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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岩寺记

2019-02-27 20:50 作者:蓝桥  | 4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许多年前,数次到大理州巍山县牛街乡授课,出于孤陋寡闻,闲散时间里错过胜地观光。后来从文友发表的图文以及网络查询,获取了一些细节,但腰身有疾,只能心生无奈与惋惜。终于在明代地理学家徐霞客游历过去四百八十年之近日,第一次拜访胜地——灵岩寺(即茶房寺)。可谓惭愧之至,难以谅解。

(一)

很高兴,陪我的是小高女士,夫妻俩皆为二十五前所教的学生。他们是当地人,现在从事建筑行业。百忙中乃至不顾女儿生病在家的困扰,还是抽出时间,驱车同往。

经过盘山迂回而起伏的柏油路,离县城六十二公里,则抵达牛街乡政府的“奔牛”主体广场。继续向西南深处进发十余公里,就是胜地潜藏的山岗;这段路是水泥路面,也是数百年前蒙化(今巍山)通往外地的三条古茶马古道之一的必经地段。

行进中,山路边立一块巨石,上刻“茶房寺”;巨石背对有一条土路,引领我们所寻之地。事实上,滞留于此,也没有什么可打动心扉的外物。放眼远方,为西南地区共同的地貌特征。群山苍茫,连绵不断,组成无量山山脉的部件。收进眼底的是十八年前所修的小湾电站,截断了黑惠江;深蓝的水面,依山相随,烟波浩渺,伸向更远的朦胧山坳。而山水之间,无数“之”字型的乡村路,如一根线连接着远近高低的村寨。蓝天之上,浮游悠悠白云。举足间,古林幽幽,遮掩着陡峭的碎石之路。仅仅有不知名也不见影的,传来几声呖呖之声,划破山岗的寂静。

慢慢登高,隐隐的山麓,簇拥一片醒目的崖壁,高耸入云,仿佛刀削斧劈。凝望时,颇有顷刻崩塌之感,让人目眩口呆,不敢深入。此时的山路已经向下延展,路的左侧是不见底的深壑,小心地试着紧靠右侧同样陡峭的崖面艰难前行。若说绝壁顶端可分辨古木枯荣之态,那么深壑中的古木已成丛林,难以辨析高度几何,粗度几许。只有从主干和分支常年寄生的苔藓,推断崖壁的亘古。(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崖壁由特殊的蜢璞岩构成,阳光下袒露灰白色和黑褐色相间的狰狞面孔。几块巨石,估计与母体相连甚少,有呼之欲出之势。或精气十足,或擦拳磨掌,或摇摇欲跃。感觉未到山根,心绪就突生百般颤抖的体验。唯恐不知哪个瞬间,崖顶上的巨石来一次飞跃,与你亲近,与你热舞;那是柔弱的躯体,无法接纳的馈赠。

身边的小高被鬼斧神工的绝壁所惊叹,她说,这是自己第一次见到的隐藏这里的奇观,太震撼了。我也一样,观赏过衡山的巍峨,华山的险峻,苍山的延绵。但在本土地域之内,还是首次发现虎虎生威的险境。顿时产生徐老所言“忽涧北一崖中悬,南向特立,如独秀之状”,“余谓此奇境不可失,乃循回磴披石关而陟之”的感受。

(二)

也在小心深入小径时,从斑驳的古林间,看到了半壁上镶嵌的久已仰慕的别致的古寺。

这是令人望而生畏的悬空古迹,如天外飞来之神物。我无法形容这神奇的古寺,只好借用徐霞客《滇游日记-四十三》的文字“阁乃新构者,下层之后,有片峰中耸,与后崖夹立,中分一线,而中层即覆之,峰尖透出中层之上,上层又叠中层而起。其后皆就崖为壁,而缀之以铁锁,横系崖孔,其前飞甍叠牖屋脊飞翘,窗户重叠洞开,延吐烟云,实为胜地”来表述。

译为现代文就是:“阁子是新建的,下层的后方,有一片石峰耸立在中央,与后面的山崖夹立,中间分开一条线,而中层就覆盖在石缝上,峰尖钻出中层的上方,上层又重叠在中层上建起。阁子后部都是就着山崖作为墙壁,并用铁链把他们连缀起来,横系在山崖上的石孔间,阁子前方飞檐重窗,吞吐烟云,实在是一处胜地”。

见过鸡足山的古寺,虽金碧辉煌,却置于斜坡之上;巍宝山的斗姥阁,一览山川,四周亦盘踞于错落的山体;太湖一侧的古殿,多依山走向而筑;月牙泉边的古寺,面对无垠的沙漠,还是身处平缓的地段。唯有这里的古寺,小巧地置于险要之地。

屈指一算,古寺已独踞人世达五百多年。可见,徐老之文,此阁新建,说明之前旧居另有建设者。来这里之前查询资料知道,原来是明代龚彝所为。龚彝,字和梅,明代顺宁府(今凤庆)人。他年轻时好读喜静,于是就在蜢璞岩上建了一座小楼刻苦钻研,读书习文。明朝天启四年(1624年)考取举人,第二年连捷进士,任南京兵部员外郎,次升郎中,后转任户部尚书(相当于时下的中央财政部长)。如此算来,龚彝早于1624年就身居这里,而徐霞客游历此地为1639年,龚彝早已离开此阁近十五个秋,所以才有“阁乃新构”,且“有僧隐庵结”之文字。

