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桕树与蜂蜜

乌桕树与蜂蜜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藩。北宋周敦颐独爱莲之高洁，钟其出污泥而不染。周敦颐是我的本家，所以本家人多以“爱莲”作堂号。但这一回，我所要讲的并非莲花，而是别一种植物，当初我也是不知其名的，只知道这是一种很好的木柴。这树一到秋天，树叶能把山岗染成红色，但这又不是枫树，我们乡下人干脆就把这树叫做红岗子树。小时候，我的家乡还是燃柴煮炊，我也砍过柴，这红岗子树材质轻，挑在肩上不觉沉，且易燃易劈，势如破竹，是一种很不错的燃柴。我对这树的认识大概也就仅限于此，除此以外在人们的意识中，这树似乎也就再没有别的什么价值了。至于“霜叶红于二月花”的诗情画意更无从谈起，也没人关心这树是否有过学名，总之在人们的心眼里，这只是一种默默无名的木柴，“木柴”就是无用之物的代名词。

后来家父退休，在家养蜂，在行内人士的指点下，我才知道这红岗子树还是一种很好的蜜源树，学名叫乌桕，五六月开花，花蕊里全是蜜，但我以前都不知道这“木柴君”还会开花呢，这完全颠覆了我那“木柴”的认识。家乡的一草一木，本都是熟客，这红岗子树，本也是在旧识里的，现在却要重新认识了。我翻查了一下资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原来据记载此树更重要的价值还不是养蜂，而是制蜡，就是秉烛夜读的蜡烛。一时间，这“木柴”的形象，在我心目中慢慢改变了，开始高大起来，比别的树木都要高大而且挺拔。

史料说，乌桕是中国特有的经济树种，已有1400多年的栽培历史。1400多年前，那是什么朝代，老夫掐指一算，是唐朝，原来李世民夜读兵书所用的蜡烛就是这乌桕树的果实制造的啊，李家父子打天下，和状元读书都离不开这“木柴君”。几乎可以说，在古代，在化学工业和电灯出现以前，照亮大半个中国漫漫黑夜，所用的蜡烛，就是用这乌桕树的果实制造的，很多地方都有种植，特别是江浙一带。鲁迅先生的故乡是浙江绍兴，他在《社戏》里也提到了乌桕，周作人的文章就更不用说了，他在文章中多次提到故乡浙东的乌桕树，可见乌桕在江浙是非常习见的东西。这树在我乡则多为野生，我的家乡在粤东，旧时代，夜晚照明多用燃竹，不点蜡烛，故不种乌桕，所以对蜡源植物乌桕树知之甚少。又因乌桕如枫，在过往的历史上，乌桕常被文人墨客误认是枫叶，据有人考证，唐代张继的名句：“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中的“江枫”其实也是种在河边的乌桕，而不是枫树，能与枫树平分秋色的也只有这乌桕。。西洲曲里又有“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乌臼即乌桕，但这类关于乌桕树的描写也仅限于秋色，很少有人提及养蜂。现代百科上，乌桕一项里，也只提工业和药用，未提养蜂，编者大概都是些不事稼穑、五谷不分的东西，唯蜂农喜爱乌桕，时常念叨着，惦记在心。坦率的说，我也不是蜂农，只因乡邻多有养蜂的缘故，耳濡目染，对乌桕算有点了解，在文人墨客咏枫颂叶之外，在下想补充谈谈养蜂，聊表我心中对此默默无闻君的崇敬之情。

敝乡是山区，除了山还是山，深山老林乌桕茂密。现在的很多人，喝着甜甜的蜂蜜，以为蜂蜜就是蜜蜂制造出来的，其实不是的。蜜蜂世界是个母氏社会，母蜂（蜂王）负责产卵和维持种群，公蜂一身黑，是游手好闲的懒汉，整天就想着交配和搞事，所以常常会被驱逐出门外，真正采蜜的是工蜂。工蜂是勤劳的搬运工，它们也不产蜜，你会问，那这蜂蜜是谁制造的呢，回答是大自然的植物制造的。这乌桕树就是很好的蜜源植物，且是我们老家的山上唯一能大量产蜜的蜜源植物。我以前也不知道这树会不会开花，答案是，会开花，花里全是蜜。文人墨客喜咏乌桕，是因为它的叶色很美，并不在意它的花，事实也是，乌桕树的花，跟狗尾巴花的样子差不多，并不好看，既没有玫瑰的娇贵，也没有桐花的壮观，更无意与桃李争春。乌桕开花已经是初夏了，这是一种很不起眼的东西，如果不是养蜂人，甚至没有人会注意乌桕树花的存在，只有蜜蜂和养蜂人才对这不起眼的东西感兴趣。由此想开去，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就算你毫不起眼，社会让你低到尘埃里，没有人知道你的名字 ，黑不溜秋如乌桕，这都无所谓，只要自身香甜如故，早晚会蜂蝶满树，这只是时间的问题，我们所要做的就是修身励志、静候花开。

每年乌桕盛开的时节，也是养蜂人最开心的时节，这时节养蜂人都会把蜜蜂运往深山老林，在放蜂的山上，搭个小屋住上一段时间。在这安静到只能听到鸟鸣“餐餐三筒”的深山老林里，你常常会看到放蜂人搭的简易木屋。他们有米有盐，找几块石头支起小锅，生火做饭，在山上住上个把月，放蜂摇蜜，养蜂人打趣说这叫做“度蜜月”。他们四五人一起吃住，清泉煮茶，或喝点小酒，谈闲天，讲三国，有手艺的就近砍一些毛竹，做点竹编，如果有兴趣，还可以去山中采点野果。只要把蜜蜂安顿好了，这样的日子倒也清闲。忙碌的是蜜蜂，这是小精灵们最热闹的季节，成群结队如赶闹市，飞来飞去，嗡嗡作响。其实这时的蜂农也没真正闲着，他们必须集中精力于一件事，那就是防盗，这防盗不是防人，而是防盗蜂，也就是野蜂和胡蜂，这些不法之徒常常会跑来盗窃别人的劳动果实，袭击养蜂人的蜂群。还有蜻蜓，这些蜻蜓偶尔也会因什么事跟蜜蜂打架，但人家蜂多势众，蜻蜓一般不会去招惹蜜蜂。(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认识几个养蜂老人，他们既是专业的，又不是专业的。说他们专业，是他们懂得如何养蜂；说他们不专业，是他们不以养蜂为生，只以养蜂为乐。据我所知，我认识的这些养蜂老人，他们养蜂只是图个开心，得来的蜂蜜多半都是送人。其实他们并不富有，但他们不在乎，他们身上有一种我们所没有的东西，那就是他们勤劳纯朴、以蜂为师无欲无求。也许是青山绿水孕育了他们的这种性格吧。养蜂人常常自娱说，他们虽无一官半职，却有雄兵百万。这雄兵百万就蜜蜂。乌桕、蜜蜂和养蜂老人，都有一种默默无闻的奉献精神。我无意升华文章的意思，但总觉得大自然的很多事物都应该成为人类师法的楷模，你说不是吗。

作者：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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