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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长篇连载:上海屋檐下·第1部·第40章铁架不铁

2019-10-30 17:55 作者:奇书  | 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第40章 铁架不铁

猛听老伴儿说白驹要40万元,用于换房。

白何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这么一大笔钱,哪里来?以前也没听他说过啊。”老伴儿干笑笑,比哭还难看:“说?他说了就不是白驹啦,我的儿子,我了解。”

一回身指着老头儿。

“就像你,有什么都闷在心头,一天到晚就想呀念呀气呀的,看着就令人生气。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白何瞪瞪她:“怎么又牵上了我?你神经病哇?”

“现在,你不也成了神经病?”(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退休教师又笑了,伸出右手:“拿来,40万,你宝贝儿子找我要,我就找你要,拿来呀!”白何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双手撑在膝盖上,直喘粗气。自把儿子送到上海读书后,老俩口从来就没有个清静。

那时,白何从国企留职减薪出来不久。

怀着一腔热血到处打工,经济时有时无,牙齿掉了和血吞,家里就全靠着老伴儿支撑。每次给儿子汇生活费时,瞅着老伴儿疲惫的神情,渐白的鬓发,白何都有欲哭无泪的感觉。

好容易,儿子硕士学位毕业。

紧接着又是恋结婚,生子。要说白驹也真是懂事,基本上都不主动开口找妈要钱。可懂事不等于宽余,一个才跨上工作岗位的年轻学子,纵有三头六臂,也架不住生活的逼迫呀。

于是,结婚买房,家里给20万首付,10万婚礼费。

本来这次买车老俩口己商量好,“借”给7万,基本上就是凑了个40万的整数。这对老俩口而言,几乎就是倾尽了毕生积聚。

其实呢,对儿子的换房。

老俩口并非没看在眼里,而是觉得现在上海的房价节节攀高,小俩口也才工作不久,又有了女儿,经济上并不宽余。

更主要的是,自己的老本己基本掏空。

一时根本拿不出格外的经济支持,而亲家,或许比自己更艰难。即然如此,小俩口换房可以等一等,反正有套小二室厅坐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这,本是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一步棋,心里都明白着呢。

可没想到,白驹竟然就提了出来?白何紧皱起眉头,这狗小子,一向嘴不说心透亮,明事达理的,怎么突然犯了迷糊?

老伴儿一直在屋里踱来踱去。

这时,也一屁股坐了下来:“给,就没事儿,不给,就不高兴。这样下去呀,咱老俩口的血不”哗!卡!嚓!惊天动地,那铁架床突然垮塌,烟尘弥漫。

老俩口,跌了个晕头转向,一塌糊涂……

白何好容易爬起来,翻身看老伴儿,退休教师正躺在灰尘里,糊里糊涂的眨巴着眼睛。拿走压在她身上的床杠,白何将她小心翼翼的扶起,掸掉身上的灰尘。

还好,除了惊吓,老太太屁事儿没有。

“你有什么没有?”她也替老头儿上下掸着:“哪儿不舒服?”“暂时还没有。”白何活动活动四肢,后怕的踢踢那二根铁架。

“恐怕是卡子松了?还好,没伤到彤彤。”

俯下身子一摸一找,果然,是铁架的接头掉了,四根直直的螺栓,全散在灰尘里。老俩口对着散架的铁床发会儿楞,老伴儿气呼呼抓起了手机,嚓嚓嚓!就是一歇猛拍。

然后,愤怒地跺跺脚:“当初租赁时,我就问过房东结不结实?房东回答几个大汉在上面跳都跳不垮,还反问我,你说结实不结实?”

“你就没再细看?”

“是呀,我想,这天下不会都是坏人吧?倒霉的事儿也不会让我一个人都碰上吧?”

白何气得连连冷笑:“烂家具,烂床,烂空调,裂口冰箱,单人厨房,都给你碰上了,还自欺欺人啊?”老伴儿颈子一犟。

“可我租给别人的房子,全是新家具呀,将心比心,”

“比你妈的个×,神经病。”

老头儿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你租给别人的房子,全是新家具?那是你自己犯傻。你管得了自己,还管得了别人租给你的房子,也全是新家俱?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纯洁天真,装聋作哑啊?”