诚然,盛衰变迁乃为自然,毕竟历经了几百年的岁月洗涤。若实言道来,灵岩寺最后一次衰败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全国掀起“大炼钢铁”运动时期。据当下守护古寺的毛姓老人讲,当时他二十岁,人们把加固阁楼的铁链拿去炼铁,三层寺阁砖瓦就地销毁,泥塑佛像一同掩埋。直到1994年,原地重建,还原古寺,才有时下的模样。

(三)

在悬崖凸起的狭小岩面上,古寺正前方,深壑无底;两侧绝壁,万仞冲天;背倚蜢璞岩,逐层嵌于岩中。不算太高的砖墙依着崖边拥立照壁和门栏,围成有限的天井。而古寺所用材质,与其他寺院殿宇比较,没有粗壮的圆柱霸气登场,也没有画龙点睛的细腻粉饰。古寺木榫紧扣,飞檐凌空,简易古朴,也没有被外地人所描述的依照白族建筑模式进行施工的痕迹。一石一木、一砖一瓦,都是土生土长的彝族后生辛劳时日,旧物还原的结晶。

护寺老人告诉我们,1991年的某个时刻,居住附近的山民忽然发现,古寺的旧址周围,蜢璞岩巨壁上呈现佛光,经久不散。消息随即传出,人人出门奔相呼应,一睹奇异的金光。古寺的传说,虽家喻户晓,但直到佛光再现,才真正震动了山民的心扉,于是就有了重建古寺的构想。因为佛光显灵,重建于岩石绝壁上的古寺则取名“灵岩寺”;又因附近的村寨叫茶房村,所以灵岩寺俗称“茶房寺”。其实,从随乡入俗而言,“茶房寺”之名易于检索与寻访;若从取义而言,“灵岩寺”之名更赋有神性和诗韵。

当然,关于佛光,早在公元366年,乐樽和尚云游三危山时,就看到对面的崖壁上金光灿烂,千佛跃动。他有所憬悟,庄重跪下,朗声发愿,矢志一生心血,筑窟造像。于是,黄沙绝尘处,诞生了“莫高窟”之人间瑰宝。而蜢璞岩上的古寺,远年早成,佛光呈现,是朴实山民的一份憬悟,也是赏赐于我的一份价值不菲的厚礼吧。

古寺圆柱细小,为直木顶千斤的俗语印证。这些圆柱,没有深埋挖掘的石洞里;柱脚要么立于石墩之上,要么立于巨石表层。层与层之间,外檐圆柱与横木相连,下层横木的延长线作榫支撑起上层的圆柱,依次组成三层楼阁的整体。内侧圆柱紧挨石壁分布。二层边缘有锈蚀斑斑的钢筋,一端盘绕圆柱的中央,一端套入石洞内,起到稳固的功能。当我准备前往第三层时,小高有点顾忌,她说,那里已是第二层佛像的头部,上去很不妥。我说,既来了,就不要留下遗憾。于是低头抚着临崖凸起的石角,踏上狭窄而陡峭的石径,冒昧地钻进小厢中,跪石膜拜。

三层佛像,塑于石上,对比其他寺院的造像显得矮小单薄。可仔细端详,比例适中,相貌逼真,活灵活现。可一层的菩萨两侧,竟有道姑相伴,有点不伦不类。若以“寺”之言,供奉菩萨塑像,名正言顺。那道姑相随,估计与享誉中外的道教名山巍宝山有关联。巍宝山上,古木丛林中,道观与古殿比邻而立,构成道场与佛堂共融的现象。为此,灵岩寺内,理应佛道皆有,只因古寺太奇险,难以扩张,只好一阁共存罢了。

想来也正常,只是委屈了观音菩萨。庆幸枯草丛生的瓦楞,阻挡了四季的强风和骤,为他们营造了安静的楼阁藏身,也为数百年来流连忘返的世人,一览古寺神秘的容颜,平添了一份神往的思绪。忽然明白徐霞客为何“循回磴披石关而陟之”,亦为何发出“恨不留被崑包袱于此,倚崖而卧明月也”之叹辞的内涵。

(四)

寺院虽小,依然留有图文,引人注意。

凝望“慈光普照”之红底金字大匾,以及“蜢璞岩头登上岸,犀牛渡口泛慈航”之黑底金字对联。细看落款,原来是城里书法大家孙叔庆先生挥毫而成的墨宝。而照壁一侧图为徐霞客,另一侧为“滇游日记”的部分文字。

老人告诉我,原来还有清末蒙化府(今巍山)文人毛健在茶房寺所立的石碑,上书“明户部尚书龚和梅读书和隐居处”,并在蜢璞岩上题书《吊龚尚书》诗文,可惜都已销毁。诚然,前半句“明户部尚书龚和梅读书”处应该属实,而后半句“隐居处”有待斟酌。还原历史,就能分晓。

