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我不是药神,只能哭着怀念父亲的最后时光

2018-07-21 18:43 作者:陈松中  | 11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人生,是一趟没有回头的列车。

5月12日,恰巧汶州地震纪念日,我和妈妈、儿子三人送爸到深圳北站坐动车回泉州。由于爸爸退休前一直呆在福建省惠安县委工作,从没出过远门,我们担心他不懂得如何坐车,所以我和妈妈特意买了到惠州的票,带他进站并帮他找好座位。等爸爸坐定之后,我们才安心地下了车,透过车窗,我看到了爸爸举着瘦弱的手臂不断地向我们挥手,疲惫的双眼中带着几分不舍。

爸爸这次回去,再也没有回来了。

时间回到今年节。当时,我带心脏衰竭的奶奶到泉州二院住院,因为听妈妈说爸爸那段时间经常拉肚子,而且见他身体日渐消瘦,所以就让爸爸也在二院作个检查。检查出来的结果竟是肝癌晚期,当时肿瘤已有十一公分,做不了切除手术,医生建议只能做微创介入——把肿瘤封闭起来。

真是造化弄人,春节期间奶奶和爸爸同时病危住院,我们全家人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

为了确认泉州二院医生的建议是否正确,也为了寻找是否有更优化的治疗方式,我当时和表弟还特意拿着爸爸的CT片以及相关图文资料赶到福州协和医院请教经熟人介绍的段主任。段主任在仔细看了资料之后也说爸爸做不了切除手术,只能保守做介入。我当时稍稍放心,因为确认了爸爸最优化的治疗方案。同时,由于担心市级医院的医术不及省级,我还不安地问段主任,“我爸来协和做介入效果是否更好?”段主任安慰我说,“做介入在泉州技术已经成熟,不必大老远跑到福州”。当时考虑到奶奶也在泉州二院,而且家里没有人手,所以就决定让爸爸在二院做介入,这样定期检查也方便。(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爸爸治疗半个月后回到家,妈妈负责在家照顾他和奶奶,我们则出来深圳继续上班。回深圳之前,我的心情可谓五味杂陈,一边担心着爸爸,一边又担心着奶奶,虽想着在家好好照顾他们一段时间,但现实又不得不迫于生计出来赚钱。临走前,我还特意在网上搜索并综合了一份保肝食谱,写出来贴在爸爸的床头,并再三嘱咐爸爸注意调养身体,也反复交待妈妈好好照顾他们。现在想想,当时的我太过天真,竟一厢情愿地认为爸爸做了介入之后,只要控制好饮食、作息时间就可以躲过这人生的最后一劫。

回家的两个多月,爸爸按照医生的要求定期去做检查,一切看似稍稍平静。期间,经常听妈妈在电话里头讲,爸爸还一直念叨着自己身体好一点要去惠安县委上班。其实,爸爸今年61周岁,早已过了退休的年龄,如果不是因为得了这种重病,他还一直不肯退休,他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他挚的惠安县委。有时天,爸爸习惯性地挂念着县委的办公室,他会自言自语地说:“不知门窗有没有关好”、“地板打湿了别人会不会滑”……

4月29日,爸爸和妈妈因为老婆预产期将近一起前来深圳看望。来深圳之前,爸爸到泉州二院接受复查,当时医生建议他住院,爸爸由于来深心切只是拿了半个月的药,跟医生说半个月后再回去住院。在理性和感性之间,爸爸选择了出来看望他的儿孙、儿媳,还有他未出生的孙女。

来深圳的前三天,正值五一放假期间,我开着车带他们到罗湖口岸、市民中心等地逛逛,主要是想让爸爸看看外面的、他从未见过的世界。其实,当时爸爸的身体已很虚弱,但他的精神却异常兴奋,就像一个充满好奇的孩子一般,他睁大双眼,到处走着、看着。我们也似乎忘记了爸爸是个肝癌晚期的病人,让他跟着我们走了很多的路。爸爸走得比平时缓慢,他的鞋子与地面之间发出了沉重的摩擦声;对于这些道路的漫长,唯有重病之人才能深切感受得到,也唯有强大的毅力只能一路坚持下去……