提起自己的这个教师老婆,白何有时真的无语。

看人看问题,甚至聊天,都是以自己的审美出发。到朋友家作客,回去的路上她会忧心如焚:“××真不懂事,连送客的话也说不来。她应该这样说……”

从儿子家出来,她同样忿忿不平。

“这媳妇儿枉自当了妈,做事欠妥,她应该这样想……”有时二亲家在一起说说笑笑,和白何在一起时,她会突然想起某个细节,某句话或某个动作。

进而拧眉头,愤世嫉俗。

“怎么能这样说呢?她应该这样认为……”一开始,白何还哭笑不得,劝慰劝慰:“你也是,每个人生活不同,想法处事也就不一样,怎能期望别人都和你一样想,一样做呢?”

老伴儿反将脸一板,质问到。

“怎么会不一样想,一样做?因为,我就是这对别人的,别人也应该这样对我,难道不是吗?”久了,白何也就腻了,任由她唠唠叨叨,愤世嫉俗去算了。

还有那所谓的租房新家俱。

不顾白何的反对,老伴儿硬是在离城三十里外的大学城,倾其积蓄,购买了一套三室二厅双卫单厨的精装房,然后,接着白何,东奔西走,到处留意,好容易购置了全套品牌家俱用具。

要说老伴儿呢。

本是二种打算,一是给上海的儿子留着,因为她总担心白驹在冒险家的乐园呆不长久,这样他回家乡后有个住处。二是老俩口自己住。

因为,凡是所谓的大学城。

必都远都市,空气树林蓝天白云什么的均好,宜合居家养老。可问题是,一开始白何就申明,自己宁愿住在空气质量不好的都市繁华区,也不到远离人气的大学城居住。

须知,一向强势的老伴儿。

对老头子的话,从来就不以为然,就想着打算来个霸王硬上弓,造成即定事实后,不容你不去入瓮。结果,家俱配齐后,除了星期天过去住住,其余时间白柯就是不过去。

眼看着精装修新家俱套内117平方的新房空着。

老伴儿又觉得惋惜,只得自己没事就跑过去居住。可事实真像当初白何所劝她的一样,远离都市,环境虽好,可生活不方便,人气太淡,几近荒芜,连个平时可说话的人也没有。

没单独住几个晚上,老伴儿就吓得,自个儿灰溜溜的跑了回来。

这样,新房就搁着了。只有到了这时,老伴儿才沮丧的发现,自己被热情万分的置房顾问忽悠了。更让她沮丧,也令白何愤懑的,还在后面。

原本没打算在这儿买房的同校老师。

受了她的摇唇鼓舌,也在大学城购置了同样大小的精装房,地点就在老伴儿的下一层。最后,同样发现自己受了忽悠的同校老师,自然没心情

虽然妨于同事脸面没有翻脸。

可见了老伴儿和白何,那原本滔滔不绝的热情和关切,全变成了僵硬的支吾其词,明显是强压着愤怒与敷衍……

不久,接到儿子电话。

老俩口自然立即开始了赴沪准备。这样,二人离开后的新房怎么办?谁来打理?就摆在了老俩口面前。白何的建议是,停电停水停气,缴清物管费的空着!

一年后回来再打理。

因为全套新家俱的新房,一出租后就等于烂掉了。更重要的是,大学城此类房遍地开花,根本就租不起价。可老伴儿不愿意,理论也很充分。

空着也就空着,租出去多少总得有几个钱。

租客还自付物管费,何乐不为?于是,全套新家俱的新房,终于在老伴儿的张罗中,以极低的价格,租了出去,租期二年。面对如此的物美价廉,租客喜气洋洋。

面对每月的低租金,老伴儿聊以自慰,暗自窃喜。

唯有白何愤世嫉俗,悻悻然,讪讪然……所以,一听到老伴儿又在信誓旦旦的“将心比心”,老头儿终于咆哮如雷。

老头儿真正怒火熊熊,老太太就识时务者为俊杰。

立马安静下来,不急,不燥,不吵,不闹,扭身坐在一边,闭眼养神。暴跳一歇,没有对手,老头儿累了乏力啦,也就坐下来喘气儿的休息。

这时,老太太睁开了眼睛。

精光四射,精神抖擞:“完啦?没力啦?吵哇,继续吵。要不你那五得缺了吵得,还了得哇?”老头儿疲惫不堪的翻翻白眼皮儿,再也无力应战了。

老伴儿一跃而起,举起了手机,叮咚!

