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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双鱼说起

2020-03-24 19:31 作者:八千岁  | 1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每当我思念父亲的时候,我就想起老家;每当我思念老家的时候,我就有“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的感慨!

“双渔”是我老家的名字,好像古人取名字那样它还有一个喊名叫做“叶方万家”,至于后人如何简称作“万家”也是有其积极的进化过程,而且对于万姓子嗣来说还附有“成功者”的自豪,甚至是炫耀身份的资本。

我的老家是江南一座典型的耕读乡村,其耕读文化在世代村民日常生活与四季劳作中几乎都有渗透,遗憾的是老家太多的传承已经断档了,或者说传承变做了传说,而传说正在湮灭。

少年,对一切事物总是那么好奇。我也一样。记得父亲告诉过我老家每一个地名每一洼水,都是一段厚重的历史。这一点我从未怀疑,何况是父亲说过的。这一点很重要!

据说我的祖先由山东迁出于南昌垫居,在安仁(现鹰潭市余江区)繁衍,尙不到二百年历史。在改革开放之前,在我的记忆中,它是取“东南西北、中”的天罡方位而建,也有“众星捧月”的儒家思想蕴含其中。它四面环水,前高后低,排水极其方便,几乎每一场风之后都是一次彻底的大扫除,可谓——廷前绿波跃金鲤,深巷何处无清风?每到日更是柳影涟涟,荷香扑面。

全村坐北朝南,西有白塔河兜转迂回与信江合流后绵延到鄱阳湖;正南方向犹如护城河一样的劲溪与外村相隔,世代护佑着这块土地和这块土地上勤劳而礼仪的人们,它的名字就叫“祝妈港”;西南方向不到三公里处便是有口皆碑、厚德载物,郁郁葱葱、兔惊狐跳的“穷娘山”;穷娘山下九十九孔“赵家桥”,远眺如飞虹南北,近观像九十九个倒扣的陶碗上架起九十九双筷子。传说“赵家桥”应“穷娘山”而得。(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村的东头有松涛起伏,松香沁心的“臭皮山”环抱,北踞良田万顷。

“臭皮山”与“祝妈港”之间的“小处岭”双峰屹立,似乎一对遨游于碧波之上的鲸鱼。相传这对鲸鱼由神仙从东海挑来,所以后人们称之于“双鱼”,也就是村名的今生前世了。如此乡村,看似世外桃源却又是八面通达。虽然山名苟且、水名无华,却每山每水都教育我们应有乐善好施之德,清白做人之心。

父亲对“双渔”村名的来历做过这么一段阐述:我们的祖先乃入世修行的高人,农忙时耕作,农闲时读书,虽然衣食不济却下得一手妙棋,而且远近有名,天庭有闻。一天,王母宴请各路神仙,席间也有说起我们祖先棋艺如何精湛,棋德如何高深,于是惹妒蓬莱岛一位神仙与之博弈。正是农忙季节,神仙也不好耽搁时令却又没有合适的礼物补偿,于是神仙从渤海中捞起一对鲸鱼,觉着足抵农家一年稼穑。于是神仙又从泰山拔起一株巨杉做扁担,便不分黑一路兼程而来。神仙走到龙虎山时,为当地风景所震撼竟然震折了扁担,因而大鱼掉进芦溪河中,小鱼则跌入“祝妈港”里。由此,神仙羞于空手拜会,也以为上天示意败绩,所以毅然回头。因芦溪河与“祝妈港”息息相连,俩鱼侥幸却感先祖厚德,所以化作“双鱼岭”世代呵护先祖后人。至于由“鱼”变“渔”则是因为老家沟渠纵横、水网密布,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原因。我依稀记得小时候,只要有水的地方就一定有鱼,哪怕檐下的流雨。

其实我的老家原本由叶、方、万三姓聚居。先是叶姓败落,后有方家凋敝,于是万姓一家独大。听说第三次人口普查时万家拥常住人口近五千人,实属方圆百里的大村,再者万家先辈不仅有读书尚礼的传统也有习武的精神,可谓“不惹事,不怕事”的大家风范。或者这就是万家人引以自豪的资本。

