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生
羑河纪实一七九
慧生
文生
慧生小时即有异质。上学时，众多学子坐不住，老师在时，多少能规矩一点，上自习课时，就到处串桌乱跑乱说，老师不能禁，因为其时是“反对师尊道严”时期，然而慧生在课堂上无论老师在不在，均背着手听课、前架手看课本、认真写作业。下课后，众小儿还要割草，累了休息时，大家是随意乱坐，慧生即是坐在地上，双腿盘起，目不斜视。
一日，忽然有人说：慧生是和尚再生。
其母闻之后悲之。找村里的老者。(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老者云：这孩子仁义，不妨。当作俗家子弟。
其母问：何为俗家弟子？
老者说：在家修行。
其母问：会结婚么？
老者说：看缘吧。俺了解一二，所谓开悟之前，砍柴挑水；开悟之后，砍柴挑水。如能开悟，当有缘。
相传，石林黑塔村早年有寺有观，规模可观，寺里有众多石塔。然岁月久后，当年的寺、观均湮灭不存。一日，不知慧生从何年寻来一块石头，有梭有角，慧生认为是塔帽的一角，遂放在自己的床头边上，不让家人动，亦不为外人道。
慧生初中毕业后即回家种地。时还是生产队，众人在地里干活时是能滑则滑，慧生即是认真干。大家认为慧生老实念书，人都念傻了。慧生不为所动，依旧认真干，
及分地后，慧生家粮食丰收几年，过了几年平安日子。慧生家盖了新房子，专门有一间供奉佛主，案上放着石塔残块。
随后是各种税费摊派越来越多，光靠地里的收入不足以维持生活，不少人出去打工。有人找慧生，想让慧生和自己一块儿打工。慧生说：恐有劫难。其母亦不准，认为慧生干活太老实，出去要吃亏的，再说慧生的老爹身体不好，家里的地没人种不中。慧生依言，认为老娘说的对，于是就留在家里种地，日子过的清苦。
后来许多人打工，只是钱一时要不回来，弄得家里鸡飞狗跳，方悟慧生之慧，加上各种税费摊派取消，于是一些人不再强求出去打工，在种家里的一亩三分地之余搞养殖，虽然只能挣小钱，但能见到现钱。
慧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每日供奉石头，坐在地下念经。经是从一处小庙里寻来的，是信徒免费印的《唯识经》，说是《西游记》里的唐僧写的。还有一些经。
老娘为他的婚事发愁。终日在慧生耳边咶噪。慧生只能忍。
一日，慧生说：娘找云婶吧。
云婶常作媒，老娘喜极而泣。说：真的？
慧生说：劫缘到了。
原来慧生梦中问佛：吾凡身肉体，奈何？
佛曰：迎浮世千重变，别问是劫是缘。
慧生家穷，久寻不得。时肉食不易，然许多人不愿终身不肉食，故三十多岁才遇上有缘之人。
见面时，女方问：我等为何如此？
慧生说；佛说：不可世俗的眼看。暮然回首，注定彼此一生。
女方说：眼光交汇的刹那，皆系缘份。
慧生说；缘是前世修来的因果。佛说：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结婚时，慧生说；佛说：一切皆有因果。坐亦禅，行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 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
婚后，俩人日子久了，常心有灵犀。
慧生说；佛曰：出口即错。
慧生说；佛曰：刹那便是永恒。
慧生说；佛曰：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慧生说；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慧生说；佛曰：纵有弱水三千，只取其一瓢饮。
慧生每日擦拭佛案。
某日，娘子说：郎君何为哉？汝不闻“何处惹尘埃”？
慧生说：吾道修浅，惟时时擦拭。
娘子说：且云惭悟、顿悟之说。
慧生慢慢的说：
南北朝时，佛教盛行。慧能法师很小就显示了对佛的悟性。后来不远千里到湖北黄梅山拜五祖弘忍为师学禅。
五祖见了慧能后问：“你是南方人，也能成佛吗？”
慧能回答说：“佛性也分南北吗？”
五祖不语，知道遇上了可传衣体之人，但仍需继续修禅，就让慧能在后院做碾米打水的杂活。慧能一点怨言也没有，他明白，佛性也不分打坐和挑水。
多年后，五祖召集所有弟子，让他们将自己多年的悟禅写成偈子，谁真正悟道了，谁就是衣钵传人。
五祖的大弟子神秀，被认为最有希望成为衣钵传承之人。神秀的写的偈子是：“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大家都说：“写的太好了！”到处传诵。很快就传到了慧能的耳中。慧能听了，告诉身边的僧人说：“这没有真正悟道。”他不会写字，央求别人写了偈子：“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五祖听后不语，当日夜半将衣体传给慧能，嘱咐他赶紧走。