“喂,您好!”明显带着沪语口音的普通话:“请问,您是哪位?”“我是租用你房子的陈老师,记起没有?”白何又翻翻白眼皮儿。

老伴儿的话,十分生硬。

“租用时我就问过你,这床结不结实?你回答我就是十个大汉……”呼呼呼!白何又猛然惊醒,不行,得听听,这狗房东也真是可恶,什么都是烂的。

没听说过铁架床一坐,就会坐垮的?

还好没伤着人,要伤着了二人的医保卡都用不了,得自掏腰包啦。“可我租的就是这个价呀。”白何没见过房东,听对方嗓门儿厚厚的,尖尖的,像个中年女,又有点像中年男。

“你要租好的阿拉上海滩有哇,只要你出得起钱的呀。”

“再是这个价,作为房东,你总得要保证房客的基本生活需要嘛。”

好!老伴儿现在一点不文绉和将心比心:“铁架床不能坐吗?一坐就垮,还压着我们老俩口,哎哟!哎呀!老头子,你怎么在揉哇?怎么越揉越痛啊?我这腰杆哟怕是断了呀?”

扑嗤!白何一把捂住自己嘴巴。

天!几十年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老伴儿作戏,作得可真是难惟妙惟肖!果然,对方的口气立即软了下来:“嗯,哎陈老师,陈老师这样行不,我们马上赶,哎哟!”

大约是对方被家人暗拧了一把。

顿顿,继续说:“真是对不起的呀,我们也不是故意的呀,谁也不怨得的呀。陈老师,天太晚,明早我们一定赶到,一定赶到,我们再谈,行不行的呀。今晚,嗯嗯,你先对付着,可不可以的呀?”

退休老师,一下就提高了嗓门儿。

“行啊,我们老俩口就去旅馆住一,费用你报帐。”嚓!关好手机,老俩口相互瞅瞅,屋里有些冷场。可是,这一屋乱七八糟的,瞅着就心烦。

老头子好说,反正都是睡在小屋地板上。

可没了床,老太太咋办?呆一歇,白何起身。他早看清了,二根铁架并不太重,自己一个人搞得定。当然,如果老伴儿搭个手,就更轻松。

白何伸手去抓铁架,可给老伴儿喝住。

“扯你的呼去,白痴呀?就这样留着。”白何恍然大悟,可想想,捂着自己下颌:“那,你今晚睡哪儿?”老伴儿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意。

“我睡那儿,还要你操心呀?你还是想想,如何给你那宝贝儿子40万吧?”

白何沮丧的咬咬自个儿嘴唇:“我去抢?”停停,自言自语:“这上海滩呀,真好像钱不是钱,上嘴唇片儿达下嘴巴片儿,巴嗒就是?”老伴儿到底给老头儿形象的比喻逗乐了。

“你呀白何呀,要吗是个大闷声,天塌下来也一点没屁话。要吗语出惊人,就像你那个宝贝儿子一样。”“难道不是这样?”

咣当!咣当!

白何没好气的踢踢那铁架,仍沉浸于自己的形象思维中:“上几次,你非拉我去那个贺总的破公司看二手房,人家怎么劝来着?”

老头子瘪着嘴巴,再捏着自己鼻子。

妈妈咪呀,我的陈老师呀,这套房源好,学区房,又临江,那黄浦江的夜景,看得你自己都忍不住要跳下去的呀,才不过380万的呀,380万,很多吗?多乎哉,不多也!”

松了鼻子,恢复嘴巴。

“还有淮海中路那个房中介,七八个裙子白衬衫挤在屁大的门面里,过人倒开水都得侧着身子,怎么劝你来着?”

