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轶事
话说清朝晚季，朝廷黑暗腐败之极，上下官员，十有九贪，短短数年间，弄得国库空虚，民不聊生，举国上下，民怨沸腾，政权岌岌可危。那时，民间流传着这样一首童谣：“十个官员九个贪，家中金银堆成山。皇帝老儿没钱花，伸着巴掌靠募捐”。由此，可略见当时社会状况之一斑。
说来，朝廷并非不知下情，只是病入膏肓，全然无力解决罢了。为什么呢？只因上下官员沆瀣一气，结成网络，甚至相互联络结亲，牵一发而动全身。再一说啦，光绪皇帝虽贵为一国之尊，然而他并不掌国家大权，只不过是个空架子、牌位罢了。慈禧太后名义上虽退居后宫，却仍然操纵着人事、财政、军事、外交等一切实权。一天，光绪皇帝驾临早朝，群臣纷纷上奏：西夷列强依恃强大武力，蠢蠢欲动，意欲瓜分我神州大地。更有甚者，某王爷绘声绘色地说道：“皇上！洋人那洋枪洋炮可厉害着哪！洋兵两腿叉开，双手托着五尺长枪，二拇指就这么轻轻一抠，咱大清将士就像倒麦个子一样，‘哗哗哗’就是一大片！咱那大刀、长矛哪是人家的对手？人家是所到之处，锐不可当！以为臣之见，还是赶快派出重臣出面议和……”光绪皇帝早已龙颜大怒听得不耐烦了，只是尚未发作罢了，及至听到派员议和时，气得浑身发抖，用力把御案一拍，大声吼到：“够了！每年户部都拨出几亿两白银，朕命兵部速速仿造洋枪洋炮，或向洋商购买最新铁舰利器，以防不虞！朕问问你们，把钱都花到哪里去啦？呃！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你们一个个都说我大清国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个也向我要钱，那个也向我要钱。你们不是不知道，国库赤字数千亿两，连我都没钱花，整天伸着个巴掌，向民众募捐，向你们要钱花！呃！你们把钱花到哪里去了？年年收的赋税银两都花到什么地方去了？说！”尚书劳华头急忙向前上奏到：“陛下息怒，每年赋税收支持平，帐簿上明明白白地记载着呢！请皇上御览。”说着，他便把整天揣在怀里的帐册掏了出来，双手举过头顶。光绪帝又吼到：“朕不看！朕不看！什么帐不帐的，还不是聋子的耳朵—摆搭吗？你们想过没有？你们这些做王爷、公侯、京官的，只顾拼命地贪啊！挖啊！偷啊！恨不得把金銮殿都搬回家去！那些做地方官的，一个个地把老百姓的骨头炸酥了，那怕是能挤出一滴油来，他们都不嫌弃！一个个挖地三尺，犹嫌不足！你们可曾晓得，咱们都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旦朕下了油锅，你们谁能跑得了？你们能车载船装着金山银海，搂着娇妻美妾跑到外国去吗？你们还能飞到月亮上去吗？”话说到这里，只见光绪帝大汗淋淋，咳喘不已。他仓促呷了一口太监送过来的鹿茸人参大补膏，稍微喘息了一会儿，接着又训斥道：“时至今日，必须更弦易辙！康梁之说是很有道理的！今天，朕就要改制！谁说祖宗立下的规矩不能更改？朕偏要改改！改则生，不改则亡！礼部先搞个试行办法，首先从用人制度上改！限你们五日之内拿出新章程来。记着，废除八股取士之法，加试策论，通过策论，选拔一批有真才实学的人委以州、县之职。三年之内，六部、军机处都要更换人马！把那些老迈昏庸、腹中空空、拍马溜须、虚报浮夸之辈，统统撵回家去！”话说到这里，光绪帝又是一阵咳嗽，待喘息稍定，便断断续续地说道：“好了！朕……今日……深……深感体……体力不支，退班！”
这里按下光绪皇帝怏怏回宫将息龙体不表，再说礼部尚书熊满堂一回到部里，立即召集左右侍郎、主事、郎中等一干官员商讨改制方案。熊满堂，旗人，以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乃朝廷重臣。他率属僚商讨改制方案，一连四天，无一开口说话者，到了第五天上了，也没见个新章程的影子。旦见：熊满堂大汗淋淋，如同落水鸡一般。他见众官死气沉沉，一个个如丧考妣，不由得怒火中烧，破口大骂道：“你们都死了爹娘了吗？怎们不说话呢？本相国奉旨草拟改制方案，你们一个个装聋作哑，连个屁也不放！今日限期已到，我拿什么回禀圣上？”他言犹未必，早已是老泪纵横，涕流如注了。这时，王侍郎悄声说道：“闻听人言，熊相国母丧丁忧期间，终日拥妻抱妾，未曾挤出一滴眼泪，今日何至如此悲泪交加乎？”李侍郎答曰：“还不是为了顶戴花翎耳！”这一问一答，真是妙不可言。熊相国虽已耳闻，也只权当耳旁风罢了。他心里明白，自己文理不通，还得依靠这两个从来就没拿正眼看过他的汉人侍郎呢！熊满堂换了一副笑脸，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各位大人，如今圣上叫废除八股，加试策论，到底怎么个弄法？