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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魂精骨蓑衣岭

2018-06-11 22:23 作者:秋歌  | 12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蓑衣岭,一座在我去金口河之前几乎毫无所知的山岭,一座默默无闻却必须在中国抗战史上留下一页的山岭。

1939年8月至1941年12月,一条公路,准确的说,在今天的人看来只能算一条简易得不能再简易的山区公路在乐山到西昌之间筑成。这条公路起于今天乐山的金口河区,横跨青衣江、大渡河,翻蓑衣岭,穿岩窝沟,再沿大渡河至石棉,越过拖乌山,经冕宁、泸沽,最后止于西昌,与西祥公路相连接,全长525公里。人们称这条公路叫乐西公路。

如果在今天,要修建这样一条山区公路或许根本算不了什么大困难,然而七十多年前,在这崇山峻岭间要完成这样一个筑路工程却堪称难如登天。正因如此,乐西公路不是一条用泥土和石子铺成的普通公路,为这条道路奠基的是三万多名彝汉筑路民工的血肉之躯。而蓑衣岭,则是这条乐西公路修建中最主要的难关。

2018年初的一个下午,沿着这条乐西公路,我来到了被人们称为蓑衣岭的地方。这里南达汉源县城85公里,东距金口河50余公里,系当年四川、西康两省的界岭。蓑衣岭的山名源于此地的气候。这一带的山岭平均海拔3000米,冰期长达5个月,气候高寒,山险岩危,其艰险堪称整条乐西公路之最。由于终年云雾弥漫,水无常,行人翻越此岭必备蓑衣、斗笠,蓑衣岭的山名便由此而来。

站在蓑衣岭上举目四望,四周愁云紧锁,绝壁峭岩全为浓雾遮掩。阵阵山风更让我这事先没有准备厚衣服的人不禁冷颤连连。

公路边的山坡上,一个巨大的石磙斜躺在那里,那是当年筑路者碾压路基使用过的原始工具。历经近百年的雨雪风霜,这石磙的巨大与沉重依然令我惊叹。望着这石磙,当年那些衣不蔽体的人们哼着沉重的号子、踏着艰难的步履,拖着它在这蓑衣岭上痛苦前行的情景,似乎在我眼前浮现出来。我用力推了推石磙,石磙纹丝不动,其实在我心里,当年那段历史的沉重,远远超过这石磙本身重量的千倍万倍,这条用血肉筑成的乐西公路,每尺每寸都承载着一个民族的苦难与不屈。(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让我们把历史翻回到1939年,那是中华民族面临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日本侵略者的铁蹄正在中华大地上肆意横行,抗日战争进入到了最艰难的相持阶段。远在巴山蜀水间的陪都重庆也未能躲过日寇的袭扰,屡遭轰炸,危在旦夕。军情似火,陪都告急。一旦重庆沦陷,中国抗战的指挥中心将置何处?西昌,这座位于攀西高原的小镇于是进入了国民政府的视线。重庆一旦失守,国民政府将迁都西昌,作为战时的又一个陪都。尽管1938年8月通车的滇缅公路已经成为重要国际通道,但是,进入四川,特别是进入战时陪都重庆的物资运送却无一条直接通道,仍要绕道贵州。中国的抗战,急需一条公路连接西昌,连接滇缅国际公路。就在这样的一种形势下,一份十万火急的预案被迅速提上了国民政府的议事日程。于是,一项拯救中华民族的工程,一场用生命拼博的工程,一场与时间赛跑的工程,就在当时川康地区的深山中,在近乎原始的人力筑路条件下,在极其紧迫的赶工严限前迅速展开。补给极为匮乏:“工、料、粮、运、款”成为筑路工程的五大拦路虎,以筑路者的生活必需为例,每三人做工就需要一人去运输给养物资。以致有人深深慨叹:“盖成路之难,有非言语所能形容者矣!”尽管如此,决策者强调:“贻误者,以军法论处!”

朋友为我背出了一组让人惊叹的数据:当年川康地区彝汉群众组成的筑路大军人数约24万,清理土方850多万方,凿石240多万方,架桥2600米,民工伤亡总数3万余人。一段在悬崖峭壁上开凿而成仅7公里长的汉源岩窝沟路段,筑路民工死亡即达1400多人,而就在我站立的这个蓑衣岭,民工死亡更是达到了3000余人!

