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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年记忆,在江门叠印作者:盖生

2019-01-08 21:33 作者:盖生  | 2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一、缘起

在长的一次同学聚会上,大家聊起今年恰好是入学40周年,同年级的一班和二班已经举行了纪念活动,但是聚不聚,在哪聚,还真是个问题。因为大家都有了一些年纪,此时又值隆季节,几十号人的吃、住、行不是个小事情,长春固然是大本营,但数九寒天的在这里聚会显然并不合适。突然,老大哥陈光陆灵光一闪,说:“在郭景儒他们的江门!”理由是不仅江门地处亚热带,冬天不冷不热,更重要的是郭景儒为人忠厚热情,他妻子姹娜大方好客,以前见过。于是,立即给郭景儒打电话联系确认落实,在得到明确而热烈的回复后,在场同学一片欢腾。

后续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譬如,推举秦磊为78级3班“东北局”第一书记,作为此次活动政治正确的总指导,老大哥陈光陆作为班级情感联络、建设总顾问,郭景儒当然是此次活动的总策划及总负责。在班级微信群,老大哥一道英雄帖,引起在线同学的热烈欢呼。我第一个报了名,李伟萍克服腰痛的折磨,很快就改编、节选、朗诵并精心录制了我为班级写的散文《1978,入学记忆回放》,几日一期,在班群热播,起到很好的预热作用。甚至在年级群播放,同样引起强烈的反响和共鸣。读书时还真没发现,李伟萍的朗诵、播音颇有天赋,那篇散文被她读的声情并茂,有的段落,例如“阿炳”一节,几乎是如泣如诉。她把语音的再现功能发挥得淋漓尽致,堪为完美。随着她那饱含深情、抑扬顿挫的声调,一下子就把大家的感觉带回到了40年前,那个已经遥远,又像刚刚发生在眼前,模糊而又清晰的时代。散文改编后一共播出了10集,一次次把人们的情感推向高潮,为“江门行”营造了凝心聚力的气氛。

在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郭景儒经过无数次考察、预算,一次次在班群公布、调整活动方案,一次次把同学们刚刚平静下来了的心绪扇起,有的简直就是迫不及待了。最有意思的是居住在深圳的万平、赵丽、韩贺南等,早在一个多月前就要定来时的时间和行车路线,被同样在深圳的李立一句“忙啥的?还有一个多月呢”笑停。但是,随着聚会日期的临近,相继传来的并不都是令人振奋的消息,有的同学因为身体欠佳,有的同学是因为家里突然发生了事情,有的同学因为工作中的不确定因素无法脱身,有是同学身体出了问题,不能长距离旅行,尤其令大家不安的是,班长冯公达因胆管的病,刚刚做了大手术。班级聚会班长不能参加,无论如何,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可是没有办法,大家只能为班长祈福了。还有李伟萍,一开始张罗的最欢,为聚会做的准备最足,那一篇篇声情并茂的音像版的散文《1978:入学记忆回放》就是证明。可能是录音精益求精,时间过长,加重了腰病,临到出发,突然发现,无论如何也来不了了。机票退掉了,李伟萍难以言说是的沮丧却久久难以消退,大家的心也为此深深地遗憾和难过。最后相约,届时微信全程转播。

二、景儒夫妇

终于起身成行了,我不由得一阵兴奋。我是一个比较保守的人,总把最坏的情况估计到,结果比预想要顺利得多:21日中午从家里动身去机场,直到广州,在空中仅仅飞行了两个小时,再坐机场大巴到江门,也只用不到两小时,郭景儒早已在此等候。(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郭景儒比我小两岁,但是看起来要年轻得多。还是当年一面倒的发型黑黑的,浓浓的,精致的五官围绕着鼻子布局,眉宇间总是洋溢着一种单纯的笑意。有人说他像前总书记,冷丁一看,还真有几分神似。只是脖子比以前粗一些,在和他拥抱时,也明显感到身胸的厚度。

当年,景儒是个乖乖男,中等偏上的身材由于较瘦而显得细高,见谁都熙然而笑的表情很是让人喜欢。而且,他非常用功,在班级,学习成绩一直属上流。他每天背着书包,和另一个用功乖男李立在一起,循规蹈矩且乐此不疲地走着教室、食堂、宿舍三点成一线的常规路程。毕业时,他们一个分到中学,一个分到中专,后来,经过奋斗,他们又在五邑大学聚首续缘,同事了数载。如今,他们两个都属成功人士,一个是江门市政协委员,一个是深圳大学的博导。实话说,读书时我和景儒没有太多直接的接触,不仅是因为不在一个寝室,更主要的,是在景儒这公认的乖乖男身上,从来不会发生爆吸眼球的事情。直到2012年毕业30年在长春聚会,他和张晓西轮番单口相声一样的说笑话,大家才发现,景儒不仅是个乖乖男,而且还是喜性小弟。幽默,往往是一种自信,一种智慧上的优越感,也是一个人人格魅力之所在,这应该是景儒能够爽快地答应操办此次聚会,大家心里都感到踏实的原因。

由于我是提前到达,所定宾馆另有接待任务,当天无法入住,于是,景儒安排我就在他的学校——五邑大学培训中心暂时住下。景儒对此还有些歉意,其实我没有那么多的挑剔,安静就好,在哪还不是躺着睡?此时饭馆都已打烊,随便吃点东西就睡下了,这一睡得好沉。

天刚亮,打开微信,景儒就发来指令,要我不要出门,就在屋里等他,一起去吃早茶。我是一个很随意的人,想他今天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安排,就回说“你忙吧,不要管我”,结果他不由分说地回复“你等着就是。”景儒来到,才知道他夫人已经去饭馆占座位了。早就听说,广东最讲究吃早茶。

景儒的夫人蒙古族人,名字很有意思,叫姹娜。一见面,就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她的声音清脆而柔和,但节奏感很强,大大的眼睛,隐约可见少女时的清澈和纯真。她原质的青色民族特有的豪爽大方,由于久居南方陶养成的温婉亲切,统一于高知女性的诗性智慧,热情贤达和善解人意气质。她说到了广东,来到江门,怎么能不喝早茶?不然叫我们脸往哪放,怎么向其他同学交代呢?然后又主动讲了她和景儒在大二时经过别人介绍相识恋经过。表现得非常坦率和自信,让人一下子就却除了陌生感,拉近了心理距离,好像我们早就认识,并且是好朋友一样。我这才理解,怪不得景儒当时每天脸上都洋溢着笑意,每天都气定神闲地用功学习,从来看不出有什么青春萌动的焦虑,原来早就心有所属,情有所系了,小子嘴够严的了!

广东的早茶的确名不虚传,太丰盛了,我吃得很饱,我一向是一出门就胃口大开,体能大增,常常只要不饿,我就可以一直地走。吃过早茶,闲聊间姹娜了解到我喜欢寻旧访古,就提出陪我去老城区。对这样的理想导游,我当然求之不得,但考虑到今天大部队陆续到达,接待的事情千头万绪,我地形不熟帮不上什么忙,就不要添乱了。就说想自己到对面公园随便转转,景儒和姹娜想想也是,就同意了。

景儒不放心地把我送到公园门口,还细心告诉我这里是西门,对着五邑大学的南门,回来时也从这里出。公园很大,大约两三千亩的样子,是围着一个长长的湖展开的。各种亚热带植物,不仅东北没有,就连江苏也十分罕见。譬如独木成林的榕树、颇具画意的凤凰树,依旧灿灿开放的紫荆花等都是第一次见到。我一边走,一边拍照,发现这个公园虽然林木茂盛,景色宜人,但是亭台楼阁之类等附属建筑风格令人费解:一色的白墙,搭配着浅黄的琉璃瓦,显得新鲜而浅薄,艳丽而轻佻,丝毫不见文化积淀的厚重感。从色彩学角度讲,黄色的琉璃瓦,譬如北京故宫,只有与大红的宫墙相配才能渲染出皇家的恢弘大气;白墙,只有与黑瓦,至少是灰瓦搭配才显得庄重而空灵,譬如徽派建筑的粉墙黛瓦,马头翘角,充分表现出江南的文士风流。黄瓦与白墙是近色缺乏对比度,交融的结果是炫目的浅薄。可见,江门的园林设计师至少在这一点上,缺乏基本的美学修养。对此,作为市政协委员的景儒应该有提醒的责任

走着走着,一看时间不早了,该原路返回了。这时,景儒也发来指令,说已经在西门等我,我赶快加速回程。为了节省时间,我自作聪明地找一条近路,忘记了公园讲究移步换形的迂回之美,结果越是想抄近路,走的越远。此时景儒也有些着急了,因为赵卓同学已经到了,就在汽车站等著。我是越急走的冤枉路越多:因为有湖为证,没有桥,一切近路都是枉然。最后冷静下来,经过耐心打听,才从原路返回。

