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夜牛坡
幽幽夜牛坡
孔祥生 (散文)
故乡的牛, 故乡的天, 故乡的恋……
故乡地处鄂西丘陵小山区, 离凤凰山不远有个营盘山, 营盘山前身名曰云长山, 三国时期关公关云长在这儿安营扎寨, 操练兵马。 后来国共合作抗日, 曾有一个营的兵力, 与日军奋战三日, 大获全胜。 为纪抗战胜利, 后更名为营盘山。.
营盘山下有个弯, 大家称这儿为悲伤凹, 是－大片坟地, 旧时人们传说这里时常鬼神出沒, 夜晚绿火飘逸, 没下巴的青嘴獠牙的人很多, 夜里鬼哭狼嚎,还时常有人盗墓。 显得十分恐惧孤野, 白天一两人都不敢从这儿路过。 刺荆丛丛, 绿草茸茸, 山连着弯, 好大一片坡.生产队的日子里, 是我们放夜牛的好去处, 称之为夜牛坡。
新社会, 新农民, 新时尚。住者有其房, 种者有其田, 犁者有其牛。 大集体时代, 耕牛是生产队的大半个家当, 牛有品种不同, 有其分类, 黄牛类有黄牯黄沙, 水牛类有水牯水沙。( 牯为公, 沙为母), 黄牛草料小好收捡;水牛草料大, 大热天要滚水. 放牛的人很喜欢水牛, 水牛背宽骑在上面舒服。一年四季, 春耕秋种耕牛很辛苦。(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农人很心疼耕牛, 年三十的傍晚, 还要给耕牛过年, 父亲总会烧一锅粥掺一些青菜给牛吃, 他常对我说:” 人要过年, 可别忘了牛, 没有牛的耕作, 哪来的丰收啊。”春耕时节割最嫩的草放在牛栏里, 越冬的季节里，还要在产棉区购回很多棉饼, 补充枯草期营养。” 千亩耕犁历苦辛, 主人亲善待如宾。”
那一年, 我家养的一头水牯转给了附近的村民, 可没想到, 几个月后它竞偷偷跑了回来, 细心的父亲摸摸牛, 发现牛身上还有几处伤痕, 爱怜不止, 于是和人家商量, 又将它买了回来, 直到它终老。
夏天蚊子多, 家里早己准备了好几捆艾蒿, 给牛熏赶蚊子。 用牛的季节, 牛耕完田, 放牛人要牵它喝水, 滚水, 洗澡。 劳作短暂的歇息间, 它总是静静地啃着路边的青草, 把草料反复咀嚼以后, 才慢慢吞下. 吃草的时候, 方显出一种极其悠闲的神态, 产生对人和大自然的宽容和谅解。 它用独特的语言,” 哞, 哞, 哞,” 叫醒人们对岁月风霜的激情, 为谧静寂寞的乡野画出一道绚丽的风景!
农人常言” 牛无夜草不肥” 。 太阳落山了, 吃罢晚饭, 准备到夜牛坡夜宿, 将牛练子铺上水牛背, 脚踏牛角, 牛头往上撅, 就上了牛背。 骑着水牛, 牵着黄牛迈进夜牛坡。 牛官当中有两位年逾花甲的老人, 他们都是部队退伍的军人。共十三条牛, 五头黄牛八头水牛。 我们将牛绳拴在树蔸上, 趁着天亮, 还没黑定, 我们分别从山上摘来山枇杷, 野樱桃, 野油桃, 栽秧泡子, 杨木奶子等野山果。 我们四个小伙伴挨着两老人铺好牛练, 老人我们分别称他们才爹爹, 烈爹爹。 才爹爹讲抗美援朝当侦察兵的经历; 烈爹爹讲他的百团大战和渡江战役, 坐在他们身旁吃着野山果, 听着他们的故事入痴入迷, 渐渐入眠。有时睡不着, 才爹教我们唱歌, 夜牛的时光里我们唱会了<<东方红>><<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社会主义好>><<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等歌曲。那旋律, 那童声, 那乡音在山野里回荡, 在岁月中定格, 在时光间留痕……
牛群慢悠悠地走着队列, 仿佛似绿色海洋中的一队小船。小牛犊的两只眼睛, 就像两盏耀眼的灯, 鞭子似的牛尾, 用力地, 悠闲地甩着春夏秋冬。