我毫不怀疑这组数据的真实性。因为来此之前,在相关资料中,我也查到了类似的结果。位于金口河与乌斯河之间的蓑衣岭,是乐西公路全段最危险最艰苦的地段。在当年自然条件恶劣、缺衣少食、安全与卫生全无保障的工作环境和施工条件下,筑路者面临的困难,实际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生命所遭遇的严峻挑战更是达到了极限。

正因如此,人们称乐西公路是中国抗日军民用血肉之躯筑成的生命线,绝非夸张,而这条生命线建设者的历史功绩,也绝不亚于当年在正面战场上与疯狂日军浴血奋战的抗日将士。

蓑衣岭公路边的一道斜坡前,竖立着两块石碑。这石碑没有我们平常所见的纪念碑那样高大雄伟,相反却非常矮小普通。就好像是当年随意找来一块山石略加雕琢便立在了那里。两块石碑一块竖刻“蓑衣岭”三字,一块横刻“褴褛开疆”四个大字。

或许是对历史的偏让我对这两块石碑产生了浓厚兴趣。当人群渐渐离去,我便独自蹲在那里细细研读起两块石碑上的文字来。“褴褛开疆”碑长约3米、高0.6米,立于民国三十一年(1942年)九月。石碑除镌“褴褛开疆”四个大字外,碑上还有几行由赵祖康先生所撰的一段碑文:

“蓑衣岭乃川康来往要冲,海拔二千八百余公尺,为乐西公路之所必经,雨雾迷漫,岩石陡峻,施工至为不易。本年秋祖康奉命来此督工,限期迫促,乃调集本处第一大队石工,并力以赴,其月之间,开凿工竣,蚕虫道,顿成康庄。员工任事辛苦,未可听其湮没,爱为题词勒石,以资纪念。”

“褴褛开疆”碑旁,有一今人所立的简介碑,碑文如下:

“褴褛开疆碑,位于乐山市金口河区永胜乡五池村蓑衣岭,海拔2736米,为乐西公路通车纪念碑,极具价值。

乐西公路全长525公里,于1939年8月开工兴建,历时18个月,近30万人浴血奋战,死伤2万余人,蓑衣岭为全线工程最艰巨,伤亡3000多人,是鲜血和生命筑成的抗战血路。I940年12月,乐西公路通车时,中国交通工程三杰之一,交通部公路总管理处处长赵祖康亲笔题写褴褛开疆,并于1942年立碑,意将史诗永载中国筑路史,激励后人。”

碑文中提到的赵祖康,早年毕业于交通大学唐山学校,是我国著名公路工程与市政工程专家,一生以“致力工程,为民服务”为宗旨。上世纪30年代初,赵祖康从事于中国公路的创建事业,为我国现代公路发展奠定了基础。抗战爆发后,赵受命组织力量赴前方抢修公路,筹划西北和西南国际补干线公路的修筑,不停地奔波于蜀道天险之间和黄土高原之上,督导施工,不遗余力,终因劳累而致疾。病中的他仍以“久愿风尘殉祖国,宁甘药饵送余生”的诗句表达自己爱国情怀。1939年8月,为修乐西公路,国民政府专门成立了国民政府交通部公路总管理处工程处,地点就在乐山城,蒋介石委任赵祖康担任这个工程处的处长,负责乐西公路的修筑。为修这条公路,赵祖康可谓殚精竭虑,鞠躬尽瘁,实际仅用一年半的时间就完成了艰难的筑路任务。

“褴褛”者,衣衫破烂不堪之意,“开疆”者,本意为占领扩大领土,而此处意思我意应是开山辟地,修筑公路。“褴褛开疆”四字可以说把当年修建乐西公路的困苦艰辛十分形象地勾画出来,让我们感受到了筑路者的精神风貌。看着这“褴褛开疆”四字,一股悲壮之气不禁油然升起于胸中。

我们采风队伍在山顶逗留了大约半个小时,漫天大雾始终不肯散去,让我没法细细观察这座山岭全貌,也没有机会在山上寻找到更多与蓑衣岭及修建乐西公路的历史遗迹。好在网络上的一篇文章给我提供了一段珍贵史料,这篇文章的作者发现并摘录下来的这段史料,就是1942年9月12日乐山《诚报》头版刊登的《追悼修筑乐西公路死难员工大会启示》。可惜我没法找到启示的全部原文,只能将作者摘录的部分转抄于此:

“……移山填壤,声震山谷。边远石工,星赶到。轰山炸石,天地变色……期间疾病相侵,瘴岚为灾。或失足于悬崖,粉身碎骨;或暴露于炮火,血肉横飞。丧身异域,埋骨他乡。倚闾望归,空帷饮泣。呜呼哀哉,亦壮矣。同人等于役斯路,耳闻目睹,或谊属僚友,或族属同胞,瞻念国殇,不胜悲悼。”

虽然这仅仅是一条启示,但我完全相信摘录者已将启示中最关键的文字选取下来了。透过这段文字,我能强烈地感受到当年修筑乐西公路的艰辛困苦绝非耸人听闻。

前些年,《华西都市报》针对乐西公路的修筑历史,曾开展了一次抢救性采访,那时一些参加过蓑衣岭道路修建的民工尚在人世。据这些老人回忆,蓑衣岭一带一年中有大半时间都在下雨。每到10月,蓑衣岭就进入天,风雨严寒中筑路者不得不成天披着蓑衣筑路。而筑路者的补给却非常困难,民工们每天的两餐饭食,餐餐都是玉米糊。可谓吃不饱穿不暖,饥寒交迫。恶劣的生活条件与工作环境让不少筑路民工刚上工几天便生病倒下。由于工期太紧,上峰一再强调不按时修通公路,就要按军法论处,即使生病,人们也还得带病劳作。不少民工因此倒毙工地,并被就地掩埋。以致今天,蓑衣岭上还不时会挖到当年修路民工的遗骨。