父亲说“祝妈港”因村中一位节妇而得。话说祝妈原本寡妇却谨守妇道赡养公婆,从无不当言行,更无不整衣装。某个夏日綄纱,因见溪水流转倒影清丽,所以祝妈心血来潮,又是午后周边并无人劳作,便于溪水中裸体而浴。祝妈尚在茂年原本心身饥渴,加上流水抚慰,自然粉面桃花,娇声颤颤。只可惜天命弄人,祝妈肥美的身体偏偏被村中一男子所见。这男子虽然没有粗暴却也非礼于祝妈。也是那男子虚荣心作祟,竟然口出妄言,说与祝妈有过苟且之事。正所谓:留言无脚四处走,蜚语缺翅时时飞。可怜祝妈因此流言蜚语,而投井自尽了。后因良心发现,也怜祝妈蒙冤,那位男子便主动向族长请罪。男子坦诚了自己与祝妈偷情之事,原本虚无,而是杜撰。

由此,族长按族规“调戏妇女”而剥其村籍,没他田产,乃至男子客死他乡。后人认为男子敢作敢当还祝妈一个清白,也算一条汉子,也给后人一个谨言慎行的警示。

后人因为祝妈原本最要干净而且将死之前有过沐浴,所以称她非正常场合沐浴为“洗尸”。后人为了赎过,也为了肯定祝妈生前的妇道和妇德,便把这一泓清澈而从不枯竭的溪水,叫做“祝妈港”。再后来,大凡村中有老人做古,在入棺之前静身都得到“祝妈港”边取水,仪式上叫做“买水”。这种庄重的仪式,直到我离开老家后还有耳闻。如此告慰逝者警醒生者的传承教育了后人做人处事当有“清心静身”的德行。

而“穷娘山”的得名,则是因一位良母而来。故事说村中有一女子,因丈夫进京师赶考,数年未归而却依然日日守候、静待佳音,从而终生不肯改嫁。她前则赡养公婆,中则独善其身,后则苦养幼女。后因公婆早死,小叔为了占其家财被迫迁到众山(全村所有的山林)寡居。

小女子生就一双巧手,绣花织布,各色女工做得精美杰伦,花虫鱼无不在她手上活灵活现,生动有声。她女儿一天天长大,天资聪颖兼有母亲指点,却也事事心领神会,不论是柳枝上的黄丽还是粘露的梨花,只要在她针下,个个惟妙惟肖、形神兼备,即使路过的飞鸟,恋花的蝴蝶也常常因她的绣品而断羽折翅。如此绣娘终非凡品,后做了大宋皇后。若干年以后皇后回家省亲,这时母亲已故,皇后痛彻心肺,万箭穿心。皇后听说母亲死前虽然疾苦,却备受众邻善待,并由“众山”供养。为了报答家乡的养育之恩,感激乡民的好生之德,所以皇后在回宫之前,置田产千亩谓之“公田”,用于助学修路也为供养“孤寡”所用。传说“赵家桥”也是她留下的公德。

父亲并没有告诉我老家人无论出门求学还是他乡谋生,都必须从“赵家桥”走过的仪式是来自哪个典故,或者出于何种原因。但是,我所感受的意义在于“路长长,水茫茫;少年当努力,回头是故乡”教诲!何况,从“赵家桥”出行并不方便,但是这种被人们严格遵从的仪式,直到毛主席撰写《送瘟神二首》前,老家人为了消灭血吸虫而改水造田赵家桥被废,才被迫停止。记得我出门谋生时父亲在桥头送行,母亲却在桥上抹泪。

与其说我的老家一山一水都有文化,不如说一草一木都在修行。

我家老屋的庭院外边是一口硕大的池塘,从东到西一溜红条石围成的栏杆。每到炎夏之夜,这里就像鲁迅先生笔下的茶馆那样热闹,吹笛的、说书的、喇叭锣鼓一起上,二胡京胡同登场,哪怕竹节、柳芽都是乐器,即使敲碗击盆也别有情调。

