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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个教育家

2019-09-20 23:03 作者:闲话少说  | 3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父亲是一个终生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但我却认为他是一个天生的教育家。

父亲时断时续的上过两年私塾,能看报纸能写信,字比我现在都写得好,在偏僻落后的山村也算粗通文墨,但说他是教育家,估计别人都认为是个笑话。因为他既没有长篇大论的文章,也没有象孔子那样述而不作的论述,更重要的是,他也没有把后人培养成经天纬地的栋梁之才。

但对此我却坚信不疑。

父亲一生毫无成就,甚至连房子也没改建过,当村里人都将土起瓦盖的房子改成水泥钢筋的楼房时,我们家依然住在穿眼漏鼻的小土房内;我们弟兄姊妹五个,除二哥和姐姐的婚事是他操持的外,其余他都没操过心。他的使命仿佛就是送我们读书,至于其他都不重要。他常说“只要你们愿读书能读书,我砸锅卖铁也送你们读,你们能读到那儿,我就送到那儿!”

其实那时靠读书改变命运的机率很小,一个公社一年也难考出一两个中专生或者师范生,绝大部分人读了初中或者高中后,还是要回家务农,读书不读书其实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谁家孩子书读得多,谁家就最穷。因此无论是从现实的角度还是从未来考虑,送子女读书似乎都不是明智之举。可父亲却不这样认为,他始终坚持"书能化愚",不管能不能通过读书走出农村,多读点书比什么都好,因此他就从不觉得住着破旧的土房子比别人矮一头,也并不因此找人借钱而羞愧。

农村土地包产到户那年,二哥正上初中。由于本身成绩不太好,加上他觉得土地下户了,家中缺劳力,便坚决要求和多数同学一样,退学回家种地,以减轻家庭经济负担。父亲在反复劝说无效后,让所有村人都大迭眼镜的召开了一次家庭会,并请来几个亲戚做见证,要求二哥明确表态是自己不愿再读书,今后弟弟妹妹们无论读多少书都不能有意见,都要全力支持。对文化不高见闻不广的一农民有如此举动,我至今不可思议,而且由衷的佩服!(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父亲最喜欢听我背书。他说读书就要读到能背下来,只有能背得下来,意思自然就弄通了。同时他又反对读死书死读书,而且认为除课本之外根本不再需要什么辅导资料。“有课本有老师,还要什么辅导材料,老师不就是辅导吗?考试题不是根据课本出的?” 因此不管家里多困难,我们从不欠学校的书学费(那时学校是允许学生短期赊欠书学费的),但每当学校要求订什么辅导资料时,他就坚决抵制,拒不给钱,最后都只好由母亲到处去找人借。放学后,父亲要求我们必须帮母亲做家务,放长假还要跟他一起下地干活。他说,不能读书读得什么都不会,那岂不是要读成废人?况且整天在学校读书,回家还抱着个书干什么?也要干点劳动,做点家务,既换换脑子,也活动活动身体嘛!现在想来,父亲虽然从没听说过,当然自己更说不出诸如“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张驰有度劳逸结合,以学为主全面发展等高深的教育理论,却无师自通的践行了先哲们的思想,尤其让人惊奇的是,早在那时他就对今天仍争论不休的学生课业负担问题有了明确的真知灼见。

父亲读书不多,但却对读书颇有心得,而且非常自信。他常说“假如我能象你们读这么多年书,还有什么不懂什么不会的?”他从不认为读书有多难,因为书都是人写的,还能读不懂?读不懂就是没有用心,再说不是有老师吗?不懂就问嘛。只要用了心,只要下决心去弄懂,只要肯动脑筋肯开口问,哪有学不好的道理?小时候我对他把学习说得如此轻松很不服气,但又无法驳倒他。他自己这样说,也这样做。他老了看《三侠五义》之类的评书,看着看着就会问我“格老子,这个字我还认不倒哩,你认得倒不?”有时我也真有不认识的,他就说,读了这么多年书,还有字认不倒,羞不羞人?你不是会查字典吗?

父亲虽然是个地道的农民,却很少说脏话,而且尽管对我们非常严厉,但却不动手打人,这在农村极为少见。在我们很小的时候,父亲床顶蚊帐上面总是放着一根厚厚的长长的竹片,这就是我们家的“家法”,但在我的印象中,父亲却很少用它。相反,在我们家,动手打我们最多的恰恰是母亲,而且下手很重。一旦惹她生气了,什么顺手就用什么。母亲打我们时,父亲也不阻止。只有一次,我偶然听见父亲背着我们教训母亲“你打娃娃,就用蔑条(竹片)嘛,用那么重那么大的家伙,要不得哟”!说来也怪,母亲总是打我们,我们却不怕她,但父亲只要眼一瞪,咳嗽一声,我们就噤若寒蝉,象老鼠见了猫一样。

父亲自己不动手打人,却极力支持老师对学生进行体罚。他经常说学生不听话,老师就要有“火口”,就要敢打,不打不成器。弟弟小时候十分顽皮,而且天不怕地不怕。读初中时,有次因调皮被老师打了一耳光。这下不得了,弟弟非说老师把他打伤了,不仅要老师赔医药费,而且扬言要到教育局告他!老师只好跑到我们家来解释,并提出愿意带弟弟到医院检查。父亲知道后,不仅当着老师的面刷了弟弟一顿蔑片,而且对老师千恩万谢,连说打得好打得好,还说娃娃送到学校,老师就是父母,不听话只管打,只要不打得残脚跛手就行,出了问题不要你负责!

