。进新哀嚎着在刺薹丛中往下轱辘,待他滚落坡底再爬起时,柔嫩的小身板已挂满一道道密集的红色划痕。平平可算反应过来,知道自己惹了祸,一转身,撒开丫子就往村庄逃窜,进新岂肯罢休,哭嚎着紧随其后,大步狂追。而不知所措的我只能跟在他们身后,只记得平平为了摆脱进新的追捕,“哼哧哼哧”围着村庄拼命兜圈,进新始终穷追不舍,直追到残霞褪尽、暮色四合,后来的片段我就渐渐模糊……

一年又一年,渡槽默默履行自己的职责,守护一方水土,但在我踏入中学前,渡槽却差点毁在我们手里。

那年干旱少,村庄周边的大小池塘几近干涸,好不容易捱到“双抢”结束,此时再不补水,晚稻秧将错过分棵的最佳时期。村里每户出人,组织疏通小河两岸的沟渠,然后去三元宫泵站申请放水。水接通后,村里又派出人手,日轮班在沟渠沿途巡查,以防止跑水发生。此时恰逢暑假,农事轮不到我们操心,坏事倒没闲着。

酷夏的午后,热浪一波盖过一波,村里的土狗尽数趴在自家墙角吐着长舌,几头水牛也耐不住炙烤,卧进泥坑,不时翻身打两个滚。田舍旮旯间,一丛丛艾蒿草齐刷刷耷拉下叶子。只有无休止的蝉虫鼓噪声不绝于耳,给这沉闷窒息的蒸笼撕开一道口子。旷野中已见不到人蓄的踪迹,一团巨大的白焰在眼前不停颤动,仿佛大地已被点燃。大人们已进入午休,此时正是我们自由行动的黄金时段。约上兵兵和德艳,又在村口与志国、德品几个汇合,一群毛头少年如出笼的鸟儿般扑向郊野,扑向一垅垅菜地。管它谁家的!大伙争相下到菜地,四处翻寻番茄或菜瓜之类的吃食,所经之处,必然一片狼藉。一番大扫荡后,每人肚里也填下不少瓜果,该下河冲冲凉了,一群少年嘻闹着往渡槽方向赶去。

渡槽两端的沟渠此刻正在放水,水质清凉净澈。此乃绝佳的漂流场所,躺在水面,不费力气,水流就能托着我们前行。一群少年迅速兵分两路,占据渡槽两端,在上游与下游之间来回扑腾,后来干脆将光溜溜的身子直接塞进渡槽的出水口,借流水的冲劲给全身来场按摩。

渡槽原本一直呈半管水的流量输送,且它只能承受半管水的负荷,出口一旦被堵,麻烦可就大了。此时,渡槽内的水已越聚越满,一会的功夫,渡槽筒子的法兰连接处开始冒水。险情初显,我们却意识不到,甚至还觉得有趣。水越冒越大,逐渐形成一种喷射态势,感觉每一节渡槽筒子都憋足了劲。这时我们才慌了神,几个赶紧抽身上堤,但为时已晚,长长的渡槽开始变形下沉,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渡槽拦腰折断,变成两截,两个断面齐刷刷砸入河中。紧接着河东与河西沟渠内的水开始向小河倾泄,水流冲刷河堤形成一股股泥浆,夹杂着土方沿堤坡滚滚而下,照此下去,用不多久,两岸的渠堤将被冲垮。

年少的我们哪见过这种阵势,被突如其来的险情直接吓懵,一个个呆若木鸡般立在河堤。危急时刻,正在不远处巡水的道发——一位老成持重的原生产队队长。听到响声,他扛起铁锨就往渡槽处奔来,边跑边挥舞大手,声嘶力竭招呼附近村人过来抢险。因为我是孩子头,他怒气冲冲,一个大跨步冲到我的面前,不由分说,照着我的屁股就是两巴掌,而后指挥村人迅速将小河两端沟渠的水源切断,果断将上游来水引至就近的枯水塘,接着回村召集人手、搜罗家什。村里的壮年劳力悉数赶往小河,甩开膀子投入抢修之中。

那天屁股挨了两巴掌后,我们几个惶恐不安逃回村里,找个僻静之处藏了起来,直到太阳落山之前才听村里有人议论:“渡槽修好了,通水正常”。一颗紧绷的心才算轻松许多,随即冲到村口瞭望——小河上抢修的人群已经散去,远远就看见渡槽完好无缺地躺在渠堤上,好像刚才的一切根本没有发生。直到今天,我们都不清楚那天河堤与渡槽的修复过程,在年少的思维里,父辈们是顶着烈日,用半天时间创造了一个不小的奇迹。

长大后走出故乡,开始了追逐想的行程。在几年后的一个节,我回到老家,一进门,发现院子的一隅堆着七八根粗铁管。我愕然!这不是小河上的那条渡槽吗?父亲告诉我——这条渡槽在河上坚挺了近三十年,筒身变形,锈蚀严重,去年秋天在一场暴风雨中折断坍塌。村人将坍塌的渡槽拆卸成一节节运回,堆在我家院落。看着这堆渡槽筒子,心中怅然若失,就像走丢了一位曾经的老友,从此难觅踪迹。

再后来,听父亲电话里讲,那堆渡槽筒子在院里已烂得面目全非,经村干部同意,废品站来车将它拉走了。直到那一刻我才猛然意识到,一个时代正式与我挥手道别,从此故途云深,关山梦寒,千里尘飞处,少年一去终不返。

今年国庆,再次回到故乡。眼前的故乡没有太多的改变,只是多出几张年幼陌生的面孔,多了几分沉寂与萧条。村中一部分老人已相继故去,一如那条锈迹斑驳的渡槽——脊梁托起苦难,坚韧铸就灵魂,沧桑一世,负重前行,却终究敌不过岁月的磨砺与摧残。我默默来到小河,河水悠悠,清澈依旧,而河堤已不复当年模样。堤面沉降塌陷,颓废不堪,沟渠更是荒草丛生,不辨轮廓。一切都已远去,一切不复重来,心底不禁升起一股深深的缅怀之情,缅怀那一代人、那个时代、那段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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