三、赵姐和刘姐

赶到汽车站,赵卓已经等快两小时了,当然,我们见面时,由于修养,由于久别重逢的激动,赵卓不但没有一点愠色,还是一脸喜笑颜开的灿烂。我当时也一激动,忘记说明来晚的原因和表达歉意了,只是傻傻地笑着,亲切地拥抱着。

赵卓比我要大五六岁,我一直叫她赵姐。记得读书时她很刻苦,脸色总是黄黄的,以为她身体不怎么好呢。其实,她的身体很棒,据她说,在下乡时,曾当过生产队长,扛过麻袋,甚至赶过车呢。在农村长大的我知道,车把式真得好体力,不然,秋天拉庄稼百十多斤的高粱头,大谷捆子,你是休想举到一丈多高的跺上的。读书时近距离接触不多,在班级很少说话,记得她喜欢用一个细长的水果罐头瓶喝水,还在瓶子外面套上一个自制的隔热层,是用红绿相间的塑料丝编织而成的网罩,挺精致的,当时看了很是羡慕。因为那时还没有保温杯的概念,这就是自制的简易保温杯了。一次上体育课到市游泳池学游泳,我只会狗刨,发现赵姐的泳姿很优美,身体也很结实。

赵卓学习很好,高考的分数在全年级是最高的,应该高出我们三十分左右,不知为什么,落得和我们成为同学。当然,天道酬勤,赵卓毕业时就考上硕士生,之后又读了博士,一直在北京工作,早已成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方面比较有发言权的学者。

本来,赵姐应该是和刘丽文大姐一起来的,而且,由于刘姐不能坐飞机,买的火车票,但是突然刘姐临时有事,把车票退了,赵姐就只好自己在车上度过寂寞的十多个小时了。

实话说,我此次对刘姐还是挺有期盼的,虽然读书时各忙各的近距离交往也不多,但还是有一些细节至今难忘的。记得刘姐那时候喜欢穿一件咖啡色的外套,浅黄的围巾,映衬得一张椭圆的脸显得格外白皙。可能是有些近视的缘故,刘姐走路很少看人,大大的眼睛总是眼睑低垂,直到和她打招呼时会像吓了一跳似的猝然抬头。忘记了听谁说的,刘姐的父亲是长春名校——二中的名师,我的仍然在农村的妹妹正在复习准备参加高考,就大着胆子请刘姐帮搞一套复习资料。出乎意料的是,刘姐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而且,不到一周,就全部拿来。那年,妹妹顺利地考上了大学,那可是改变命运的唯一一搏啊!所以,这件事,我一直心存感激

而且,从小到大,在我内心深处,一直有一个情结,说来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希望有一个姐姐。记得在我六七岁的时候,有一天到邻居家找小伙伴玩,看见他正坐在大他七八岁的姐姐腿上,闭着眼睛,让姐姐给他梳理头发,很享受的样子。此时,正好是夕阳西下,他们家是东厢房,黄昏使屋子半明半暗,而恰好从西窗射进的一缕橙黄的落日的余晖,照在她们身上,简直美极了。后来,我在达芬奇的《岩间圣母》看过类似的画面。那一幕,深深地印在我的脑子里,每每想起来,都是难以言说的温馨和失落。我没有姐姐,只有两个哥哥。有哥哥固然也很好,他会帮你打架,给你撑腰,帮你解决困难,是你生活和心理的依赖。但是,哥哥的情感毕竟是粗线条的,有时他也会打你,更不会耐烦你那莫名其妙的情请调调。姐姐就不同了,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姐姐狠狠地打弟弟的。即便是弟弟有错,也常常是姐姐责备之后又心疼地哄,轻轻打了一下还忍不住亲。在姐姐面前任性往往是做弟弟的一种故意的撒娇和享受。因此,我认为,对姐姐的依恋,是人生不可多得的情感奢侈,它是介于母亲的慈爱和妻子的情爱之间的一种难以言说和界定,却非常美好的情感。

应该说,刘姐比较符合我这种情感的需求:美丽,善良,谦和,善解人意,知性。这种情感,虽然没有适当的机会表露,但一直在心里孕育、游荡着。终于,在上农场劳动的日子里得到一定的释放。记得那天是割黄豆,恰好我和刘姐垄挨着垄,刘姐明显不怎么会割,刀和黄豆秧几乎平行,这样不仅容易割着手,而且很费劲,因为豆秧的硬度全靠刀刃的锋利才能断开。而我整整当了四年农民,无论是体力,还是技巧上,割黄豆都是小菜一碟。所以我一边帮她割,一边教她技巧,让她在下刀的同时,把黄豆秧往前压,因为此时黄豆秧大多数已经枯干,手一压,大部分基本已折断,刀随便一划拉,就轻松割下来了,在农活中这叫抢镰儿。这个技巧,刘姐很快就掌握了,于是,我油然产生一种成就感,大有宝玉终于有机会对平儿尽点心的快乐

而且,劳动毕竟比平时学习闲暇多,那天我和她谈了我的家境和经历,父亲当时还没有落实政策的焦虑和烦恼,刘姐认真地倾听着并安慰我说形势会越来越好,要有信心,等等,我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温馨。虽然已过了近四十年,当时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

大三时,我生病了,很重,刘姐和赵姐、李伟萍、赵俊梅、王念红、赵丽、韩贺南等全班的女同学一起去看我,我很感动,也有些羞愧,因为生病毕竟不是件什么露脸的事。后来,我休学降级了,见到刘姐的次数就更少了。和赵姐一样,刘姐经过努力,毕业时考上了硕士生,毕业进京工作,接着又读博,做教授,当博导等等。在毕业20年,30年的聚会上,也都见到她了,令人惊异的是,刘姐容颜基本没变,堪为被岁月遗忘的冻龄人。但每次聚会几乎都是来去匆匆,没有多少机会从容细聊点什么,为数不多的交流,大多也是专业方面的,虽然如此,刘姐在我心中一直都有一个位置。今天,我们都已年过花甲,应该说百无禁忌了,借此机会披露这段情谊,不算唐突吧?

四、班长的到来

话归江门,我和景儒接到赵姐刚回到宾馆,班长冯公达及夫人著名电视剧作家魏晓霞女士已经到达。班长是前两天才根据身体恢复的情况,大着胆子做出从惠州赶来参会决定的,大家自然一片欢腾。因为此行至少说明班长身体已无大奈,更为重要的是,班级聚会,没有班长参加,用陈光陆老大哥后来在郭景儒、李立出资的欢迎晚宴上所说的“名不正言不顺的非组织活动”。此虽为戏言,但也不无道理,正如平时大家在班群仍然称冯公达为班长一样。因为在此,班长已不是一种习惯性称谓,更不仅仅是一种荣誉性尊称,这和在单位,人们称呼已退休的领导仍然使用原官衔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因为行政学意义的大学班级,早已随着毕业成为明日黄花,而且,班长,本来就不是什么象征权力的官衔,而只是一个对大家有一定号召力、影响力的召集人。至于毕业后,在有关班级群体活动中,大家所以仍然以班长和当时的党小组长傅亚庶为核心,除了他们的人格魅力之外,更多的是为了满足每个同学自己的心理需求。此时,班长已成为班级的象征,成为班级凝聚的符号,一种向心力,是班魂。

众所周知,大学对于我们78级同学而言,绝不仅仅是一个学习阶段,而是每个人命运转折的最重要节点,离开越久,它的意义就越重要,也越纯粹。大家在网络上组建班群,在现实中聚会,实际上都是在追寻自己青春的影子,在追寻一个玫瑰色的旧。班级,已经没有任何功利色彩,相对于单位和职场,它已成为一种完全的情感寄托。而且也只有在这个群体里,才能找到自己年轻的感觉:大哥还是大哥,小弟仍然是小弟,哪怕已经年过花甲,甚至已近古稀,一到这个群体里,就立刻产生当年的感觉。国外有人做过一种实验,把一群老头老太封闭在一个完全是二十年前的小镇,一切信息,都是二十年前的,结果发现,由于心理暗示等原因,这些人的身体、精神状态都年轻了许多。

