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馍的那些年月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这方水土上独有的食物以及饮食习惯，不仅仅塑造的是这方人的感官和味觉，还有浓的化不开的情结。比如馍馍就是关中人百吃不厌的硬物，一天不嚼上几口，心里就会不舒坦，好像活的不得劲，生活便少了灵魂一样似地。冬小麦面蒸的馍筋道爽口，红油辣子夹馍是关中人最好的一口极具特色的味道。我是关中人，自然爱吃馍，也更珍惜这一口养育了自己的香甜，那一份深情从少年时候上学背馍的年月起就有了积累和发酵。

我初中上学时是在离家十几里外的和家庄镇乡中。那个年月里，自行车很少见，同学们都是三三两两结伴步行着去学校。 星期天下午去，星期六下午回，我每次都是背二十个馍，一成不变，其实多了也没有，家里还有六口人要吃饭里。偶尔祖母蒸几个调和馍，拿到学校里都是有计划的半块半块吃，生怕一下子吃完了没得品味了，粮食在那个时候真的挺珍贵的！ 去上学时，相邻几个村庄 的学生 走的都是去乡镇的那条五里胡同，有说有笑，甚是热闹。记得邻村有个捣熊话多，时常操着合阳式的普通话冷不丁来上一句；‘啊！绿油油的麦苗一望无垠，就像我屋的韭菜一样赢人。’ 哈哈哈，多年后常写文的我回想起那句话，都忍不住模仿一番，感觉那是自己记忆里最优美的一句抒情，那时候的我们是真心快乐的。

乡中的宿舍是一排子窑洞，每个窑洞里面两行大通铺，一个班级住一边。说是铺，实则是实心的土炕，口棱是用白灰蓝砖砌好的。就这条件还经常吵闹，人多的睡不下，一个人规定只有一砖半的空间，我的苗条身材估计就是那时长成型的。每个人的头顶上都钉着一个粗大的老钉子，亦或是木楔子，以便挂上馍包包 。过去的背馍袋子 大多都是用小块的土布或有色的平绒布集成的，绝对不会有两个一样的颜色，五彩斑斓的，挺入目的感觉。更也许是肚里经常缺食的缘故，瞅一眼，再瞅一眼，谁包包里馍的黑白程度基本都能了如指掌。

学校的学生灶是开水灶，只负责溜馍和供应开水。秦城和家庄，马尿泡馍馍，我们乡镇是有名的缺水地带。锅里烧的都是下雨水，水窖里沉淀过的，校园里就有六七个水窖备用。遇到更干旱的时节，学校门口还有一个偌大的涝池，学生们就勤工俭学，把池里的水抬回来灌到水窖里。烧水的大锅啥时候都是一层厚厚的水垢，即便盛到洋瓷缸子里 ，等到凉了再喝时，下面也是沉淀了一层，也不知哪时候是怎样熬过来的？一缸子开水，两个馍，大多时候都没有青菜，干辣面子加盐，吃的额头直冒汗。就这吃饭的时候还热闹的不行，一经开饭，百米赛跑似地，个个人手拿个洋瓷缸子，飞奔灶房。馍白一点的，更是心虚，最怕别人把自己的网兜领错了，跑得更快。肚里缺食了，人心眼就开。宿舍路西边是后勤组的办公室，前面有块小菜地，稀疏几个的青菜都让人眼馋。我有一次就和邻班的一个同学用铅笔刀硬是把那菜树树的大茄子给解决了，切成小丁块，上点盐一搅合，香香的一顿饭就进了牙门。反正老师也吃饭去了，谁也不见。好像那个年月里人的心思大多都在吃上，很少谈其学习，熬着熬着后来这群人里居然出了不少的人才，想来挺奇妙的！练出了好身体的同时，还没耽误心里的那一点梦想。人在艰辛年代里的欲望总是那么的易于满足，个个都像土里长出的麦子一样简单和朴实。

过多的苦只是多年后才有的感觉，记忆里的每一个生活片段，都是满满的温馨和回味。白天开水泡馍，有菜夹着，无菜干吃，晚自习后一进宿舍就释放开来了。开谝的，打闹的，饭量大的还得来半个冷馍，加个夜宵。床铺拥挤，馍渣子随手从屁股底下就能摸出几个。熄灯后依旧意犹未尽，你一言他一语的，说着说着就悄无声息了。冷不丁有人梦语般说到：“呀，好大的一个虱子，还是双眼皮的。”角落里没熟睡的懒洋洋的回了一声：“你妈的，明早给你油炒舍。”几个人捂在被窝里笑出声来。夜再深了，鼾声四起，这时候就成了老鼠的世界，携妻带子纷纷上场，被子上跑来跑去，馍包包上上蹿下跳，好生了得。第二天吃早饭时，又得有几个人哭丧着脸，一边骂着，一边用小刀削去老鼠吃过的半块馍，剩的大半还得吃到肚里，有数数的，少了一两个就得挨饿了。那时的我们都知道珍惜粮食，老鼠啃过的，夏天发霉长毛的，冬天冰的石头块一样梆硬的，能下肚的都吃了，惊奇的是生病告假的人却不多见。也许人生来就是个贱虫，现在人吃饱了反倒生的各样的疾病，五花八门的叫都叫不过来，想来挺悲哀的！

有人群居的地方就会有差异和对比，也一定会有高低之分。让农家子弟抬不起头来的往往不是学习成绩，过多的自卑，竟是来此于衣食优越的那些矿区子弟以及教职工子女所带来的压力，他们可以在教师的食堂领饭吃，吃白杠子馍，吃面条，这是让众多人羡慕的同时也想不通的地方。有个矿区来的子弟最恼人，那家伙经常有一瓶红油辣子，四环素大玻璃瓶装的，上面的油仿佛比我家油罐里的看着还要多。气人的是从不藏箱子里，天天就放那宿舍窗台上故意馋人。几次都想设计个意外给弄碎了，愣是没敢。那些家伙都是班主任的心腹，咱惹不起。想来老师也免不了是个俗人，心中甚是不爽。以至于多年后，每每饭桌上都有一盒油辣子，过几天不满了就加油，自己平时也不太吃，估计大半是为了补当年的心缺，这事情闹得！(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马尿样的开水喝着，黑而硬的馍馍天天吃着，十几里的土路风里雨里的碎步挪着，练就了自立和坚强，磨砺出了坚韧不拔的个性和品质，许许多多的农家子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成就了自己的未来和梦想。当下的孩子缺少了这样的历练，于我看来更多的是一种遗憾。苦尽甘来，也只有真正吃过苦的人才会懂得如何去珍惜当下来此不易的所有甘甜。岁月终究是教会人成长的，每一寸时光都是生命长河里不可多得的浪花。

生活总是要给人留下一些遗憾，好让我们对明天翘首以待。就如我因为少时泥泞里走过那么多的路，有过背馍求学的艰辛和泪水，而今才会懂得更加珍惜和感恩当下所拥有的一切，才会稳健而又勇敢的行进在人生前行的路上。那一份体悟，让我终生受益，历久弥香！

香袭布衣于2020年2月13日书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anwen/vjuhbkqf.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