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恋
雪 恋
一
亦洁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一生兜兜转转又莫名地转入了这个怪圈。
当年为了逃避那个人，亦洁孤身来到这个小城一路打拼开起一个茶馆，取名雅心茶屋。这雅心茶屋位于小城的闹市尽头一门店二层，傍水而居，隔绝喧闹，不急不躁。走进古色古香的木质大门便进入到一个与闹市完全不同的世界，门口人工打造的小桥流水潺潺，隔一实木雕花屏风隐隐绰绰可见靠墙的吧台和临窗几个卡间，吧台上摆放着几支亦洁自己制作的插花，卡间是藤条编织的榻榻米布置，十几本书籍撒落在不同的书架上，安静闲适。优雅空灵的古琴曲旋绕在桔黄色藤条制吊灯周围，充满了静谧安详的气息。
每天，亦洁都会插几瓶鲜花布置在店内的吧台和卡间，店里始终充盈着淡淡的书香和花香。虽然生长在北方，但她生就一颗南方雨季般柔婉的心，极喜欢一切清淡典雅的事物。雅心茶屋招揽顾客自有其独特的方式，许多客人不是为喝茶而来，更多是为放松心情，舒缓压力。亦洁大学时修的心理学专业，本想这是个极不实用的专业，没想到随着现代人生活压力的剧增，心理问题越来越成了城市人群最亟需解决的问题。因此，茶屋生意不算红火，但也小有盈利。
辰阳是雅心茶屋的常客。他所工作的影像室就在茶屋隔壁，工作很辛苦。业务量大时，常常一连几天早出晚归外出拍摄，回来又是几天不合眼的剪辑合成。闲暇时，他会来这里坐在能看见吧台的地方问亦洁要一枝漫天星插在桌上的一处缝隙中，然后喝喝茶，翻翻书本，更多的时候是静静地看亦洁插花。(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亦洁插花总是能别出心裁，她可以把生活中各种不起眼的器皿用来插花:花瓶、茶壶、杯子、准备丢弃的酒瓶、化妆品瓶，甚至瓜果和碗碟，在她手中每一件物品都会变成精美的艺术品。她的插花造型自然大方、清新淡雅，富有诗情画意，与整个茶屋契合完美，宛若天成。看她灵巧的双手在花间翻飞，仿佛两只蝴蝶在欢快地舞蹈，辰阳常常看着看着就痴了。
亦洁长得不算漂亮。小小巧巧的鼻子和嘴巴倒是精致，但眼睛也小，笑起来像月芽细细弯弯，氤氲着安静柔和。淡淡的妆容化得不露痕迹，长长的卷发自然地披在肩上撩人心动。人至中年，举手投足间，一颦一笑间流露出的韵致又多了从容淡定，像她的插花一样飘逸着淡淡的香气。在辰阳的眼里，她的美是文学的浪漫的美，是清晨的乌镇朦胧的美，同时又散发着一丝无邪的妖娆。所以，做片子累了，他就来隔壁坐坐，感受一段安静惬意的时光。
慢慢熟了，没事时他就来帮着打理茶屋。也会免费帮着写一篇广告文，拍一段广告片，归整一下书籍。他也喜欢这里的环境，在他眼里，这里的茶、花、书，甚至亦洁都是艺术，美好得令人心醉。他也问过亦洁，如今喝茶看书的人越来越少了，为什么不带上咖啡呢？亦洁说，经营茶和书不止是为了盈利，更是为了一种生活。咖啡的味道太闹，会搅扰茶的安静。
没客人时，亦洁喜欢和这个阳光的大男孩随心所欲交谈。辰阳小亦洁5岁，有一双清澈纯净，透着孩子气的眼睛；棱角分明的嘴唇坚定有力，尤其那微微上翘的嘴角，隐隐含着不羁的微笑。最让她动心的是他古铜的肤色和年轻健美的身材，她常常会以此开几句不荤不素的玩笑逗逗辰阳，然后看着他有些窘迫的脸暗笑。