所以,同学作为一种人际关系的定格,是人生中不可多得的馈赠,它源于纯粹,终于纯粹,与功利无缘。一旦搅上利益,或者成为利益的托词,同学之谊也就会递减甚至无从谈起了。在此意义上,同学是一个封闭而排他的称谓,在这个特定的指涉中,现实中的诸如身份、财富、权力等都变得无关紧要,至少在此时,它们都暂且褪去令人炫目的光环,否则,同学的关系就不复存在了。在同学的称谓下,大家的关系被定格:仅仅是同学关系;身份被定格,唯一的身份就是同学;最终,感觉被定格,那就是读书时相互的感觉。社会关系和同学关系简直是一种悖论:你承认是同学关系,社会关系就靠边,你承认社会关系,同学关系就变味儿,而想两者兼得,则可能使两种关系都受到破坏。这就是在滚滚红尘的当下中,许多人相信同学,却最不想麻烦同学的原因。

班长的到来给大家带来了意外的惊喜,虽然仍然有些瘦,但是很精神,毕竟刚刚做完那么大的手术,而且已是奔七之人了。我克制着激动没敢拥抱班长,却把胖大的嫂夫人抱个实在。在景儒的安排下,大家到定好的餐厅去吃午饭。

读书时,我和班长不在一个寝室,直接交往不多,只是由于他和我们屋的马建国、甘德康都是上海人,他有时过来,用沪语和他们叽叽咕咕地聊天,才算间接有些接触。班长最初给我的印象是太正经,可敬不可爱,但是据他们一个屋的王为民、孙雷讲,班长在宿舍里,不光善于讲笑话,偶尔,还能够以身作则地释放浊气,这不仅有利于个体健康,而且对群体长时间缄默的气氛也是一种调节。虽然他们说班长此举还有些犹犹豫豫,似是而非,不及孙雷等人的直接坦率,起码也算是一种亲民的表现吧!有一次,王为民王小波几个年纪较小的淘气鬼,看班长非常爱惜一支小楷笔,竟偷偷地用指甲钳把笔尖剪掉,然后观察他如何反应。结果,班长并没有发火,只是一笑了之,他们反而挺失望的。其实,班长的书法才堪称上乘,可称为家,小楷写得尤其精妙,可以想见,一支好笔对他意味着什么?现在看来,王为民这几个臭小子真有点混。

班长确实是个全才人物,当时还是学校足球队无可争议的主力。一有赛事,不仅爱好足球的人抢着去看,就是不懂足球的人,往往也去看,主要是为了看班长当守门员。因为他守门的动作太精彩了,常常是在对方一脚射门的同时,班长或一个滚翻,或一个鱼跃,砰!足球或者被准确击飞,或者被牢牢抓住。而且,常常是几个复杂动作在瞬间完成。一到这时,看的人都不由自主的欢呼着跳起来,因为没有看台。甚至,连外校来的观众都说,来师大队看足球赛,我们主要看你们的守门员。

难怪班长球艺精湛,他可是资深球员,在上海实验小学读书时就受过严格的足球训练,读中学时,后来甚至读的是足球中学,是堂堂的上海少年足球队主力呢。其实,书法、足球只是班长才能的一部分。班长在音乐方面,也颇有造诣,他懂乐理,会谱曲,能指挥。而且,语言的天赋也十分突出,日语,英语,朝鲜语都比较精通,甚至对许多地方方言都做过认真研究。在这一点上,还真与赵元任有些相似呢。

五、有趣的误会

吃过午饭,大家暂时回房休息,大部队得四五点钟才能到,恰好在取房卡时遇见了从香港匆匆赶来的孙雷,我们俩一个房间,就一边握了下手,一边往房间走。当我打开房门,发现床上躺着一个人,见我进来猛然坐起,一看,竟然是赵丽。我吃惊地问:“你怎么在这里?”赵丽也吃惊地问我:“是啊,我和赵卓一个房间,怎么是你?”然后哈哈大笑:“是服务员搞差了,”她一边像小女孩似的蹬腿捶床,一边尴尬地笑着:“哎呀!你看,咱们这么多年没见了,却在这个场合见了,真是的!”这时孙雷和赵卓也过来了,大家又一阵哈哈大笑。孙雷饶舌的调皮劲儿又上来了:“没啥没啥,都不小了,啥没见过?我看挺好的,就不用换了吧?”说得赵丽又气又笑。

赵丽仍然是白白胖胖的,一点都不显老。圆圆的眼,圆圆的脸,圆圆的头,留着烫成卷的短发,还是原来的样子,看来岁月这把杀猪刀对赵丽只是虚晃了一下。她多年工作生活在深圳,刚才是和也在深圳的万平夫妇一起来的。

读书时,和别的女同学相比,我和赵丽交往还多一些。当然,还有李伟萍,赵俊梅,我们自己戏称是四人帮。忘记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是大二以后吧,我们四个就常常在一起了,一起上自习,一起去吃饭,一起回宿舍。起因好像是她们几个原来就常在一起,不知什么时候,让我掺进去了。但是,我们是等距离、不偏不倚的四边形,即便是有些变化,也是正方形和平行四边形的差异,基本性质不变。只记得当时在一起都挺开心,赵俊梅长得人高马大,性格豪爽大方,敢作敢为,李伟萍玲珑窈窕,性格温婉含蓄,细致周到,赵丽白白胖胖,性格内敛平实,娴静随和。赵俊梅常常像个首领,我倒像她们几个的跟班。这种关系,就是自然而然的,似乎谁都没有细想,也没有规划,完全是跟着感觉走。因为我很有自知之明,充其量,我是那种容易让人产生好感,却难以让人心动的那种,最大的天赐,至多是日久生情。令人遗憾的是,我们这种交往结构被我生病打破,确切些说是我无奈退出了。不然,谁知道呢?

记得我病重的时候,她们几个去看我,我非常开心,赵俊梅还是像往常一样爱说爱笑,赵丽仍然是柔声细语,李伟萍还是细致周到地问长问短。后来,病情渐轻,进入疗养阶段,转回到学校医院,大家也方便探视了,我也有闲心有精力感到寂寞了,她们来的次数就多了起来。一天傍晚,李伟萍来看我,知道我有个柴油炉,就给我带一些鸡蛋,让我自己煮着吃,补养补养。我们聊着聊着,忘记多长时间了,她突然想起,她爸还在外面等着呢,才匆匆告别。后来,我休学了,再后来,我转下年级了,再再后来,他们毕业了。到我也毕业了,由于吕明臣和赵俊梅已结成伉俪,这亲上加亲的双同学关系,在我去长春时,曾多次看过他们。但是李伟萍和赵丽就是在毕业20年,30年聚会上才匆匆一见,这回和赵丽是毕业后第三次见面,却是在这种场合,岂不有趣?哈哈,天意呀!

六、饶舌的孙雷

我和赵卓交换了房卡,跟孙雷回到我们的房间。说起来,我和孙雷还是挺有缘的。不仅他是我入学第一个遇到的本班同学,而且还在一个寝室住一年,毕业30聚会我们俩也是住的一个屋,这次,又住一个屋。记得毕业20年孙雷没有来,也许是因为隔得时间长了一些,毕业30年时,他笑眯眯地走进屋,竟没有一个认出他。读书时他是白面长圆脸,带着调皮的稚气,眼大喜眯,是因为近视而不戴镜子的缘故。一晃毕业30年,他腆着肚却缩着脖子,戴了一副又大又圆的眼镜,两个大腮帮分别向两个方向使劲儿,谁看也看不出来,那个就是那个细高个,穿一身挺刮的蓝色学生装或草绿色的仿军装,常常口中高声朗诵着:“朋友!你到过厕所吗?”的英俊小伙了。唯一不变的是,声音还是那么清澈悦耳,说话还那么逗人开心,尤其是有女同学在场,更是激活他全部的聪明才智,什么叫巧舌如簧,什么是不遗余力,在他那都可以得到最充分的诠释。可能 因为他在班级年龄差不多最小,在读书时就养成了倚小卖小的习惯,所以姐姐越多他越兴奋,越会说话。不过,据他说,上次聚会后他感到自尊心大受伤害,回去后严格控制饮食,终于在这次来之前,基本恢复到了常人状态,才放心地来了。但这似乎又增加了他饶舌卖乖的资本和信心,所以这回刚一出场,话痨的毛病就犯了。

话痨归话痨,据我观察,孙雷的心地还是挺善良的,从他后来对小导游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景儒夫妇为了避免大家腻在一起太单调,就特意安排了几个不怎么消耗体力的旅游项目。导游是个瘦小机灵的小姑娘,明显看得出入行时间不长,没有惯常的油滑和势利,而是带有一点羞涩的热情,非常敬业。每次如果发现有人掉队,或需要联系什么事儿,她往往都是撒着丫子就跑。大家都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但是并没有谁想到应该或能够为她做点什么。孙雷就想到了,他首先问小导游如果给你们公司写一封感谢信,对你有没有好处?在得到肯定回答之后,就找文思敏捷的陈光陆老大哥商量,老大哥是以慈悲为怀的长者,自然十分赞同。当感谢信写完,交到小导游手中时,小姑娘感动得几乎语无伦次了,连连鞠躬道谢。当然,孙雷在向小姑娘表述这件事时,特意在语调上,揉进足有十个加号的甜蜜素和亲切度。后来孙雷说,我们这种随意之举,对这个刚入职的小姑娘,说不定是一个命运的转折呢!我非常同意这个观点,所谓“不以善小而不为,也不以恶小而为之”。

