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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臂掌婴》连载-13-别梦寒-湖北天门

2019-01-08 11:30 作者:别梦寒  | 4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13 :在儿子上小学后的那个天,天气极其反常,在持续晴了很久之后的一天,我正在上班,突然得到工段的通知,要我到学校去接儿子。我一听,不晓得儿子出了什么大事,但看工段长的脸色语气又不像发生了什么大事,可我心里还是不踏实。没到下班的时间,让我们去学校接自己的小孩,总会有什么原因吧。我和几个同事刚出车间,就被厂区一尺多深的水吓住了。狂暴的水仍然在不停地下,不,不是雨水,应该说是天水。一般的雨水在降落的时候是有线条的,它们或弯或直,或平行或缠绕,但这天的雨看不见线条。因为量大,所有的线条都被风拧成了一股股的水柱或李白的“疑是银河落九天”的壮观与恐怖。我拿着平时备用的一把雨伞,直奔儿子所在的和平小学。

那天的岳口镇,除了一些新建的公共建筑和少量的民宅,全都被泡着水中,连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成年人,也难以确认道路上的沟坎和路与鱼池的边界。我将裤管卷到膝盖以上的部位,背着儿子,凭着路边熟悉的树木植物电杆和建筑物辨别方位,小心翼翼弓着十个脚趾一寸寸在路面摸索移动。雨,像神在惩罚人间的邪恶,从北到南坑塘里的水连成一片在地面上哗哇哗哇哇地流窜。我微曲着双膝,勾着背,将自己与儿子的体积尽量缩小以保持平衡。儿子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用双手紧紧地箍在我的脖子上,默默无语。路面上的水中,不时有鱼撞击我的腿脚。我以路边的树枝判断鱼池的疆界。路上徒手的,用网兜捞鱼的,还有像我一样或背或牵小孩的人共同画出了一副激动与紧张,兴奋和拘谨的图像。

我背着儿子,尽量在路中间移动。我的脚不知是被鱼鳍还是被地上的玻璃碎片划了一下,有些痛感。回家后才发现我脚的拇趾裂开了一道口子。

“不要动,趴在我的背上,手也不要松。”我叮嘱儿子。我不会游泳,不敢因为我的大意让儿子出现惊吓。如果不是这次大雨,儿子是不会与我这样亲近的。近来,儿子对我去学校接他表现出了不安、抵触和拒绝的情绪。有时他根本不让我摸他的手和头,只是一个人急急地走在我的前面,或慢吞吞的落在我的后面。

过膝的雨水一直满上了我家新建楼房的台坡。此时很多邻居都在自己家门前摸鱼,要是他们摸到了条小的,就甩进吊在腰间的蔑篓里,摸了条大的,就会惊喜的大喊大叫。也有的人家用自己家的长板凳或卸下房门挡住大门,在自己家的堂屋里卧室里厨房里摸鱼。

妻站在台阶上伸着头迎接着我们父子两的平安归来。(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地面上的水是过了三天后才完全退却的,这次特大暴雨受损最严重的是那些鱼池养殖户,他们平时用竹排、竹竿加高加固又挂上渔网防止池塘水面抬高鱼群逃逸的设施,全都倒伏或被水冲走,池塘里的鱼也几乎全部外流。当人们摸鱼时,他们看见了,也只能在心里泣血。附近十多个加上更远地方的鱼池,哪个养殖户敢说别人摸到的鱼是自己家的,连平时最霸气的养殖户也只能苦笑和咒天骂地这狗日的天气。

那次特大暴雨是湖北境内或者是我们天门市六七十年中最惊心动魄的一次。气象专家给出的定义是:典型的内涝型灾害。

在这次暴雨后,儿子又掉了几颗乳牙,他将牙给我说:

爸,我的牙又落(遗、失、掉)了,以后还可以吃东西吧?”儿子忧心忡忡地用小手掌托着带有淡淡血迹的乳牙。我用右手的拇指和二指从他掌心认真庄重地捏起来,放在自己的左掌心,然后拍拍他的头说:

“岚岚,别怕,爸爸小时候也落过牙齿,以后都长齐了。要吃东西,只要有。”

“真的?爸爸也落过牙齿?”

“真的。人人像你这样大的时候都落过牙齿。这落的牙齿叫乳牙,有二十颗,十岁前后落完,再由恒牙代替。恒牙是什呢呢?恒,就是永远不换的意思。永远的,不再换的牙齿。”

“那我这牙齿是丢是埋还是煨汤?”