亦洁素来好静，随着年岁增长，近年来自感身材似有发福的趋势，腰也开始时不时地隐隐作痛，却一直没有勇气去做检查。辰阳建议她去健身房锻炼一下，但她对健身房那混合着各种汗味封闭的环境极为排斥。她更喜欢的是早起去茶屋对面的河堤散步，闭上眼做几个深呼吸，让清新的空气穿透五脏六腑，浑身便会有与自然融为一体的舒畅。或是在家听着空灵的音乐做做瑜伽，感受身体、心灵与精神统一的和谐。
这个春天的早晨，她照例去河堤漫步，一双轻盈的跑步声渐渐靠近并慢了下来，回头看见辰阳那张充满微笑的脸，额头微微渗出的汗珠闪烁着晶莹的光泽。那一刻亦洁竟有些恍惚，这个男人的身上总是散发着阳光的味道，这股温暖瞬间驱逐了早春清晨的那一丝凉意。他伸出手不由分说地一把抓起亦洁的腕说：“亦姐，跟我跑起来试试不同的感受。” 亦洁茫然地被辰阳有力的手拉着跑起来，听他一边跑一边告诉她如何调匀呼吸与身体协调，如何设定一个目标让自己因看到希望就在不远处而不断向前。她几次有些坚持不下来，但手被辰阳紧紧拉着，只得加快脚步紧跟其后。等停下时，她已是热汗淋漓，气喘吁吁，但同时又觉到了一股青春的力量和锻炼后筋骨舒张的轻快。回想刚才她的手被辰阳紧握着迎着阳光奔跑的时刻，回想起跑步时辰阳身上散发的男人那夹杂着烟草味的汗香，蓦然有种强烈的预感在她心头闪过，而这预感却是她所惊恐的。
十几年了，亦洁一直一个人带着女儿生活，孩子小时候日子很艰辛，她既要工作又要带孩子，幸而有父母和闺蜜玲子一路帮衬才熬过来，如今孩子上高中住了校，父母也回到县城老家居住。平时她便一个人在家习字、绘画，玲子偶而会来陪陪她。玲子和亦洁生活在一个城市，和丈夫经营着一个珠宝店，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二十多年商界的摸爬滚打练就了她的深谙世事。这几年，珠宝生意越来越好，玲子也越来越忙，更多的时候亦洁还是一个人，虽然孤独，但她倒也是乐得享受这孤独。
辰阳的妻子在小城的一所大学任教，一个女儿正上小学。虽然很少听辰阳谈论妻子孩子，但看他每天阳光快乐的笑脸，亦洁想必他一定有一个幸福的家。而如今，这突然涌来的情感让亦洁一天来都有些心神不定和惊惧。她不断安慰自己，或许这感觉只是因为一个人太久不适应男人的肢体接触吧，自己应该不会对一个大男孩有什么非份之想。第二天以后每次早起散步，她都下意识地去回避辰阳，远远看见，就绕道而行。在店里，和辰阳的玩笑也有所收敛，只怕一个不小心那不该有的心悸会再现。
二
然后一起晨跑之后的一段时间，辰阳来茶屋的次数却多了起来，来了便拿着一部小摄像机在店里来回摆弄。亦洁问他在拍什么，他只是笑笑说拍拍茶屋的景色熟悉一下新机子。一天上午，客人很少，辰阳来到茶屋看着亦飞插完一瓶花后抓起亦洁的手腕来到卡间坐下。他总是霸道的不给亦洁犹豫的余地，亦洁便也总像对待孩子一样顺着他的任性。叶风一脸神秘地打开手机让亦洁看一段自己拍摄的视频。
蓝色梦幻般的背景伴着轻柔的茶曲瞬间吸引了亦洁的注意。视频将茶屋从上到下每一个角落拍的美轮美奂，画面清新纯美，音乐幽雅自然。古色古香、意韵十足的吊灯、榻榻米，匠心独具的插花，袅袅升起的茶气，包括亦洁舒缓温润的声音，通过镜头唯美地展现在亦洁眼前。亦洁完全沉浸在这个视频打造的她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世界里。看完后她慢慢转过头呆呆地看着辰阳却无语。辰阳紧张地盯着亦洁的眼睛问：“亦姐，你喜欢吗？如果满意就送给你做宣传广告。如果哪里不满意我再修改。”
此刻亦洁的心里被满满的感动充溢着，她看着辰阳熬红的双眼竟然说不出话，只重重地点点头，喃喃地说：“很喜欢！”听到这里，叶风长舒一口气，开心地笑说：“如果可以，我就发到网上帮您宣传了。”