父亲一生最远到过一次重庆,但却鼓励我们远走高飞。中越自卫还击战那年,大哥要去当兵。一想到当兵就可能要去打仗,母亲便不同意。父亲却极力支持,说当兵是好事,孩子大了就要出去闯,怎么能象抱鸡母一样把儿女们都拢到身边?一辈子都围在父母身边的子女有什么出息?大哥到军营后,凭着自己努力当到了团长。他每次回忆自己的经历都感慨的说,假如不是父亲当年的支持,说不定也就当一辈子农民了,言语中对父亲的远见充满了由衷的钦佩和感激

父亲爱唠叨,管得宽,但在大事上却不轻易表态,用他特有的方式让我们自己作出选择。比如经常斥责我走路勾腰驼背,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见人不打招呼不知礼仪,贪生怕死吃不得苦,遇到一点小事就唉声叹气等等。而且总是训导我们,“无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三天不吃饭,也要装个卖米汉”。但在读书和种田的选择上,父亲却把权力交给了我自己。

小时候,我一直讨厌读书,学习很不用功,后来又迷上了看小说,以至初中毕业后连重点高中也没考上。对此,我自己漫不在乎,认为种一辈子田也不错,自由自在,不受拘束。那段时间,母亲为我今后的前途忧心忡忡,可父亲却一句话也没说。只在我拿到初中毕业证书的那么晚上,淡淡地对我说了一句话:

“从明天开始,跟我上坡挖洋芋。天气热,不搞太久,挖满一筐后就回家,你力气小,背不动,挖满后喊我来背”。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我便穿着短裤和“两股筋”的无袖背心跟着父亲上坡了。父亲穿着长袖衣服,戴着草帽,领着我一头钻进包谷地里。其时正是农历的七月盛,天上没有一丝云彩,毒辣的阳光象火一样炙烤着我的全身。很快我的背心就被汗水浸透,头发上腾腾地冒着热气,顺着额头淌下的汗水流进眼里,让人睁不开眼睛,随着锄头的俯仰,脸上的汗水又滴到面前焦渴的土地上,“呲呲”的冒着轻烟。更难受的是,包谷那带着锯齿的叶子,又在我的裸露的身体上划出道道伤痕,经汗水一浸更是钻心的疼痛。很快父亲就挖满一筐回家了,走的时候又是淡淡的一句“挖满了喊我”。直到中午我才完成父亲给我规定的任务。回到家时,我身上凡是衣服遮不到的地方,都被太阳晒得通红,衣服和被子一挨着就生生的痛,睡觉时只能趴在床上。第二天手一摸 ,便是大把大把的“死皮”。三天后,母亲看着我被太阳烤得黑红黑红的身体、背上脸上一摸就落的“死皮”和手掌被锄把磨出的血泡,心痛不已。晚上我痛苦的躺在床上,朦朦胧胧的听见母亲对父亲说“他这样细皮嫩肉的,突然让他这么受罪,怎么吃得消,要不明天……?”父亲一声不吭,母亲便只好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一周后,那天吃过晚饭,父亲淡淡地问了我一句:

“你看是读书好还是跟我种田好?”

“我还是去补习一年吧”我说。

暑假结束后,我揣着卖过年猪的钱作为补习费走进了课堂,第二年,我成为全校唯一考上中专的学生。考试那天中午,我照例天不焦地愁的睡午觉,醒来后,同寝室的同学说你父亲来看过你还给你带了东西,那是一顶漂亮的只有城里人和乡里干部才有的白草帽,还有一条我盼望了很久的两侧镶着黄边的白色短裤。抚摸着那两件奢侈的东西,我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这次,我一定要考出个好成绩!

父亲自己没读过多少书,但他一生都好象惦记着读书,他每次询问孙子们的情况,第一句话也必然是: 读书怎样?他临终前最后一句话是“这辈子没有什么遗憾,只是没看到家里出一个大学生,原以为能看到美伢子(我姐姐的女儿)和琦琦(我女儿)考上大学,看来是看不到了”。当我女儿考上大学那年节,我特意带着女儿和她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让女儿跪在父亲的坟前,高高举着她的录取通知书,我大声告诉父亲:我们家有大学生了,美伢子和琦琦都考上大学了。

今天是教师节,谨以此文献给我第一位也是终生引领我前行的老师——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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