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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了

2018-11-22 18:38 作者:粉墨是梦  | 8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空了

粉墨是

一、引子

这次回乡,让我心情很不平静。

早晨晨跑,路过李蓝的家发现她家的房子、院子,找不见了。她家在学校的斜对面,中间隔了一条马路。一座三间低矮的土坯房,正门朝东开着,前面不大的一个院子,借着别人房子的后墙做院墙,自己修了一段折回来和自己房子的山墙接着,围成一个封闭的院落。外人不容易进去,他们轻易不出来,你永远也不知道此刻这家正发生着什么。站在马路上边,能看见院子里开着一簇簇颜色鲜艳的野草莓花,使你联想到这家人生活的肯定很有生气。在房子侧面开了个小门,面朝马路,这是唯一进出的门。此时它已变了模样,原来低过马路的坑,被人填平和公路一样高。上面盖起了两层小楼,窗明瓦亮。好像这里从没有这个女人存在过。

其实她才死了五,六年了,她的人生的痕迹已经完全没有了,可她出殡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只是没有悲凄嚎啕的哭丧声。(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二、葬礼

她死在苍翠的7月最后一个周日。今天李爱蓝出殡,她是前天下午八点殁的。

那两天,一直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到了第三日早晨,雨停了,空气清新。一个寂然的山村,藏在浓浓的山雾蒙蒙中,多少有些阴郁。

我出校门,我看见李爱蓝的棺材停放在她的天蓝色小门外,上面用水泥瓦搭了一个伸出来的凉棚。七八个男人给棺木绑着绳子,她的儿子蔡莘顶着盆面朝棺材跪着,地是潮湿的,有一块白色的孝布,压在他的膝盖下,染了一些泥水。她的离了婚的第二任丈夫,表情平静的一边给帮忙的人发着纸烟,一边说着感谢的话,旁边站了一圈人,

她被大家七手八脚,连推带拉的拽上了一辆小工具车,一个帮忙的人把李爱蓝穿的所有衣物,打个包袱,扔在她的棺木旁边。蹲在路边吸烟的司机,站起身来走过去,卡死了后车门,坐在驾驶室静默的等人。那个又黑又高的老男人,给每个前来帮忙的男人们,再一次发烟说着同样的话,又给周围的人发着烟,这样他就绕棺材走了一圈。我仍看不出他的心里有多么悲戚。随后蔡莘摔了孝盆和这个男人钻进驾驶室,车朝着李爱蓝的老家开去。我也跟着几个她要好的朋友,向她的墓地走去,稀稀拉拉不多几个人。

李爱蓝的老家在离南村四五里路程的高坡。她的墓打在一个山崖的山根下,墓前是开阔的荒草地。墓穴是老男人花钱雇人打的,早在下雨前就已经挖好。这时墓坑里倒灌了一些泥水,有几潭小水洼,盈盈汪汪的。有人往里面倒了几锨土,掩盖了小水洼。

几个壮年小伙子,把她从车上拖下来,放进墓坑,旁边的人拿起铁锨,朝着墓坑扬土,一会儿一座湿润的新坟茔就站立在绿野中。蔡莘接过铁锨,象征的铲起最后一锨土把它压在母亲的坟头上,绕着新坟用锨压了一圈,有人递过两块石板。,蔡莘把它压在慕青的坟头。

老男人把衣物放在坟前,上面压了些黄色的烧纸,用打火机点燃,找了一根树枝翻搅着衣服,火焰抽着青烟,袅袅飘向澄蓝的碧空,火焰熄了,一堆黑色的灰烬伏在湿地上。

李爱蓝的坟在女儿的上边,女儿的坟是一个不大的小土堆,坟堆有些塌陷,上面长满了一人高的荒草,湿湿濛濛的绿气柔和的亮着。一个中年的男子,正在弯腰拔草,他拔起一把,把荒草扔向周围,草架在荒草顶上。蔡莘一道和他拔草,我看见泪水涌上了蔡莘的眼睛,一边一滴慢慢的滴了下来,我知道眼泪是没有颜色的血。他们拔完草给坟添了新土,又搬了两块石头压在坟头,然后烧了纸钱。那个中年男子转身离开,蔡莘望着他的背影没有出声。

李爱蓝终于和女儿在一起了。茗茗见了她会微笑的迎接她,还是默默的流泪,我不知道。我猜不出母女两会聊些什么?

