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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口秋意

2018-10-01 11:10 作者:卖热干面的  | 8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汉口秋意

王建福

现在的汉口,四季不太明显了,天和秋天都变得很短:寒一过,满大街都是T恤衫和短裙;天的炎热还没消退,寒潮就呼啸而至,感觉只有冬、夏两季。这叫人少了很多乐趣,记忆中老汉口的春天秋天,就变得珍贵起来。尤其秋天,象一幅幅古香古色的木版画,耐人品味。

汉口的秋天,说来就来。一之间,秋风突起,街巷里乘凉本来已经熟睡的人们,以为要下暴,手忙脚乱地收拾床铺,把沉睡中软绵绵的孩子抱进屋去,于是秋风就毫不客气地占领了大街小巷,再也看不到满街竹床。也有少数人特别怕热,会继续在露天睡觉,直到深夜露水下来,才回到屋里。如果第二天清晨还有人坚持在屋外,那一定被床单或被单裹得严严实实,如同粽子。

秋风收水,身上的痱子不知不觉就怏了。

秋天凉爽,适合游戏,孩子们最喜欢。街道和巷子没人乘凉,就宽了起来。晚上,可以在迷宫一样的巷子里,玩“官兵捉强盗”。一群孩子玩起来,就忘了时间。隔壁三毛玩到夜里十点多才回家。守在门口的老早已憋足了一肚子火,将他按倒在长条板凳上,抡起涮马桶的竹茬子,对着屁股一顿狠揍,于是三毛喊他老妈“救命”的声音响彻小巷。(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街道和巷子清静了,蛐蛐的叫声嘹亮起来。会叫的蛐蛐是雄蛐蛐,头上两条长长的触须,屁股后面翘着两根针一样的尾巴,好斗。墙根下,砖缝里是它们的藏身之地。逮蛐蛐要软硬兼施,有时用绑了猪鬃的细蔑条做掭子把它们诱出来,有时候要用水攻把它从洞里灌出来。

逮回来的蛐蛐,养在蒸饭用的瓦钵里,喂它秋辣椒,使其更凶猛。硕大威武的“棺材板”,小巧善战的“青背”,前腿蹲,后腿撑,张开一对大牙,虎视眈眈威胁着对手。“(diǎo)它!鸟它!”双方的小主人拼命为自己的蛐蛐加油。蛐蛐用大牙咬住对手,将其扔了出去,我们谓之“鸟”。两三个回合之后,被鸟了的蛐蛐拼命往钵子外面跳,赢了的就鼓起一对透明的翅,叫得象得胜的将军。狠蛐蛐的叫声,低沉,雄浑,有王者之气。

三条尾巴是雌蛐蛐,不会叫,也不会打架。中间那条“尾巴”,是排卵管。

暑假过了,开学了。小学生的课堂上,书声朗朗:秋天来了,天气凉了,一群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

江汉路以下过去是租界,上海路鄱阳街一带,各国特点的建筑都有,还有武汉最大的天主教堂,很有异国情调。一夜秋风,梧桐树叶纷纷飘落,马路上、人行道上,落叶一片金黄,象油画。我在合成里小学上学,离那里很近,放学以后喜欢到那里去玩。踩枯黄的梧桐叶,嘎吱作响。听教堂里唱诗,和着管风琴,觉得那是天上飘下来的声音。

秋风送来甜香,是大别山的板栗进了汉口。统一街民权路口卖水果的大黑胖子,架起一口大黑锅,拿着一把铁锹炒糖板栗。粗大的沙粒包裹着油亮的板栗,把温度均匀地传递给它。板栗忍受不了沙粒的热情,噼里啪啦裂开了大咀,露出金黄的果肉。糖炒板栗热吃,香糯粉甜。凉了,就只剩下甜。

再晚几天,炒白果也出来了。薄薄的白壳裂开,露出果仁绿殷殷的皮。白果的学名叫银杏,糯,微苦,喜欢它的人不多,但能治高血压、高血脂。

桂花开了。这小妞鬼得很,时有时无,沁人心脾,你要找她,却怎么也找不到。她是躲在哪里开放呢?

