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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姆

2019-07-24 08:08 作者:牵挂  | 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晚上8点半多点,手机响了,82岁的母亲在电话那端小声但愤懑的话语传来:“你说说这个小王,你还多给了她三天的工资,她刚才竟然说明天早上七点就走,私自煮了4个茶叶蛋,说什么来不及吃早饭带着车上吃;东西也都收拾好了,把家里剩的那几个南果梨都装包里了;你明天早晨早点过来吧……”我压住内心的烦躁,无奈地安慰母亲道:“别计较了,明天我尽量早点过去。”这个周末又消停不了了,正是北方的天最冷的时候,本想懒床一天的。

我已经记不得这是雇用的第几个保姆了。父亲病病歪歪十几年,如今去世都已经三年了,这前前后后近二十年间,钟点工、白班保姆、24小时的护工、住家保姆,我几乎雇了个遍。雇用时间最长的三年半,最短的十几天,一般都在半年左右。有我辞掉人家的,也有人家主动离开的。总的来说还算幸运,虽然没有遇到亲如家人一样的,但也没遇到刁钻奸猾、连偷带拿的。每雇一个保姆都有一个故事

文化的“常奶奶”

“常奶奶”是母亲同事的遗孀,我儿子这样称呼她。她是我们家雇用的第一个保姆。父亲病重住院,儿子在父母家附近的小学上学,中午还得去老人那儿吃饭。 “常奶奶”没工作,和我父母同住在一个小区,一双儿女都在外地上班,经熟人说合就来 “帮忙”了。周一到周六,每天上午来打扫卫生、做饭,中午回她自己家吃饭、休息,傍晚再来做顿晚饭。

“常奶奶”长得高大魁梧,五官端正,但就是不好看,鼻子头还红红的。好在说话和蔼,礼貌中透着很好的教养,穿得也干净利索,所以孩子很愿意和她亲近。她虽然生长在农村,但上过高中——“老三届”,父亲曾是大队书记。年轻时,她看上了一表人才,但出身不好的一个北京下乡知青,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自然如愿以偿。这个北京知青在父母“平反”后没有抛弃她回北京,而是选择了这个北方小城工作。她成了城里人,但一直没有正式工作。

“常奶奶”非常会唠嗑,我母亲比较满意。我嘴上不说什么但心里颇有看法——“眼里没活儿”而且手脚慢;我下班进家想喝口热水,可暖水壶经常是空的;炸的花生米粘牙;烙的饼梆梆硬;除了素炒芹菜土豆丝味道不错,别的都不行。最“出彩”的是有一次,我买了一条儿五花肉,让她红烧,端上桌后看着就腻,儿子吃了三块儿,没一会儿就说头疼,然后就吐了,此后一年多不吃红烧肉。这件事现在偶尔还被拿来调侃。(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父亲身体稍好些后,“常奶奶”就下岗了。老爷子自己做得一手好菜,自然也很难接受 “常奶奶”的厨艺。

要“面子”的“小高”

父亲腰椎骨折,加上哮喘、糖尿病,住进了医院。母亲血压不太稳定,又不太会做饭,最让人头疼的是她竟然晚上不敢一个人睡觉了,原有的钟点工不得不换掉。远房亲戚把“小高”介绍过来,我马上留用了。 “小高”是本市下岗职工,初中毕业,48岁,健壮结实,离异不久,有个正读大专的女儿,自己刚买了期房,还有些借款要还,暂时寄居在大姐家。

开始两个月,“小高”在家照顾母亲,偶尔陪老太太一起去医院看看父亲,我忙不开时她去医院送点饭,当时我还给父亲雇了个护工。小高话少,精通家务活儿,家常饭菜做得不错,而且干活儿自觉。母亲最满意的就是家里的水果等食物,自己不发话,她从不动;平时很少打电话,出门也不跟邻居们聊天。父亲出院后,行动不便,“小高”人高马大的,加上前期的相处,我挺放心。每天下班后买些生活必需品送过去,我就回自己家。

时间长了,我发现“小高”很要“面子”,性子太闷。小区里的好事之人和她攀谈时,她从不告诉人家自己是保姆,而是以我家亲戚自居。有一次碰上她大姐来看她,我才知道她已经两年多没见自己父亲了,仅因为她离婚时,父亲骂了她。还有一次,她女儿放假来看她,中午和我们一起吃饭时,父亲觉得那孩子没规矩,不太高兴地多看了她几眼,“小高”发现了,以后就再也没让女儿来过。我母亲话多,做事不够大气,经常分半个苹果、梨之类的给“小高”,总把 “我们老俩口吃不多”放在嘴上,而小高饭量却不小。特别是晚饭,父母就喝粥、吃点生菜蘸酱之类的。老人岁数大了,确实吃不多,但“小高”正值壮年,怎么行?我私下劝过父母,但老两口一致反驳我:“咱家吃得够好的了” 。我只好时不时地跟“小高”说,家里的水果随便吃,晚上自己炒个菜,又不是没有。但“小高”从没为自己单做过菜,最多是中午有意多炒点菜,剩下晚上自己吃。我有好几次发现她不高兴——活儿虽然照干,但脸拉得老长,嘴撅得老高。问她咋了,她说“没事儿。”我也就没法管了。