星星在眨眼, 知了在吹箫, 蛐蛐在唱歌,每夜里, 我们四个牧童还在甜甜的梦香里, 半夜里两位老人解开牛绳放牛了, 一觉醒来, 牛都放饱了。 生产队靠工分吃饭的日子, 放牛的水牛一天记七分, 黄牛记五分。 那一夜里半夜雷电闪鸣, 风雨交加, 才爹爹和烈爹爹将他们的蓑衣斗笠全盖在我们身上, 早上雨注了, 他们衣服淋湿了, 我们衣服还干着呢。 那回早晨, 我放的那头水牯为护草, 和邻居队上的一头牯牛干上了, 如猛虎般拼命地抵了过去, 牯牛弯架的势态才叫吓人, 一个惊心动魄的场面出现了, 我的牯牛巳将那头牛角弯断了半截, 眼看那头牛肚皮要弯穿, 千钓一发之时, 才烈两爹爹找来竹竿绑竹扫帚点火烧, 才将两头抵红了眼牯牛隔开, 为生产队挽回了一大损失。
耕牛也有火爆脾气, 它在不顺心的时侯, 也会犟在哪里, 不听使唤, 有时憋急了, 还会用脚踢人, 对身上苍蝇之类的东西, 它会用尾巴狠狠抽打, 被惹火的耕牛, 是很难驯服的。
我放的大牯牛生产队的一等牛, 油光水滑， 膘肥体壮, 脚步快, 干活多, 能挣工分, 社员们抡着用。一次, 用牛的收工了, 我随母亲在生产队里搿秧, 将牛丢在坡上放草, 等我搿完秧来找牛，发现牛不见了, 在坡上坡下找了个遍，还是不见牛的踪影，心里真有些着急。回到家去放秧码, 路过牛栏边, 发现牛自己回到牛栏了，着急的我这才松了口气。我也很喜欢它, 还专为它编了把刷子, 给它刷叮蚊, 每当我走进它时, 它低下头, 用角将我送上它的背, 上坡我抓住它的脊毛, 下坡我拉着它的尾巴, 在它背上唱山歌, 吹笛子, 徜徉在快乐的牛背乐园。
耕牛, 生产队的财产和家当, 各有类别, 各尽其能. 水牛耙田赶耖比黄牛更胜一筹, 黄牛也不甘落后, 耕田拉车从不偷懒, 拼命往前拉, 无怨无悔。 后来人们有这样的口头谗, “永做革命的老黄牛,” 鲁迅先生” 俯首甘为孺子牛” 的精美诗句,充分体现出黄牛的奉献精神! “破领耕不休, 何暇顾赢犊。 夜归喘明月, 朝出穿深谷。” 耕牛辛劳的真实写照。 宋代诗人黄庶在<<吟牛诗>>中这样写到:” 晓牧侵星大暑天, 昼寻芳草绿荫眠。 春牛不使冲残日, 归来黄昏饮小川。” 耕牛忙忙碌碌无怨言, “朝耕草茫茫, 暮耕水潏潏。”
牛一生吃的是草, 干的是重体力活, 直到老死病死, 骨肉填香了人们的口舌, 牛皮成了人们可炫耀的皮鞋, 只有魂魄随处飘飞。 我想人生如牛, 一生拼搏, 或富足或贫困, 或高贵或卑微, 谁能了无牵挂, 谁能无忧无愁。 时过境迁, 耕牛缓缓犁田的那一幕仿佛呈现在眼前。
啊! 夜牛坡, 你告别了昨天, 唤醒了今天! 坡上一路路一行行的各类果园林,坡下一池池一堰堰碧波荡荡的大鱼塘, 山腰间一栋栋一排排别墅新楼, 还有那蜿蜒起伏的水泥公路伸向远方, 多么养眼怡人。 往日悲伤凹乱坟地建成了高标准的村级公墓, 呈梯形排烈, 整齐整洁的排排墓碑伫立在那儿。再也见不到往日的模样; 再也见不到牧童的身影。
啊! 夜牛坡, 你留下了我的童年, 留下了我的歌声, 留下了我的乡愁。 每当我轻步夜牛坡, 总会想起才烈两位故事老人, 公墓里为他们焚点纸钱, 作揖瞌个头。
走出夜牛坡，浮想联翩, 思绪绵绵, 意味幽长……
没有了耕牛的粮食, 似乎少了几分泥土味道!
没有了耕牛的乡村, 似乎多了一种空缺遗憾!
没有了耕牛的田园, 似乎差了一道自然风景!
牧童的笛声, 牧童的欢笑, 牧童的游戏. 仿佛还在昨天; 仿佛还在眼前; 仿佛还在身边……
原创2018年8月于桃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