七、郜杰伉俪

在我和孙雷稍作休息,大部队基本都来了,最先见到的是郜杰、韩贺南夫妇。郜杰在毕业20年匆匆一见,毕业30年则不见其踪。但是,虽然十几年没见,一看,甚至一听,就知道是他。毕业20年聚会时他就已经发福,今天更是横行天下。江门只是相对热一点,大家还都穿着外套,可人家郜杰,一条肥肥的老头裤上,随便套一领灰色的半袖衫,走起路来,挺肚摆臀,摇臂挥肩,圆圆的大脑袋,剃得一发不剩,俨然黑社会老大。只是偏左的两颗门牙,已然下岗候补,拢音效果欠佳,但由于嗓门大元气足,倒也没影响多少音量和力度。当然,变化还是有的,其一是不再向上甩头了,这个习惯可能是理光头以后才取消的,否则会引起误会,以为是有什么毛病呢。其二是他没再唱那首“送君送到岸边垂柳水中花映月,乌云遮不住一轮明月月儿出没水中”,不是韩贺南为了破我在《1978:入学记忆回放》中的预言特意嘱咐他的结果,就是真的因为年代久远,老习惯忘记了。

郜杰和韩贺南结为秦晋之好,完全是郜杰假公济私的结果。读书时韩贺南是团支书,郜杰是组织委员,他经常以谈工作汇报思想为名找韩贺南,肯定是谈来谈去就不时夹上一点私货,热心于工作的韩贺南在不知不觉中被蒙蔽,被俘虏的。他们两个成对儿的时候,有的人并不看好,因为感觉郜杰粗豪,韩贺南也不细致,日子还不得过散了?但是从郜杰此次以抱怨的口吻嗮幸福看,大家还真看走眼了。譬如说,韩贺南如何马大哈,做饭忘记放水,坐车常常坐错了方向,炒菜如何难吃,等等,然后细讲他什么菜怎么做,等等。赵丽有些不信,以韩贺南资深闺蜜的身份,咄咄逼人的口吻,拷问郜杰一些做菜细节,以证其假,结果人家郜杰叙述之详,足以开个烹饪讲座,不由你不信。而且,从韩贺南一脸无辜且视之为当然的表情,也足以证明郜杰所言不虚。看来,郜杰表面上大大呼呼,其实是一个心细如丝,爱家爱老婆的好男人。后来发生的一个小插曲,是最好的注脚。

第三天的早餐,我先到的,盛完饭菜随便找个地方坐下,一会儿,孙雷坐在我对面,过了一会儿,韩贺南坐在我左边,再过一会儿,吕明臣来了,坐在我右边。大家快要吃完的时候,郜杰来了,一脸严肃的表情,甚至有些气哼哼地,尽管控制了音量的分贝,但仍然明显不快地对韩贺南说:“说好的我在外面等你,怎么自己上来了?”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大家:“小韩不记路,上这来要换两遍电梯,还得七拐八拐的我怕她找不到,打电话也没人接,也不知道那手机是干啥的。”然后看着吕明臣:“我看见吕明臣上来了。”韩贺南受到埋怨不但没有愠色,反而一脸仍然无辜甚至有些享受的样子,若无其事地问吕明臣:“你咋没说郜杰在下面等我呢?”吕明臣不尴不尬的笑着说:“谁知道你们两口子在整啥猫腻?”说得大家都笑了。通过这件事,韩贺南有些马大哈似乎已经做实,郜杰心疼老婆也得到证明,大家也就放心了。

其实,据我了解,韩贺南并不真的马大哈,谁都会偶尔出错,只是她和郜杰生活在一起,由于郜杰的精心照顾,韩贺南在生活能力上,因长久没有用武之地而有些退化罢了。记得读书时那次去农场劳动,有一天我和傅亚庶、于人凤大姐,还有韩贺南,在农场打谷场的小屋和看场老头闲聊,韩贺南随手为老头整理乱糟糟的行李和餐具,于大姐随口开玩笑地对老头说:“大爷,小韩怎么顺,让她认你干吧!”韩贺南微红着脸白于大姐一眼说一声“大姐!”意思是逗人家干啥。结果老头回答的却认真,说:“那不行,我在这,她还得念书呢!”傅亚庶忍不住哈哈大笑,回来时说:“人家和他开玩笑,老头还认真了。”但是我通过这件事,对韩贺南还是有新的认识的。她似乎不经意地为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头整理东西,还细心地嘱咐他不要图省事光吃咸菜,不然会营养不良的,完全是出自惜老怜贫的善良本能。也许她此时,想到了自己年迈的父亲,为这个老人尽点心,可能也是为了自己的心安。

八、两位大哥

大家陆续来到聚会大厅,赵丽、赵卓、韩贺南、郭景儒、姹娜们已经把会场布置完毕。正面,拉着十几米长,一米宽的大红横幅,上书老大哥所撰的对联:“四十回首心相系,四载同窗话传奇-——东北师大中文系七八级三班纪念活动暨江门之旅同学会。”最为难得的是,孙雷特意带了当年系运动会,他和班长设计的班级徽标放大的复制品,缀在横幅正中的上方,可见其心之细,其情之城。此时,除了本次聚会的赞助者,也是历次班级聚会的赞助者之一的杨文忠因临时遇到急事不能来,徐庆深大哥还在路上,今天可能到不了外,其他的,能来的,都来了。陈光陆老大哥夫妇,万平姐姐夫妇,李立夫妇,郭景儒夫妇,秦磊夫妇,班长夫妇,还有傅焱,吕明臣,以及前面提过的郜杰、韩贺南,孙雷,赵卓,赵丽,另外,还有前来帮忙的80级学弟夫妇等。大家以班长及陈光陆老大哥为核心两边坐好,年过七旬的陈光陆老大哥,虽然已经白发灿然,仍然是高高的个子,目光柔和而深邃,以他特有的著名电影表演艺术家达式常式的儒雅和自信,开宗明义,讲了此次聚会的起因及筹备过程,特意讲了班长带病前来,使聚会更为名正言顺,等等。正在此时,徐庆深大哥风尘仆仆赶来了,大家不禁一片欢呼,纷纷离座欢迎。徐庆深大哥的到来对大家是意外的惊喜,因为他是从海口坐大巴来江门,恰好这班大巴到江门时只在高速路口停,郭景儒出于安全的考虑,让他先在中山住一夜,明天再来。想不到,徐庆深大哥这七十岁的老汉,自作主张地提前赶来了。

我和徐庆深大哥,陈光陆老大哥在一个寝室住了三年,感情很深,我就在老大哥上铺,徐庆深和老大哥对床,他们是棋友。一有空,徐大哥或者老大哥提议:“造一把,”于是,老大哥就势坐在床上,徐大哥则搬过椅子,坐在椅子背上,似以居高临下之感,在心理上战胜对方。但是棋局未必以势取胜,输赢还得看实力。有时,徐大哥赢,其背愈挺,落子呯然,其声愈加宏壮;如输,其背渐萎,终坐椅面之上。当然,棋友间也未必总是和谐。一日,老大哥深夜归来,因刚看完电影,已嘱张晓西事先买好饺子,于是开灯就餐。可能是徐大哥已经辗转反侧多时,刚有困意,竟堪堪被扰,还是为何?只见他并不搭话,猝然起身,用扫床刷子杆一举将日光灯接线击断,屋里顿时一片漆黑。老大哥不由得愤然起身,推开小桌,盖上饭盒,负气上床。

第二天,我对我所敬爱的两位兄长的不睦深感不安,看到徐庆深大哥起床后表情讪讪的,知道他已有悔意,就说起昨夜之事,指出其冲动莽撞,希望他做出个姿态,以求谅解,徐大哥爽快地答应了。然后我又告诉陈光陆老大哥,说徐庆深大哥颇为后悔和不安等等,老大哥以他惯有的达式常式的表情微微一笑。下午没课,徐庆深大哥把写好的《致陈兄书》,神秘地放在陈光陆老大哥的桌子上。老大哥起床后,拿起信,微笑着看过,叫一声:“老徐,来造一把!”徐庆深大哥忙不迭地应道:“哎!造一把。”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后来,徐庆深《致陈兄书》,成为全寝室竞相传颂的经典美文,记得主要字句是:“昨寝,辗转无寐,适有睡意,恰逢陈兄夜归,其掌灯就餐,咀嚼之声撩撩于耳,不胜其烦。于是愤然起身,挥帚断线。陈兄勃然,一时间,桌鸣,几撞,呯然响然,良久乃息。今有贤弟盖生者,从中斡旋,余亦早已悔意,特致书于陈兄面前,负荆请罪,以乞陈兄如海之宽……”