爸爸是个非常内向的人,平日里从不爱拍照,但这次来深圳竟一反常态地主动让我为他拍,甚至有些地方我觉得景色并不好,但爸爸坚持让我拍。特别在和妈妈合影时,他还主动把手搭到妈妈的肩上,这在之前可是难以想象的事。现在想想我有点内疚,为什么当时我不主动为他多拍些?事后听妹妹说,爸爸回去一直跟他描述着深圳有多么大、多么热闹!

我想自己太不了,我觉得平常的事物,在爸爸眼里却是人生美好的“绝”境,他睁大双眼努力地看着,努力地记着,记着他的妻儿、儿媳、孙子,还有他眼里的全世界。

五一放假结束我照常上班,可能是前面几天走太多路的缘故,两天后我老婆提前肚子痛,那天晚上我加班十一点多回来见状,急忙与妈妈送她去医院。第二天凌晨我女儿出生了,那一爸爸在宿舍陪着儿子,他彻夜未眠,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着医院这边的消息。

当天清晨,我从医院赶回宿舍带点衣物。一进门,只见爸爸正座在厅中的椅子上,眼圈发黑,脸色有点蜡黄,他看到我后略带焦急地问:“孩子出生了吧?怎么样?”

我有点疲惫但又兴奋地对他说:“是个健康的女孩!”

听我说女儿健康出生了,爸爸的心情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脸上微微露出了笑容。

女儿出生后,妈妈一直在医院照顾她和老婆,我向公司请了十五天陪产假往返于宿舍与医院两地——白天在宿舍煮些有营养的食物带到医院,晚上很晚才回到宿舍。由于这段时间我儿子还要上学,爸爸留在宿舍负责接送他。而我租住的宿舍在6楼,没有电梯,为了接送儿子,爸爸每天早晚都要上下楼梯。

现在想想,楼梯的台阶太多了,平时就算健康的人爬上去都会气喘吁吁,更何况病入膏盲的爸爸!

一个星期后,老婆与妈妈先回来了,女儿由于黄疸太高继续在医院接受一个星期的封闭式光疗。在她们回来的这段时间里,即使爸爸离逝世仅有20多天,但他坚持接送儿子,也坚持为我们做饭。为此,我们曾多次劝他不用那么劳累,爸爸似乎有点不高兴,他还悄悄跟妈妈说过:“他一个病人,怕影响我们。”

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带着深深的内疚,我们怎能让他做那些事?粗心的我们,只是一厢情愿地看到他内心的快乐,却蒙蔽了双眼,看不到他身体的痛苦

但是,爸爸的坚强与隐忍实在让我们看不出来他是一个即将离世的人!

为了控制饮食,爸爸分开做饭,他为我们做了好吃的饭菜,另外自己煮稀饭。哎!如果当时知道爸爸的病不会好,我们不应该让他忌口的,因为他最后连吃稀饭都会拉肚子,他的消化系统渐渐不受控制!

同住期间,爸爸怕影响我们,每次喝粥都自己一个人躲进小房间里。有一次,可能是爸爸长期喝粥又吸收不了身体太饥饿了,他从小房间里向厅中吃饭的妈妈挥手示意,让妈给他盛一些排骨,妈妈出于他的身体考虑劝他不要吃油的食物,当时只见爸爸双眼噙着泪水,欲言又止,用那略带颤抖的双手拿着沉重的勺子继续舀粥喝。

爸爸的一生充满了艰辛,之前在上班时就像一头老黄牛地全心扑在工作上,三餐食不果腹,最后临死了也不能吃顿好的,而且还是我们不让他吃的,现在想想我们真是太残忍了!

半个月很快过去了,爸爸从泉州带来的药也吃完了,他该回去了。

这段时间,虽然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但却是爸爸最开心的时光!

