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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是赖源——三题

2018-10-24 17:45 作者:周贵义  | 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最美是赖源——三题

周贵义

新婚开百子盒

梅花山腹地的连城县赖源乡,地接四县,水流三江,山高路远,林海茫茫,这里民风淳朴,尚古流芳,最有特色的莫过于新婚开百子盒。

婚宴在新娘入门的第二天中午举行,约莫正午时分,赴宴的亲朋好友按辈分年龄、亲疏远近,在八间头老屋的上下厅和偏厅坐定,等菜上两味,酒过三巡,门厅处忽然锣声大作,客人们纷纷离席,涌向大厅。天井里早已摆了一个脸盆架,脸盆中盛了半盆清水,水上漾着一条新毛巾。一个司仪捧着一个红绸覆盖的长方形木盘走上来,将木盘放在正厅撤了碗筷的八仙桌上,然后操起汉剧官话,拖长腔调道:“请大老爷上堂!”开百子盒的一般是新郎母舅,或是母亲家族中知书达理,德高望重的长辈。母舅走到脸盆架前,慢条斯理的洗脸,净手,而后清清嗓子,向众人抱拳作揖,同样操着官话道:盘古开天辟地,始有人民,男婚女配,鸾凤和鸣,男以女为室,女以男为家,夫唱妇随,百年好合,千古良缘,今有某府千金小姐,配与某府如意才郎,龙王闻讯,送来宝盒一对,毫光灿烂,金碧辉煌,要小弟开封庆贺,小弟才疏学浅,不敢开封,还请上四府诸位尊长开封。母舅作揖鞠躬,众人抱拳回礼:上四府不敢。母舅再向下厅客人作揖:请下四府开封。众人还是异口同声,抱拳回礼:下四府不敢。母舅环视一圈,道:小弟无才列上台,堂前龙凤烛花开。一双珠宝当堂献,百子千孙满堂来。说着,揭开木盘上的红绸,展现在大家面前的是一对碗大圆盒,盒中早已装上花生、红枣、黑豆、糖果等物。母舅两手各罩住一只盒子,将盒子微微掀起一道缝,道:待小弟偷窥一下。做吃惊状:哎呀,果然珍珠玛瑙,玛瑙珍珠。母舅边说边掀掉宝盒盖子:左手开开,贵子早来,右手开开,夫妻恩。母舅将盒子交给证婚人,证婚人当场把盒中物品散发给宾客,宾客各自说些祝贺的话语。等发完,母舅高声吟唱道:

一要杨柳插金瓶,(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二要日月两分明。

三要金杯逢御酒,

四要江水得长流。

五要新科登龙榜,

六要亲朋满堂顺。

七夕牛郎织女会,

八仙庆寿至堂前。

九世同堂乾坤久,

十全十美天地长。

证婚人将空盒子交还给母舅,母舅将盖子盖上,道:开得好,合得好,夫妻偕老。厅堂上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司仪向母舅敬奉上毛巾、红包,开百子盒仪式结束。主人家重新发放碗筷,请客人再次入席,开怀畅饮。

据说,这种习俗流传已有数百年之久, 只是近二三十年移风易俗,再没听说谁的婚礼上开过百子盒,眼见失传,殊为可惜。

印象徐传华大师

木偶大师徐传华,生于1906年,6岁读书,12岁习艺,16岁出师。生、旦、净、末、丑各行角色均能演唱,锣鼓、弹拉、提线胜任自如,是连城“老福星”木偶戏班的创始人,曽赴中南海向朱德委员长、周恩来总理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做汇报演出, 先后出访前苏联、捷克、波兰等国,他主演的《大名府》“过关”一出戏被拍成电影,广为放映,是名副其实的木偶大师。

