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
藕
王建福
莲藕是湖北人的骄傲。
藕出自于湖塘之中。湖北乃千湖之省，种藕气候适宜，历史悠久，藕好，是当然的、公认的。央视制作播出《舌尖上的中国》，第一集就专门介绍了湖北的藕。它所介绍的产藕地方，乃《洪湖水，浪打浪》中歌唱的“四处野鸭和菱藕，秋收满畈稻谷香”的江汉平原。央视的编剧导演到底不一样。细心的观众会注意到，节目中煨汤用的藕，是又细又长带皮的野藕。野藕煨汤，那一口粉糯、那一股浓香，人工培植的藕无法比拟！
湖北产莲藕的地方很多，江汉平原以及武汉以东的长江中游平原，湖港河汊均有栽培。著名的有洪湖莲藕、武汉青菱藕、蔡甸莲花湖莲藕、浠水巴河藕、荆州西湖藕、仙桃沔城藕等等，其中蔡甸莲花湖莲藕和浠水巴河莲藕还被列为国家地理标志保护产品。
蔡甸藕没吃过。巴河藕确实好。我家在黄石。黄石本地盛产藕。黄石与黄冈市浠水县隔江相望，有专卖巴河藕的摊贩，可以随时吃到巴河藕。比较之下，巴河藕就是比黄石本地藕好吃。鄂东一带有民谣：“过江名士开笑口，樊口鳊鱼武昌酒，黄州豆腐本佳味，盘中新雪巴河藕。”据说巴河藕北宋就已著名。当年苏东坡被贬黄州，留下了巴河藕“齿隙留香”的赞誉。黄州与浠水隔一条巴河，想必他是经常吃到巴河藕的。浠水是闻一多先生的故乡，先生自然对故乡的特产厚爱有加。传说巴河藕有九孔，比其他种类的藕多生一孔，所以闻先生有诗赞曰：“心较比干多一窍，貌若西子胜三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莲藕到底有几孔？说法很多。我曾经专门数过巴河藕的孔和黄石藕的孔，结果是都数不清楚。首先藕有大孔、小孔之分，是只算大孔还是全都要算？不清楚。其次同一枝藕，不同的藕节，孔的数量也不一样，究竟以哪一节为准？所以我觉得以孔的多少来判断藕的产地，有点靠不住。倒是我看过的一份资料，是把藕的口感和孔数，与莲的花色品种关联起来，这还比较科学。资料说：根据莲花的颜色，藕可以分为红莲藕和白莲藕。红莲藕一般七个孔，淀粉含量高，生吃比较涩，煮熟后比较粉，我们习惯叫粉藕；白莲藕一般九个孔，淀粉含量低，比较脆，我们习惯叫菜藕。这个说法我比较接受。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同一产地的藕，有红花白花之分，有粉藕菜藕之分。
藕可以做多少种菜？各地有各地的做法，各家有各家的吃法，很难说全。排骨藕汤，当之无愧是藕菜的旗帜，是无论什么场合都拿得出手的湖北名菜；焖藕也是很上档次的吃法，财鱼（乌鲤）焖藕、野鸭焖藕，都是大酒店的招牌菜；清炒藕片、酸辣藕丁是深受大家欢迎的家常菜；粉蒸肉用藕打底，粉藕吸足了荤油后柔和粉糯的口感是无与伦比的；干煸藕丝麻辣鲜香，是酒鬼们的最爱；外酥里脆的炸藕夹，蘸醋吃老少咸宜；糯米桂花蒸藕，清香甘甜；油炸藕圆子蘸辣稀，别有滋味；夏天刚长成的嫩藕，洗净后呈微绿半透明，仿佛玉雕。倘若切片摆盘，浇上一勺蜜汁，餐后解酒，是无上妙品。