镜头继续切换到文章开头那一幕。5月12日,爸爸带着几分不舍,又带着治好病再来找我们的急切心情,他一个人独自回家了。

爸爸回家之前,我已在电话里交待好在老家的妹妹带他去住院。我知道,那时候的爸爸也有着一种很强烈的求生欲望,他虽然平日里对自己的身体不懂得照顾,但到了这种关头,他想活着,他想与我们生活在一起!

回到家中不久,妹妹就打电话跟我说爸爸的脚肿得很大,次日去了医院,医生也打电话跟我说:“你爸爸这次情况很不乐观了,估计时日已不多!”

听了电话那头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让我坐立难安。虽然过年得知爸爸的病情时我也是这样,不过这次我一扫之前的天真与盲目乐观,我深深地感到了绝望。

接完医生电话后,我连接在网上订票跟妈妈当天赶回泉州。当时,坐上动车的我心急如焚,恨不得动车再插上翅膀提速几倍到达目的地,想起两天前我们才送爸爸回去,而现在我们又不得不因为他那不舍的回去而痛苦的回去。

到了泉州二院后,我和妈径直走进爸爸所住的消化内科病房。那时,我的心中像灌满了铅一样沉重,进入病房后看到爸爸正微闭着双眼躺在床上打着点滴,在旁的妹妹因为劳累正打着盹。

见我们进来,爸爸的双眼从微闭中努力睁开,并略带吃力地立起身来,轻声问道:“你们坐动车那么久饿了吗?先下去吃吧!”

我紧盯着爸爸,他脸色蜡黄,发黑的眼圈包围着泛黄的眼珠,颧骨有点突出,但却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我略带颤抖地说:“我们不饿!”

话毕,我和妈坐下来看爸爸的脚,他的脚踝肿得跟上面的小腿几乎成了平行线。

看着爸爸那肿大的双脚,我的内心在淌泪,但我只轻轻地揉着他的脚踝,故作镇定地说:“爸爸没事的,可能是在深圳走太多路了,消一下炎应该就会好的。”

爸爸没说什么,只对我点点头。

在泉州二院的三天中,我不断地询问医生爸爸的最新结果以及如何进一步治疗的方案,但每次医生都会无情地对我说:“你爸爸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

于此情形,我们还没有完全放弃。经过多方打听,我从朋友那边了解到一些治癌草药,包括我小姑也在村里向熟人寻得一些治癌偏方。落实了这些草药与偏方后,我们又稍稍燃起了希望。

三天后,由于老婆独自一人在深圳照顾女儿,我不得不先回来,妈妈则留在泉州照顾爸爸。回来深圳的这段时间,我完全无心工作,生活也是弄得一团糟,我甚至没有心情好好地抱一下自己的女儿。女儿的出生本是高兴的事,可现实中全家人无法生起一丝欢喜!

在深圳隔一、两天,就会接到从泉州二院打来的电话,我害怕电话,因为电话那头一次一次地向我描述着爸爸无法医治的病情。每次在硬着头皮接完电话后,我的心脏都像被电击了一般,异常痛苦,但又无能为力。

然而,爸爸是无比坚强的,坚强到连至亲的家人都被他蒙骗了。一边医生在不断地形容着他日益加重的病情,一边从妹妹微信发来的视频中看见爸爸神情平静,多次坐在床边自己拿着碗在喝药。有时我竟自欺欺人地怀疑医生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爸爸就是这样,从不向我们表露自己的痛苦,只一人默默地承受着一切。

但是,事实不会骗人。爸爸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后,脚肿不但没有消除,肚子也越来越涨大,后来连黄疸也随血液扩散到全身,整个消化系统完全不受控制了。听妈妈说,之前爸爸一直坚持着自己上厕所,但后来他已经没有力气了,医生交待妈妈要特别注意:“有时爸爸蹲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

在住院的前一个星期,爸爸求生欲望还很强,他甚至对妈妈说过,“他争取活到女儿满四个月,再来一次深圳,到时办几个酒桌宴请一下我和老婆的朋友和同事。”但是到了最后一个星期,再坚强的他也抗争不过肆意蔓延的癌症,爸爸知道自己去日无多,主动让妹妹带来纸笔记下一些后事,并交待妈,“好好照顾奶奶和我们,他去不了深圳,要去香港(指天堂)!”

