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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天姥

2020-08-29 17:12 作者:小小  | 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寻找天姥

梁孟伟

虽然天姥就在我的家乡,但第一次知道天姥大名,却是在一本唐诗里面。记得当时正上初中,同村一位叔叔,借我一本唐诗选。在那个无书可读的年代,突然得到这样一本好书,仿佛饿乞丐面对一顿大餐,穷书生邂逅一位美眷。

翻阅《游天姥吟留别》一诗,读到“天姥”一词的注解,“在浙江新昌境内”,激动之下心潮澎湃,自豪之情难以言说。就在伙伴间夸耀,同学中宣传。又跑去问那借书的叔叔,我们的天姥山在哪里?他指指南面群山,说那就是天姥,新昌人都叫它斑竹,其实斑竹只是其中一座。那天晚上我向家里提出想去天姥山,父亲说天姥山很高大,等我长大后再说。

眼下寻访不成,只好诗中找寻,翻来覆去阅读,海阔天空想象。放学后拣柴或者拔草,总要登上南面台地,面对着天姥山的巨大剪影,耳中就回响起瑰丽的诗句,眼前变幻着奇丽的意象。感觉沐浴的不是金色夕阳,而是诗歌的万丈光芒。天姥山静静地立在那里,默默地注视着一个少年,仿佛颔首低眉似有所待。

机会终于来临,学校已放暑假。我对母亲谎称要进城,一早来到马路边等候。大队有辆拖拉机要进城,我搭车到拔茅,然后向天姥飞奔。过兰沿,经桃源,上斑竹,一路打探,走走停停。早已汗流浃背,饥肠辘辘;气喘吁吁,筋疲力尽。这时太阳逐渐西斜,天姥仍高耸入云,我开始害怕起来。(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斑竹村口,一位大伯牵牛路过,看我萎靡地坐在桥头,就关心地询问我的来历。当听到我为一首诗歌前来,不禁大喜过望;得知我还未吃过午饭,连忙领我上他家填饱肚子。他自我介绍姓吴,以前当过老师,现在回乡务农。吴老师大约五十来岁,头发花白但身板笔挺,讲话亲切柔和娓娓道来,浑身散发着儒雅的气息。他一边为我添菜盛饭,一边给我讲起天姥故事:刘晨、阮肇两人如何在这里采药遇仙成亲,鲁班曾刻一只木鹤放飞于天姥山上,有人曾听见过山顶王母的歌唱……讲得我如痴如醉,乐而忘归。吴老师拍拍我的肩膀说,“等你再长大些,我陪你去登天姥。”吴老师送我来到国道边上,拦下一辆开往拔茅的拖拉机,向我挥挥手说下次再见。第一次寻访虽无果而终,更增加了我对天姥的向往。

恢复高考后我重新坐进了课堂,一次老师正好赏析《梦游天姥吟留别》一诗,听着老师那激情澎湃的朗读,精彩生动的讲解,我的眼前又浮现出天姥的巍峨剪影,和一个少年寻访时的孤单身影;想起了那位和蔼可亲的吴老师,和天姥山下那一次美好的约定。学校一放暑假,我回家一放下行李,就奔天姥山而去。

的天姥虽没有少年的天姥那样神秘莫测,但依然高大崔嵬。当我再到斑竹村时,吴老师家已关门落锁。有邻居告诉我,吴老师落实政策,两年前就回南京教书,还给我留下了一封信。我激动地捧信展读,大意是说知道我定会再来天姥,他感到喜悦和欣慰,他说一个民族需要柴米油盐,也需要诗和远方。“你孜孜以求寻访天姥,但寻访不会一蹴而就,即使登顶也可能发现不了什么,美好的东西得用一生去理解和追寻。”我体味着书信的内涵,向着山顶进发。

国道开通以后,古道基本荒废。有时荆棘丛生,有时苍苔湿滑;有时路成水沟,有时路基倾颓,但上山的路径依然清晰可辨。这条南朝谢灵运开辟的古道,从前是会稽通往临海的官道。一路上,听不到熊咆龙吟,鸡鸣猿啼,只有潺潺的水声,啁啾的语。也没有千岩万转的曲折,登天爬梯的峭拔,而是山重水复,林暗花明,萦回盘旋,曲径通幽。

两小时后,我终于登上拨云尖顶。山顶萦绕着浅蓝的轻纱,山谷飘荡着洁白的云朵。这时的山顶深谷,云青欲,水澹生烟,烟涛微茫,云霞明灭。极目远眺,座座大山,形如奔马,势若波涛,状似青莲。俯视山下,田畴坦荡,云树烟村,丘峦起伏……