如上之书,与原文不一定一字不差,但是大致意思肯定是没有问题的。记得那时候,徐大哥的国学功底就十分了得,古汉语要求背诵的篇章,他往往能够冲口而出。而这次聚会的第三天,在崖门古炮台,年已七旬的他,仍然能字正腔圆地铿铿背诵出王勃的《滕王阁序》全文,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难怪他此次江门之行,文思敏捷,且佳作不断呢。

陈光陆老大哥基本是全班的长兄,的确有兄长之风。读书时,张晓西爱恶作剧,有一次,大天的本来就热,看老大哥还没回来,张晓西突发奇想,把热水袋灌满热水捂在被窝里,老大哥回来后,刚进被窝,就被热出来了,凉了半宿才敢躺下。但是也没有说啥,只是无可奈何地笑笑。毕业时,晓西说他就跟定了老大哥,老大哥上哪他上哪,走一步跟一步,有困难,就找老大哥去。唉,可爱的晓西不在了。

而且,据我所知,别处的同学,无论谁去延吉,只要进入老大哥的势力范围,想越门过是万万不行的,对此,我就深有亲身体会。毕业不久,有一次去延吉开会,在宾馆恰好遇到杨文忠也在那,还没来得及去看老大哥,老大哥不知怎么就知道了,马上安排了丰盛的家宴。我先怕给老大哥添麻烦有些犹豫,老大哥当即生气了,拉着我就走。当时他们住的是朝鲜式房子,我还是第一次体会进屋就上炕的奇妙感觉。

毕业20年时,老大嫂其实是大病初愈,老大哥就把全班领到延吉体验各种美食美味甚至美浴,到长白山欣赏天池美景了,想起来,真的有些过意不去。那一幕幕,至今仍如在眼前。如今,又是老大哥最先提出班级聚会,由于景儒夫妇的精心策划和细致安排,我们才得以欢聚一堂的。

老大哥提完祝酒词,请班长讲话,然后以此为中心两侧展开,请大家分别提酒。提酒一般都分三层意思,这也是东北喝酒的惯例,第一层是感谢景儒夫妇的辛劳和奉献,第二层意思是抚今追昔,“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第三层意思是对未来提出期待设想或愿景,诸如什么时候再聚,祝大家身体健康,等等,然后以“我干了,大家随意”作结。虽然有些套路,但是至少六年,有的是十六、甚至二十六年前才听过这么一次套路,这套路不是也很珍贵吗?所以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兴趣盎然。

依次提过酒,大家开始自由活动,也是年已七旬的傅焱,曾经的班级体委此次有备而来,即席朗诵一首为此次聚会写的诗。老大哥也朗诵了一首旧作,徐庆深大哥正在酝酿灵感,勃勃待发。其实,我们班级,保持旺盛诗兴并文思敏捷的不是我们这些相对年轻者,而恰恰是老大哥级的人,才往往诗意盎然,简直是出口成章。后来,有人想起,李立夫人是专业演员,就请她唱个歌。恰好80级学弟的夫人也是专业演员,于是,在大家杂乱喉音的簇拥下,她们二位引吭高歌了一首《祝酒歌》。当然,会词儿的地方,大家的声音就雄壮一些,不会词儿的地方,大家声音就低沉一些,有的只哼调儿没有词儿的打乌拉语儿。一到此时,就显出专业演员中流砥柱的优势了。反正是自产自销,热闹就好,又不卖门票。

忙里偷闲,李立特意过来和我聊天,因为他学校还有事,明天的活动就不能参加了,只好刚见面,就话别,现职就是这样,官身不由自主!

李立和孙雷一样,在班级属最小的几个。读书时大家都喊他的乳名石头,或者喊他立立。有一天,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大喊:立——立!几个外系的女同学好奇地到处看,以为是喊哪个美女,没想到他这一个纯爷们背着小书包,窜窜哒哒地边跑边喊:“哎——X!你快点!”几个女生不由得哈哈大笑。

李立属于单纯、好学、上进的人。毕业时,分到吉林市育英中学,干几年,考回母校读研、读博,留校任教。后,来江门五邑大学,本来做得有模有样的,已当了系主任,学科带头人,又被母校召回挑大梁、当博导,又因不适应母校复杂的人际关系和利益纠纷,再次南下,到深圳大学。

他刚留校任教时曾作为钦差大臣到过我工作的城市考察保送生,那时我发现,李立在各方面都比在学校成熟多了。是啊,人总是要长大的,长大了就有很多无奈。在毕业20年聚会上我们虽曾匆匆一见,到毕业30年聚会时却不见他的踪影。在网上关注他,发现他报课题,做项目,带学生,总是忙得不亦乐乎。但是,见面了,相视一笑,就胜过万语千言,甚至见不到面,只在微信上打个招呼,留句话,就足以令人开心数日。同学,就意味着一份牵挂,一种温馨,一个责任,所谓人淡如菊,其实也可以特指同学关系。

九、我和秦磊

第三天,景儒夫妇安排了适宜旅游,无须爬山越岭,只是闲庭信步,到立园看别墅,访碉楼,应该说,这很方便小面积或一对一的闲聊。我和秦磊都不喜欢听导游讲一些似是而非的故事,千篇一律的解说词,而是随便看,随便拍。我给他们夫妻拍,他也给我照,找最佳视角,寻最美画面,强似听导游呱噪。

秦磊的夫人我很熟,不仅因为她是外班同学的妹妹,而且,在我和秦磊同在一校时也多次见到。说起来,我和秦磊的缘还是很深的,不仅大学四年一直在一个寝室,在这一点上,只有傅亚庶可以相提并论;而且我们还在一个学校工作了近两年,这是无人可比的。当然,那时候,他是学校最高行政首长:院长,我是普通教师。值得欣慰的是,我们的同学关系并没有因为地位的不同而受到任何影响,相反,还加深了感情。

其实,早在毕业20年的聚会时,我和秦磊就都听说了他可能到我们学校担任主要领导的消息,我当时并不赞同,并设法阻止过这件事。因为我知道,那是一个烂摊子,软件硬件都很差。最令人头疼的是,学校风气不正,没人干正事,也没有多少人做学问,都热衷于搞关系,捞好处,我担心秦磊去会操心费力不落好。但是,可能正因为此,省里领导才点将让秦磊去的。

好在我在当时已经算混出点模样了,尽管只是个普通教师,却做到了教师这一行的顶尖:教授了,并且是学校仅有的几个正高职之一。就是说,我对学校已经无所求了,甚至可能随时走人,另谋他途。这在客观上,确也方便秦磊能够挺着腰板说硬话。既然秦磊来了,我就不能抽身就走了。我毕竟在那个学校工作了20年,有意无意地积累了一些人脉,在教师中也有一定的威望,在学校上下,都有一定的影响力,同学来了,总得陪他两年,不然,我也不放心。

秦磊上任的第二天,就抽空到我家来看我,还真拿同学当回事儿,这样,我就没有任何理由不全力支持他的工作了。我一方面,暂缓跳槽的步伐,另一方面,尽量向他介绍最客观最真实的情况,以避免因我的好恶而产生误导。当然,秦磊从政多年,也有自己的判断,况且,时间会检验一切的。

在这种情况下,我几乎和秦磊荣辱与共了,我以他为荣,因为不言而喻,同学是学校的最高领导,维护同学,就是维护自己的形象;秦磊也应该以我为荣,起码不会给他丢人,作为学校仅有的几个教授,无论是在科研还是教学,不谦虚点说,基本找不出几个可以和我相提并论的。这在客观上,为我们作为同学兼同事的关系能够处于最佳状态提供了可能。

事实上,秦磊确实有能力,宣誓就职不久,他的一系列动作,就使学校风气为之一变,全校的精神状态,几乎是焕然一新。

第一件:撤掉办公室所有的床。说来好笑,在此之前,学校所有的办公室都配一张床,本来是为午休时方便休息的,但是,多年以来,上班时间常常随便躺卧,也分不清这里是办公场所,还是临时宿舍,对此,许多人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秦磊克服自己午休时的不方便,命令后勤处长,先把他自己的床撤掉,然后撤掉办公室所有的床。一时间,人心大振,纷纷说,看来这个院长要来真的。