“可是，我怎么感谢你呢？”亦飞笑着问。
“回头多请我喝几杯茶就行。现在我得先回去补个觉。”叶风顽皮地说完就离开了。
视频发出没几天，来茶屋的客人骤然增加了一倍。这是个信息高速传播的时代，这也是个压力日渐加重的时代，人们像蝼蚁般为了生计忙碌奔波，很少有时间和精力去梳理心情，心中便积聚了太多的尘世灰尘。雅心茶屋免费的“聊心”功能于是成了亚健康人群舒缓心情的最佳去处。亦洁趁热打铁又招聘了2名具有心理咨询经验的服务人员，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红红火火。辰阳自然被亦洁尊成雅心茶屋的贵宾。
生意一好，亦洁也忙了起来，回家休息的时间越来越少。只有周末，她会撇开店里所有事情一心在家陪女儿佳悦。从小没有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家，亦洁总是心存歉疚，十几年来她的世界就是女儿，包括茶屋甚至她自己都只是在为这个世界服务。
第一学期月考后的周末，亦洁开车带佳悦去郊外放松了一天，晚上吃完饭佳悦正准备回学校，却听见厨房里一声微弱的叫喊，她急忙跑去看见母亲脸色惨白，眉头紧锁，紧咬嘴唇，左手痛苦地扶着腰。在佳悦心目中母亲一直是坚强而乐观的，她被母亲这一刻的表情吓住了，急忙问：“妈，你怎么了？”
“伸手拔插座时，突然腰抽搐地疼，半个身子疼的不敢动。”这时，亦洁额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佳悦慌了，习惯性地要打电话给玲子。亦洁说：“玲子阿姨最近出国旅游了，不要给她打电话，你快回学校，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不碍事。”佳悦将母亲慢慢扶上床躺下，情急之时想起了母亲常提起的辰阳，便拿母亲手机拨通辰阳的电话。
20分钟后，辰阳急匆匆赶来，了解了情况后说：“亦姐，十有八九是腰椎间盘问题，不要太紧张，先静躺一会儿，我送佳悦去学校。”等叶风送佳悦回来后，亦洁自感刚才那刺骨的痛稍有所缓解。辰阳在床边坐下，让亦洁俯卧，用手掌沿她的脊柱两侧由上而下轻轻的进行按摩，辰阳的手法轻柔、稳健、有渗透力。不一会儿，亦洁便感觉疼痛越来越轻，很惊讶地问：“小朋友，在哪里学得这么好的按摩手法？” 辰阳稍有些气喘地回答：“我的腰椎也一直不好，经常去找大夫按摩，久病成医嘛。您以前腰椎疼过吗？”
“月子里落下了腰肌劳损的毛病，这些年腰经常会疼，休息休息也就过去了，所以也没做过检查。”
“亦姐，明天我陪您去做个检查确认一下，后面治疗就能对症了。”
亦洁突然有些伤感，便默默地点点头。离婚后，前夫去了外地再没联系。她像个铁打的人一样家里家外忙碌，年轻时身体好，偶而有个头疼脑热吃点药也就抵抗过去了。如今人到中年，身体也时不时来敲敲警钟。这两年，周围陆续有几个亲戚、朋友因病溘然而逝，伤悲之余，亦洁感觉自己像惊弓之鸟一样时时充满危机。内心里愁肠百结，既迫不及待想去做一次全面检查，又惧怕独自面对生命的无常。
第二天，辰阳早早过来陪亦洁去医院办完所以检查手续。所幸除了腰椎间盘突出，其它指标都显示健康，亦洁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养病期间，辰阳一有空就过去帮忙打理茶屋。帮亦洁处理生活琐事，审验保养车辆，接送佳悦，维修家里的水电。感激之余，亦飞的心里却越来越不安，虽然辰阳行为举止永远彬彬有礼，但她不得不面对自己内心里微妙的变化：白天她会像初恋的少女一样期盼他的出现，晚上的梦里开始频频出现辰阳的身影，尤其一个人时辰阳阳光般的笑和爽朗的声音常常占满她的大脑。