一路上跋山涉水的兴奋,马上被登顶后的疑问取代。难道这就是李白笔下的仙山,我心目中的天姥?绵延横亘势如卧龙的巍巍山脉,雄则雄矣,却不见列缺霹雳、丘峦崩摧之绝境,也没有洞天石扉、訇然中开的奇观,更难见青冥浩荡、日月照耀之绮丽。不要说天姥连天向天横,甚至高不过周围的大山。明朝大作家王思任也说:“……所谓‘半壁见海’,‘空中闻鸡’,疑意其颠。上至石扇洞天,青崖白鹿,葛洪丹丘,俱在明昧之际,不知供奉何以神往?天台如天姥者,仅当儿孙内一魁父,焉能‘势拔五岳掩赤城’耶?山灵有力,夤缘入供奉之梦,一梦而吟,一吟而天姥与天台遂争伯仲席。嗟呼,山哉!天哉!”(《游唤·天姥》)

无独有偶,乾隆八年(1743),清朝大文豪方苞慕名游访天姥山,却发现它只是个小山包,遗憾之极不由喟然长嗟:“小丘耳,无可观者!”在题寺壁文中称:李诗所说梦中所见,不足为信。乾隆五十二年(1787),当涂黄钺来此观景,又一次发出李白“真梦语耳,天姥在诸岭中为卑郫者。”(《小方壶斋人舆地丛抄》第五佚《泛桨录》)。

凭心而论,天姥没有他们说的那样渺小和猥琐,也没有李白写的那样峻拔与神奇,只是江南一片普通的山脉而已。这时夕阳在山,群鸟乱飞,时间不允许我继续逗留,觅觅寻寻,只能带着满腹狐疑怏怏而返。下到斑竹山脚,已是暮霭沉沉。经过斑竹村口,几位老人桥上乘凉。我向老人们说出心中的疑问,一位老者回答说,李白为啥来此,因为这是座仙山,这是王母娘娘居住的地方。就是这座石拱桥,也是来头不小,它叫司马悔桥,唐代名道司马承祯奉诏出山,走到这座桥上深感后悔,于是又返身回到天台。另一位老人补充说,为了纪念他的高风亮节,武官走到这里要落马,文官走到这里要下轿,所以又叫落马桥。顺着老人的指点,我仿佛看见仪态万方的王母娘娘,站在山顶云间的端庄丰姿;童颜鹤发长须飘飘的司马道长,毅然归去来兮的潇洒转身。

原来眼前的天姥,千年前就是道教仙山,李白来此是为问道寻仙。天姥模糊的轮廓,开始清晰起来。我查阅了有关资料,天姥就是王母娘娘,天姥山是她的行宫道场。王母本来住在昆仑天山,东汉随着佛教的传入,剧烈地冲击着中国道教,道教试图通过自身改造,来巩固自己的势力范围,其足迹也从西部走向东南。正因为天姥成为道教仙山,当时的佛教也不甘示弱,后梁时在170公里外的海上,建造起后来的佛教名山——普陀。后来随着道教的式微,天姥山终于归于沉寂;而佛教由于其普遍的群众基础、极大的民族包容性等,一直走到今天,而且越来强。普陀至今还如日中天,就是一个明证。

因此,信奉道教的李白,“先觐西王母,后谒东王公。”也就顺理成章自然而然;因此,“天台四万八千丈”也好,“尔来四万八千岁”也罢,都会拜倒在天姥的脚下;因此,刻划出“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的非常高度,也就不难理解。

作为诗人,李白为我们描绘了一幅谲诡瑰伟的美妙仙境;而作为道人,李白为我们营造了一个万事流水的虚幻梦境。在这个仙境与梦境中,分明寄托着对超尘脱俗的理想境界的追求,对精神与灵魂绝对自由的向往,这简直是诗化了的“逍遥游”!

“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诗歌到此,绾口结尾,也算名篇。但李白毕竟是李白,他有道家思想又不为其束缚,更像一只战风斗浪的海燕,翱翔于乌云密布的海天之间,翅膀时时掠起咆哮的波浪,迸发出震聋发聩的高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天外之笔飞来,全诗主题点亮:与其说是对名山的向往,仙境的向往,正是为了反衬现实的黑暗,官场的恶浊;表达对权贵的蔑视,对理想的追求。

是否还可以这样理解:李白梦游天姥时的辉煌灿烂,梦醒以后的残酷现实,就是李白身上道教文化与儒家文化的巨大矛盾,道教人格与儒家人格的剧烈冲突?

天姥山,在我看来,其魅力的确不在于它的海拔,它的神秀,而是这个意象。

天姥除了这个意象以外,其它是否还有很多很多?正如吴老师当年所言,美好的东西需要一生去理解和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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