我还在偶然之中发现了藕的另一种吃法。有一次准备做酸辣藕丁，藕丁切好，临时放在一个带盖的搪瓷碗中，忘了炒。几天后，厨房里散发着一股霉味儿。一查，搪瓷碗里的藕丁已经长了厚厚的霉！我闻着那霉味儿很象霉好的豆腐，心里琢磨着这玩意也许好吃。于是仿照我老妈烧霉千张的办法，用干天椒，大蒜、酱油将藕丁红烧。没想到，这发了霉的藕丁半粉半脆，口感独特，鲜辣之中有一股农家霉腐乳的异香，好吃！我们一家三口一餐把它消灭精光。以后，偶尔想吃，便如法炮制，我家又多了一样私房菜——红烧霉藕丁。
我以为做藕菜有一点是需要明白的：虽然人的喜好可以随意，有人喜欢粉藕、有人喜欢菜藕。但是，不同的做法要与藕的口感特质相匹配才好。煨、焖、蒸，用粉藕较宜。清炒、干煸、藕夹，则非菜藕不能。你硬要反过来也不是不行，那风味、口感在我看来就有点另类了。过去买藕总是苦于不知道如何挑选粉藕菜藕。现在集贸市场买藕很方便，菜贩子已经把粉藕、菜藕分得很清楚了，你只须告诉他你要什么藕就可以搞定。
湖北盛产藕，因此也盛产藕带。夏天，藕带上市，是绝佳的时令菜肴。有外地客来，我一定要奉上酸辣藕带一盘。藕带还可做泡菜，保存至春节，仍脆嫩爽口。外地朋友经常问我：藕带是什么？这个问题很多城里人也不一定清楚。其实藕带与莲藕同为莲的地下根茎，条件适宜时，藕带就膨大成为了藕。于是我有疑问：把藕带吃了，藕不就没了？后来问了专家，才知道：莲有两种，即子莲和藕莲。子莲的莲花子房发达，主要产莲子；藕莲的地下根系发达，主要产藕。农民栽培子莲时，为解决田间植株过密问题，会经常采收藕带，起到疏苗的作用。我们所吃的藕带，多半就是它了。藕莲的藕带也能吃，而且比子莲藕带更粗壮、脆嫩。但一般情况下农民是舍不得采来吃的。否则，会减少藕的产量，不划算。
湖北藕好，是很好的馈赠礼品。前几年，每逢春节，我们总是买上好的巴河粉藕，去头去梢（保留两端的藕节），保护好藕皮上那层淤泥，装入纸箱中用废纸塞紧，空运给北京、广州、上海等地的朋友，极受欢迎。他们那里有藕，但是没有湖北的藕这样粉，这样香。有一年春节前夕，公司有车到广州，我给在广州美院工作的三哥捎去了两大箱。三哥拿去给老乡们分发，大家都喝到了想念已久的武汉排骨藕汤！
也有不喜欢吃藕的。有一次我请一位澳大利亚同事到我家吃饭，煨了排骨藕汤。他只吃排骨不吃藕。我家夫人喊着他的中文名字问他：“李浩磊，你为什么不吃藕？”他用“弯管子”中国话说：“我怕藕里面的头发。”他管藕丝叫头发？于是满桌粲然，至今仍是笑谈。
藕是蔬菜，也是粮食。在湖北，在我们这个年龄经历过的年代，靠藕粉养大的婴儿、靠莲藕充饥救命的灾民，不是个小数目。我刚读小学时，正值“三年灾害”。寒假里的一天，我们小伙伴到汉阳龟山去玩，看到龟山脚下的月湖旁有很多人，似乎出了什么事情。挤到湖边一看，结了一层薄冰的湖中间，有一个衣衫单薄的人，手里拄着一把铁锨，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人们说：这是饿极了，想在湖泥里找点藕充饥，藕没找到，人已冻僵，就这样死在了湖心。
多少年过去了，每当看到满湖摇曳的莲花荷叶，每当看见采莲挖藕的丰收场景，那尊“塑像”就会浮现在我的眼前，挥之不去。它在提醒我，要珍惜今天的好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