人们开始返回,那个老男人急匆匆的走在前面,他要赶到饭店张罗答谢帮忙的人和友人。

人们开始离开,我走了几步,下坡拐弯回头看,只看到青青的绿皮绿树林,看不新坟。,这里还和原来一样。,

半月前,蔡莘打电话把老男人从青海叫回来,帮助他料理妈妈的后事。虽然儿子二十七八岁了,可是妈妈的丧事,他还是有些胆怯,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爱蓝和这个老男人离婚也有二十多年了,其间一直没有见面,直到她快死时,这个老男人回来了。他进来坐在病床边,她已经昏迷了四五天,没有意识了,致死她也没认出他来。是啊,即使有再多的恩怨,早已被时间风化了。

老男人现在同一位马姓女人住在青海湖边的某个草原上。他出外打工,妻子放牧,过着平常生活

对于这个父亲,蔡莘是陌生的。虽说是生身父亲,毕竟二十多年没生活在一起,对父亲的记忆还是七八岁时的记忆碎片。那时他们吵架、打架,自己很惊恐,常躲在角落里需要大人找寻。后来父亲离开了母亲,领着他在酒铺住了两年,又把他送到母亲这儿,他出外打工落脚在青海。

父子俩没有多少交流,这几天都够忙的。老男人跑前跑后张罗着家事,找墓地、雇人打墓,买寿衣,找饭馆,现在又招呼帮忙的人吃饭。他们一起撘建了灵堂。儿子跑腿买些小零碎,有人来祭奠了,陪客人磕头烧纸,给客人端水倒茶。空闲了,就坐在灵柩旁守灵,

丧事办完了,男人回青海了,蔡莘留在这个家里。

三、李爱蓝

李爱蓝是南村里赫赫有名的名人,她的这辈子有些故事

李爱蓝是一对勤劳的农民夫妇的女儿,家在南村一个偏叉小沟的山坡上。这里向阳,太阳一出来就照着葱郁的青山,一直晒到日西落,人们称它高坡。

她自小跟着父母下地种庄稼上坡拉柴,养成泼辣干练的性格,说话大声大气,做事风风火火。地里活不多时,父亲给十里八乡的乡党修一修架子车补补锅水壶等物件,家里也还宽畅。她有时也跟着父亲走街串巷乡逛逛村,做做下手帮帮忙也看下了一些手艺。十七岁那年9月,人们刚开始敲树上的核桃时节,父亲上自家的核桃树收蜂,脑溢血犯了,一头从树上栽下来,连一句话都没留,就走了。母亲埋了父亲,把她送到南关一个朋友的修理铺当学徒,学了两三年,回来在南村桥头租了一间门面房,开始一个人修理汽车、拖拉机、架子车……

李爱蓝到了20岁时,有人给她介绍了一个苇子坪的小伙子,小伙子长的好。个子不高,高鼻子高眉骨,大眼睛,深眼窝,有点像苗族人。这个地的人多姓苗,据说石达开兵败以后,他的一部分部下逃到这里安居住下生养。两个人是同乡也算不上陌生,三年交往,男人到她家入赘。一年后,生下女儿。农村的男人,如果做了上门女婿,觉得很自卑耻辱,小伙子心情也不舒畅。有时两人会有些争吵,男人赌气回娘家, 一走两三个月不愿回来,她也不去请他回来,最后男人永远留在苇子坪和本村一个寡妇结婚,给她留下了女儿。

她长的不太好看,眼睛不大,脸黄黄的,总觉得营养不良,但身体结实,强壮。一个女人家,整天穿着一身油污的工作服,拿着扳手拧螺丝,或者举着电焊面罩焊接车轮,她跟前坐着三四个男人,等着拿东西。每当空闲,她吸着一支烟,坐在活摊上,粗声大气像男人一样和人交流,每说一句话眨一下眼睛,似乎她的眼睛一直都不舒服。