“爸爸小时候落的牙齿是婆婆丢在瓦上,说是福禄高堂,又长得快。你的牙齿爸爸就跟你放起来。”

我将儿子的乳牙刻意没有洗刷地用厂里包装用的透明胶带粘在我的日记本上,并注明了日期,零零星星有十多颗。可惜在变卖房屋时,妻将我很多的个人物品都丢掉了,除了衣物被子外。

唉,儿子,我为你或者我自己保留的你的乳牙的丢失,是我心里永远也不能稀释的遗憾,还有沉沉的隐痛悔恨。我知道,如果当你的小孩在掉乳牙时,你能够拿出自己的乳牙来与之欣赏,与之对比,与之感触,相信你会别有一番滋味在舌头,另有一番情感在心头。

儿子新学年开始后不久的一天晚上,妻接回儿子后告诉我说,儿子被他们学校选送到岳口镇横堤渡小学去参加数学奥赛活动,同去的有另外一些同学,随行的有学校的教师。活动期间,他们得住校,不能回家。考虑到儿子们还小,从没离开过父母,学校会根据情况组织家长前去学校探视,观摩并召开家长会。

除了交费食宿外,家长们怕自己的子女吃不惯食堂,都心照不宣送去一些零食和精心烹饪的菜。

横堤渡小学在镇西北,两个多小时可来回往返,加上儿子他们年龄小,从没脱离过父母在外食宿这么长时间,所以校方也不劝阻。

见妻一个女人来来去去辛苦,又怕路上不安全,我想代替她一下。我另一个原因是想看看儿子,从他出生到现在十多年,我们父子从没有这样长时间的分离过。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性情中人,我非常想念他,想和他单独相处一下,摸摸他的头发,听听他的声音,看看他的笑脸。这是我当时不可抑制的理由和想法。何况横提渡小学我是晓得地方的,它所在的地方有一座窑厂,我们家房子墙体上的砖全部购自那里。

妻在我的再三请求下,才告诉了我实情。很长时间来,儿子都私下对她说,儿子的同学们都在讥笑他父亲的黑与瘦,总之是丑。丑陋的相貌,丑陋的父亲。都说儿子他妈妈真的好看,看着特别舒服,可爸爸又太难看。为此,儿子曾和同学打过一次架,也有很多女同学不和儿子说话。开家长会时,儿子总是偷偷告诉他妈妈,由她去开。他从不告诉我,怕我去。从他上小学到高中毕业,我从没有去参加过他学校组织的家长会什么的任何公众活动。也难怪,妻和我恋时长得像极了日本女影星甘野美沙子,就是那个出演了《一盘没有下完的棋》的日方女主角,可惜的是妻的鼻子稍微大了一点。我查看了甘野美沙子的个人资信,她的一张照片和妻以前的相片难辩真伪。再说妻广交朋友,到哪里都是轰轰烈烈,热热闹闹。怪不得放学路上,儿子总要与我拉开一点距离和情绪波动。所以这次段时间妻主动放弃了亲爱的麻将。

哼,小狗日的,这么一丁点儿,翅膀还没硬,就嫌弃老子来了。那以后大了,能飞能蹬了,那他会哪样对待我?唉,儿子还小,等他长大了,就会明白,人的父母,只有能力高低,赚钱多少,在子女的眼里是没有丑陋父母的,有的只是浓浓的亲情和爱意。

妻晓得我想看儿子的心情,也晓得儿子怕同学看见我的顾虑,在几种可能中,我们选择了其中一种。

沿着襄河堤脚北上大几里地,再从堤脚右下进入黄家滩的一条乡间土路,最后七拐八弯来到横堤渡村。横堤渡小学就建在一片高大的白杨和间植水杉的林中。水杉笔直如剑,白杨高大茂密。五个铁皮切割而成的圆形的校名焊接拱立在校门上方。我在妻的介绍后进入校园。妻很快找到负责儿子那个班的临时班主任王老师。王老师把我们领进教研室,让我进入一间小房后,才把儿子叫来。王老师把教研室的灯全部打开,妻把带来的食品一件件交给儿子。我在黑暗的房间透过窗子和开着的门,怀着兴奋好笑又略带酸涩的心情,听着儿子的声音,看着儿子的笑容。王老师是位很美的民办教师。她很欣赏妻不贵但雅气的穿着打扮,也很羡慕妻腮上的酒窝和脸上的几颗痣,并说那些痣点缀得妻特别和善、能干与高贵。王老师把我和妻在心里对比后,也接受了儿子的苦衷。

