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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的味道-中篇小说连载-(12)-别梦寒

2018-09-26 09:22 作者:别梦寒  | 3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第十二章——

王铮发来短信说狗子想到我这里来改善一下生活,搞AA制,事先问我行不行?我的狗屁小说写了过半,可以放松一下了。我复信与他们确定在周末,菜谱他们订,我去采购。

狗子自来上虞五年都没回过一次家。他一是因为自己的老婆身体不好,难以接受他的兴趣和要求。狗子说他老婆肯定得了性冷淡的毛病。再者他不愿请假后又出路费。回次家再手紧里里外外一块算也是一千上下。他父亲早亡,母亲体质不错,不闹病痛,成天推着她孙子小时用过的小推车床在大街小巷售卖些小东西,以补贴儿媳。狗子的一对儿子也争气得很,长子肖飞上大三,次子肖扬也快要高考了。这两个读书的外加个病老婆,他怎回得起家呢?回不了家,这近两千个日日夜得他一天一天地去熬,熬到他可以回去时为止。待到饮食上实在熬不住了,就找几个朋友或老乡自己去买来菜,然后找个地方做了和别人一起尝尝荤腥。因为这样既可以解解馋,又可以因了人多能少花点钱,还可以说说荤话臭话脏话不着边际的鬼话,顺便说几句反动话。对于狗子,穿的好说,吃的也好办,但那小家伙就很不好管理。他成天窝在女人堆里,闻着她们的体香,看着她们的体态,听着她们的声音。这五年下来也真够他熬的。所以我们在一起,话题除了上班,除了儿女,除了体制与多党制,谈得更多也最投入的就是女人。说各自是初中还是高中开始想女人,想闻她们的体香听她们说话看她们的身体。狗子说他是从高一开始的。那个时候他最怕在上放学的路上碰到好看的女人想起班上漂亮的女同学,一旦碰到这些情况,他的乖乖很不听话,很不讲理,就非要起哄,就像天地里的种籽碰上水犟着要拱出地皮,不肯归窝。特别是天,穿得又少又薄,小乖乖一犟起来,就是十条鞭子也抽不回去,他便只好就近坐在路边装出想心事的样子,心里强迫自己想些别的事,等乖乖闹够了,气消了,归窝了才快步赶路。有别人或同学问他为什么坐着不去学校或回家,他总会有不同的理由或者干脆说不舒服。他家里知道了问他有什么病,哪里不舒服要不要上医院?他说别管我,没什么病,我就想坐着玩。有好多次,他因此迟到被罚站挨批。他是迟到最多的学生。他的班主任是个男老师,手眼的功夫炉火纯青,一旦他迟到了刚踏入教室的门,班主任指头的一小截粉笔便准确无误地击中他的额头,而且弹无虚发。班主任随后向讲台一指,发出口令,上来,立正,挺胸,昂首,双手贴裤缝。在讲台上他不敢看任何女生,哪怕是最丑的女生他也不敢看。他怕乖乖发犟。别的同学在台上东张西望,向台下做鬼脸,在班主任身后挥空拳,他一概不敢,他是典型,必须老实悔过。他一直都是看着教室后上面的那两只墙角,看上面被雨水画出的地图。我和王铮与他在一起,总是顺着他的思路,既不主动提及也不回避他感兴趣的话题。王铮一年回一两次家,我有梅兰,对他来说我们是大户是土豪是资本家是改革开放的受益人。

这么窄的床,亏了梅兰和你一困一夜的。狗子指着我的床说。

老婆可以嫌窄,情人不会嫌窄。王铮说。

你说它有多宽?正负不超过三厘米。猜对了,给你一包烟,错了罚半杯酒。我拿出两米的卷尺来,只能用目测,不准用拃量。(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算数?狗子站起身来。

