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说你会有大作为
大业十四年,桃月初,巳时,长安长府,长离生。
武德四年,长离孩提,于西湖河畔遇一道长,道长道:“我看你天资聪颖,将来必有大作为。”长离不明,便点头。
武德六年,长离母卒。
武德九年,长离总角,于城楼东侧再遇道长,道长道:“我看你天资卓越,将来必有大作为。”长离笑道:“疯子。”
贞观二年,长离家道中落,长离一家被逐,途中长离失散。
贞观三年,长离流落于郑州。(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郑州的残冬是极其为冷的,尤其是郊外,大雪数日,雪虐风饕,冷风飒飒吹鹅笙,但中心繁华地带,还是笙歌鼎沸君莫矜,桃色满墙。
长离蜷缩在巷子墙角,于寒风中打着冷颤。手紧握三个铜板,这是最后三个铜板了,一个铜板够买两个馒头,早上吃一半,中午吃一半,晚上再吃一些,隔天还有余的。
“过不去这个冬天了么?”长离喃喃到,忽的被人猛的一推,摔倒在地,摔得屁股发疼,刚起身时,一个踉跄,身子往后一栽,头撞在墙上,撞得他眼冒金星,本就娇弱的长离这一撞愣是缓了好一会。回神时手掌一摊,发现铜板不在手上,周遭找了一番也不见着,该是被刚刚那人抢了去。长离他不气愤,不恼怒,只迷茫的看着前方,不知所措。
长离靠着最后两个馒头,又熬了两天。
雪下了又停,人来了又走,灯灭了又亮。
在绝望和崩溃的边缘,看着刺眼的光芒,一步步步入黑暗满是蜘蛛网的洞中,幸好,阿弥陀佛,花凋谢了还会开,燕子走了还会来。
贞观八年,长府后院,夜幕低垂,弯月满霜,翩翩素衣少年迎风而立,少年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只可惜这幽暗深邃眼中装满悲伤,让人心口一紧。
五年前,长离被父亲昔日好友宋员外捡回来,宋员外是少时被长离父亲从一群劫匪中买了下来,后来又对他加以扶持,所以说长离父亲对宋员外是恩重如山。
因此长离在府上快快活活的生活了五年,宋员外待他是极好的,习武吟诗,射箭品茶......但如今员外家惹了人,找了嫌,早已不如往日,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就刚才,长离想着宋员外嗓子不舒服,煮了萝卜汤给他送去,却奈想敲门时,听见宋员外和陈氏吵架。
陈氏说:“那你想怎么?现下我们成什么样了?铺子没了,又搭上好几斤,恰着城北那少爷看上长离,不送他过去,等着我们被他们家给弄死吗!?”
宋员外似有些为难,插科打诨的说着:“这事再想想吧,毕竟......”
未等他说完陈氏就打断到:“你还说呢?我们家养了他这么多年,现在出了事,他去跟那少爷睡一回又怎么了?”
“唉,你怎么说话呢......”
一步步往外走,宋氏夫妇的声音愈来愈远,愈来愈小......
隔天,员外送来一碗汤药,美名其曰:“补药。”长离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双眼失焦,一直看着员外,仿佛在腊月被人提着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全身冰冷,眼角慢慢泛红,似有一双无形的手活生生把他的心撕碎,再把他血肉拿出来从里啃到外。刚想反抗,突然眼前一黑,后脑一疼,就这么措不及防地被小厮用木棍打晕了。他昏迷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员外脸上复杂神情,三分不舍,四分雀跃,三分难过。
其实,你不想卖了我的,对吧?
轻舟摆着渡,暖鸭望着塘,梦里回殇,满目苍凉。
长离一生没做过什么穷凶极恶的大事,却偏偏落了这么个下场,被人抛弃了不谈,现下还要去做别人的面首,真是可笑,倒也是命里犯冲,可能生下就招了哪路鬼怪的眼。道长啊......
你不是说我将来会有大作为吗?这就是你说的大作为吗?
但也怨不得谁,五年养育也已足够,只是不甘呐,不甘呐......梦里星辰也不过水中之月镜中之花,可怜少年意气风发,纵有抛头颅洒热血的满腔热情,也不得不在他人胯下起承转合。
失意之前,何等光景。
明眸皓齿,丰神俊朗。
神采风扬,满身才华。
英姿飒爽犹酣战,怎奈世俗封神采。
后来,长离被送了过去。
那一夜长离知道了什么是活生生被贯穿的感觉,屈辱、不甘、悔恨、憎恶......情绪在那一夜猛的爆发。身体的虐待,心理的伤痛,被揪成一团,压的长离喘不过气。
曾经那个有着一身傲气的少年,像暖阳,像春风,像清流。但是现在支离破碎,碎成了一团渣。
再后来,长离某一夜惹了少爷,让人扔到郊区。
那天风雨晦暝,青叶为雨折了腰,冲刷了石泥,可能是殷红的天也可能是墨黑的云,呼呼的风声掠过众人的耳垂,留下一涟冷凉。
猛一阵浓烟,呛得众人直咳嗽。乌鸦跳梢,落下阵阵叶,“呀呀”声不断。惊的人一身鸡皮疙瘩。
“咳咳!!狗娘养的!哪......哪来的烟?!”
