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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爷

2018-07-19 22:04 作者:文生  | 13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羑河纪实之八十二

麻爷

文生

麻爷,不姓麻,名字中也没有麻字,取自本人特点,顾名思义,是个麻脸,辈份又高。他走了有二十多年了,但我还记着他。

在我们村里,李姓是大户人家,先祖从洪洞迁来,至今已二十多代,年代久了,从母系上看,是亲套亲的,辈份就不容易弄清,不过村人在正规场合依然能做到辈份不乱,这是因为辈份是按父系算的。一般情况下,对于五服外辈份高的,按老例,岁数相当的,从老辈名字中抽出一个字,上面加上老字就可以了;岁数小的,从老辈名字中抽出一个字,前缀爷字称呼老辈人。抽那一个字,按人们无意或有意中约定的习惯。对于麻爷来说,是从脸上的特症来称呼,并非人们不讲秩序,而是有原因的。

虽然,小时候心里有想法,凭什么大家岁数一样,但辈份不一样?叫他们爷叔?岁月长了,就认同现实,对比自己年龄小的称呼爷成习惯,所谓摇蓝里的爷爷,拄拐仗的孙子也视为自然而然。(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麻爷辈份高,我们这些小辈自然应称他为爷,可是麻爷的成份也高,在讲阶级斗争的年月里,不方便称他为爷,也不好前缀老字,所以我们这些小辈人取其容貌和小名上的一个,私下里叫麻风,平辈人称麻子,年长的人传统观念重,叫老麻子。

拔乱反正后,老麻子从阶级敌人的身份变为村人的长辈了,但人们长年喊惯的名字一时改不过来,就称为麻爷。

麻爷青年时,因时势原因,兄弟和老父亲在外躲了几年,回来后,家没了,房和田都被分了,村里给他们分了三间土坯的偏平房和几亩薄田,但身份还是高,集体化时,田也归了公。

麻爷不擅长农事,工分也就不高,房子坏了也无力维修,实在不能住人了,队里安排他住了饲养院,与牲口和蚊虫作伴。这样一来,他也只好长年单身。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分了地后,麻爷把地让给弟弟种,自己出来找食,可以说是我们那里率先出去打工中的一个。

麻爷到太原城里拉起平车卖起烧土来。太原城里的人早先有打煤糕的习惯。打煤糕需要烧土,最好是黄色的、带白丝丝的大块土。城北的人就认从耙儿沟村拉来的烧土。原先人们是想方设法自己找车拉土,后来就买烧土了。因为自己拉土,得自己想方设法找平车,找刨土的工具,还得自己刨土,但能刨出大块土不是谁都能办到的,而且路远了自己拉不来,这就要找人帮忙拉,接下来少不了请人家吃饭,又欠了人情,不如直接买烧土划算,而且买烧土也是件有面子的事儿。那时一车烧土能卖四五毛,而当时普通工人一天才一元钱,买烧土也成为一件阔气之举。

麻爷因此在村里成为头面人物。只要思想解放,敢出来干,黄土也能变成钱啊!我们石林黑塔村里有人效法麻爷,也到太原城里卖烧土,干了不长时间,就挣到了第一桶金,然后回老家买了好多小羊放起来。走前和麻爷说,靠卖烧土只能是一时,挣的会越来越少,花得越来越多,吃、住、费一天天见长,赶快另外想办法。麻爷觉有道理,一边卖烧土一面看有没有新的生意。

有一年,麻爷到我家,穿的是劳动布做的灰棉大衣,那时在农村这样的大衣是很流行的,一般人还弄不到手。不过,在城里,时兴的还是军大衣。平时他不是这样的,为了拉土方便,他穿的是短棉衣。原来他改为跑材料,当中介,推销产品了,过来通信息。那时我也在单位跑材料,可惜跑的料不同,我爸跑建筑材料,麻爷跑化工材料。

上世纪八十年代乡镇企业兴起,户户办厂,村村冒烟,但原料和销路还是国家控制,乡镇企业的原材料和销路还要靠打路子、找门子,这样推销员和采购员满天飞。就是国有企业中,也有不少农民以合同工的身份当采购员、推销员,费用包干。

那会儿,我思想还挺正统,认为是买空卖空,是在搞投机倒把。

麻爷说:你一个小孩子懂啥?

我又说:看你一身劳动布大衣,人家一看就知道你是农民。

麻爷说:这事,还是让农民跑起来好,能吃苦就行,犯了事,大不了关几天。

我问:为啥?