当然。我毅然决然道。

狗子在床边左看右看,忘图找出可靠的参照物,可没有。他只好将视觉对着床的中间和两头看了许久才说八十厘米。第一次八十厘米?王铮问。第一次八十厘米。第二次八十厘米?第二次八十厘米。狗子答。第三次八十厘米?第三次八十厘米。狗子信心十足。拿尺拿烟来。我将汉产双喜和尺递给王铮。狗子迫不及待地掀掉床上的凉席和下面的铺着物,王铮用尺一拉,八十五厘米。狗子不信亲自去量后咳了声,转身独自将一块肉放进嘴里仔细认真再慢慢地吞下,那喉结在喉部上上下下滑动分享着舌苔留下的美味再向胃部炫耀着近水楼台的得意。狗子将半杯酒一饮而尽。我见他痛快地认了罚,便给了他一支烟后,起身去整理被掀起的床铺。突然不知从床的什么地方跳出一方白色的小包,掉在狗子的脚边,他抓起一看,是一包女用卫生巾。他拿在手上贪婪地看了许久后对我说,朋友,我不敢睡你的女人,她的这个东西我就留作纪念了。你不嫌变态吧?王铮问他。我就要变这一次态,我还要发疯!他从容地将卫生巾放在自己屁股上的裤袋里后又说,你两个一个经常回去抱老婆,一个在这里抱别的女人,都成土豪劣绅了,我还没有打你们这两个土豪分你们的田地。他说完极为惬意地独自又喝了口酒,再往口里丢了几粒花生米,边嚼边问我,你和梅兰在床上玩了多少体位?我没注意过。大概一个数,大概的。他像记者非要挖出猛料来。大概二十个左右。二十个?他瞪圆双眼,吃惊地问,喂,什么体位最舒服?他拍拍放有卫生巾的口袋专注地等我回答。你回去和老婆在床上一次一次地去做,不就都明白了。我回答。狗子叹了口气说不提我家的那母狗,真的没劲。他的表情和眼神很快有些颓然与木然。哎,要我说狗子这不是变态,而是他有很强的自制力。变态是什么?变态是对社会具有破坏力,对他人有攻击性,对自我的行为思想不能控制和意识。你能说城里人去吃农村人不屑一顾的野菜是变态吗?你能说河南郑州的白领专门去大超市偷着捏人家袋装的食品是变态吗?这是人自我释放的一种方法。我对王铮说。我们三个在老家的邻居和朋友就这样光着上半身说着在家绝对想不出的话题,都是四、五岁的人了呢。狗子的身体最为强壮,他的胸肌都隆出了一条乳沟。而我的胸间则是条短短的脊梁状。狗子今晚喝得非常高兴,他空虚的精神中因了那方卫生巾便好像有了根坚实的支柱,顶得他极为亢奋与满足。他特意问我哪条是梅兰的浴巾后便一把扯下揩着满头满脸和身上滚滚而下的汗水,感叹道女人的东西就是不一样,真的不一样。他把浴巾被在肩上举杯对我说,朋友,我为你骄傲,我为你自豪。最后这句他是唱出来的。我想步行街上今晚肯定会冒出一个酒鬼,两只贼眼。我们不便拒绝狗子的请求,虽然他今晚的酒喝得有那么一点点的高,但他坚称没事。刚出门,傅成打来电话要我过去一下。傅成是公司《千年报》的审稿员,相当于半个编辑,隶属公司文化部。他是安徽凤阳人,大专学历,三十多岁,人才儒雅,谈吐不俗,风度翩翩,具有很强的组织、编排、策划和沟通能力。他是二00五年绍兴市外来务工才艺双馨十佳获得者之一。也是很有胭脂缘的知名人物。我的第一个稿子《放飞彩云望乡去》就是因他的指点才在《千年报》上顺利刊用的。因了这层关系和缘份还有双方的认可,我们的交往虽不多但可以用神交来定位。所以只要可能他都尽力关照我,而我便给他真诚的敬意。我很长时间到他那里去一次换几本书或小说,再拿一捆已经下架的《南方周末》。只要他有时间都会和我单独聊上一会话。狗子知道我和他的关系。