“你妈的屄!咳咳!”
长离皱眉,吸了些烟进去,感觉头涨的很,半眯着眼,浑身一阵酸痛。
这是什么鬼?
“咳咳!”
长离感觉梨花香绕鼻,听到铃铛“铛铛”作响,接着手臂上一阵冰凉,还在上下抚摸。长离吓的使劲把手往后一甩:“谁?!”
“少年,我看你天资极高,将来必有大作为。怎样?跟我走吧!”那是一个好像苍老又好像深沉的声音,并不好听。
未等长离作出反应,那人就强行把长离抱起,长离直觉得天旋地转。
破庙内,长离枕着头,死死盯着面前的人:“道长,嗯?说话。”
道长讪讪道:“那个......长小友,你别这么看着我啊,我怪不好意思的。”
长离勾勾嘴角,头一歪,笑道:“你还会不好意思?”
道长摸摸后脑勺,说:“凡是被这么好看的少年这么盯着,难免害羞的呢。”
“呵。”长离说,
“三岁那年我见你,你说我有大作为,然后我娘亲没了。”
“八岁那年我见你,你也说我有大作为,然后我家没了,我流浪了一年。”
“现在我见你,你还说我有大作为,怎么?过两年我又有什么东西没了?嗯?”
道长似还想说些什么,还未张口,便看见长离站起来,走向他,他感觉一点失重,是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提了起来吼到:“凭什么啊!你凭什么啊!”
“我什么都没干,就被人丢弃,还在别人胯下求欢?!我杀了人还是放了火?我是活该的吗?!”
“你说话啊!你说话......啊......凭什么啊.....你......说啊......”
“不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
“我真的......我真的......我真的没做坏事啊......”
“我真的很想杀了他们啊......都没有了多好啊......”
声音越到后面越来越委屈,越来越小,越来越无力......
长离仿佛失了力气般,放了手,从道长身上落下来,跪坐在地上,手紧抓着道长的道袍,肩膀一耸一耸,他眼前泛起了一层雾,有什么东西从长离眼中落了下来,滴落在地上,一滴,两滴,三滴,四滴......他没法睁眼,紧咬着下唇,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夜幕降临,夜晚来袭。柴火发出细微“噗呲噗呲”声。
道长往火堆里加木柴,看着星火,说:“哭够了吗?”
长离闻言,转过头,眼神迷离地看着道长,不言。眼圈通红,脸上潮红,不知道是因为哭了这么久,还是火光引的人熏。许久,他道:“道长......我只认识你了。”
道长轻叹一声,说:“长离,你的经历与我是无关的,流浪也好,做面首也罢,这都不是我能控制的。”
长离转过头,看着火堆,是了,这都不关谁的事,都是命。
“但是,长离你要知道,”他继续说,“有些命定的事命定的人,你不可能逃避,但是不要憎恶,长离。”
“别人把你的糖葫芦给扔了,你就去把人家家里的菜园给踩了;别人故意把你的衣服给剪了,你就去把他头发给剪光;别人在背后说你坏话,你就去在他背后诋毁他......但是到最后,你没有得到新的糖葫芦,你的衣服也没有补回来,你的名声也没有因此变好,但是你把自己变成了你自己最厌恶的人。”
“你天资聪颖,却败在人情世故上。”
“不要让自己吃亏,但也要心怀善意。”
夜晚过后,破庙内,只留长离一人。
长离醒后,看着烧完了只有灰烬的地方,望了望周围,没有道长的身影,一股难以言说的失落感从胸口传来。
之后,长离再也没有见过这个道长。
后来长离去了洛阳。
后来去了科举。
后来一个不小心,得了个探花。
再后来入了朝廷。
再后来外族进犯,边境狼烟四起,硝烟弥漫,残垣断壁。长离中途进去当了个军师。
最后,民间传言:
朝中有个小军师,长相俊俏,十七八岁是某个少爷的面首,但是几年前那一战,他力挽狂澜,本是前途无限,却偏偏年纪轻轻,归了山,隐了身,不知等个什么人。
贞观二十三年,桂月中旬,郑州郊区某个破庙,一褴褛道长倚靠这残缺的观音像睡得正酣。一名温文尔雅,持墨青玉扇的男子走进来,看着道长面容,微微一笑,笑的眉眼温柔,说:
“道长。”
褴褛道长睁眼,待看清眼前之人,哟呵一声说道:“你是从哪来的玩意?”
“长离。”
道长呆愣一下,似想起了眼前之人是谁,说:“额呵呵,长离啊。”
“道长,你年纪大了,眼睛怕不也就瞎了。”
“道长,我觉得你当年说的没错,一昧地抱怨确实没个什么用,人生一共几十年,全放在愁苦之中,确实浪费,生而为人,该懂何为乐。只是你当年走的太快,我还有话没对你说的。”
早该说的,千言万语。
“什么话?”
终始只有一句话:
“谢谢你啊。”
梨花绕指,暮色临溪,清风过境,南洋城北有你的痕迹。朋友,俗话说得好:“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你看你身后,有个道长说你天资聪颖,将来必有大作为。
作者:唐允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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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彦桂英 审核通过并说 故事吸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