一次,我的提水壶把上的螺丝掉了,没法提水,我想到在她哪里找一个螺丝,应该不是难事。我找到她,她让我在她的房间里配,桌子下面堆了几大堆废旧螺丝,我找了一个配上。我问:“多少钱?”她停下手里的剉,抬起戴眼镜的眼,有些惊讶的说:“那你就给1块钱吧。”出门,门外站了一个人,那人说:“这还要钱哩?在她这随便捡个小螺丝就按上。钻钱眼了。”我笑笑。

就这一次我去过她的居室,那是典型的老户住所,房子很幽暗,从小门进去,我碰翻了放在门口的一把木头椅子,哐的一身,吓得跟进来的她家小黑狗跑出屋子,站在在院子中央旺旺叫。蔡莘赶紧拉亮了灯,我看清了屋子的布局。这是一间不大的偏室,靠南支着一个床,床上罩着一个像渔网一样的蚊帐,人坐在床上,蚊帐摇摇晃晃。床前面离床一步之遥,支着一个方形大生铁炉子,炉子上放着几个吃过饭饭没有洗的烧黑的铁瓷碗。地面坑坑洼洼 ,四处摆放着螺丝铁角片,打气筒,焊头,架子车轮子,轮胎。床的右手边,开了个门洞,进去是正间,蔡莘的卧室。卧室很简陋,靠墙有一张床,挨着床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摞着两摞书,把窗户遮了一半。离桌子不远有一道门,出了门就是院子,

院子不大能放一辆架子车的光景,院子东墙下种了野草莓花(格桑花),花儿开的很谨慎,不枝不蔓,青叶碧翠,润生生的地伸腰展朵,粉红,白,蓝紫,这是这个家唯一有生气有色彩的地方。

李爱蓝这个人很爱交朋友,大多是关心喜欢做庙上的事的人。

她对庙上的事很热心。如果有庙会,她必定是积极的组织者和参与者。每天晚上收摊后,草草吃点饭 便找她的朋友们商量有关庙上的事。有时也到离家较远的庙上做事,所以她的朋友多是没出家的尼道姑和道士。

三个月前的一天,我在村子的一条巷道遇见她,我看她脸色很难看,脸黄枯干,没有一丝润色。我问她:“有什么病吗?”她说:“子宫癌后期,刚化疗回来。”她又说:“日子不多了。”她笑着眨眼睛。

我说:“那你还不休息?”

“马上三月三了,村子要唱大戏,要挨家挨户收戏钱,本来不该我收,该平收,可是他家农活忙,扔不下手,害怕把节气耽搁了,荒废一季庄稼,让我替他收一下。”她走出巷子,进了邻居家。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过了两个月,她的病情加重住进了市一康医院,住了二十多天,医院让回家准备后事。回来后住在村医院,每天喝一点稀面糊。后来说不喝水了,输液药水已经不走了。拔了针,不一会儿就走了。

四、她的女儿

22岁的茗茗出落的像一样,一双丹凤眼,漆黑闪亮,尖巧的黑俊俊的瓜子脸掩不住她的秀气儿。茗茗是母亲的好帮手,做事明快,沉稳。家被她收拾的干干净净,井井有条。时常把自己装扮的干净清新,有空了就拿一些自己做的农家食品到邻居家串门聊天。

茗茗恋爱了,男朋友是同班同学。家在后槽,只有母子俩。一座茅草屋搭建在地边,紧挨着大青山。那年的五月端午,茗茗的男朋友来接她去家里过节。李爱蓝坐在活摊前阻止着不让茗茗去。

她狠狠地说:“哪儿都不能去!跑到那个穷地方? 啃石吃土去呀!不去。要去,除非你用绳子嘞死我。”茗茗男朋友生气的走了。茗茗大哭了一场,收拾起全家人的脏衣服,端到河边洗了。回家给她做了手擀面。然后就躺在她的小床上了。