公司的多功能休闲娱乐厅,除了会议室和歌舞厅外,其他不同功能的各个小间都用宽大透明的玻璃断开,具有很好的保温隔音效果。傅成平时就坐在他四面透明的小间里办公审稿与人谈天说地,要不就和女孩们逗着乐子。

苏老兄,老兄哎,最近在忙些什么呀?好久不见你了。傅成见我从玻璃墙外经过,马上迎出门来,捉住我的双手。我好想你呀。他用小品的腔调说着又笑了起来。有什么好东西给我留着?我问。他有时打电话发短信告诉我又进了批什么新书,或有什么余秋雨、易中天、还有李敖这些知名学者兼作家的书。再者问好长时间不见我在《千年报》上发东西了。总之,他说话所占的时间是我们总对话量的百分之七十。我以为他真的又进了什么好书,要我先挑几本。是这样,公司文化部正在同《上虞日报》《上虞早报》《钱江晚报》和《中国纺织报》接触,准备发掘一批确有写作能力的在职员工,鼓励他们写出不限题材或篇幅的作品,经文化部通过后再送给不同的报社酌情发表。公司对这件事只是处于接触阶段,没有最后签订合同,所以没发通知。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的苏老兄,提前给你透透风,看你能否参与?傅成把我牵进他的办公室,让我坐上他的办公椅。说得怎么样了?我问。据我所知,初步意向是报社只付作者稿酬,但版权归报社所有,公司按合同在报上发布广告。但作品必须是确实达到了发表的水平。只是公司里有没有、有多少有这样能力的员工?另外版权的问题也在磋商中。傅成一气说完这些。如果有中长篇,报社能接受吗。我问。他们说可以用连载的方式处理。时间呢?我又问。听说首期合同能签的话为五年期。那好,如果合同签得下来,几个月后我给你一个大中篇。能先透透一下大致内容吗?傅成急不可待。我又不是曹植?我笑笑。你不是曹植,我也不是曹丕呀?我又不限你七步,不杀你的头,你紧张什么呀?这样,我就代你在文化部报个名,给他们在与报社谈时先垫下底。我打断他说我只是好玩和尝试,希望值不要高了。这我知道的。老兄总是在黑暗的床上和女人的忱边才有灵感。瞎说。你什么时间送过女人给我?你就是宠幸不过来也不会想到我这个朋友。傅成拍拍我的肩说言重言重了。先说清楚,不管我的东西在文化部能否通过,你都得保证给我保密再打印几份给我。

承傅成的错,成就了我一件难以周全的疑虑。我的小说写完了,自己满意了,又怎么交给梅兰?毕竟她不可能认识我所有的手写体的字,要是能够打印出来又装订成册后再给她该多好,可那得多少打印复印费?而且还得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去校。我的人生总有那么一点点的运气,像与梅兰。我用浪漫善意的狡诈顺风顺水地获得了一份庄严的承诺

傅成还告诉我,公司文化部已从《千年报》自创刊以来在其副刊上发表的小说、散文诗歌等作品中,精心挑出了些送给上面几家报社的副刊部。《上虞日报》社很欣赏我的那篇《放飞彩云望乡去》中的“故乡是不能邮寄的思念,故土是不能托运的向往”这两句。他们对这两句简直是激赏。他们认为我的那篇东西是散文诗中的乡愁精品,还说就是不能签下合同,也准备把它按自投稿发表。我说这不还是有你一半的功劳。哪里?傅成仰头一笑,我当时不过只是提了个建议,可你却一字不动地保留了前半篇,而后半篇在完全作废的情况下反而比一稿写得更精彩。文化部的人说你的那篇东西早就可以投到社会报刊去的。当我们正说得兴起,王铮打来了电话。我不接,也许是他把我误当成了别人或者他误拨了我的号码。他和狗子都知道我使用的是乡音卡,主要是和老婆儿子及一些家里的亲朋们打长途用的。如果我在绍兴市内接打一次,每分钟近八角。他们两人的电话我是不接的,只欢迎短信,我公开告诉过他们。狗子更是不解与痛恨至极地说我哪有那么多话要同老婆儿子和狗朋狗友们说,要按他的建议换卡,还可享受网内接打的免费服务。但我矢志不够,我真的离不开远方的致爱、亲朋,还有一个悄悄说明的是,我没有他们大的交际面。王铮又打了过来,我仍没理他。我们离开才两三个小时,会有什么大事急事?真是的,我坚决不接。王铮见我不接电话才被迫就范地发来了短信:速来人民大桥南,狗子出了大事。马上就到。我习惯性地短信回复他。