儿子的排父情结始于我的外貌及他同学们的议论,再经过1996年他被家辰推倒在地加强,最后定位于我们间不足以出现巨大鸿沟和家庭变故中的比较与权衡及许多方方面面的影响。当然,还有我自身的因素和他来自于家庭内外的误导。

1996年夏天,我们拆了瓦房,在父母传下的宅基地上兴建砖混结构的楼房。在近夏末时,我们已浇注了第二层现浇,瓦工师傅正在等待现浇凝固期的结束,暂时撤离了。那天我在家中午睡,被一泡突如其来的尿涨醒,我患有慢性前列腺炎,要稍慢了,就会制动不住。我刚处理完来势汹汹却又流水潺潺的急件,就听到了儿子的哭声。我从窗口望去,看见儿子正在和他的堂兄,我的堂侄,年近四十岁的家辰吵闹。 我来到他们中间,家辰告诉我说儿子打了他的儿子特特。特特小我儿子两三岁。童年时的小孩,小两三岁,无论是身高、力量都是有较大差别的,这我承认。儿子看见我,以为我有多么强大无敌,继续用他的小拳脚抓踢家辰,我认为一个十多岁的小孩不会对四十多岁男子的身体造成任何伤害,所以我只是在用语言制止儿子。从血缘上说,我的祖父是家辰的曾伯祖父,即他曾祖父的兄长。家辰的父亲是我叔伯堂兄,他是我们七个叔伯兄弟中年龄最大的,被孙辈亲亲热热喊大。朝远些说,我们也是一个鸡蛋没散黄的堂兄弟。所以我在家辰面前,是堂堂正正,规规矩矩的长辈。因为他大我两岁,我和他曾一起问过他的父亲,我的堂兄。我和家辰要哪样称呼才算规矩?从我的祖父和家辰的曾祖父两兄弟所生发的七个孙辈男性,再按年龄为序排列,家辰的父亲是我们中的老大,我排行第七。家辰的父亲告诉我们说,这要分年争和份争。他说的争是一种对血缘关系郑重严肃地承认,谓份争。但也是对年龄大小的一种不争的认可,谓年争。争,即是对辈分与年龄差别的共同确认,也是对这两种关系的双向认定。它是一种近似于权利与义务的界定。老大对我们两个人说,不管在什时候,他要喊你爷,你要喊他哥,这就是那句老话,宁可滥亲,不可滥族。他喊你爷是份争,你喊他哥是年争。当然,十哥不如一爷。为什呢这样说呢?你们就是再大年纪,可一起去亲戚家喝酒,别人也要跟你安排个主席,跟他安排下席和偏席。在碰上拿主意的时候,别人也要先问你后再问他。因为你们的年龄不是隔得太远,只有一两岁。总的来说,不管在什时候,家辰要先把你脸面,你才能把他情面。

有道理。我和家辰连连点头。

童年中的男孩,在碰上与成年人打斗时,他们没有明确只有模糊的想法,那就是打退和赶走对方,而不管自己是否具有这种能力。如果一个理性的成年人,他会伪装害怕或投降而脱离现场。但家辰不是这样,在我的儿子岚岚与他的儿子早已脱离不可能继续争吵打斗时,他用一双巨大结实的手遮挡着岚岚的小小的拳脚。我呵斥岚岚。突然间,家辰他一掌将岚岚推倒在地,我将岚岚拉起抱着,岚岚挣扎着放声大哭,我拍着他身上的灰尘,他不让我拍,

脸涨得通红,一双眼睛看着我时是怨恨、失望、陌生的。儿子咬开我的手,独自跑回了家。这是儿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咬我。那天晚上,儿子没有吃饭。当妻回来,我因事外出后,妻同家辰夫妇大吵了一架。

后来家辰罹患肝癌从医院回来修养时,我鉴于血缘关系背着妻去看望过他几次,但妻晓得后严厉警告过我,不准再去。我还是在她打牌时去过几次。家辰去世后,我数次劝说妻给他们家送个丧礼,也通过与妻关系良好的人家做她的工作。毕竟,家辰的父亲中年丧子,是人生中的一大悲情,何况我们是兄弟,加上到时会有许多共同的亲戚出席家辰的葬礼和丧宴,我家不出席,人前背后不好交代。

最终我在妻的坚持和高压下,在家辰的葬礼那天,我遗憾地回避了。

而这一切,在儿子幼小而牢固的记忆中,无疑是我在他心灵深处烙下的对他的冷漠、冷酷、无情、无能、软弱的难以愈合的创伤。

-未完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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