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梅子的闲愁
贺梅子的闲愁
文：吕奎（漂泊）
教女儿背诵唐宋诗词，翻到贺铸的《青玉案》时，瞬间触动了情思，一幅古意盎然的画卷在我的眼前铺展开来：河水缓缓，小桥轻卧，亭廊相依，温婉动人的女子步履盈盈，衣袂飘飘，渐行渐远的身影让伫立河边的老人收回惆怅的目光。老人那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让画中氤氲着挥之不去的闲愁。
那老人正是北宋词人贺铸，也正是苏州城南横塘的这次美丽的邂逅，让贺铸写下了《青玉案》，也得了"贺梅子"的雅号。词的尾句便是；“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你看这闲愁是何等的让人惊叹：弥漫无际铺天盖地又有声有色！
是思慕美人而生的闲愁吗？“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很多人对于江南都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情愫。于我，也是精神世界里最柔软最温柔的存在，这多归功于古诗文的浸染与熏陶。因江南既是月下桥边花院的园林美景，赏目怡情，又是清丽妩媚的苏杭美女，风情万种。美景美人，人人皆爱。这与年龄，与性别无关。当这身如纤柳，肤如凝脂的苏州美女，迈着轻盈的脚步，姗姗地在贺铸面前走过时，他怎能不目送之，怎能不发出这青春年华可和谁共度的喟叹？贺铸的妻子在他知天命的年龄就去世了，此时退居苏州已是晚年的贺铸已独居多年了。世人多情，而文人甚之。苏东坡好友张先在八十岁时尚迎娶十八岁小妾，以至于东坡调侃的写出了“一树梨花压海棠”的诗句来。如此看来，即使是晚年的贺铸写下这优雅华美，又柔情似水的华章抒发思慕不得的闲愁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而现实中贺铸的爱情又是怎样的呢？贺铸之妻赵氏是宗室之女，史料中没有详细的记载，想必亦是才貌出众。而贺铸连相貌平平都够不上，身高七尺，面色青黑如铁，眉目耸拔，人称"贺鬼头"，可谓长相奇丑。但夫妻相濡以沫、甘苦与共，感情极好。这从贺铸悼亡妻之作《鹧鸪天》中可以看出来。其中有句“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勤劳贤惠的妻子生前经常在灯下为他缝缝补补。一灯如豆，清贫的生活也溢满了温情。读来回肠荡气，催人泪下。媲美于苏东坡的《江城子》，均是悼亡妻的千古绝唱，足见情深。而人间之苦，莫过诀别。那时的妻子亦如邂逅的女子一般，年轻，美丽。如今，一切都已离他远去，而那美好的画面在邂逅美人后便清晰地浮现出来，闲愁便是对亡妻赵氏深深的思念。这种理解可能更接近贺铸彼时心情，诠释闲愁，更为贴切。(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触摸贺铸的闲愁，难免对比李清照的闲愁。易安词：“一种相思，两处闲愁。”这闲愁是对丈夫的相思之苦，新婚即别，天各一方，苦的真是无计可消除。但比之于贺铸还算得上苦吗？怕是无比的幸福了。毕竟人还在，鸿雁传书，终有相聚之日。直至赵明诚病逝后的一个梧桐更兼细雨的黄昏，唱出了“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时，才可能有贺铸相似的心境吧！
倘若跳出儿女情长，从贺铸的人生境况着眼，这闲愁会不会有更深层的理解呢？
贺铸为人耿直豪爽，不媚权贵，虽才兼文武，却一生官职低微，郁郁不得志。纵观贺铸的一生，可谓是失意的一生。在其《六州歌头》写道：“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怅恨自己怀才不遇，报国无门却又忧国忧民的无奈与悲愤跃然纸上。
学而优则仕，治国平天下，一直是中国古代文人的最高理想。两宋应该是中国历史上文人最能实现自身理想的时代。诸如晏殊、王安石、欧阳修等文人政治家群星闪耀，但如贺铸一样郁郁不得志的文人也不胜枚举。有“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的陆放翁，更有“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转而“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的柳三变。
如此看来，贺铸的闲愁确有更深层的理解了。自屈原的《楚辞》始，“美人”“香草”已是高洁之士的象征，被历代文人以此自喻。再看“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居住在香草泽畔的美人清冷孤寂，陪伴美人度过如锦韶华的，只有这一年一度的春天了。
从美人的境况来看，贺铸确有以美人自喻之意。美人的境况岂不是贺铸人生的写照吗？思慕美人只是表象，自己内心的失意与迷茫，心酸与悲苦化成漫无边际，捉摸不定，却又无处不在，无时不有的闲愁。
南宋词人辛弃疾的闲愁似与贺铸的闲愁颇为相似。
辛词《摸鱼儿》：“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英雄失意，壮志难酬，这在繁华落幕，等闲时光里的一声叹息亦如穿越时空的回响，直抵心底。
时光荏苒，千年的岁月亦如那河水缓缓流去。一首浓丽哀婉的《青玉案》亦是穿越了时空，让我们走入了贺铸的内心世界，记住了贺梅子。而那闲愁，无论是思慕美人的惆怅，还是怀念亡妻的哀伤，抑或对年华逝去而功名无成的苦闷，或是兼而有之，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当它在贺铸的笔端流淌出来时已幻化成唯美的诗意，吟诵千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