一晃儿就是一年多。哥哥一家回来看父母,第二天中午,哥哥亲自下厨,做了好多菜。吃饭时,“小高”说自己在厨房吃,我们礼让了下,就随她了。晚上哥哥又买了新鲜的鲍鱼、螃蟹,每人一份,她又推说不吃。父亲看了她一眼说:“这东西很贵的。”没想到她转身就回卧室收拾东西去了,然后告诉我们说自己不干了。

“小高”辞工,其实我是有预感的。自己父母——特别是母亲有意无意地表现出的那种优越感,时间长了确实让人不舒服;我自己清冷的性格也难以让人亲近。再有,“小高”的新房装修好了;她女儿不仅毕业了而且已经和男朋友谈婚论嫁。只是她以这种方式离开,实在是我没想到的。

八面玲珑的“老赵”

“老赵”是中介介绍来的,是我雇用时间最长的保姆。

父亲在去世前基本上是能自理的,母亲从心眼儿里不愿意雇用住家的保姆,只想雇上午半天的,她认为晚饭简单,我下班过来做就行,人多吃饭香,我家离得也不远。“老赵”来面试那天我单位有事没能赶回来,母亲做主雇用了她,理由是——人看着挺好;寡居;家住附近,走路10分钟就到;不在咱家吃饭;有事还能随叫随到。雇的人终究是得让父母满意,我也就没再说什么。

“老赵”给我的第一印象不太好。那天我一进家,母亲把我堵在门厅,小声跟我说:“保姆今天早早儿就来了,收拾厨房时看见咱家有两个新平底不粘锅,她要买一个。你说……”我无语地看了眼母亲,换鞋走进厨房。正在灶前煎鱼的人个子和我差不多高,挺壮。她扭头亲切地和我打招呼:“下班了?我姨说你比我小,叫我赵姐就行。”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成功地堵住了我对她年龄的询问。我曾跟中介明确说过不要年龄太大的保姆,但我目测她得有60岁。直至现在我也不知道她的真实年龄,虽然后来我看过她的身份证,但她说身份证上的年龄是换户口时虚报的,大4岁。随后,她又问我中午如果回来吃饭一般几点到家,以便她做菜,菜凉了不好吃,她不着急回家……最后也没提买锅的事。我犹豫再三还是主动、开诚布公地告诉她,家里的两个新锅不能卖给她,那是哥哥特意从国外给父母买回来的,如果她急用又不嫌弃的话,可以拿走今天煎鱼的这个。她笑着说不嫌,然后涮干净拎走那只半新的平底锅了。

我没想到的是“老赵”竟然不认识字,但她见识很多,特别会察言观色,很快就摸清了我们每个人的性格特点,哄得我父母挺乐呵。当然家务活儿干得也还过得去。最让我感动的是每天上午她会花十多分钟为父亲“按摩”(其实就是轻轻地摸搓、拍打)一下,冬天还给父亲缝制了厚厚的棉袜子、棉手捂。

从母亲口中,我陆续得知她父亲曾是附近县里的乡镇干部,因为母亲有病,她8岁就承担起了照顾母亲和弟弟们的责任,所以一天学也没上,也不想上。她十六岁开始外出打工,做木匠时,嫁给了同为木匠的“官二代”,老公公本想给她换个体面的工作,阴差阳错却让她彻底丢了工作。改革开放后期,她做买卖挣了点钱都让吃喝嫖赌的丈夫挥霍了,丈夫因酗酒换上了肝硬化,早早地上了黄泉路。唯一的儿子,不好好念书还早恋,她拼命反对却无效,未婚先孕的儿媳多次堕胎时可能烙下毛病了,结婚十多年了还没有孩子。婆媳关系比较尴尬。她想趁着自己能干多攒点养老钱。

我决定辞退她是在父亲去世一年以后。父亲去世前一个月,我母亲和“老赵”协商,给她加些工资,要她吃过晚饭后过来做个伴儿,早晨起床就可以回去,上午九点多再来。父亲去世后我们双方就默认延续了这种雇用方式。但不知不觉中我发现问题越来越多:母亲经常说“昨晚老赵都八点半了还没来”、“老赵今天上午10点多了才到”;家里有些东西不见了,虽然不算很贵重,一问母亲,回答总是一句话“老赵说用,我给她了”;每个月“老赵”除了正常休息,都会请两、三天假,不是说朋友给她报了旅游团就是老家来人了,要么就是去医院看病,回来上班的时候会带点礼物,我也不好意思扣她工资。让我下定决心辞退她的一件事是有一天下午,母亲感到有点不舒服,给她打电话,她说自己正在朋友家不能过来,事后也没有联系我。我意识到不能再迁就了,必须得换掉她,雇24小时住家保姆。

能人“小方”