三
亦洁慢慢意识到，自己是喜欢上了这个她一直称呼“小朋友”的大男孩。经历了那场长长的刻骨铭心的爱，这个年龄，她以为自己的爱已枯竭，没成想却毫无防备地又陷进了这场被叶风的温暖编织的感情漩涡，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段不合理的情感。她越来越觉得，辰阳之于她就是一朵罂粟花，外表美丽，香气馥郁，有极为强烈的吸引力，她却不能走近。近了便会弃之不能，便会粉身碎骨。她必须远离，而后远远欣赏，欣赏那诱人的蛊惑。世上有许多事物不属于你也不能靠近，有些人不能爱，爱了便会伤到彻骨。
这一年冬天来得特别早，刚过了小雪节气，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便笼罩了整个小城。亦洁一向喜欢雨雪，雪没有雨轻灵的声音，但安静的力量却是巨大的。这不属于人间的富贵之花轻轻静静地洒落，在你毫无察觉之时，目之所及处便成白茫茫一片，让你无法忽视它的存在。小城的人们因这场雪雀跃了，各种创意的雪人，各种赞雪的文字，各种唯美的雪景图片刷清了朋友圈。
亦洁也有些兴奋，晚上叫上玲子和辰阳，约了几个不常联系的高中同学去聚餐。饭后，亦洁有些微醺，却兴致不减要去赏雪。辰阳因顺路，便陪她一起在雪中散步回家。路边理发店门口一对正在接吻的情侣雪人吸引了亦洁，她惊叫一声停下来呆呆地看着这对温馨的“情侣”，蓦然间心里却泛起一阵深深的感伤。辰阳拿起手机边拍雪人边说：“这人的手和亦姐一样巧。堆出这么有创意的雪人！”
抬起头他看见亦洁一向白晳的脸色在酒精的作用下此刻显得粉嫩细腻，专注的眼神像雪一样纯净，却遮不住流露出的忧郁。亦洁幽幽地问：“你说，太阳出来了，他们的爱还在吗？”
“在啊！融化了，他们就会合二为一，那时他们的爱就永恒了。”
“辰阳，你应该回家。我们以后也不要常见面了。”亦洁语气平淡地说。
辰阳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急忙问：“亦姐，你怎么了？我哪里做错了吗？”
“不是你错，是我错了。我觉得我像这雪人一样快被你身上的那缕阳光融化了。可是我不能融化，至少不能被你融化。”
辰阳眼里闪过一丝痛楚，他轻轻拉起亦洁的手离开雪人。城市的霓虹在叶风眼中闪烁着，亮亮的像眼泪。他说：“回家？回到那个没有爱，没有温度的家？”
没想到辰阳说出这样的话，亦洁愣住了。只见辰阳一向开朗微笑的脸变得凝重而痛苦。他苦笑着说：“也许我有一个在外人眼里幸福的家，有一个优秀的妻子。的确，她很优秀，但她的优秀只是对学生，对她的事业，对孩子。对于我，却是可有可无。她的心被她的学生，她的论文，还有孩子占满了，没有我的位置。我们现在的交流极少，每天说话不到10句。在家，我唯一的事情就是陪孩子。有了孩子后，我们一直分床而睡，到现在也有一年多没有正常的夫妻生活了。这样的家，我不想回。”
亦洁有些震惊地随口问道：“她爱你吗？”
“我们的婚姻一直平平淡淡波澜不惊。也许婚姻更多的是一份责任，爱终究是一个不可长久的情感。本想着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过下去了，但这几年却发现我们之间的距离竟越来越远。尤其最近，我心里一种莫名的恐慌越来越强烈。”
“如果你们还相爱，就应该找机会好好沟通。”这一刻，亦飞觉得自己是真心为辰阳的幸福着急，也许她只是喜欢看辰阳充满阳光的笑脸，仅此而已。