曹娥江将上虞市城区分割为旧城和新城。旧城在江南,因很多丘陵的阻挠不便伸展,便在江北大兴土木,广造楼宇,并将市直机关从旧城悉数迁往江北的新城。但江南旧城仍有宽广的马路,密集的商业网点和居民社区。而江北则聚集了市政机关和星罗棋布的企业。这些企业的集中地便被命名为上虞市经济开发区。据上虞市再就业,外来人口办公室和市劳动局统计,整个上虞市现有外来务工经商人员为二十万。因此,江北就形成了以外来人员居多的格局,而江南恰好相反。每到工厂机关上班下班时,便有大量的车辆南来北往。在不到十公里的江面上就有六七座桥。连杭甬铁路也在江上专门建了座桥。而人民大桥就是这些桥中车辆人流最多的,它是江南江北主要的公路干线和交通枢纽。是它将江南繁华的步行街与江北简约的小夜市连接了起来。在上虞市区内,这是外来务工人员光顾频率最高的地方——步行街和小夜市。

当我乘出租车赶到人民大桥桥南时,桥面上的人行道上已聚了很多人。几辆闪着警笛的车间隔开来地停在一南一北,绷得笔直的警戒线圈出了桥上四车道中的两道。有不少警察在忙碌着。一副担架上躺着一个正被送进救护车内的人。还有一辆黑得庄严亮得眩目的奔驰车前轮停在斑马线上。在斑马线外几米的地方有一道一两寸宽的血顺着桥的坡面向南愈去愈远,也渐次地窄。它在夜间高楼与路边灯光的照耀下,跳着不规则的光,原有的鲜红色已变得难以命名。王铮人抓着奔驰车的倒视镜,向北急切地瞭望,他的眼里有星星点点的泪痕。

车祸,朋友狗子成了车祸的当事人而命丧异乡及与步行街只有百米之遥的新鬼。

我作为车祸的老乡和朋友经王铮的指认被特许进入警戒区内。有两只被撞掉的鞋的鞋尖向南极有规律地摆放着,它们前后左右的距离正好是一个人的一步,它们几乎是相约着一起去完成主人交付的使命了却主人的某种心愿。

狗子被从救护车上又转入殡仪馆车里的一只木箱中。

当我们刚刚进入市殡仪馆的停车场时,宽大的场子上早已停着几辆车。在火化炉和冷藏室的方向有悲悲切切的哭声在山林环抱的萧杀中隐隐而出。殡仪馆是建在一片不大也不太高的小山群落中,它远离生命激越和勾心斗角的闹世,非常羞涩又极为乖顺地离群索居,表现出了一种超凡的不与他人争辉的大气和胸怀。但它确实太孤独,太无助,也太畏琐了。它像条没有主人的猫和狗,在四处流浪又处处碰壁后终于找到了这块可以远离红尘与眼光,可以麻痹思想断绝向往的所在。它被人耻以为邻但即没有人可以拒绝自己的肉体最终来此朝拜,然后再把自己曾经鲜艳与昂扬的生命龟缩在没有知觉的躯体的骨缝中悄悄由它研为人渣与粉末,去作自己人生最后辉煌的绝旅。