清军入关后,长江以南先后建立的几个南明政权相继灭亡。1646年,广西巡抚瞿式耕和龚彝等人联合一些明朝旧臣拥桂王朱由榔建立永历王朝。永历三年,永历帝封龚彝兵部侍郎。不久又升任户部尚书。永历九年(即1655年),龚彝随永历帝退守云南。为了长期抗清,龚彝亲自到永昌、顺宁、景东等地征兵募粮。

这一年,徐霞客离开灵岩寺16年,且去世14年(1641年)。很可惜,官府要员与旅游大家错过了相逢的机会,也缺失了对酒当歌,品茗谈的佳话。

永历十二年(1662年),清军攻入云南,永历帝退往滇西。龚彝得知后日夜兼程赶到腾冲,永历帝已逃往缅甸。龚彝只好返回顺宁老家,继续四处活动,动员各土司起兵反清。不料永历帝已被清兵俘获押回昆明,龚彝不顾生死立即赶到昆明,不卑不亢多次求见永历帝一面。吴三桂同意后,龚彝备酒食菜肴请永历帝。席间龚彝伏地痛哭,帝也痛哭不能饮。龚彝且拜且哭劝永历帝饮酒,帝才勉强饮下。龚彝拜哭不止,自感往事已不堪回首,便头触地而死,时年为康熙元年三月十八日(公元1662年5月5日)。三日后,永历帝被吴三桂绞死于昆明篦子坡。至此,南明最后一个王朝结束。

以此推算,即使龚彝回到少年读书的灵岩寺居住,也在从事复明灭清的大事,无法享受“隐居”之超凡脱俗的世外生活。而毛健所写七律:“国破身囚痛桂王,鲁戈无力返西阳;银苍已失江山色,金碧皆沉日月光。殉难甘同明祚尽,捐生怕见故居亡;忠臣缺笔遗忠烈,我溯前徽补赞扬。”其诗文恰到好处地彰扬了龚彝高风亮节的精神品质。只可惜龚彝追随的是即将败亡的南明君主,让一代忠臣,喋血早逝。此行此举,一片丹心,一份愚忠,可叹可嘉,也是值得后人敬仰。

另外,徐霞客入滇时间为戊寅(公元1638年),1639年阴历八月十六日写下游历灵岩寺(茶房寺)的文字。但牛街乡政府“奔牛”大型雕塑一侧的碑记中,把徐霞客游历灵岩寺的时间镌刻为“明崇祯十二年(1629年)”之字样。核对史料,明崇祯元年为1628年,该年号使用十七年。也就是说,“奔牛”雕塑上所写“崇祯十二年”的年号没有异议,但括号内的“1629年”应为“1639年”方妥。虽时过几百年,相差仅十年,亦是小事,无人问津。可立于广场,还是有人仔细端详。本人依稀觉得,相关人士当需斟酌。

很想在胜地游观的过程中,再寻墨宝。除了还有门头上“灵岩寺”的门匾外,再无更珍贵的文本。只能借助自然之奇景,赋予更多的联想。

(五)

徐霞客的文字中写道,“窗户重叠洞开,延吐烟云,实为胜地”。

当我在二层和三层的窗前,很渴望遇上吞吐烟云的景象。可四顾凝视,流云鲜少。只能暗许来日,找一个细雨纷纷的时节,在窗前或门前的悬崖旁,分享人间独有的幻象了。这里,自明代以来,被世人称作“蜢璞岩仙境”,一直吸引着南来北往的文人和游客,可谓盛名远扬。进入寺门时,刚巧遇上两位远方的客人,一位来自九嶷山的年轻道士,一位来自浙江绍兴的年轻人,他们也是慕名前来观光。

随手捐上有限的功德,护寺老人送上了茶水。笑容相对间,看到小天井一侧,有一根高挑的皮管,搭在圆锅边。管内断断续续溢出清流,阳光下,蠕动的水线,折射出闪闪的光影;锅内的积水,清澈见底,腾起层层涟漪。拿起铝瓢,掬起清泉,送入唇角,那种透心的凉意,刹那缓解了身处低热河谷地区心身涌动的阵阵燥热。突发一问,老人家,这水从哪里引来?他指了指高耸的山岗。原来水管是从笔架山穿过常人难以攀援的巨石边引渡而来。心想自己很幸运,举手之间就十分便捷地喝上了甘甜纯美的天然灵液。

再次踏上灵岩寺门外连接密林底部的衔接拐弯处的七十七个陡峭台阶。回首张望,古寺无声地又藏入蜢璞岩和古林中。只好心存依依不舍之念想,随小高一道离开。这里,因地壳运动,铸就天然的蜢璞岩绝壁;这里,因少年好静,初筑安心励志的读书楼;这里,因僧侣修行,扩建为巧夺天工的新寺楼阁;这里,因名人造访,留下了传世百年的文字经典;这里,因佛光显灵,尽展了人间仙境的胜地风采;这里,因仰慕拜访,破解了沉积多年的满腹心结。

别了,灵岩寺,我会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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