双手一抱,自己的胳膊肘儿。

屁股抵紧墙壁,身子微微前倾,脸孔热情且真诚,就像时下在上海大街小巷中,随处可见的置业顾问的经典形象一样。

“说真的,陈老师,这房真不算贵。大家都知道,买房,实际就是买未来,买舒适买面子买放心。你看这路热闹的,你可能还不知道,这儿原来是赫赫有名的霞飞路,法租界就是法国租界的呀。真的,590万一点不贵。现在的大伯大妈阿姨,莫说区区590万,就是拿个一二千万的,也不在话下的呀……”

老伴儿乐得直打哽儿。

“哎哟哎呀莫说了,你个死老头子,死不正经,不是上网穷聊,就是这样穷作乐。我可警告你了,在儿子媳妇面前可不能这样,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辈份哟。”

白何一下跌回了原形。

踢踢哒哒的出去,端起自己的茶杯,又把老伴儿的茶杯,一并拿进来,递给她:“明白明白,我是爷爷,亲家,父亲和公公么,对了,再加上一个网络写手,集五种身份于一身,我敢嚣张吗?我敢去逛红,”

陡然一惊,嘎然而止。

可老太太盯住了他,半晌,点点头:“很好,自己说了出来,很好!”咕嘟,喝一大口凉白开,然后淡然到:“这事儿呢,我们改天谈,先让你心神不定,查漏补缺吧。”

白何连叫晦气:“我这是说顺了口,开玩笑的呢?你不会就当了真吧。”

老太太气闲神定,举举自己右手:“具最新国际医学权威介绍,这男性呢,平均年龄越来越年轻,联合国将其划分了几个阶段,凡50—65的,统称老中年人。65——70,为初老年人,70——80,为中老年人,80以上,才是是真正意义上的老年人。白何呀,你才老中年人呢。所以,一天到晚想那个事儿,均属正常。即然是正常需要,你怕什么呢?可见你自己心中有鬼,欲盖弥彰嘛。”

白何满脸通红,差点儿又蹦将起来。

可一瞅到老太太嘲讽的眼神,脑子一激,索性豁了出去:“行!你说怎样就怎样吧?我不争了,越争越黑。你这个人啊,我早寻思透了,说什么你都可以想入非非,引经据典,最好还是夹着尾巴做人,凡事不表态,不吭声或随声附和最保险。”

白何哭丧着脸,真是越想越霉。

刚才的漏嘴儿,的确是开玩笑,哪有把自己暗地里想做什么,全部告诉老伴儿的?可问题,也就在这里。如果是别的老太太,对此不会特别在意,或者独自要想大半天。

可对方,偏偏是退休老师啊!

老师,多么神圣的职业!多么美好的称呼!授业解惑,孜孜不倦,兢兢业业,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可是,唯有白何明白,这一切的后面,是多么令人痛苦不堪,提心吊胆和小心谨慎。

或许,老师就该和老师配对?

那 “门当户对” 的古语,本来就放之四海皆准?不管别人怎样,反正白何感到,自己这一辈子,算是吃尽了“老师”的苦头。

不过这样说呢,还是有一点小小的卑鄙。

因为,谁都明白,夜有所,日有所思。你说的做的,必定是你所想的;你所谓的开玩笑,冲口而出,实际上是你长期于内心的淤积。以此类推。

哼哼!白何啊!

原来你一天到晚的梦想,就是想着逛红(灯区)呀?莫以为你及时吞回了最后二个字,那是你自己哄自己呢。你不想想这世上,有哪个女人,无论年轻或年老,会相信你的鬼话?

唉逛红?你妈妈的,咋不说逛黑呢?

“行了,你也莫沮丧啦。”退休老师瞅着老头儿,平静的说:“我说过,这事儿改天再聊,我今晚睡哪儿呢?”正懊悔着的白何,立即讨好到。

“打电话让白驹过来,爸妈这么远来,又是租房又是带孩子的,还不全是为了他?他正该赶来呀。”

老伴儿扬扬手中的手机。

“都12点了。你白何是夜猫子,人家妙香和彤彤也是猫子夜?要讨好也不讲个心眼儿,白何呀,你一辈子就失败在这点上呀。我看,到死你也醒悟不了的哇。”

鼓鼓自己眼睛,老头儿得承认,老伴儿的确说得对!