蔡莘放学回家,看见姐姐躺在床上,脸白的像涂了面粉,床下的地上流了一地的污秽,发出难闻的气味。茗茗的鞋子整齐的摆在桌子下。蔡莘赶紧喊来母亲,母亲见状背起女儿往医院跑,茗茗的头打在母亲的背上,嘴角有白色的痕迹。到了医院,医生翻看了茗茗的眼睛,摸了摸心脉,摇摇头,惋惜的说:“来不及救了,已经没有了心跳,瞳孔已放大。”

李爱蓝瘫坐在地上。那时候,我是蔡莘六年级的班主任。恰好护送学生路队回家,见到了这一幕。这件事村子的人们议论纷纷,说着说着也就不说了。

她的店门关了半年又开张了。她比以前更男人了,村子里出了车祸的车也在她哪儿修,走过街道,就听见她敲得叮叮当当。她的生意比任何时候都兴隆,新收两个徒弟,蓝莹莹的电焊火花,让人不敢看。她右手拿着面罩遮住脸,左手用烙铁灼烧着,花火四处飞扬,周围围了四五个男人观看。

后来茗茗的男朋友做了村子的郎中,后来到南村开了一家药店,生意红火,盖了楼房,买了车。茗茗死后好几年,大约他在三十岁时另娶,听别人说媳妇长得极像茗茗。他有一对儿女,每年到了茗茗的忌日,他让儿女到茗茗的坟上烧纸祭奠。不知道李爱蓝知道不知道这件事,或许她知道,她有什么想法和感慨?我无从猜测。这些不重要,实事是她女儿死了二十年了。

五、她的儿子

女儿七八岁的时候,一个汉中的男人 进了家。这时候,她好像更暴烈了,会为一件事,开口大骂 以至于动手,男人开始对骂,后来躲她,再后来搬出去和儿子住在酒铺,后来又离开酒铺,给她扔下一个儿子名叫蔡莘。

蔡莘上六年级时我是他的班主任,多么可爱乖巧的孩子呀。一双像松鼠般灵活的眼睛 ,时常笑眯眯的弯成一对月牙,露出一对白白的小虎牙,说话柔柔的像女孩的声音,爱和女生抓石子、跳皮筋。学习成绩很好,每学期都有奖状拿。

听被人说他上了初中学习也不错,再后来他考上了西北工业大学。四年学成毕业,应聘到西安一家公司当文秘坐写字间的那种,积极努力上进。后来李爱蓝把儿子叫了回来。儿子每次回家她都是哭,打电话也哭,觉得她孤独无所依靠。蔡莘万般无奈,辞职回家,在家里做了网络作家,说一月收入六七千元。

一次在街上遇见一个小伙子招呼我,我发愣茫然的看着他,在头脑里搜索我认识的人,没有一个和他对应,我想不起来我在哪里见过他。只见他浓密的黑丝几乎有三寸长,耷拉下来,罩在眼镜片上。像一丛黑色的茅草,脸黑郁憔悴。

他看见我有些迷糊,就说:“我是蔡莘!”

“啊,你是蔡莘啊。长的我都认不出来了。”我在脑海里翻寻记忆中那个唱歌甜甜的孩子,怎么也重叠不到一个人身上。他的眼睛有一股阴森和寒气。

“我买袋盐 回家做饭。”他带点笑容说。我看见他的牙齿是黑色的。

“你忙!”其实我有很多话要问,显然他不想和我交流。望着他匆匆走过的背影,我想说:你该理发了。可是我没有说出来。

现在蔡莘卖了母亲的房子和院子,彻底走了。也许他有了一个新家,有了明亮的居室,有了一份在白天干的工作,也许他的心里有了阳光和清清澈的蓝天。。

六、尾声

李爱蓝的故事讲完了,我知道的是她的故事却不知道她的人生,人生只有她自己知道,而她的人生对我不重要,对她自己也不重要,只是对她太重要了。

两年过去了,不,也许是六年,时间就这么悄悄的过去,没人费劲的计算,也没人费劲的记住一个和自己不相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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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了的评论 (共 8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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