第二件:摸清家底,严格执行预算。长期以来,学校处于无序状态,有什么,缺什么,花多少,还有多少,基本是一笔糊涂账。秦磊抱一个当时还不多见的手提电脑,找后勤、财务审查核对所有的账目,发现问题,马上整改,一时间,政风肃然。

第三件:中层重新洗牌,庸者下,能者上。

由于刚刚专科升本科,按照行政组织原则,中层应该重新任命。如果不负责任图省事,自然可以原班人马,照单全收。但是多年来,学校几任领导,缺乏高校意识,不是把学校当中学办,就是当衙门办。干部的基本来源,一是留校生,二是点炮手。前者,一般在读书时就是学生干部,这样才有机会和系、学校相关领导接触,有机会表现能力,也有机会表示“进步”。专科生留校一般不能作教师,而是先当几年辅导员,或者找机会去校部机关,再找机会下派到哪个系作管学生的专职副书记;或者直接在辅导员位置上提为系副书记。到了副处,路子就活了,就有机会当个处长主任之类的。谁是谁留校的,自然效忠谁,随着水涨船高,级别一步步提高,一茬顶一茬,学校的干部主体基本都是留校生。所谓点炮手,一般不是留校生,而是分来的,但是那种比较懂事听话乖巧的人。这些人的特点是文人气不足,对权力却足够尊重,甚至可以说是崇拜。他们一般比较善于揣摩领导的意图,也能自觉地在任何场合注意维护领导的尊严和形象。这种人本来就给领导留下较好的印象,再找机会意思一下,譬如逢年过节,譬如婚丧嫁娶,譬如陪着搓几把,等等,机会可能就来了。但是,很多外来户做不到这一点,或者是不屑于这样做。他们往往依仗自己来自名校,学历高,业务强,学问好,不屑于在领导面前低声下气,讨巧卖乖。有时,可能是为了显摆清高,故意在非正式场合表示出对领导的些微不敬,譬如在背后擅自议论领导,等等。领导自然不会把这样的人作为倚靠对象来提拔,而是在下意识中当做刺头来整治。其实,这些人对权力,并不是不渴望,只是常常放不下身架一点一点地争取。最主要是他们不同于留校生,除了走行政当官别无他途,总觉得自己进可攻,退可守,在潜意识里,有一种做成学问再贷于领导的文人情结,不屑于一步一个脚印儿的从头做起,而是希望通过实力,学而优则仕,一夜之间起码成为一个副处长。副处长,等着吧,平白无故的,凭什么把这么好的东西给你?你以为当官的资本就应该是高学历和高水平?其实恰恰相反,正是这些东西,才阻挡了你的进步,因为你缺乏当官的起码素质:驯服。这样,像我们这小学校的官场生态就容易进入一个怪圈:越似乎没资本当官的越可能当上官,越似乎有资本当官的越要被人领导。学校开会时往台上一看,一脸威风的大多是伟大的不懂业务的留校生,再回头一看,那些自以为是所谓名校出身、高学历的,还不都在乖乖地接受指示!就是说,你越是不屑于往台上看,你就越会要永远留在台下;你越是欣赏、仰慕、崇拜地注视着台上的一举一动,认为这些人坐在那里是天经地义的,是他们一步步努力的结果,你就越有希望走上台去。当时的组织部长在背地就直言他考察人的秘密:宁可用一个庸才,也不能用一个英才,因为后者总有几分傲气,不方便领导他们。其实,他说的还是客气了,他们需要的不仅是庸才,而且是奴才。

而秦磊一举打破了这惯有的官场生态和运行规则,提出通过岗位竞聘任用干部的基本原则,具体操作步骤是:自主报名,现场答辩,择优任用。其中,要求申报业务部门处级干部的基本条件是,具有全日制大学本科以上学历,具有中级以上职称。其实,这条件够低的了,但仍然有一些原任干部不符合条件,可见层次之低。但是这样,至少,以往那些不能上课或上不好课,却可以当系副主任或主任,甚至当主管全校教学的教务处副处长或处长,都将成为过去时。一石激起千层浪,普通教师和员工不管自己是否申报,自然是欢欣鼓舞,秦磊的声望,也一下子高了起来。作为同学,我当然为他骄傲,为他鼓劲,为他呐喊助威。虽然结果,多年的积弊并没有因为一次改革就完全消失,但起码前进了一大步。一些庸官坏官下去了或者转岗,一些学历高无背景的人上来了,一时间,人心大振。因为我还是喜欢自由自在地当个教员做学问,对做个中层没兴趣,况且也容易使同学关系复杂变味,尽管我当时竞聘系主任的条件是最优越的,还是没有动心。

由于秦磊的夫人没有随调,平时下班就他一个人在宿舍,我担心他寂寞,有时过去陪他聊聊天。当然,也未必聊什么,就是陪他享受一种无欲的清静。他呢,想聊就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话,不想聊就直接让我回家睡觉,这就叫咋地都行,两无猜忌,同学做到这份上,也应该说达到一定境界了。有时,他没事,就喊我一起出去吃饭,或开车到哪转转。那种没有任何功利色彩的同学关系,至今仍然令人回味。

秦磊一到任,我就给自己定下规矩,必要时,可以向他客观地介绍一些情况,毕竟他人地两生,但绝不给他出主意,尤其不为他人带话。值得欣慰的是,这一点,我做到了。同时,也应该说,那时候,是我在学校最受人尊重的时期。不仅因为我是为数不多的教授之一,几乎是当然的诸如职称、教学标兵之类的评委,学科带头人,等等,更重要的是,亲同学是学校最高领导,因为好长时间也没有配党委书记,可能是省里有意让秦磊放手做事吧?看院长敬教授,是顺理成章的事。实话讲,我的确有些享受这点虚荣,但更享受的是我们之间那纯粹同学的友谊,那是我最重要的一笔感情财富。

随着秦磊的工作进入常态化,人际关系也有了自己亲身的了解,我的“导游”任务也基本完成了。于是,联系了一些单位,最后确定到今天所在的学校。当我和秦磊说明这个情况时,他虽然有预感,因为在他刚来时,我们谈过这件事,但还是有些吃惊。因为当时全国各高等院校都在迎接教育部学科评估,评估不合格即便是不被摘牌,领导的面子也不好看。诸如教授指数,科研项目,办学规模等等软件硬件都非常重要。也正因为此,各处都在敞开要人,尤其是教授、博士等所谓的高层次人才。无疑,对我来说,这几乎是唯一的机会,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而对刚刚被秦磊推上正轨的专升本的学校而言,我作为仅有的几个教授之一,价值也是不言而喻的。而且,是否会由此引发他人崩式效法,都是个未知数。所以,一向是以事业为重的秦磊,不可能不有所踌躇。在同学的友谊和学校的事业矛盾目前,真的让他为难了,我对此,既理解,又有些内疚。最后,在他反复核实我要去的学校、城市以及所给的待遇,的确是他无法给予的,答应我人可以走,档案暂时不能带,他要对学校有个交代。我对此完全同意和理解,因为接收方早就承诺,人来就可以,档案可以用教授资格证重新建,总算忠义两全了。

在我去江苏半年左右,秦磊带队去上海参加一个竞赛,回来时,特意到我所在的学校看我。那天我正好在教师休息室课间休息,他打电话来说他要来看我,还带了七八个人,让我帮着安排住处。在接电话时,我的对面恰好坐在系副主任,他问谁要来,我说是我同学,是原来学校的一把院长。那时候,各大学还没有什么二级学院,都是系,所以不至于误会。后来他说就安排在咱们学校宾馆吧!当即和宾馆联系,定下了房间。在我上完课回家的路上,副主任给我打电话,说已经向学校领导汇报了,学校领导非常重视,在你同学到时,系里安排接风,学校党委书记出席欢迎,事情整大扯了不是?