自己的确是想讨好,可就没想到夜半三更的,上有老婆下有女儿,自己明天一早还要上班的白驹,能赶得过来么?

当然,真出了人命什么的。

儿子再抽不出身,也会连夜赶过来的。可这跟那,原本是二回事儿,根本不靠谱哇。“现在明白了吧,为什么我平时总是要说着你,吵着你和骂着你?”

老伴儿打个大大的呵欠。

右手捂捂自己嘴巴,又有些得意:“懂事的人,多小都明理,不懂事的人,再老也胡闹,你不懂事哇!总是把儿子还当着小时候哄着,捧着,骂着,好像不这样,就显不出自己父亲的威严和神气?要知道,儿子长大了呀,长大了。”

嗓门儿越来越低,越来越嘶,到后来,居然有了一丝鸣咽。

“儿子小时候多乖呀!我记得读小学时,每次上学之前,都要主动亲亲我才离开。所以,我有时真的恨妙香,恨她夺走了我的儿子!鸣!可现在,当着媳妇面和我吵嘴,平时不冷不热的,来不来就要40万块换房。40万块呀,我们10年不吃不喝也存不起呀。”

白何像只斗败的公鸡,低着头也不吭声了。

洗漱时,照例老太太前,老头儿后。这样的顺序,是长期生活习惯养成的。老太太洗浴后,只管捋着水湿淋淋的头发出来,早候着的老头儿就鱼贯而入。

先把窗子打开,散尽热气。

其次,端起盆中老太太自己洗好的衣服,到阳台上晒晾。如果是天,还得用力把根本就没脱水的衣服拧开,再一一抖开晾起。

最后,才是自己洗漱。

开窗散水气,把地上的水渍拖干,关灯,出来上床睡觉。现在,等白何一切搞好后,踢踢哒哒来到电脑房时,铺好擦净地板凉席上,睡着轻轻扯呼的老太太。

白何原地转了个圈子,这下好啦,我睡哪儿呢?

关键是一切从简的租赁房,连席子也没有多的。左右转转,白何拍拍自己脑门,把垮塌床上的大麦席,费力拖出来折成二半,铺在客厅,总算睡下扯呼去了。

他不知道,他一开始扯呼。

老太太爬起来,摸黑把空调被搭在他的光身子上,还咕嘟咕噜的:“客厅风大,要着凉,死头子啊,一点不知道关心自己,我死了,看哪个照顾你哇?”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白何就醒了。

满屋阳光灿烂,窗外雀啾鸣,仰卧着瞧出去,瓦蓝瓦蓝的一大汪,又是一个大晴天。白何抓起一边的小钟瞅瞅,六点二十三分,复放下,重新仰躺着,有些烦躁的瞧着窗外。

屈指算算,昨晚洗漱后睡时是12点半。

到现在不过5个钟头。所以有些心浮气燥,看什么都不顺眼感觉。白何控制着自己,他知道,这就叫老了,想睡睡不着,梦里常惊醒,很早就醒了,醒来却又想睡,可总睡不着……

听听小屋,安之若素。

熟悉而隐隐约约的扯呼声,杳无音信,老伴儿又出去了。哦对了,今天是全天带彤彤哦,虽然小孙女儿的笑靥,让白何看到就高兴。

可想想全天带的每一环节程序,白何却开始腻烦了。

从睁眼到闭眼,甚至吃饭睡觉入厕,一整天都拴在上面啊,可真够呛的。当然,最艰苦的还是老伴儿,从一早上的外出购买,到晚上闭眼,都睁大眼睛盯住小可爱和老头儿。

做饭弄菜到欧尚或漳州公园,事事亲力亲为,又苦又累。

未了,临上床,总是叹一口长气,高兴地总结似的说完最后一句话:“又是安安全全的一天!我们彤彤越来越可爱了哦。”然后,才开始唠唠叨叨。

唉唉!天知道。

其他带小宝贝的爷爷奶奶们,是不是也是这样渡过?总之,不求无功,但求无过,如临薄冰,战战兢兢。白何自己是写手,感天动地搞原创,云里雾里编情节。

可到这份上,连他自己也怀疑。

那些所谓的“含饴弄孙”“天伦之乐”和“颐养天年”,到底有多少值得相信的感叹?也许古时有?或许以后也有?