冷藏室横向排列着四大巨大的冷藏柜,每个冷藏柜里又有不少可以推进拉出的冷藏屉。屉的长度约两米,宽不过六七十厘米。这个长度与宽度是丢掉了人生前的尊严与权柄、高贵与威仪,没有了苟活的艰辛和卑微的遗体的最佳尺寸。它是人间最为公平与民主的量化体现。它比送尸床更为严明与规范。

我们五年没有回过家的朋友狗子被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安排在一个少女上面的冷藏屉中。我没有规律的思维突然因馆方的这一无意之举为新鬼朋友狗子感到了寒彻骨髓又不可言说的卑鄙的欣慰。我刚好托着狗子的屁股,我悄悄地从他的屁股上的口袋里抽出了那方卫生巾,然后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卫生巾已是红白相间,像极了高档酒楼做工考究的一道菜肴。

趁梅兰又一次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向她要她的存折号,明确告诉她我想汇点钱过去,以表示我的一点儿歉意。她拒绝了我,说,我的身子好着呢,什么活都可以干。我向她请求了五分钟都被她回绝了。无意中,我告诉了她狗子的凶信。开始她不相信地问了我三次,是不是你弄错了?是不是你的那个朋友?是不是同名同姓的?是我亲自把他放进火葬场冰柜里的,我说会错吗?梅兰在电话中沉默了一两分钟,她好像背负着沉重的山柴,又像拉着架爬坡的大车,喘息声粗粗重重的。

阿华,狗哥的命咋就这样苦呢?你说过他五年都没回过家吧?

他不需要再想家想老婆想女人了,他命运的百分比是十比九十呢。

那为什么不是最坏的五比九十五呢?

他毕竟有过老婆有过儿子还有过家。

他火化了没有?什么时候火化?我能赶这去见他一面吗?

没有火化,还放在冰柜里呢。对方赔的钱太少了,正在讨价还价呢。

那些天杀的,他们得尽了国家的好,得尽了政策的好。我们这些人口袋里的钱都被他们搜去了,他们咋就这样不知足?这样没人味?

这也就是我们命运百分比差距这样大的一个原因吧?我说。

阿华,从明天起,我两天给你打一次电话,我好想快点过去见到狗哥。

傅成打来电话询问我小说的进展情况,我告诉他前些日子在人民大桥出车祸去世的是我湖北老家的邻居和朋友,我正在为他的善后事宜心情不佳,无心动笔。我确实没有心情为快写完的小说结尾。这尾实在太沉太重又几乎很飘忽与虚幻,我难以把握。我只能偶尔几百上千字地慢慢干。我不能放弃自己对那个云贵高原纯真女人的祝福与期待,也不能放弃快要临盆的小说,更不能放弃为狗子争取更合理的赔偿。

我将放置多时的小说结了尾并马上送给了傅成。我写东西一般是不作大的改动的,要改也就是一些错别字和病语,再就是把重要的情节和前后顺序调整一下。因此傅成就接受了我的手稿,并很快打印了出来。还很有小说的一些样子。傅成告诉我说,公司文化部的几个主要领导都传看了,觉得不错,认为在签了合同后有必要送到报社副刊去试试。当然,没有署名,这是我和傅成的保密条件之一。看来老兄得送女人给我了。傅成笑得很暧昧。别自作聪明地瞎想。我说。可老兄小说中的婚外恋确实恋出了味道呀。这只是性饥渴产生的幻想幻觉。我说。我把他给打印又装订好的几份稿子刚放进塑料袋中,梅兰就打来了电话。她问狗子事情的进展,我告诉她说正在等肇事方的回答,看来事情不会很难办了。说不定他想明白了爽爽快快地付了钱,狗子的事就了结了。那狗哥不快要火化了?时间也不会很长。我告诉她。我得尽快赶过去了。梅兰说。兰,还是以你家的事为主吧。我劝她。阿华,我知道的。你想想,狗哥那样可怜的人就那样走了,在他的最后一步,我不去送送他,这心里真不是滋味呢。谁让他是你的朋友?谁让他的老婆也和我一样,是个苦命的人呢?这世上,又多出一个寡妇呢。