一个星期后，辰阳淡淡地告诉亦洁，他和妻子都答应试着去努力。亦飞笑着说：“有了第一步，慢慢会好的。”回头却感觉自己的心紧紧拧巴着，生疼生疼，如扭结不开的毛巾。这些年，她一直小心翼翼的让自己不去爱，不去伤，她以为自己已经强大到可以自如地保护自己。现在才知道，其实所有的保护都是因为没有遇到那个真正让她动心，让她足够温暖的人而已。
年轻时总说爱一个人没有理由，到了这个年龄，相信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一样没有无缘无故的爱。爱一个人，必然有爱他的理由。或是他的霸气，或是他的温柔，哪怕只是爱他的孤独他的忧伤，总有一些个理由触动了你的心，所以才会爱。就如辰阳，虽然他年轻，但他的体贴和温暖足够让亦洁沉醉。她知道自己该真心祝福他们，也知道自己是时候割断这份默默的情感了，无论心里有多不舍。
四
一连几天了，辰阳常坐位置空无一人，亦洁感到自己的心竟也空荡荡无处着落。这一天晚上，店里来了一个35岁左右的女人，清瘦秀丽的面容，戴一副无边眼镜，中长的烫发一丝不乱，一件过膝浅灰色羽绒衣，儒雅端庄，眼神却透露着与她装扮不协调的无助。她来到角落一个座位坐下，要了壶红茶。随后说要找亦洁聊聊。
“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亦洁在女人对面坐下来。雅心茶屋的许多客人原本就是冲着缓解压力疏导心理而来，这种迷惘无助的客人亦洁早已司空见惯。
“我的婚姻出了问题，却没人可说。”女人低着头，眼神躲闪着，似有些为难。
“我们结婚快十年了，我一直以为我们的婚姻很稳定，最近上海有一所学校聘请我去任教，我想让我老公和我一起过去，但他却坚决不同意。为此，我们最近一直争吵不休。我突然感觉他的心似乎已不在这个家了。”
“您丈夫为什么不愿意去上海？您知道吗？”
“他说他要留在这里照顾父母，但去上海更利于我的发展和孩子的成长啊！他的目光怎么这么短浅？如果他不去上海，我们只能离婚！”
女人说话声音不大，但语气充满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强硬。亦洁内心闪过一丝不快，却依然语气平和地说：“爱是两个人的事，家却是多方面因素的组成。考虑一件涉及所有家人的事情，要站在每个家庭成员的角度通盘考虑。您爱人不愿去上海，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你们应该心平气和地认真沟通才是。而不该以离婚来做要挟。”
“不是要挟，近一年来，我发现他的心似乎不在这个家了。除了陪孩子，几乎不和我说话。”
亦飞脑海莫名地迅速闪现辰阳的婚姻，心里一阵慌乱。她强做镇定地问:“那您有没有主动和他交流？”
“我工作很忙，要写论文，要评职称，还要带孩子。哪来那么多精力去和他交流呢？”
“婚姻是两个没有血缘的人因爱走到一起的。但爱这个情感很容易疲倦，若不及时给予双方营养，很容易失去生命。在他心里他已成了这个家的附属品，这是哪个男人也不能接受的。所以，建议您多为你的爱人考虑考虑才是。”
女人呆呆地看着亦洁，眼神暗淡下去，全然没有了语气中咄咄逼人的气势。若有所思地喝了几杯茶后起身离去。亦洁平静下自己紧张的情绪却陷入了深深的怅惘。
女人离开后的第三天上午，辰阳裹着一身寒气回来了，他憔悴的神情令亦洁不由地心里一紧。她为辰阳倒了一杯热茶，在他对面坐下。俩人满眼充满疑问和关切，却一时相视无言，只任淡淡茶香袅绕。许久，亦洁故作轻松地问：“小朋友，最近跑哪里去玩了？还好吗？”