上世纪八十年代,大师回赖源下村颐养天年。一天,有幸与大师共进午餐,一席四人,准备了两瓶德州高粱,本人第一次喝白酒,而且是高度酒,刚一沾唇,小抿半口,一团火立刻从舌尖向喉咙烧去,鼻道似乎要冒出烟来,小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着,气管里有毛刷来回刷着,不由得大咳起来,眼泪流了,鼻涕渗了,一副狼狈模样,尴尬至极,只好逃出屋外,等咳完,将自己打理一番才回到席间。大师对我说,没喝过白酒吧,我教你,这么喝。他端起酒杯送到唇间,微微仰头,吸了一口,合嘴,双颊稍稍一紧,喉结自下而上一提,一声虽轻却沉的“咕”,喉结回到原处,大师张嘴,徐徐吐出一口气,将酒杯放回桌上,酒杯是空的。他说,喝白酒不能一点一点的咪,要大口入嘴,在舌间将酒液集中,一口吞下,然后气运丹田,将酒气喷出,酒力就消释过半了。大师笑意盈盈的看着我,我觉得大师根本就不是在喝酒,看他举杯的气度神韵,似在调理拿捏一段唱腔,高低徐疾,上下开合,梆子鼓点,都是那般一丝不苟,准确到位。喝酒也幻化出艺术,过程中,大师在自我享受那份出神入化,信手拈来的修为,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我依着他的方法,一口呑下一小杯,倒真的没那么烧喉呛鼻了。大师赞许的冲我竖起拇指,酒可怡情,也能误事,还会乱性,年轻人学着喝一点没关系,但不可逞强使性,要量力而行,适可而止。大师说,有时候,喝酒喝的是性情,也是尊严。他讲起到苏联演出时,苏联文化部门的官员宴请他们,喝的是伏特加,那酒性烈,代表团的同行没喝多少就不行了,主人很不尽兴,大师挺身而出,逐一回敬,喝了大约一瓶,苏联官员兴奋的拥抱他,拍着他的肩膀说,哒哇哩仕、哒哇哩仕(同志)。大师说,酒品就是人品,能喝就喝,没有必要假装斯文,更不能偷奸耍滑,只想灌别人,让别人出丑。那天,大师兴致很好,年届八旬的他,快喝了一瓶高粱,还没显醉态。

闲聊时问到大师什么是自己做过的最自豪的事,大师的回答出乎意料,不是华东12省汇演获一等奖,不是向中央领导汇报演出,也不是出访东欧三国,而是创造了一个让观众喜闻乐见的剧中人物——王乞佬。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乡村的文化娱乐极为贫乏,吊傀儡(木偶戏)一个地方一年也只有那么一两次,一般连演几天,一天两三本戏。这几天是乡村的重大节日,附近三乡八里的人都投亲靠友的来看戏,场地里人头攒动,满满登登,大呼小叫,煞是热闹。可每天里到了第二本戏,情形就大不相同了,该嗑的花生瓜子嗑完了,小孩的疯劲过了,老头老太的兴致减了,夜里的凉风一吹,睡意上来了,于是,后生们搀着老的,背着小的,陆陆续续回家了。有时后半场仅剩几个人,冷清得师傅们吊不起嗓子。一次,大师表演丑角。丑角的戏份不算太多,在剧中起穿针引线的作用,但唱少白多,诙谐幽默,灵活多变,给演唱者自由表现的空间较多。此时已是第二本戏,好些观众昏昏欲睡,大师灵机一动,出场时故意摔了个仰面八叉,起来后拍拍屁股,用本地话咒道,哪个心歪烂肚烂肠子的,香蕉皮乱扔,害得我摔得半死,小屁屁都摔成两股了,你以为你吃个香蕉没人知,天老爷识的,会诛你的,你个赤痢鬼,你这么做,真真是,外祖妈都冷心。场子里一下就沸腾了,忽然的亲切,让大家啧啧称奇,个个都竖起耳朵,老老少少都跟着骂那个扔香蕉皮的混蛋。丑角接着自我介绍,自己是个孤儿,姓王无名,乞讨为生,一次得病,差点病死,是老爷收留了他,给他取了个名字叫王乞佬。本地话嘚吧嘚吧一阵,引出主人翁后回到幕后。这一出,紧紧攫住观众的心,台下议论纷纷,居然没有一个人退场,眼巴巴等着看王乞佬下一次出来会说些什么。王乞佬不负众望,再出场时依然一口纯正的本地话,指天划地,诅咒发誓,嬉笑搞怪,老百姓喜欢什么来什么,还不时与观众互动,不像剧中的人物,倒像是观众中的一员。几场下来,王乞佬成了观众翘首企盼名人

连城方言有十数种,大师一一苦学,细细揣摩,每到一地,王乞佬就说当地方言,一举手一投足莫不惟妙惟肖,乐得观众前仰后合,顿足叫好。自此,王乞佬风靡连城,家喻户晓,观众可以叫不出戏本名称,可以不清楚故事情节,可以不知道主人翁是谁,但绝不会忘了王乞佬做了什么滑稽动作,说了那些让人喷饭的话,木偶戏过后一段时间内,当地必然流传着王乞佬给出的热词。王乞佬成了“老福星”木偶剧班、木偶和徐大师的代名词。

徐传华大师那般的平易近人,那般的张弛有度,那般的精益求精,那般的贴近民众,那般的求特创新,让我没齿难忘。

徒手捉溪鱼

日到赖源消暑,最得趣的是徒手捉溪鱼。朋友徐闻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只有一柄操网,便可走起。