当梅兰再次来电话时我把结果告诉了她。随后她告诉我说她马上就要上车返回,再要我想法等她到后去火化狗哥。

在拿到赔偿金后,我们请殡仪馆给狗子整容换装。当我们把狗子从冰柜中抬出的时候,他的全身都裹着薄冰,他的胳膊碰着我的手臂像在冰中迎风的枯枝坚硬如铁。他的眼睛整容师费了好大的劲也合不上。我把那块暗紫色的卫生巾放进他屁股后面的口袋。

梅兰出了上虞火车站后马上打电话问我在什么地方,我告诉她说自己正在市殡仪馆准备着狗子的告别仪式。她急着问可以等她到了再开始吗?可以,你快打车过来。那殡仪馆在什么地方?她傻呼呼的。我告诉她司机知道的。

参加狗子的告别式有近两百人。狗子的也是我们大门市在千年公司几个工厂工作的老乡差不多全来了,即使是当班者,他们也执意请人代班。我们所有的人都有种兔死狐悲的苍凉感。这两百人中,也有其他省市与狗子相识相交的同事和朋友。在这些人中,他们有的互相认识,也有的并不认识,更有的极其陌生。狗子是个颇有人缘又好交往的人。王铮苏青等几个老乡在殡仪馆大门前负责接待来宾和看守准备燃放的冲天炮。

梅兰由王铮带到了我的视线内。王铮显然和她说了什么,所以她安静地站在一个角落,带着悲戚的眼像鹿一般地哀伤。这里除了我和王铮没有一个人认识她,但也没有任何人因为她的到来而询问与好奇。当一声声冲天炮在天空爆响,将一次次悲哀的音符和空气的振动转化为乱云飞渡的哀痛后,我们便在狗子所在厂的厂长的身后一起向狗子的遗像鞠了三个躬。随后他讲了几句话,行政主管姚端依也说了几句后,有老乡也要我说几句。我沉吟了一会后便站到了狗子的遗像前。我说什么呢?我说,我没有准备,那就随便说几句吧。各位兄弟姐妹们,我们今天双脚所踏的这块土地,就是我们从各自不同的故乡翻山越岭,乘车坐船而来的天涯海角。对睡着的人来说它不是殡仪馆,而是不再发车没有返程的车站。现在我们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才来到了这里,送我们共同的朋友或老乡肖长寿,也就是狗子的最后一程路。他在异乡求生又在异乡而死。是他的肩扛着一个贫困的家,扛着一对儿子的学业,扛着他妻子的一只药罐,也扛着老母从遥远的家乡看过来的一双泪眼。五年了,各位,近两千个日日夜夜,他从没回过家,从没回到妻儿的身边,更没看过一眼他的妈。在场的各位,有谁五年里从没回过家?有谁从没去想家?我们家虽不是高楼大厦,但里面装着我们各自的最爱,门前还有我们扎起的篱笆。我们每个人都是怀抱希望出门,肩扛责任上车。我们的身后是父母的,妻儿的,至爱亲朋的眼。这一双双眼睛看着我们的背影在祈祷,在祝福,在流泪,也在泣血。任何分离都是一种失落一种痛苦一种无奈一种酸楚,然后又是一种期盼一种牵挂一种煎熬一种欣喜。狗子就是因无奈与煎熬而死。我移动了一下脚,让狗子的照片出现在人们面前。看看狗子,多么善良又多么潇洒。今天来了这么多人,足以说明他有信心有理由活下去,可他却走了。在所来的人中,我知道除了我们湖北的老乡,也有山东、河南、江苏、浙江、安徽、江西、湖南、四川、云南,更有从贵州西南的六枝特区匆忙赶到刚下火车而到的来宾。对于你们的到来,我以自己也代表湖北老乡更代表狗子的亲人们向你们致以诚挚的敬意和谢意。同时我也为狗子能有这么多不同省市的兄弟姐妹来给他送行而感到由衷的欣慰与光荣。兄弟姐妹们,我们在送别的同时,在殡仪馆,除了寄托我们的哀思,也不能忘了祝福与祈祷,我祝各位的致爱亲朋及你们身体健康,一生平安,万事如愿!

