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烈焰之中的毁灭之美——对《金阁寺》美学意义的思考（闫睿杰）
以前，我喜欢的日本小说家只有夏目漱石、太宰治和东野圭吾，接触到三岛由纪夫这个作家也是机缘巧合，因为许多学者都会把他和太宰治相提并论。在我阅读《金阁寺》这部小说时，我惊讶地发现三岛由纪夫与太宰治有很多的相似之处，不管是文学创作的风格，还是性格和个性中的女性气质。如果说他们有什么不同，我个人认为三岛由纪夫身上多了传统的武士道精神，这让三岛的文学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笔锋。他的作品一类是表现阴柔晦暗的内心痛苦，另一类则是阳刚悲壮的自我毁灭。
诚如三岛本人所说：“我写《金阁寺》是要探讨罪犯的动机。仅仅靠‘美’这种浅薄愚昧的观念，就足以成为他对国宝纵火的犯罪动机。”自从我知道《金阁寺》是取材于真实事件以后，我看得更加认真了，在阅读过程中，我可能有意或无意地窥探到了三岛由纪夫的内心世界。他笔下塑造的“沟口”这个人物，或许就代表了三岛灵魂当中的某一部分。
小说中，沟口是个有生理缺陷和精神缺陷的人。他因为口吃而被他人歧视，性格孤僻、严重自卑，于是沉迷幻想、消极避世。他经常说：“不被人理解已经成为我唯一的骄傲。我觉得命运没有赋予我任何能醒人耳目的东西。于是我的孤独越发膨胀，简直就像一头猪。”不知道是孤独让人变得敏感？还是敏感让人变得孤独？在日复一日的独处中，沟口也逐渐丧失了对外界的好感与信任，直到父亲告诉他：“这世上再无比金阁更美之物。”所以沟口在尚未见到金阁寺之前，他的脑海中便不断地想象着“美”的模样。
都说现实和幻想永远无法对等，当沟口与金阁寺朝夕相对时，产生了巨大的失望，并不是金阁寺不美，而是它没有沟口想象中的更美。但沟口并没有从幻想中抽出身来，看着金阁寺，他反而更加执着于对“美”的理解与探究。我渐渐觉得，沟口是一个悲情浪漫主义者的化身，只对“美”思考过度，人就会不知不觉地钻入牛角尖。他希望甚至渴求自己能与金阁寺在一场空袭当中共同毁灭，如果金阁寺没有遭遇空袭，那沟口也就失去了生存的意义，他的内心也会随之瓦解。
就如同三岛由纪夫那样，当他的政治抱负难以实现，便选择了切腹自杀。天才在某些方面是偏激的、分裂的、甚至是极端的，三岛本人和他笔下的人物都具有巨大的自我矛盾。当现实的丑恶和幻境的美好产生剧烈冲突时，沟口开始寻求解脱的方法，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烧毁金阁而舍弃童贞，还是为告别童贞而烧毁金阁。原以为，沟口放火之后会和金阁寺一起葬身火海，然而这并不是小说的结局，沟口在千钧一发时凭借着求生的本能，决定活下去。
在许多人的潜意识里，都觉得内向、自卑的人不容易得到朋友，可一旦有了朋友，那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我认为沟口最重要的朋友只有两位：鹤川和柏木，如果鹤川代表光明，那柏木就象征黑暗。也许经历相似的人更容易找到共同的语言和话题，沟口与柏木在一定程度上是相似的，他们都是有严重生理缺陷的人，但柏木却是丑恶的化身，他利用自己的内翻足、假借受伤去骗取女性的同情，而且不断向沟口灌输着自己丑恶的价值观念，使沟口在善良与邪恶、光明与黑暗的分界带苦苦挣扎。不论是鹤川还是金阁寺，最终都与沟口两不相容。(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读完《金阁寺》，我一直在试图理解所谓的“美”，但由于思绪和心境的瞬息万变，让我无法精准地表达出自己许多细致入微的感受，只觉得沟口像是和金阁寺谈了一场恋爱。在他的意识里，毁灭是通往“美”的捷径，只有烧掉金阁寺，他与金阁的距离仿佛就不再那么遥远。此外，沟口曾说：“一切他人必须灭亡。为了我可以面对光明，世界必须灭亡。”我并不认为沟口对金阁寺的感情是一种由爱转变的恨，虽然他的出发点是对金阁的“美”的向往和憧憬，但在后来却演化成了疯狂的嫉妒，成为一种变态的占有欲，从而产生了“我得不到那别人也别想得到”的想法。最后，金阁寺是“生”的绊脚石，每当沟口要做些违背良心的事，金阁寺的幻影就浮现在他眼前，乱他心智、坏他好事，他认为金阁寺是束缚他的根本所在。而这也成为他火烧金阁寺的主要原因。
金阁寺的毁灭消除了沟口精神的魔障，把沟口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在他彻底看清现实的肮脏与无奈之后，他的灵与肉也得到了拯救和重生。三岛由纪夫的身上有一种难以自拔的强烈的悲怆感，“不夸张地说，我人生中最初遭遇的难题，便是关于美。”这句话实际上是一语双关，不只对故事的主角说，也是对三岛由纪夫本人说。三岛在孤独中、在对“美”的追求中酝酿了令人伤痛的壮烈之美和物哀之悲，他创作的《金阁寺》就是他一生对“美”的尊崇与礼赞。
不管是艺术创作还是日常生活，都时刻存在着鲜明的美丑对照。美与丑之间，是否真的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丑陋是否真为丑陋？其实，每个人都不是神秘的，再善良的人内心深处也会埋藏着凶狠，再骄傲的人灵魂中也会潜伏着自卑，再成功的强者也会隐去一段屈辱的经历。爱与恨、生与死本就是一体两面、相伴相依的，如此看来，丑陋难道不是另外一种形式的美吗？虽然我不能算得上是一个乐观者，但是我依旧在努力寻找着生活中那些渺小却真实的美：朝露从树叶上滑落、夕阳坐入大山的怀抱、小猫从草丛中穿过、孩子带着啼哭声找妈......尘世间，未必人人都是小说中的沟口，但每个人心里一定会存在着一个属于自己的金阁。
2019年7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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