当时负责爆破的民工二人一组,用篾索拴住竹筐然后坐进筐里,再从岩顶吊放下来悬于半空,一人掌钢钎、一人举大锤,一锤一锤地穿凿炮眼再放上炸药。竹制的篾索在粗糙的岩石上磨来磨去极易磨断,不少民工就因为这篾索被磨断而掉到山下粉身碎骨。那时,没有先进的施工机械,岩窝沟路段修建工程进展缓慢。为赶工期,筑路者们把竹子劈开,用烂布蘸上油料做成火把,24小时施工。好多人因害怕而不愿晚上施工。工程部门就施以奖励刺激:每晚出发前奖励5块大洋,第二天早上平安回来的,就拿走大洋;如果早上没能回来,这大洋就由家属来领,作为抚恤金发给。

同行的当地朋友告诉我,岩窝沟段的公路就开凿于悬崖峭壁上。在那里,现在还可看见一块岩石,上刻“忠魂精骨,永昭日月”八个字。碑的前方崖壁上还有一滴水岩石刻,系当年筑路打通岩窝沟路段时留下的。因时间久远,现在只能辨认出滴水岩石刻的部分文字,大意为:当年在此修路的人,拴着绳索从悬崖上吊下来,凿炮洞修路,就像野人一样爬在半山腰……

老人们的回忆与残存的碑刻,让我们看到了当年筑路工人的艰难困苦,即使这样,这条乐西公路最终还是如期完成。

我知道,在当年的抗日战争期间,中国有两条公路最为著名,这就是滇缅公路和史迪威公路。

滇缅公路始建于1937年11月,1938年8月完工。修筑这条公路的初衷是以之抢运国民政府在国外购买的和国际援助的战略物资,随着日军进占越南,滇越铁路的中断,滇缅公路就成为中国与外部世界联系的唯一国际通道,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史迪威公路则是1944年中国军队在滇西和缅北大反攻胜利后修筑的自印度东北部雷多至中国云南昆明的公路。这条公路当年在日寇的狂轰滥炸中为中国抗日战场运送了5万多吨急需物资,被誉为“抗日生命线”。

然而在我看来,就为抗战做出的贡献而言,乐西公路也完全有资格成为抗战时期的著名公路之一。仔细研究当年的那段历史,我们可以看到,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大量的援华物资正是通过乐西公路输送到成都、重庆,再辗转运往前线,保证了中国人民艰苦抗战的进行。这条公路在中国抗战中的历史地位与作用可谓不言而喻。正因如此,《中国大百科全书》为乐西公路安排了一个词条,称其为“当时国内最艰巨的公路工程”。

车队下山了。蜿蜒曲折的山路上我们的开道车突然停了下来,众人纷纷打听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很快答案传来,是开道车的驾驶员晕车了。这消息让众人忍俊不禁,纷纷说堪称奇闻!我却不觉意外,因为我们今天走的这条路就是当年的乐西公路,虽然过去的石子路大部分都变成了水泥路,但这路的基本格局没有变,山还是那些山,路还是那条路,不计其数的弯道也还是那样惊险,在这样的公路上行车,这位驾驶员的晕车还真不值得惊讶。

回望茫茫云雾中的蓑衣岭,我想起刚才在蓑衣岭上四处搜寻时看到过一株灌木,那上面结着串串红色小果,晶莹灿灿。我不知这灌木叫什么,但那果实的鲜艳红色却印在了我的心里。这红果历经数九寒冬,其色依然不变,还是那样耀眼,还是那样夺目。不记得是谁曾经说过,山野里的红果往往凝结着天地间的精气神。对此话我那时并不上心,而今天当我在漫天迷雾的蓑衣岭上又见到这不知名的晶莹红果,才猛然觉得还真有些道理与诗意。这蓑衣岭上历经严寒却其色不变的红果,不正是当年乐西公路筑路者和那些为筑路而献身的人们精气神的不朽象征吗?

忠魂精骨,永昭日月。历史不会忘记蓑衣岭!更不会忘记乐西公路的筑路者!

2018年6月8日定稿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anwen/voxxrkqf.html

忠魂精骨蓑衣岭的评论 (共 12 条)

  • 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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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襄阳游子
  • 浪子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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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秋歌

    秋歌乐西公路不是一条用泥土和石子铺成的普通公路,为这条道路奠基的是三万多名彝汉筑路民工的血肉之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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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红彤彤的曙光

    红彤彤的曙光欣赏友文,曙光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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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浪子狐

    浪子狐历史不会忘记蓑衣岭!更不会忘记乐西公路的筑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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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秋歌

    秋歌人们称乐西公路是中国抗日军民用血肉之躯筑成的生命线,绝非夸张,而这条生命线建设者的历史功绩,也绝不亚于当年在正面战场上与疯狂日军浴血奋战的抗日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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