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窑洞里话广厦
羑河纪实之一0八
老窑洞里话广厦
文生
天气是深秋，地里的活已结束，槐树和小叶杨树的叶已落尽了，但大叶杨树和柳树的叶有的还青青的。这天刮着大风，青黄相伴的落叶乱飞。老人们晒不成太阳了，几个老人聊了一会，说老根回来了，要不去老根家看看，问一问有活没活，能挣几个算几个。
老根家在老窑院，窑洞前是平房，几个小窑洞在平房后面，窑里还能隐约闻见异味儿，这味儿好多人从小就熟悉，原来这窑洞不住人后养过牲口，现在不养牲口了，于是有的放杂物，有的放秸杆和煤，有的住人。
老根长年在外打工，给孩子们弄好了房子后，身体大不如前，就回村养病，天不冷就住窑前的平房，天冷了就住平房后面的窑洞。(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老伙伴们绕过平房，进了老窑洞。窑里黑乎乎的，开着一个昏暗的灯，老伙伴们有的在坑沿上坐，有的坐在凳子上，有的蹲在地上。有人吸起烟来，吐出的烟雾使灯更昏，也有人因此咳嗽起来。
窑里有一个火炉，坐着被熏着黑黑的水壶，原来封着火，人们来了后，老根把火捅开，不一会儿，水壶里面的水就呼呼的响，窑里水蒸气和烟气弥漫，有的老人解开棉衣，
有人说，开开门吧，透透气。
也有人说，封了火吧，这么热。
老根开了一会门后又关住门，随后封了火，拿出碗来，说，喝水自个儿倒。
还是窑里好呀，外面刮那么大的风，也不冷，平房里就透风了。
就是，窑洞挖起来也快，只要有力气，没几天就成了，也不用花啥钱。
老根说，也不能太快，太快了窑就塌了，挖半天，凉几天干了再挖。
反正有的是时间和力气，不急。要是盖套房子，得费半条命。
老根说，以前认为住窑洞不好，所以拚了命也要盖大平房子。年纪大了后，才觉着还是小时候住的窑洞好。
你还有窑洞住，俺们就没有这个福气。
老根说，只怕以后没人住了。
咋讲？
孩子们小时候没住过窑洞，自然不会想到窑房的好。
现在孩子们连平房都不想住了，要住楼房呢。
北学校后面那儿盖的都是一溜儿小二楼。
小二楼好，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过去说这样的日子就是好日子，共产主义到了。
楼房夏天能住的开，冬天得一家子住在一个室里，要不得烧好几个火，家里还不暖和。
学人家烧土暖气，一个锅烧好几个屋。
这样一冬天得烧好几吨煤呢，还得买锅炉，三更半夜的起来烧，比城里的暖气还费工费钱。
所以现在人们连小二楼也看不上了。
盖什么小二楼，老话说五十不起屋。这话引起大家的攻击。
你在北学校后面盖了小二楼，就不许别人盖了？
人心都是这样，自己有了就不愿意别人有。
俺都六十了，孩子还没办事，不让俺盖房起屋不中。
俺的意思是，盖了人家也不住，现在得在城里买楼房才中，还有小汽车。说“盖什么小二楼，老话说五十不起屋。”的人辩解。
楼房太贵，买不起，不如自己盖。买一套房子的钱，可以盖小二楼。
问题是人家宁可要城里的小楼房，也不要乡下的小二楼呀。当然，乡下有小二楼，更好。
有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日子啥还过的不中？
现在人们的眼光不一样了，人们都这山望着那山高。
没法说。到了咱们这年纪，才会知道一间小小的窑洞才是心安之地。
城里有什么好的，干啥都得花钱。
没办法，现在风气就是这样，花钱多才有派。
这是为了孩子能上好学校。
在城里租房子也能照顾孩子上学。
有那租房子的钱，还不如多花几个钱把房子买下来，老区的老楼房便宜。
人家要新区的新房子才中。
新区的新楼房太大，要是有小一点的就好了。
城里抬手动脚都得花钱，连喝水都得花钱。
你以为在村里喝水就不用花钱了？
在村里喝水花什么钱？在院里压压杆子水就压出来了，在街头井上摇摇轱辘水就提上来了。
可是打井就不花钱了？过几年还不得花钱淘井？每天担水不费功夫？
城里人，住在对面几十年都不知道人家姓啥，拉个话都找不到人。
城里人不作兴在家里聊天，再说各人干的活都不一样，说不到一块儿，有话儿都在小区的空地上聊。今天要不是风刮个没完，才不在你这又闷又小的黑窑里说瞎话呢。
老根生了气，俺好心让你们暖和暖和，倒成了开黑窑开黑会的了？出去，去，去!