“亦姐，我想我爱上了一个女人，却不知该怎么办？为了躲她，只有不断地外出，拍了许多片子，每张照片却都有她的影子：一片孤零零的叶子是她，一只孤单的鸟是她，哪怕是一朵花一条河流我也能看成她。在外拍片子，每时每刻心里想的却是她现在做什么？她好不好？我摆脱不了。” 辰阳痛苦地埋下头。
看着眼前这个被爱折磨的男人，亦洁真想抱紧他，给他爱的温柔和力量。然而她只能苦苦笑笑，说：“辰阳，最近和你妻子好了吗？”
辰阳痛苦地摇摇头：“没有，她要去上海，我不想去，也不能去。”
亦洁心里一惊，问道：“如果没有特别的原因，一起去吧，给你们彼此一次机会，给所有人一段时间。”
辰阳眼里含着痛楚看着亦洁轻轻点点头：“不论对与错，我听你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亦洁又一次感到自己的心一阵阵抽搐地痛。
五
这一年冬天格外长，一连下了两场大雪，河堤的积雪始终没能融化。春节过后，辰阳去上海后的那晚，又洋洋洒洒下了一夜暴雪，第二天整个小城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肃然而安静。亦洁无事时就一个人坐在茶屋靠窗的地方看着冰雪封冻的河面发呆，脑子里总浮现出风雪中那对相恋的雪人。她不知道那雪人还会不会有，却终究没有勇气一个人去。
在这种情感矛盾中纠结太久，玲子看到亦洁变得越来越抑郁低迷，便说陪她出去走走散散心躲躲严寒。想想自己一直想去三亚，也就一口应诺。周日下午送走佳悦，俩人便飞向了三亚。
三亚的海水和天空一样蓝得纯净，亦洁觉得像辰阳的眼睛。因为他的纯净让亦洁不敢审视自己这份错位的情感。所以她只能选择逃避，只是她觉得辰阳也一路跟随她们而来，因为她的眼里处处是辰阳的身影。
玲子说：“洁，别折磨自己了。爱本来就是一件无规律可循不讲道理的事情，我知道辰阳也是爱你的，不然，他怎么总是能出现在你最需要的时候？”
“可是道德不允许我去爱他！”
“爱就是爱，不爱就放下。难道维持一份无爱的婚姻，让三个人同时痛苦就是道德？一个没有温度的家对孩子就是负责？”
亦洁说：“婚姻更多的是一份责任，我怎么能踩在别人婚姻的碎玻璃渣上生活？”
“只剩下责任的婚姻是不幸的，不是吗？如果那破碎的婚姻是玻璃渣，只能说明这婚姻本身就脆弱如玻璃。若是钢铁般的婚姻，你能打碎它吗？婚姻的维护要靠两个人共同努力，只有一方面的努力，终究不会有好结局。
“爱情的世界很小，只能容下两个人。这些年你的眼里除了那个人，看不见别的男人，现在辰阳终于占据了这个位置，为什么不给彼此一个机会？”
下雪那晚辰阳痛楚的神情又浮现在她脑海。突然觉得这份爱就如那对雪人，除了彼此给予温暖。在阳光下，他们的爱又将去哪？
“融化后他们就会合二为一，那时他们的爱就永恒了。”
漫长的冬天终于还是过去了，短暂的春天也转瞬即逝。辰阳一直没消息，即使微信朋友圈也已半年没有更新一条信息了。亦洁的心里虽然依旧会常常无端涌上一股忧伤，但内心终究随着夏季的来临慢慢有些回暖。亦洁想：也许，这样的结局才是这份爱最应该的结果吧。
七夕这天早上，亦洁来茶屋晚了些，她环顾了下店里，早上的客人很少，三三两两的。茶屋回旋着轻幽的古琴曲，在这个恋人相聚的日子，几个月来萦绕在心头的忧伤迅猛地又席卷而来。她愣了愣随后摇摇头，习惯性地将目光扫向辰阳常坐的卡间，一支洁白的漫天星静静绽放在桌上……
（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