离赖源下村村口两里地,有一道高百米的瀑布,水小时,线泉流韵,细细的自天而下,亮闪闪的将黛墨色的悬崖和蓊郁的青山一分为二,崖顶湛蓝的天空上,一团团质感绵绵的白云,仿佛从远古飘来,让人极想躺在上面做一个软软的。水大时,水柱立刻跌落崖头,摔在半中间突出的岩壁上,飞珠溅玉,哗啦啦啦,唱着激昂的歌飞奔而下,弥散开来的水雾濡湿了过路的黄鹂的翅膀,氤氲着恣意伸展的松枝和任性缠绕的藤蔓,在与酷暑的匹K中,轻轻一着便使热气消遁。瀑布下方是一方直径约莫十米的水潭,岩脚斜斜的伸入潭底,潭水不深,一块巨石占据潭中,日光下彻,背阴处与日照处黑白分明,几十条鲦鱼蹭着巨石翻身,鳞片闪着银光,煞是诱人。潭边水浅处,黝黑的鹅卵石清晰可见,有螃蟹逍遥地走走停停,小鱼儿三五成群,蹿上蹿下,几只小虾一顿一顿的,一会儿向前一会儿向后,好似在跳盛装舞步。连着水潭的是几百米较为开阔的浅滩,大大小小的石头露出水面,就像开在水面的花朵,岸边的水草,被清澈的溪水梳理得婆婆娑娑,红蜻蜓在水面上款款的飞,累了,就在岸边刚刚开放的黄花上歇息。

走近水潭,水雾迎面扑来,寒气津津,仿佛一脚跨进了天的门槛,连呼吸都感觉到些许压力。徐闻首先脱掉外衣,先游个泳,说着,扑通扎入水中,水潭太小,施展不开,只能狗刨两下。我试探着将脚伸进水里,水还没没过膝盖,已是一身鸡皮,我真真切切看到的是一群鱼从我的脚边向潭外逃窜,我正惊呼,徐闻一把将我扯入潭中,我也只好跟着狗刨。才刨了几下,徐闻便说,够了,应该都把它们赶出老巢了。原来徐闻不是想游泳,而是在实施他早就有的预谋。

我们移师浅滩。徐闻捡了几个碗口大的石头往水里抛。他号召,砸石头。我们一线而排开,噼里啪啦,浅滩上溅起一束束水花。好了,徐闻制止了我们,选了一个脸盆大小,一半露出水面的石头,整个人匍匐在水里,两手合抱,转动身子,沿着石脚摸索。有了,徐闻一副十分认真且有几分得意的表情,一只手在石头下鼓捣着,另一只手也移至同一边,不一会,右手手指居然夹了两条两指大的鲦鱼出来。还有,他继续把右手往石头下摸,又摸出一条来。大家一片惊呼,艳羡之情溢于言表。徐闻站起身说,你们也行。他教我们如何选一半在水面一半在水里的石头,如何探摸,如何在水里扫沙石堵了鱼儿进出的孔,如何不让它顺着我们的手臂逃走,两手如何有效配合。他说,把鱼攥紧后,一定要掐昏,别握着拳头,握拳很难把手退出来,用手指把鱼夹着,伸直了,就好退出了。我们如法炮制,果然有所斩获,但,鱼儿还是在我们截断它们逃跑道路之前从我们指缝中溜走的居多。我们顺着溪水往下走了几百米,抄网里的鱼也不少了,徐闻还不收手。又砸了一通石头后,他像个老猎人一样,睁着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扫描了一个来回,最后来到溪中间一个饭桌大的石板前。石板迎着水流,露出水面的一半被沙子覆盖了一多半,水较深,差不多到膝盖,徐闻半个身子埋入水中,只把脑袋伸展在水面,摸索了一阵,有了,大货,徐闻大叫起来,我们急忙奔过去,围着那石头,听见石头下啪啦啪啦的响,不知如何帮手。徐闻叫大家找石块敲石板。敲石震鱼?好主意!我们就地取材,抓了溪里的石头就敲起来。徐闻说,不行,挑大的。大的敲了也没咋地。徐闻说,再大点。我们挖了一个足有百十斤的,抱起来,一下一下往大石头上扔,累得我们一个个面红耳赤,上气不接下气,脚都快被震麻了,徐闻说,好了。只见他把头也埋入水中,只有头发飘在水面上,觉得过了许久,我们心里都有些发毛了,徐闻才将头挺出水面,长吁了一口气,右手跟着举起来,手里是一条足有斤把重的石鲤。将鱼扔进操网,二话没说,他又把头埋入水里,如此这般,五次三番,鼓弄了半个多时辰,掏出的石鲤、石斑、鲦鱼二十多条,操网中的鱼足足有五六斤。

斜阳拉长了我们的身影,回望水潭,居然多了一道彩虹,一下子让道貌岸然的岩壁和沉默不语的山林活泼起来。返回的路上,我们虽然浑身绵软,内心却依然兴高采烈。

这天的晚餐,清蒸、水煮、油炸,我们享用了一顿丰盛的全鱼宴。用自己的劳动果实犒劳自己,真实畅快淋漓,惬意无比。

(《天山明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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