老根你别生气，他是在开玩笑。其实村里相邻的两家倒是知道对方叫啥，可大多关系不太好，不也是见了面没话说？
这倒是，相邻的邻居不可能没有矛盾，一有矛盾，就互相不说话了。倒是离着远的能无话不说。
距离产生美，同样，距离产生话语。
住在城里，还能种庄稼吗？
都什么年头了，还种地？
能，从城里带上家伙开车到南岗，和从这里走到南岗的时间差不多。
听说好多地方要并村了。
并村好呀，不用到城里，也能住上楼房了。
并村好，不用养那么多干部了。
陶瓷园那儿盖了好多楼房。
你说南唐宋那儿吧？那里的不少人在陶瓷园里上班，住着楼房。
也有人住着楼房里种地，有机会了就打零工。
种地的就不能住楼房了？打一二天零工，想当于种一亩地净收入呢。
听说咱村要并到时丰村。
老早就这样说了，后来说不搞了。
并村不好，咱们村小，没有咱们说话的地方。
要搞就在咱村搞。
谁都想在自己村里搞，那还是并村吗？
老根，你是搞工程的，好多农村也在盖高楼，为啥咱们这一带就搞不成？
就是。村里要是盖了高楼，人们也就不用去城里买楼了。
老根说，那些盖高楼的村都是城乡结合地带，想盖房子没有地方，于是大家商量好，就盖高楼，盖的楼一部分高价卖了，然后才能半卖半送给村民楼房。这些房子是小产权房。
咱村要是这样多好。
不中。
为啥？
人们想法多。
有空地盖房。
老根你也当过村干部，俺看还是你们心不齐。
老根说，有这个原因。主要还是楼房盖好后城里人不会来这里买房，成本消化不了，村里的人就不能便宜买到楼，大家也没钱。好多地方并村后，也盖了楼，可人们不往楼房里搬，原因就是楼房贵。成本高的原因就是城里人对他们的房子不兴趣，于是不少房子成了空房子，并村后新盖的楼房烂了尾，上面就不让搞了。
在铁路两边盖高楼有吸引力的。
铁路两边房子乱盖，征地成本太高，盖的新楼又卖不出去，不中。
人们还是想到城里买房。
城里能挣来钱，就象刚才说的，打上一二天零活，就比你在农村种一亩收的还多，在这里有工打吗?
城里是年轻人的天下，咱们这些人只能呆在这里。
咱们年轻时谁不向往城里的生活？
就是，从前还有不少人花了好多钱买啥子蓝印户口，结果城不城乡不乡的。
以前买户口的人现在看来吃了大亏了。
当初能买上户口的人，回村后派头大的不行，现在……
现在只要在城里有房，就能成为城市户口。
就是在城里有了房，也不想转户口了。
好多人考上学了也不迁户口了。
上了学找不下工作，回到家好歹还有地。种地虽然不赚钱，可是粮食够吃。
你不懂，上了学后，还是转户口好，万一在大城市里找下工作，就转过去了，不转户口也是本地城市户口了，好象是没有分地的权利了，除非上学前分了地。
几十年地都没动了，现在差不多二十岁以下的人基本上没有地。
从长远看，咱们村里的地会值钱的，
为啥？
你看咱村不是有大铁路了。
美着你。
咱村有铁路有六十年了，也没有富起来，俺看以后也不中。
上面不许人们养家畜了，说是污染环境，逼着人们往城里走。
是不是让小养了，要大养，要环保，也就是处理好家畜的粪。
现在粪都没人要了，以前人们为了粪，在南岗上干活也要跑回家屙尿。为了粪，还会打架。现在是花钱请人掏粪。
在大猪棚里打工，比自己养几头猪合算，还不用操那么多心。
俺认为铁路边上建了配煤厂，将来会发展起来的，大楼房肯定会盖起来。
上中学呢？
坐车呀，当年咱们去公社里上学时，凭走路，现在早就有公交车了，白天长时，也有人骑车上学。
大楼也不什么地方都能盖的，大，小谷院的房子要保留，这是历史遗产。咱们石林黑塔村就是大、小谷院还在，才成为古村的，受保护的，上面给赖家河村好多钱修啥子举人院，多会也给钱修咱们的大、小谷院子。
不晓得。
还有老窑院和草房院子也得保护，那些老农具要保护好，摆到各个院里面，让城里人过来看稀罕。
到处都搞这个，谁还过来呀？
咱村不是有火车站么？人们一下车就是，这就是优势。
车站都盖了好多年了，还不通票车，谁过来看？
看长远，肯定会通票车的。
老根你手头有没有工程呀？咱们一块干。
老根苦笑着说，没有呀，要是有，俺会待在黑窑里吗？
活好干，钱难要呀。
老根说，所以不要有活就接，得看好再干。要不干了一年，还没钱回家。有时钱要回了，可还没有要钱时来回奔波花的钱多，亏了。
以前多好，那会儿人们在上冻前忙着盖房子，不怕没活。现在，没多少人家盖房子，活儿不好找。
咱也到城里给人家盖大楼中不中？
老根说，水深。没门道不好做。
就是，所以俺们跟着你干。
老根说，好吧。等俺身体好了再说。
其实老根清楚老伙伴们身体，六十左右的人了，只能干小工挣点小钱了，干不成大工了，他的身体使他无法登高作业了。
老根想，在外打工盖了那么多高楼大厦，在村里给孩子们盖房或在城里买楼，年纪大了后，还是靠一间小小的窑院安身，伙计们大都在小平房里住，还在老窑洞里大谈广厦，是他们第一代农民工的宿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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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1月2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