狗子的长子肖飞含泪向来宾致过答谢词后,我们所有的人沿着狗子缓慢凝重地行走并向他告别。狗子好安静也好乖,他没有与我下棋时的面红耳赤,也没有泥塑般的冥思苦想。他微睁的双眼像仍在步行街上搜索目标。人们绕了一圈后,又有人在绕第二圈,还有人在绕第三圈。梅兰在我的身后也一同绕了三圈,而且圈子越绕越小,几乎贴着棺壁。

我通过公司的报社和工会用正当的程序,征得了公司高层的同意,借用了公司工会的多功能娱乐大厅,举行着给狗子骨灰送别的仪式。过去充满欢声笑语的娱乐大厅被傅成装点得一派肃穆与庄严,今天的舞台上没有轻歌漫舞,只有一张张悲痛惜别的脸。

肖飞是大学生,见过大场面,他和弟弟肖扬一起将他们父亲狗子的骨灰盒放在舞台正中铺有黑罩布的台面上,他的镜片在灯光下闪着坚强与辐射的光芒。他兄弟二人面向骨灰盒垂首默哀后说:爸,你苦了一生,累了一世。你为了我们,为了这个家,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五年呐,五年。爸爸,你为什么不回次家呀?为什么?!婆婆病了,你不回家,妈妈住院,你不回家,春节我们都在家里,你也不回家,我考上了大学,你又不回家。五年来,我也只是在里才能见到你。在学校几年我也只回过一次家,我打电话托人带信要你回去一下,你骗我们说厂里不放假和不准请假。爸爸,几个春节婆婆和妈妈都想你想得好苦。爸爸,爸爸呀,这五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爸爸,你是一个儿子,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可更是一个男人呢,爸爸!他兄弟二人泪流满面,声音哽咽。他们将头时仰时垂,他们哽哽咽咽地站起。肖飞满脸泪痕地问道,舅舅,伯伯,叔叔,我可以把爸的骨灰带一点在身边吗?我们用目光交换了一下,都默默地点了下头。他见我们默许了,兄弟俩便极其舒缓地拉开木质的盒盖,肖飞在骨灰的表面拿出几片大些的块骨,又掏出手帕慢慢地认真地包好,放进自己的背包。他兄弟俩抱在一起,肖飞说扬扬,爸走了,你我都是男子汉了,你咬咬牙,我毕业后马上就会找到工作的,你的书一定要读好,不能让家里操心。我们要对得起爸爸这条命,也要对得起给过我们家帮助的人。哥,你不是准备考研吗?这个要先放一放了,以后有了工作,一样可以考的。我不工作,你怎么读书,家里怎么生活呢?他们兄弟俩相拥而泣。他们用手你给我擦泪我给你擦泪,然后四只手一块抱着骨灰盒。肖飞说爸,你在的时候总是把心放在我们身上,这次你走了,我们也都把你带在身边,你不会再孤独,再寂寞,再想我们再想家了。爸,我要回学校了,我和你一起去买票,去搭车,再一起睡同一张床,永不分离。你愿意吗,爸?

傅成一直站在舞台的右后方,手拿话筒,此时他接到了从台下递上的一张纸条,适时走到台前,清了清嗓子说,各位来宾和丧户的亲戚,我现在向你们报告两件事,一是我们公司的总裁孙威挺先生出于对员工更是对丧户的关心与厚爱,决定由公司每年捐助五千元供逝者的子女用作就学的费用,直到毕业为止。其手续现场办理。二是我们的总裁孙威挺先生将马上上台办理捐赠手续并为逝者默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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