听妈妈讲,这时爸爸一直挂念着远在深圳的我们,并一直请求着妈妈给他办出院,他说想要回家住几天等我们回来。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爸爸是在拼尽全力等着我们回去见他最后一面。

在医院住了两个星期后,爸爸坚持要出院,我们虽然深知回家就是等死,但是为了满足他最后的愿望,同时也担心他万一在医院离世,也没有其它办法了。

5月31日,在众多亲堂兄弟的搀扶下,爸爸拖着沉重的病体回到家。听他们事后描述,出院当天爸爸的全身如同一张蜡纸,黄得吓人,在走向死亡的路上他走得无比艰辛,头上的青筋都绽了出来……

6月2日,是爸爸回家的第三天,我们从深圳回来。前面,因为我们要带女儿做体检,同时又看到妹妹拍来的视频中爸爸还能坐在床前喝药,所以才那么迟回来。那天早晨7点,我从深圳开车出发,到家已近下午5点了,回去听妈妈说,“爸爸中间问了她好几次,我们什么时候到家?”

回到家中,我怀着无比忐忑的心情,迈着沉重的步伐进入爸爸房间,脚似绑着万斤重物。看见爸爸十分虚弱地瘫躺在床上,没有半点呻吟。听到我叫他,爸爸用着毕生力气睁大眼睛看我,好像要把我刻入他的眼睛一般。

这时,爸爸两个眼珠都已暗黄,颧骨也高高地突起,头上的青筋清晰可见,身体的颜色如同一张泛黑的蜡纸,全身除了涨大的肚子外,仅剩下了皮包骨。

我无比心酸,强忍着泪水,颤抖地说:“爸爸,我们回来了!”

爸爸十分艰难地微笑,用尽全力对我点点头。

我接着说:“爸爸你再坚持……吃……草药,西药不行,用草药……可能会好转的。”

爸爸还是十分艰难地对我点了点头。

其实,我知道当时爸爸并不是对他的病能好起来表示赞同,而是对最后一次见到他牵挂的儿子表示的一种心满意足。

当天晚上,家里来了很多人,我在外面招待大家,爸爸一人静静地躺着,跟死神作着最后的抗争。大概11点,在妈妈、妹妹的搀扶下爸爸起来大便,这时离他逝世仅剩下几个小时了,但他还是坚持亲自下床。

在他拉完大便后,他用尽全身仅剩的一点点力气要站起来,但这时他全身渗出豆大的汗水,脸色发黑,再也站不起来了。

永远无法忘记爸爸当时的表情,那是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痛苦。他那暗黑的双眼,透着无边的怜悯,在一阵微弱的挣扎中无力地闭去。

当时,妈妈慌乱不已,哭着问他:“志辉,你不行了吗?”

爸爸欲哭却哭不出来,只是万分痛苦地点了点头。

我们在慌乱中帮他拉好裤子扶到床上,爸爸重重地躺了下去,全身僵直,瞬间嘴唇发黑,头上的青筋立体地绽出了皮肤之外。

我们叫他,他再也不应了。

我的泪水,哗哗哗地往下流……

已全身僵直的爸爸,撑到了第二天早上八点多停止了呼吸,这一天刚好是我女儿满月。

爸爸,走了,永远地走了。

爸爸,您知道我多想再为您揉一次因病肿胀的双脚!

爸爸,您知道我多想再为您按摩一次被病魔折磨的肚子!

爸爸,您太累了,您终于有了一次彻彻底底休息的机会!

如果有来世我们再做亲人!

愿您在天堂一切安好!

写于2018年7月21日 爸爸逝世49天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anwen/vnzlskqf.html

我不是药神,只能哭着怀念父亲的最后时光的评论 (共 11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