秦磊是带两台车来的,他们一到饭店,以党委书记为首的校、系领导一干人,早已经迎出门外,主宾寒暄后落座。由于该书记和秦磊有一个共同的朋友,也是一位大学校长,所以他们交谈甚欢,气氛十分融洽。

餐后,秦磊要到我学校赠送全部产权的新居去看看,所谓赠与,是学校给的安家费恰好能够抵消购房款。秦磊仔细看过后,很满意,说:“我本来是想看看你在这怎么样,如果没啥意思,就给你点政策,再把你带回去,反正那两口人还没来呢。但是人家挺拿你当事的,就好好干吧!别辜负了人家。”毕竟是同学。我知道,他所说的“拿我当回事儿”不仅指给我的各种待遇,还包括今天党委书记亲自出面为他接风,其实也是一种有礼貌的争夺战。

事实上,评估并没有因我的离开而受到影响,就连秦磊自己,也在评估前几个月,奉调回省教育学院任党委书记,继而又迁为中医中药大学党委书记。当然,当时评估所以能够顺利过关,并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主要还仰赖秦磊几年殚精竭智的努力,这是大多数教职工的共识。秦磊因此作为学校专升本的首任院长,作为学校发展新时期的开拓者,在建校史上,会写上重重的一笔的。作为同学和曾经的同事,也为他感到骄傲。而且,在他离开学校回省城之前,还不忘记把我的档案寄给我,也算了了一件心事,完成了同学之谊。

十、吕明臣的情义

再回到立园现场,立园的建筑的确属中西合璧,造型独特精美,但是仔细考察就会发现,居住起来并不很方便。为了安全,碉楼基本是向空间发展,这样每一层的面积都十分有限,楼梯也非常陡峭,年纪大的,上下自然不是很方便。虽然也可以开窗面圃,把酒桑麻,居高临下的俯瞰,总是让人觉得这坐落于田园之中的凌空别墅,与自然隔阂又警惕,心里不够踏实,甚至有些怪怪的。

第三天上午景儒又组织大家参观了崖口古炮台,感觉是有些震撼。古炮台呈弧形分布,长达一百多米,依山临水,气势雄伟。尤其那古炮巨大,重达数十吨,而且垛口视野开阔,这在以冷兵器为主的时代,更是个易守难攻之所。遥想当年此炮台,多次轰击倭寇,痛打海盗,抵御英军,是何等的惨烈。但沉吟良久,却发现一个问题,即没有弹药库和囤积给养以及兵士驻扎休息之所,这应该不是从来如此吧?可能是近年地方为发展旅游复修时被忽略了。

恰好此时吕明臣过来拍照,就顺便给他拍了几张,因为他下午就要提前离队,前去佛山讲学,十几年不见了,再见还不知道啥时候呢!所以我们两个就一起走着,一边聊着,好多年没有这么心闲气静地在一起聊天了。

我和吕明臣读书时虽然不是一个寝室,但是在一起的时候较多。记得当时他喜欢穿一件军装,浓密的比板寸稍长的头发总是站着,应该是仰赖电梳子时常打理之功吧。他接近一米八的个子标板溜直的,说话喉音宽厚有磁性,是个唱歌好手。有一次,系里组织文艺汇演,他一曲拉网小调,字正腔圆,高亢嘹亮,不知打湿多少少男少女们春潮涌动的心扉呢。他这个人比较成熟,也许是因为我不成熟,他虽然比我小两岁,但和他在一起,总像他是兄长似的,稳稳当当地给人一种踏实感。只是有一次,他还真不成熟了一把。那是因为同寝室的张平,经常黑白颠倒,白天不去上课,困了就睡,晚上来神儿了,不是看书写作,就是洗衣服。一开始,大家都不好意思说啥,结果张平更加为所欲为。吕明臣忍无可忍,先是劝谏式提醒,看没有效果,后来就大声指斥,张平自然不是个省油灯,立刻回击,吕明臣终于爆发了,不仅大骂出口,而且跳下床挥拳准备一战。当时我在对面都听得清清楚楚:“装他妈啥呀?不都是三百多分考上的吗?有本事你上北大呀!”当然,大家不会让他们打在一起的,但是大家知道,如果打起来,四肢不协调的张平根本不是吕明臣的对手。

在我生病时,吕明臣经常去看我,陪我聊天,有时还随手买一点小食品,可见他的心是很细的。毕业后,他考上了吉大的硕士生,我因休学转到七九级,他仍然不时来看我,告诉我他有补助,相当于挣钱了,有困难去找他。困难还真有一回,那是在书店看中一部《十三经注疏》,22元,手头的钱远远不够,踌躇再三,还是和他说了,他当即掏出20元钱,说:“买!哥们挣钱了,不用还了。”这可不小的一个数哇!相当于普通工人半个月的工资。这笔钱我至今也没有还,倒不是忘了,也不是打土豪,当时是以实为实地认为,他挣钱了先不用忙着还,后来是感觉物价的变化之大,已经没法还了,但是这件事,我一直铭记在心。

我毕业后的一年,他到我们那里办班授课,在市工交干校一住就是好几个月。我自然非常重视这个难得的机会,经常去看他,和他聊天,有时家里准备些酒菜,请他和一个屋的同事一起去。但每次都挺费事的,别看别人求他办什么事,只要他能办到,他肯定会不遗余力地帮,但是他却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这就是俗话所谓的留深沉。其实,有时,太留深沉也不好。当然,我和太太的烹饪技术都在一般以下,这可能也是个原因,因为有时他要亲自动手算是个证明吧?如果我有郜杰同学的厨艺,他是不是就不那么深沉了呢?

有一天,吕明臣约我一起去附近的县城,看一个久已失联的同学。这位同学给我的印象一般,吕明臣对他却一往情深的。那时候没有手机,大多数家庭也没有电话,只是大致知道这位同学毕业后分到什么学校了。吕明臣很有把握地说,“一个小小的县城,就是挖地三尺,也能把他掀澄出来。”

记得那一天,我们用了近半天的时间,徒步走了若干冤枉路,打听了这位同学以前供职过的几个单位,才找到他的家。可他不在,看样子他是和岳父母一起住的。他的妻子对我们不冷不热,倒答应出去找他。他岳父母家一大家人,也没有人怎么搭理我们,可能是因为不熟吧?我们真有点如坐针毡的感觉,等了一个多小时,他妻子终于回来了,却说没有找到。此时,已到下午,我们正好起身告辞。到街上,我们随便找一个小饭馆,一人吃一碗面。吕明臣很失望,显得有些心事重重的,可能是因为他张罗的却碰一鼻子灰吧?忽然,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的对我说:“不是他老婆没找到他,是他不想见咱们。”我也觉得有道理,就忍不住谴责这位同学。吕明臣想明白了,反而释怀似的轻松了,劝导我说:“应该理解他,你没看他是和岳父母住在一起吗?没有自己的家,干啥都不方便。”我想想也是。

第二天,我那天没有课,正在吕明臣的宿舍聊天,突然,门开了,我们那位同学猫着腰,略显尴尬地溜了了进来。除了衣着比以前齐整了一些外,其他的还是老样子:扁扁的脸,圆圆的头,圆圆的眼睛一只微眯着,与有些上撇的嘴唇形成一个夹角,一副似笑非笑,狡黠又无聊的神气。一时间,我们忘记了昨天的不快,立即欢呼起来,一边笑着骂他,一边和他握手拥抱,真的是相逢一笑泯恩仇了,况且本来就不是什么仇。然后,我赶紧回去准备饭菜,一会儿请他们都到我家去喝酒。公平些说,我们这位同学也有优点,就是不计较自己的过错,既不解释也没道歉,就像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似的,该咋样就咋样,一点也不见外,我们反而省了很多事。同学嘛,就应该这样。他在吕明臣那里住了两天才走,可能意思是,你不是要看我吗?这回住在这让你看个够。走时,连自己买和明臣送的,大包小拎的带回一大堆,从此再无音信。坦白讲,明臣比我对人更包容,更讲情义。

回到旅程。距崖口古炮台不远,是纪念陆秀夫背南宋末帝跳海的崖山祠。我和吕明臣进入一个巨大的船形大门,不紧不慢地沿着弯曲小路走向崖山祠。崖山祠依山而建,它居高临下,俯视着当年宋元最后一战的古战场,的确颇有气势。但是建筑粉刷过新,大都是白墙黄瓦,单薄翘檐,显得不够庄严凝重,更没有悲惨历史的沉痛感。且塑像过艳,有如民间丧礼中的扎彩人形,全然唤不起人们国破家亡的惨痛遐想及思古之幽情。看得我和明臣都颇为失望,兴趣全无,就原路返回了。

中午,佛山学院派车专程来接吕明臣去讲学,实际上,因为明臣是国家社科基金的终审专家,也算学界大佬了,这是特意请他去辅导申报社科基金技巧的。学问做到这份儿上,差不多也算到顶了,挺好。