花楼街广益桥菜市场,有螃蟹卖了。螃蟹被养在大盆子里,罩上蔑篓子,跑不了,在那里气得鼓泡泡。我很奇怪,没有肥皂水,怎么可以吹出泡泡来呢?有人说,那是怕螃蟹瘦了,喂的鸡蛋清。

嗬,螃蟹吃得比人还好?我不信。

卖八卦肉的老头又出来了。他挑着一对只有几寸深的大蔑筐,里面装着一串串用草绳系好的乌龟肉。有的肉串上,还挂着一串串金黄的乌龟蛋,象一串串葡萄。乌龟叫八卦,是因为它背壳上的花纹好象八卦图,算命先生喜欢用它占卦。那时一般人不吃八卦肉,买它的人家,多半是为了预防小家伙冬天尿床。八卦肉很便宜,块把钱一斤,用它煨汤治遗尿,特效。老头说,他主要赚的是乌龟壳的钱。乌龟壳拿去熬龟胶,是名贵中药,值钱。

小河里的水清澈起来。龙王庙菜码头边,江河交汇,水流回旋,可以清晰地看到一群群参子鱼抢食菜叶。这时的参子鱼正在积累脂肪过冬,又叫“油参子”,特别好吃。有个老头每年秋天都在这里“刷参子”,两根竹条,左右开弓,一下午可以刷一竹篮。我有时跑去给他帮忙,给鱼钩上食、下鱼。末了,老头会叫我扯一根柳条,密密地穿满参子鱼给我带回家。把鱼交给母亲时我的得意、母亲接过那串鱼时的笑容,至今历历在目。

秋既来,冬将至,母亲就开始准备过冬,特别忙。家庭主妇眼里,让家人吃饱穿暖,事比天大。

白天腌菜。里蕻买回,洗净晾到七八成干,细细地切了,揉盐,扎扎实实地塞进坛子里,密封好。冬天掏一碗出来,用干天椒,大蒜头炒了,那个香!小萝卜洗净切丁,每个小丁上都要带皮,晒个六七成干,用盐、五香粉揉了,塞进坛子里,冬天用青蒜炒,那个脆!(所以我妈叫它萝卜响。)还要晒干豇豆,做霉干菜,工序更加复杂。

晚上,要准备冬衣,缝缝补补。我家九个孩子,这个工作量不小。把老大穿小了的旧衣改了给老二,把老三破了的衣裳打上补丁给老五……那时没有化纤,袜子都是棉线织成,不经磨。穿不了几天,前面露“蚕豆”(趾头),后面露“鸭蛋”( 脚跟),光是补线袜子,都是一补一簸罗!

其实,母亲一辈子就没有闲过,何止忙在秋天?!

只要入了秋,无论是清晨还是深夜,小贩的叫卖声都变得温暖起来:洋糖发糕。热窝苕……

发糕、蒸熟的红薯都在小贩背着的木箱里用棉絮捂着,什么时候拿出来都是热乎乎的。

开始感觉到被单的温暖了。想睡懒觉。母亲在楼下,一边做事,一边柔柔地、唱歌似地叫:“大毛小毛,起来啊,上学啊!”。

小毛还在破被单里拱:“姆妈,帮我穿衣服——”。

寒露一过,风渐渐有凉意了。王家巷、集家咀码头附近的靠杯酒摊,没有夏天乘凉时红火了。做靠杯酒的老板,夏天是打着赤膊、肩膀上搭着毛巾来炒菜的。现在,他却象个店堂伙计一样,穿起补丁打得很熨贴的毛蓝对襟大褂,把香烟叼在咀角,在昏黄的灯光下,坐在小方桌边呆呆浏览过往行人。煤炉子上的铁锅里,油让它慢慢温着,几块臭干子在那里冒着小泡泡,把特别招惹人的香味儿沁漫在风里……

唉,老汉口深秋的夜晚,那个臭干子的香啊。

秋要去了。

(2015年10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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