腊月的时候,我从劳务中介领回来了“小方”,“年根儿”是最不好雇保姆的时间段,价钱也相对较高。“小方”53岁,初中文化,农村户口,两个儿子都在本市上班,均已成家且有自己的房子,她和老伴儿跟着二儿子过。老伴儿是乡镇退休干部,现在一个小工厂“打更”。“小方”在老家镇上开过小饭店、超市,但这几年一直在当保姆。她非常自信地对我说,从来都是她辞雇主,上个雇主家活儿太累了,现在她腰间盘突出,还有二型糖尿病,虽然都不严重,但也怕累。她就想找个人口少的清静人家,哪怕少挣点。

来到家后,小方非常满意,用她自己的话说——“在你们家都能把我的病养好了”。她很手脚麻利,做卫生粗拉点儿,但说得过去;饭菜做得真是不错,特别是“量”把握得恰到好处,基本上不剩饭菜。我中午不回家,她会把饭菜拍照,用微信传给我看。家里缺了啥佐料,她出去买回来也不计较钱。腊八那天,她煮了腊八粥,淹了腊八蒜……

母亲不太喜欢她,嫌她话多,粗门大嗓,电话多——管闲事。母亲还告诉我她好几次竟然在电话里和自己老公对骂,满嘴脏字。母亲的话说完没几天,“小方”满脸歉意地跟我说,她不能在我家干了。年初时,她二儿子因为玩网游输了十多万离婚了,孩子判给了女方。现在放寒假,她老公非要把孙女接回来,却带不了。这几天她快气死了,她不愿回家——儿子不懂事,老公脾气不好还啥家务活儿都不干。她觉得很对不起我们,她说自己认识好多保姆,一定能找个靠谱儿的替她,如有可能,过完年她还想回来。

“小方”在我家干了17天,是最短的一个,她介绍来的人(一个老公在外打工一年多无音讯的农村妇女)在我家倒是干了好几个月。她后来回来了一次,还给我母亲买了点水果,向她介绍来的人收了100元中介费。

憨人“小王”

随着年纪的增长,母亲虽然耳不聋眼不花,但脑子反应有点迟钝,记忆力也减退了。我多少有些担心她受保姆的气(虽然家里有监控),所以留用了中介介绍来的“小王”——看着就憨,来自本市最贫困县的山区,地方口音很重,50岁,识字,儿女双全,最小的外孙子都5岁了,老公也在本市打工。她只有一年经验,据她说侍奉的是一个儿子极为不老太太。

“小王”告诉我,这个城市是她到过的最远的地方,她在上个雇主家干了一年,只去过附近的超市。她絮絮叨叨地表白,对我们家非常满意,如果发现她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就直说,她一定改,千万别辞退她,她会象侍奉自己亲妈那样对待我母亲。

“小王”绝对听我母亲的指挥,让干啥就干啥,就是干不好,半自动脱水墩布、全自动洗衣机、高压锅、微波炉、消毒柜、空调、电视没啥她会用的,教两三遍也记不住,学习态度倒是挺好,她让我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笨”。她做的饭菜也是差强人意,好在我母亲不挑吃的,牙不好,消化也不好,只要烂糊就行。我只好指导“小王”每周炖一锅鸡汤或猪骨头汤,装盒冻好后,再剁成块,给老太太炖菜、下面条用,剩下的鸡肉、排骨她随便吃,另给她了些零钱买自己想吃的蔬菜。刚来的几天,她很拘谨,不好意思吃。后来熟悉了,可谓“吃啥啥包了”,不到一个月就胖出了双下颌。

“小王”让我见识了什么叫“没文化”,她认识字却不读书、不看报,一旦有闲暇,就用微信跟家人视频聊天;她不看电视,更不听新闻,连国家主席是谁都不知道,告诉她也记不住;陪着母亲遛弯儿时,自来熟地跟邻居们打招呼,介绍自己和家人,尽管连儿子打工的城市名字都记不住……小王有糖尿病,开始并没有告知我们,来我家几天后才说,还说她外甥是县医院院长,让她每晚打一次胰岛素就行。后来我母亲发现她打胰岛素针时竟然不消毒,而且经常忘记。我多次跟她讲糖尿病人应该多吃粗粮,少喝大米粥,但她根本不听;一个多月后,我发现她血压高,但她不吃药,说自己没感觉;所以我在还没找到合适人选的情况下就赶紧辞退了她,也引发了文章开头的一幕。

多年奔走于家政服务中介,我的感觉就是目前的家政保姆市场可谓人丁兴旺,但鱼龙混杂、良莠不齐,每个做保姆的人都有着不得已而为之的因素——或婚姻不幸、或文化层次低、或过于贫困等等,她们没有劳动法的保护与约束,我们雇主的权益也没有保障。我周围绝大多数的老年人,不接受去养老机构安度晚年,当然也有相当一部人没有条件选择这一养老方式。生活得继续,我们做儿女的,既要工作,又要顾及自己的家庭,还得照顾老人,真是力不从心,只好不停地在“繁荣”的家政服务市场中耐心寻觅,期盼着规范化管理的出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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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姆的评论 (共 6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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