大家有一个习俗,大凡大婚或者上梁,只要手头上宽裕一点的面子上光鲜一点的人家,都会请来一个说唱班子,用老家话叫做“打串段”。意思是,将婆媳和美的、教子有方的、夫妻恩的溢美之词从先人到当下,一串串一段段串到一起歌功颂德。当然,也有鞭挞小人惩恶扬善。班子一般由三人组成,但与我们当地的“三角班子”有质的不同。他们是一吹二拉三敲打,吹的是喇叭,拉的是京胡,敲打的是小鼓、大锣,而其中一种似钟如磬的悬挂乐器我却始终不认得它。他们唱有独唱,也有对唱,都由拉的角色和敲击者完成。只是不俗,只是高雅之词,其唱词的格式与韵律既像秦辞也像汉赋,唯独没有唐诗宋词,更没有淫言秽语。记得我五叔善吹拉、谱曲,小叔善击打,而堂哥更精于填词,但他们对于所用乐器几乎上手就来。

可以肯定的是“打串段”也是仪式,也是文化;是高雅的文化,而且还是宣扬文化的文化。记得我有过两次殊荣:一次是婚娶,一次是载誉归来。虽然小叔他们走了,所谓的“曲终人散”。但是,他们那种肃然的表情以及铿锵的唱腔,偶尔也会在我的记忆里醒来。

如果说“打串段”是文化,那么“捡漏”与“行脚”呢?它们弘扬的又是什么文化。

老家的“捡漏”断然不是古董收藏行捡漏的意义,而是拾遗补缺的意思。它表现在主家遇到大型牲畜病死时的互助精神。那时候,被接济者断然不会接受现金的资助,而是通过买肉(要知道在那个衣食堪忧的岁月里病死的畜禽肯定是不会丢弃的)变相接济,只是价格与市场价格并不会有太明显的区别,而且如果事主觉得“捡漏”者家境并不宽裕而拒绝接济,往往会被“捡漏”者误解为歧视!在我看来,老家“捡漏”的习俗不仅仅是接济的概念,还有深刻的“家”教的意义。家字原本是象形字,取有猪有房才是家的意思。寓意如果一个农村家庭缺失了大型牲畜或者不愿豢养,那么这个家就不健全了,家人就会被他人看低了。这种互助精神既表达了邻家也是家的一部分大局观,也有众人拾柴火焰高的意义。当然,这一层意义也是父亲教导的。

当年,我也曾被母亲强迫“行脚”,心里却有被羞辱的意思也有滑稽的成分。无论男女老少,当然大多是小孩,只要掉到污秽之中,比如臭水沟、比如粪池就会被视同于晦气缠身,于是每个早餐不得食家中米粟而必须行乞,而且行乞者转身后主人还得望其项背吐痰。虽然我被母亲强迫过“行脚”,但是父亲始终没有为我解释过这种仪式的真正意义,而很久以后我才理解为:既然做错事情了,就要勇于承认和面对,用自己的行为求得他人的理解与帮助。

老家的耕读文化,固然远不止我所能描述与感受的这些了,它只是沧海一粟,但已经让我当年幼小的心里获得了在价值取向、行事做人方面的良好教育与积淀德行的熏陶。等我老了可以放下其他的时候,希望带一个还不够老的阅历,与对老家耕读文化的追索,回老家一年半载,以寻找、挖掘老家世代人们传用的,富含哲理与精神的词条。像韩少功先生著《马桥词典》那样,也编写一部“双渔词条”。当然不为出名,也不为了获利,只为老家耕读文化的根髓不至于泯灭。最好,有所传承!

父亲,您可以安息了!因为我不仅是爷爷,至少您推崇的耕读文化后继有人。双鱼,你怎么能够安心呢?因为“双渔”村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双渔”村了,碧海样的红花草早已成为深中的噩梦,中华一宝的黄红麻已经绝迹,古迹全废,香堂不再。

我老家的老宅没了,祭祖的坟场也没了。我再找不回可以让许多童年回忆觉醒的影子,再也找不到少年生活的布景。何况,父母的坟茔已经“出土”,太多懂得或者使用过老家耕读文化精髓的词条的老人们,已经或者即将过世。

我的老家,生养我的土地,你的村民是市民么?市民能成为乡民么?清明将至,人间四月天,谁能听懂我的“乡音”?

曾经的土地可以埋骨!未来的“荒冢”或者是一种奢侈;未来,我也将“尸骨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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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双鱼说起的评论 (共 1 条)

  • 浪子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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