后来慧能东躲西藏，流落到广州法性寺学佛。有一天主持印宗法师正在讲解《涅槃经》，寺院悬幡，风吹幡动，寺院众僧议论。一僧说：“幡是无情，因风而动”；另一僧说：“风幡具是无情，如何动得？”……，大家争论不休。慧能在廊下听众僧议论，大声回答：“所言者，心自动耳。”印宗法师于是让慧能入住，由是禅宗占主流。
娘子问：你我结婚，是什么动？
慧生说：姻缘和合，故合动。
娘子问：菩提诗何解？
慧生说：“身似菩提树”，是说自己像一棵菩提树一样，心有菩萨；“心如明镜台”，心如明镜，看什么都明白；“时时勤拂拭”，就是时时修行；“勿使惹尘埃”，不要被人间的五欲六尘污染。强调修行的作用。
“菩提本无树”，菩萨不是菩提树；“明镜亦非台”，一个心如明镜的人，哪有什么台？“本来无一物”，明心见性，心中无我，哪来的物体？“何处惹尘埃”，心已空，那里能惹到尘埃啊？这个境界更高。领略到这层境界的人，就是所谓的开悟了。强调顿悟的作用。
昔年电影《木棉袈裟》说的就是这事。
娘子问：如何修身？
慧生说：先作“身似菩提树”，后作“菩提本无树”。我等百姓，只能“时时勤拂拭”。且到七老八十，无欲无求，方可“何处惹尘埃”。如社会风正气清，人人得以“何处惹尘埃”。
娘子问：如婚姻何？
慧生说：你我佛系结婚，省却多少事。近年婚姻已背离初衷，按佛家所说，欲求太多。本是大家同喜，变成大家同难。然吾只能心里明白，心中诉求大家明白事理，随波逐流，“时时勤拂拭”而已。可喜今日有捐款者，不论大不职位，无形中百元上限，希望能坚持下来并于红白事等……
娘子问：如何顿悟才是？
慧生说：当初释迦牟尼佛于灵鹫山上说法，手持一金色波罗花，一言不发，众弟子观之皆茫然不解，只有摩诃迦叶在台下微笑，释迦牟尼便授摩诃迦叶金襕袈裟和钵作为信物，使摩诃迦叶成为佛教禅宗第一代祖师。
娘子问：你我如何经营？
慧生说：佛在一切之中，认真种地、好好生活也可成佛。平日遵循佛家八戒：一戒杀生，二戒偷盗，三戒淫邪，四戒妄语,五戒饮酒，六戒奢华，七戒坐卧高床，八戒非时食。
娘子说：对。
俩人常坐而谈佛。言人生轮回。佛教讲人生来回轮转，依平生所作善恶，有六个去处。造恶堕三恶道：地狱、饿鬼、畜生；行善去三善道：天、人、阿修罗。
人处尘境，难得不污染。读经见空性，渐得出泥潭。若能勤苦修，证得罗汉果，则得涅槃，不再轮回。
欲灭六道轮回之苦，必先断其苦因（贪、嗔、痴三毒）。三毒犹如种子之能生芽，故众生流转三界（即欲界、色界、无色界）不得出离，若断灭我执及贪、嗔、痴，则诸苦亦断。
又言“色却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是说一切事物都是变化着的，最终是消失。“空即是色”是说我们肉眼看到的事物是变化的，最终是虚拟。也就是说，世界是有的，也是空的；精神是空的，也是有的。
佛家又讲：“耽静反为静缚”，真正的静是心静而非形静，是在最忙碌的时候，仍能保持一种静的心境，不被外物牵动得心烦气躁。
万物和人生皆是虚幻……
慧生夫妻有时靠给人种地赚些生活用钱，从小就认真的本性没改，所以很多人雇他们种地。对于不那么爽块的人家，慧生夫妻当时亦不过于理论，下次则先拜佛祖方行。
某日，慧生夫妻游一寺，寺前卖香者众多，香有大小，小似牙签粗，大着似小树粗。慧生观之不动心色。
贩者对慧生夫妻说：请香，心诚则灵。一边手从细往粗上指，意为香越粗则心越诚。又说：如果真心，可联系上头道香。
慧生夫妻心想：佛门已不清静矣。不语而上山。
上山进寺后，慧生夫妻往香炉里插上家带来的三根细香。
香炉里的香柱精细不一，众烟雾绕。
慧生心中默云：众生虽急时抱佛脚上粗香，然终究心中有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是如此。
一日，有人到慧生处，言商讨佛系人生，慧生静听其言。
无论处于何种境地，都不要抱怨世态，不能放弃底线，不必嫉恨他人。不贪，欲念少；不嗔，心易平；不求，常知足。遇上了，请珍惜；别过了，道珍重。
人生需要四种修为：一是忍得过。二是看得破。三是拿得起。四是放得下。
繁华三千，看淡即是云烟；烦恼无数，想开就是晴天。
人生本来就空，对人家笑笑，对自己笑笑，笑着看天下，看日出日落，花谢花开，岂不自在，哪里来的尘埃！
……
慧生夫妻笑笑。问：佛何在中土？
来者说：佛教能中国化，仍是满足了普通人的诉求。如轮回，上下阶层都能接受的。相比之下，儒家太形而上了、高大上了，不能满足老百姓一般的精神需要。佛家有八戒，但能作的八戒，即成仁人矣。
慧生说：善。这一阵子心中诉求什么呢？
来者说：祈祷佛祖显灵，救我民生于疫情之中。
慧生说：你我处于太平盛世，人生亦不曲折，与汝时时勤拂拭吧。
来者说：小者自我封闭，大者逆行而前行。
慧生问：自我封闭，乃不出门、不集聚、戴口罩也，亦是抗疫。逆行而前行者谁？
来人说：医生、护士、战士、民生建设者、服务者……
慧生说：我忽然觉悟……
来人说：我也是……
慧生说：觉悟之后还是时时勤拂拭。
羑河纪实系列均为原创
2020年4月19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