至少,现在是传说。

在自己这一代50后的亲身感历中,这些闪闪发光的形容词后面,全是疲于奔命,疲惫不堪和有苦难言。可这是谁的错呢?

细细想来,又仿佛谁都没有错!

儿子要上班,保姆又请不起,二边老人闲着也是闲着,于情于理,都应该带自己的亲(外)孙女儿呀!所以,谁都没错。

错的,是这年头,这社会和这世界……

什么东西闪闪发光?白何注意的瞅着,对面耸入云宵的公租房,上下一连三层楼的阳台上,居然同时有三个老头儿,正捏着刮胡刀,撬着屁股,眯缝着眼睛,就着玻璃窗,满嘴泡沫的刮胡子呢。

清晨的阳光,照在三把刮胡刀片上,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白何饶有兴趣的仰看着,怪,三层楼同时开刮,这奇事儿真是百年难遇。嗬嗬,来到上海不过三个月吧,可还真让白何开了不少眼界。

当初白何一走进明月坊。

就觉得这楼与楼之间的距离,房与房之间的隔音等等,好像根本不符合住建部相关规定嘛?结果老伴儿告诉了他,这是公租房。

做工粗糙,布局不合理。

房屋质量差云云云云,就不说啦,谁让它是公租房呢?可不久他就发现,因为距离的太近,常闹出些海派西洋镜来。

闹者不以为然,观者啼笑皆非。

比如,对面十九楼的阳台上,常有一女子背对着这方凭栏梳妆。一头浓密且悠长的黑发,黑瀑布般由上而下,风抚光吻,婀娜多姿。

特别是那一双,白皙浑圆的手臂。

妩媚的向后弯起,一手拈着枚刻花桃木梳,精雕细刻般轻轻梳着,一手按着黑发,细长圆润的么指头高高翘着,宛若一枝素色的金簪与步摇……

白何常捧杯淡茶,余味无穷,凭窗欣赏。

犹如坐在内地自家书房,透过袅袅拂拂的佛香,畅游强汉盛唐,浮想联翩,齿间溢香。想必,同时还有多少人,面对如此绝色佳景,也是这样心潮激荡。

并为只见其背,只闻其声而感叹遗憾。

终有一天,梳罢后的女子突然转过了身,白何禁不住手一抖,茶杯差点儿失手摔碎。原来竟是个六旬老妇!楼下,一年轻姑娘抱着孩子正在仰喊着:“奶奶,把袋子扔下来。”

想必这一瞬时,有多少人的梦,从此恶浪掀天?

又比如,常凭窗梳妆的上一层楼阳台,常有一疑是运动员的中年男,白衣白裤白鞋白帽的凭窗打坐,满面愁容,郁郁寡欢。

白何先怀疑他是炒房失败者。

后猜测他是被强行平仓的炒股倒霉蛋。

不管怎样,这么一个衣着整洁,貌似颇具修养与知识,拥有小车和娇妻儿女的中年男,能出现在这公租房粗糙的阳台玻璃窗后,本身就具有一定的吸引力和令人猜想的源动力。

有一天,中年男照例忧郁的凭窗而坐。

一位穿金戴银,真正意义上的高挑美女,款款儿的进来了。中年男激动的迎上去,不顾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一下就抱住美女亲吻起来。

白何垂了眼皮儿,觉得自己真是太无聊,太卑鄙。

可是,一歇狗叫又让他抬起了眼睛。对面那厢,一只白肥硕的哈巴狗,摇摇摆摆的跑进了阳台。因为距离太近,可以清楚的看到。

哈巴狗头上扎着金头绳,勾了淡蓝眼圈。

嘴巴鲜红,穿着一件水墨色的小旗袍,足蹲四只棕皮小皮鞋。正和中年男亲热的美女,立即推开对方,抱起了哈巴狗,还嘴对嘴的吻将起来……

中年男或许是在不满的咕嘟咕噜。

美女立即扭头跺脚,河东狮吼,然后抱着哈巴狗,一面接吻一面出去了。于是,中年男重新跌坐下,满面愁容的看着楼下……

咣当!防盗门开了。

同时传来芳邻,不标准的普通话:“阿姨,这么早呀?”“不早,快七点了。”是老伴儿熟悉的回答:“送女儿上班?你真辛苦呀。”