你不是说这是在搞投机倒把么?麻爷说:你还真说对了,现在就是没有规矩,风险太大,说不定那一天就进了号子。你们工人进了监狱,出来工作就没有了,连对象也不好找了,脑子活的人都不趟这浑水,跑不来就报上面,让上面想办法。农民什么也没有,也就不怕,万一出了事,大不了进去几天,还有人管饭。

事情是这样的?不久我就理解了,因为单位确实因某种材料买不到,没办法张贴了榜,还是靠农民出身的给解决了。

当时有文章问,为什么许多企业都让农民承包了?不用看我也知道这是什么回事儿。

但是麻爷没多长时间就不跑业务了,原来倒腾东西很快就被一些胆子更大的城里待业青年人拿过去了,并被人们尊称为“倒爷”,城里人信息灵、反应快、胆子大,再加上有文化、有人脉、门路广,很快就把农民挤出去了。比如说,那时打长途电话之难,不是现在的人所能想象的,申请、批准、等待、叫通、通话,一个长途,叫上一二天才通是常事。倒爷们在这方面就比农民强的多,比如申请,去居委会开就是,农民去那里开?打电报,农民文化低,几个字说不清情况,只能靠自己跑两头说清楚,更不用说其它方方面面如填各种各样的表格,这样当然跑不过城里人。再后来,“倒爷”胜不过“官倒”了。

麻爷说:里面的汤汤水水太深,他不淌了。而且,跑了这么长时间,没有跑到多少钱,亏了不少。

于是麻爷又拉起平车卖烧土了。但是,烧土这生意也越来越不好做了,一是拉土卖的人多了,二是烧土市场越来越小了。这是因为城里的楼房越来越多,烧煤气的住户也越来越多,还有人们也改烧散煤为烧蜂窝煤了。

上加霜的是,一个冬日里,麻爷突然病了,住了好长时间的医院。出来后,多年的积蓄也花的差不多了,而这钱,麻爷打算修房子的。

麻爷病好后,回老家住了一段时间,还是回来了。在老家种地,吃饭没有问题,但没有钱花。他觉的年纪大了,手中没点钱可不行,所以还是回到城里打工。

有一天到我家,和我爸说事。我正有旁边看书,看到会意之处,不由笑起来,麻爷说:你笑什么呢?

我说:你看这话说的:一个人,正确的加上错误的,等于零。

麻爷说:就是。人得认命。人不就是从黄土中来,到黄土中去吗?

麻爷没体力拉烧土了,做了一段建筑小工后,身体受不了,只好另找出路。卖了一段时间烽窝煤,也不行。原来城里的棚户区,家家户户都在侵占公地,你盖个存煤池,我盖个小杂间,他盖个小厨房,原来能走汽车的路,被侵占的只能走人,两人相逢,只能侧身而过。放蜂窝煤时,只能把煤车放在路边,在小板子放上十几块煤,一趟一趟地送到买煤球人家的煤池子里,麻爷的体力也受不了。同时越来越多的棚户区也改造成了小区。

麻爷于是搞起收破烂的营生,每日家在城里游走,平车是绿色的,尾部的板上印着“做文明回收员”,生意有一下没一下的,做这生意的人也多,也要有“灵巧”劲,麻爷人实在,因此生意也就一般般,不过也因实在,有些回头客。

后来麻爷说:咱们爷们是一样的了,你是回收工,我是回收员,你耳朵不好,我脸上有麻子,你是老龙子,我是老麻子。

我说,还是不一样,你是爷,我是孙,我的耳朵是一年不如一年,你的麻子一年比一年浅。

我们在互嘲中笑起来。麻爷乐观豁达也感染了我,对生活的心态也就不那么灰了。

有一年我回家,去了一下麻爷的弟弟家,他弟弟家的老大是我小学时的同学。麻爷的弟弟也在外打工,他弟妹谈起麻爷,说:你麻爷应该回家一趟,一个人老在外面也不是个事儿,人老了更得的有个伴儿,某某村里的谁谁也有想找伴儿的意思。你回去后,和我弟弟也就是你麻爷说一下,中的话,回来看看。

后来和麻爷说这事时,麻爷笑笑,说这事就是说一说罢了,你认为容易啊?起码得有象样的房子吧?

后来,麻爷做不动了,就回老家了。破旧的老房子,修吧,和人家一个院里,不值;申请地基吧,批不下来。主要还是钱不多,养老养病要靠这不多的钱。麻爷只好住在弟弟家,弟弟一家对他也很好,走时是侄儿送的终。

麻爷,走了有二十多年,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无声无息的走了,一个一辈子为过好日子努力的普通老百姓走了。

羑河纪实均为原创

2018年6月2日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anwen/vmmgskqf.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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