十一、万平的变化

下午,去梁启超故居,恰好人家闭馆,虽然有些扫兴,倒也无可奈何。顺路随便一走,发现一个剥陈皮的地方。大约几十人坐在一起,看得出,这些人剥橘的动作极为熟练,一个柑橘,三刀两下就剥好了。顺手把橘皮旁边笸箩里凉嗮,剥下的那些汁液充沛,浑圆饱满橘肉,就随手扔掉准备沤肥了。因为这里叫陈皮村,一向以生产陈皮著称,有的年久陈皮,据说能卖好几千一斤呢。因此,橘肉和陈皮的价格相比,就显得微乎其微了。我们平时买的水果,像这种橘柑,至少得四五元钱一斤,还未必有这么好。但是在这里,这么好的橘肉就沤肥了,真是心疼,简直是暴殄天物!于是,就抱着能抢救一个是一个的心理敞开吃。临走时,我还看见万平和几个心慈面善女同学,特意用塑料袋带一些准备路上吃,我不禁深受感动。说了好奇怪,在这特定的情境中,贪吃绝对是尊重造物主,珍惜自然馈赠的义举。

万平是这些同学中变化较大的一个,容颜还在其次,主要是性格。记得读书时万平扎着两个小刷子,平时喜欢穿一个肥肥的军裤,爱说好笑的,声音虽有些谙哑却音值较高,是凤凰传奇玲花的那种,而且语速较快,一句接着一句。有同学说,她父亲是个师级干部,是坦克学校的校长,但我却看不出她在穿戴言谈举止上有什么特殊之处,和谁都嘻嘻哈哈的。有一次在中文楼上完晚自习,我们一起回宿舍,边走边聊,交谈甚欢,而且并不影响脚步的速度。我既插不上话,又得不断加快步伐跟上她,直到宿舍门口。毕业20年在省宾馆聚会见到她,就觉得她改变了许多,一般很少说话,即使说,语速、声调都被控制了,可能是因为多年在职场,尤其是在那么大的报业集团当老总,已经习惯了吧?记得那次由于李炳成、杨文忠两个所赞助的钱有些不够了,她叫我一起到对面银行取钱,一路上我们也聊了许多,但明显不如当年的气氛热烈,语速声调也平和了许多。30年聚会她没参加,这一次聚会,她更加低调,很少说话。只是在抢救橘肉的动作中,我才感觉到她的内敛是源于厚道,低调是出自敬畏,毕竟是在困难时期长大的,所谓“富贵不能淫”,就是怎么有钱也不能烧包。凭她的社会地位和经济实力,完全可能不屑于吃这即将扔掉的东西,不管它有多么新鲜可口。

十二、小天堂

下午,本次活动的最后一站是看天堂小鸟,所以得名,源自巴金先生1933年的一篇散文《鸟的天堂》。作为北方长大的我,以前只在公园的鸟笼中看过一些鸟类,但是和在自然环境中看得到感觉真的不一样。一开始,并没有看见什么鸟,小船只是在弯弯曲曲的水道上慢慢滑行,大家也都优哉游哉地享受在水上飘的感觉。突然,有个游客一声惊叫:“看那!”只见在水坳深处,密密匝匝的榕树上,半空中,各种鸟类白花花一片,大家不禁为自己不虚此行一阵欢呼。小船也有意开慢些,以方便大家拍照或观赏,可毕竟不能打扰鸟的生活,小船还是慢慢的离鸟群越来越远。大家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小船仍旧在慢慢行驶。但一阵短暂的落寞之后,可能意味着新的鸟群的出现,以及新的惊叫,欢呼,如此反复,直到行程结束。

我在想,为什么大家如此兴奋?是没看过鸟吗?应该说,在公园的大鸟笼子看得比这仔细,但是从来没有人激动,更没有人惊叫,因为,那不过是活标本,充其量,具有一些科普价值。在这儿就不同了,鸟与你是平等的,不是看与被看的关系,而是互看或者不屑让你看的关系。或者说,你是不速之客,你是粗暴的闯入者,你是被动的看客,这是鸟的家。能不能看到鸟,全凭鸟的恩赐,人类在此失去了主体感而成为祈求者。所以,看到那样多鲜活的自由的鸟,能不欣喜若狂吗?这可能也是巴金为什么写的题目叫《鸟的天堂》,此处的景点,起名为小鸟天堂的原因吧?

十三、晚宴风波

临别的晚宴前半节基本是在网上购票的扰攘纠结中度过的,景儒夫妇为大家的返程票几乎是操碎了心,跑断了腿,但是,还有的车票没有落实。看到大家酒喝得差不多了,饭也吃好了,就张罗着回宾馆。俗话说,客走主人安嘛,景儒他们夫妇两个也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于是,就慢慢地往出走。但我一边走一边感觉好像有的不对劲儿,是什么呢?说不清楚,就是觉得像什么事情没做完。这时,景儒突然停住脚步,大喊:“大家先回来!还有事!”大家马上停下脚步,慢慢地往回走。回到餐厅,景儒激动地说:“不能这样就散了,明天大家各奔东西。我舍不得大家呀!刚才分成两桌,这个桌说的那个桌听不见,那个桌说的这个桌听不着。咱们应该有始有终。”大家明白了,景儒说的就是应该有一个活动结束的仪式,让大家的心有个着落。缺乏仪式感,这就是我刚才觉得不对劲儿的原因。仪式,是生活中的一种提醒,一种广而告之,一种加深和强化记忆的群体性行为,因此,仪式感也是人的一种重要的心理需求。没有必要的仪式感,不仅容易使人淡漠或遗忘,更重要的是,有始无终的仪式会使人心理悬空。于是,我立刻表态同意并做了自我批评,说刚才就这么走了,是有点没心没肺,并且以拥抱景儒作为行动致歉。孙雷借机起哄,提议每个女同学都拥抱景儒一次。拥抱致歉仪式结束后,老大哥正式主持闭幕式并发表讲话,对几天的活动进行了总结,然后又请七八三班“东北局”第一书记秦磊发表感想,安排下一步工作。在大家的欢呼声中,秦磊对2022年毕业40周年做了畅想。接着大家七嘴八舌地表态、补充、总结。突然,一声高亢嘹亮的“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语百花残”,把这七嘴八舌都捏住了,原来是傅焱在引吭高歌。此时此刻,这首歌唱出了大家共同的心情,可谓一唱三叹,余音绕梁,于是,独唱成为合唱,把闭幕式推向高潮。

傅焱读书时和我住一个寝室,那时候他高高的个子标板溜直的,经常穿一件黑呢子制服,除了近视,身体很棒。那时候他的家庭负担很重,有两三个个孩子,那真得一分钱掰两半花才能维持,但是他一向很乐观,也比较多才多艺。记得入学那年的新年联欢会上,他先是表演的口技:学羊叫,虽然简单,但是惟妙惟肖,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然后是手风琴独奏,拉的什么曲子忘记了,只记得他手风琴拉得非常娴熟,尤其是大开大合时,更显得潇洒帅气,使人想起以前看过的苏联影片中常有的镜头:一群男女,大家手拉着手,围着着篝火跳舞,一个细高个拉着手风琴,气氛热烈而浪漫。毕业20年聚会时,他又别出心裁地自编了一首单弦大鼓,把全班同学的特点,基本都包括在其中了。记得我捞着的那一句是“盖生爱他傅庆生的课呀啊哈”。这一次聚会,更是佳作不断,格律诗,自由体,样样都很精彩。而且,年至七旬并不落伍,微信,小年糕,美篇,样样都来得。如今他在市郊买块地,盖了一个庄园式别墅,瓜果梨桃,各种蔬菜,鸡鸭鱼鹅,全部绿色,且自给自足,真是幸福生活呀!据七八三班“东北局”常委会初步议定,2022年毕业40年聚会的一个重要项目,就是到傅焱庄园品尝绿色食物。

2018年已过,相逢四十年的聚会仍然余音袅袅,江门行的群没有撤,回味江门行的诗作仍不断涌现,甚至高潮迭起。但是,毕业四十年的聚会已在酝酿之中,借此,作者向同学们呼吁:2022年再见。

后记:

聚会已经结束一周多了,回来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怎样完成老大哥及“东北局”第一书记给我写有关“江门行”的文章?今天终于写完了,是否符合大家的口味不得而知,但是我认真写了,就算交账了。所以命名为“四十年记忆,在江门叠印”,就是不想简单地写一个游记,而是要给78级3班做个活的班史:以江门行为经,以在此行中所涉及的故事为纬,进而辐射全班。当然,所有的史其实都是个人化的言说,记忆有多有少,有浓有淡,书写者的交往也有限,因此笔墨无法平均分配,在此,还希同学及读者见谅。由于是为班级群体作传,篇幅就没有刻意控制,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写法也不甚讲究,以保存活史的本真性和自然性。喜欢者,可能惜其短,不喜者,可能厌其长,究竟如何,就不是作者所能控制了的。好了,就此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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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年记忆,在江门叠印作者:盖生的评论 (共 2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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