大约是最后这句话感动了芳邻。

只听得芳邻提高了嗓门儿:“还不是为了儿女呀!阿姨,你不也是这样的呀?小孙女儿今天又是带全天?”“是的,”听得出,老伴儿有些不情愿的回答。

一面拔出钥匙推开了门。

“只这个命呀。”“阿拉一样的呀,阿拉也是一样的呀!”芳邻似乎为找到了这个话茬儿高兴,连球炮一样轰了过来,轰得老伴儿一脚门外,一脚门里。

幸好大食品袋是拎在她左手。

于是,一面与其周旋,一面将食品袋对白何扬扬,示意他赶快接过去先洗着。白何费力的爬起来,接过进了厨房。照例是固定的洗涤剂程序。

热气腾腾之中,白何不断眨巴着眼睛,抿着嘴巴。

因为,有洁癖的他,总是习惯于在自己漱口洗脸后,才正式开始忙忙碌碌。“……所以,阿拉上海呀,最喜欢女儿。女儿好,好处多多的呀。”

芳邻滔滔不绝, 颇为兴奋。

这让老伴儿有嘴插不上话,又不好马上进屋关门,只好哦哦哦,呀呀呀的客套着。白何听着也着急,要说这芳邻平时话也并不多。

关系好转后,双方见了面。

顶多也就只是相互笑笑,或者点点头,可今天怎么回事?白何忍不住了,便冲着外面吼了一嗓子:“快点,七点都过啦。”

声音之大,芳邻停停,马上急速的告诉到。

“知道呀?阿拉女儿有男朋友了耶!是复旦大学今年才毕业的计算机硕士耶!”“哦,庆贺庆贺,向你庆贺了呀。”老伴儿如释重负,脱口而出,就欲转身。

大约芳邻因为女儿找了个计算机硕士男,实在太高兴。

居然又叫住了老伴儿:“哎哎,阿拉经常看到你儿子来接小姑娘,他是什么学历呀?”“本科!比起你女儿的男朋友,差远了的呀。”

说完老伴儿进了屋,轻轻关上了防盗门。

四目对视,白何烦恼的跺跺脚:“这德性,这些阿拉啊!”老伴儿却立即板起了脸:“吼什么吼嘛?一点没教养,注意自己的素质和形象。洗出来没有?”

偏着脑袋瓜子瞅瞅,挥挥手,催促到。

“快一点,快一点!等会儿房东还要来。”呼地窜进了洗手间中,一歇水响,双手把洗脸帕在脸上轻轻搓着,出现在厨房门口。

“弄好就走,早饭都不忙吃了,中香彤彤吃馄饨,喝鸡汤,今天的营养就够啦。”

转身又冲进了洗手间,待白何一切弄停当,老俩口跨进电梯时,正好七点半。下楼出电梯,穿过欧尚,过二条街,抵达明丰苑时,用掉十五分钟。

叩门时,白驹挎着大背包,正抱着彤彤开门。

“看,谁来啦?喊爷爷奶奶呀。”小可爱似乎有点精神欠佳:“爷爷奶奶!爷爷抱抱!”白何就接过了彤彤,看看,问:“额头上怎么贴着张纸哇?”就想抬手撕掉。

儿子叫住了他:“莫撕,那是降热纸,彤彤昨晚有些发烧。”

老伴儿立即紧张起来:“昨晚从我们那儿离开时,都好好的嘛。要不要看看啊?”白驹己跨越出了房门,回头应到:“不用,妈,我晚上过来吃饭。”

本来对今天一早与儿子见面,当妈的正有些忐忑不安呢。

一听此话,喜出望外,马上屁颠颠的凑上去:“好好,今天我弄粉蒸排骨,再炒一个泡椒碎肠,糖醋白菜,包你下饭。哎,记着叫妙香一块儿来的呀。”

儿子己连蹦带跳的下了楼,远远传来他的声音:“可能吧,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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