诸位都谈谈高见。我这点点汉学点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只要我在圣上面前交了差，我请诸位去头等妓院吃花酒，怎么样？哈••••••”这时，一个名叫甘卫弩的主事首先开口发表高见。他振振有词地说道：“卑职以为，此事非同小可！列位熟知，科举之制起于隋而盛于唐，宋、元、明、清，历代沿袭之，已有一千余载，况且，八股取士之法，由来已久。有道是‘祖宗之制，不可妄改’。孰人敢冒此天下之大不韪呢？改制，改制，话说起来轻巧，老佛爷愿改制否？弄不好是要灭九族的！卑职以为万万不可造次！”说到这里，他用右手拇、食两指，轻轻拈动数根黄须，自言自语道：“当年，卑职靠八股起家，获一甲第三名进士——探花之盛誉，那是何等的荣耀！”熊满堂笑吟吟地说道：“你们汉人那些臭玩艺儿也太难为人了，幸亏本相国不是靠那东西起家！”说着，他转向左侍郎王一正说道：“王侍郎意下如何？”王一正摇了摇头，依然没说什么。熊满堂见王侍郎没理他这个茬，不由大怒，吼道：“今天，谁不说话也不行！想说也得说，不想说也得说，就是哑巴也得说话！”王侍郎先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半晌才说道：“要说圣上效法西方文明，实行改制，不失为英明之举！昔日，商鞅变法，王安石变法，无一不是亘古鲜有之创新！论及废除八股，诸君褒贬不一，以卑职之拙见，八股腐朽之极，于国于民，百无一益，理应早日废除！卑职幼习八股之学，亦曾获一甲第一名——状元之殊荣。然卑职仍认为皇上废除八股乃旷世之宏举！至于如何改制，卑职才疏学浅，愿洗耳恭听诸位大人高见！“熊满堂一听王侍郎赞同废除八股，连连拍手叫好。他原以为王侍郎会谈出高见的，正凝神细听，却听到王侍郎把话锋一转，戛然而止，甚是扫兴。这时，一个一直在观察熊相国脸色变化的主事开了腔。此人姓胡，名列烈，人送浑名曰“胡咧咧”。他起身说道：“熊相国乃吾皇驾前重臣，皇上委相国率先制定改制新章程，足见相国功高盖世，无与伦比！”熊满堂打断胡列烈的话说道：“少说套话，快说正事！”胡咧咧连连称是，说道：‘‘卑职这里倒有一个两全其美之策，既不完全废除祖宗之制，又不失改制之举。进，就叫改制创新，皇上满意；退，仍保祖制根基，老佛爷那里也交待得过去。这完全是靠熊相国的雄才大略开创的新纪元，完全是靠熊……熊满堂把案子用力一拍怒斥道：“你就少胡咧咧点吧！到这节骨眼上了，你还绕圈子，拐弯子，你他娘的真不是个好玩艺儿！”胡咧咧连连说道：“相国老大人说得对！说得对！卑职以为，那臭八股早就该废了！当年，我连一股都没做上来，要不是我那白花花的两万两银子，哪有今天这身荣耀？圣上叫废，真是太英明了！太伟大了！太……”这时，熊满堂脸上稍有了点笑模样，及至听到胡咧咧又要胡咧咧时，便打断他的话说道：“快说正事！”不过，这次说话的态度可比上次好多了。胡咧咧见熊满堂面带微笑，便接着说道：“是是是！以卑职之见，可令每个考生在策论主卷之后再做一首七言诗。诗中要把礼、义、廉、耻四个字分别嵌到每一句里去，至于把它放在什么位置都不要紧，借以观察考生们的志向意境。这样，虽然废除了八股，还有卑职创造的这‘四股’呢！”说到这里，他把一直紧紧盯着熊相国的双眼，用余光扫视了一下在坐的各官。他见众官无半点反映，却见熊大人一脸笑容。胡咧咧喜滋滋地呷了口香茶，大有稳操胜券之感，继续说道：“诸位大人？这样岂不是进退兼得了吗！啊？哈……”熊满堂闻言大喜过望，速将此改制方案呈圣上御览朱批。说来也巧，该当胡咧咧走运发迹。那几日，正值圣上大病不起，也不知哪个娘娘嫔妃，稀里糊涂地加盖了玉玺大印。于是，这个改制方案就算是顺利通过出笼了，马上颁诏天下，新法取仕，为国选贤，中者得放州、县正堂。一时间，应试者成千累万，好不热闹。这里按下全国众考生纷纷应试不表，单说胡主事走红运得放山东大主考官。 #p#副标题#e#
胡咧咧，吴人，性极奸刁，且操一口浓重吴侬软语。说来，胡咧咧还真是个有福之人呢。祖上留下良田千顷，身边妻妾成群，因耐不得寒窗之苦，便花两万两银子买了这身前程。虽然为官数载，政绩毫无，然而，诸事他都抢着发表个人意见，却倒也落得个胡咧咧的“美名”。此次改制有功，深得熊相国的赏识依重，保荐得放山东大主考官，好不春风得意！胡主考一到济南，山东巡抚苟添定就挑选了五、六十名美貌歌妓，终日侍奉在前后左右，时而泛舫大明湖，时而漫步千佛山，一个个娇声浪气，好不逍遥自在也！这里按下胡主考终日吃、喝、玩、乐不说，再说说三场试毕，房师手持三卷请胡主考定夺解元。
其一，名曰汪有才，曲阜人，家道贫寒，然为人正大光明，刻苦上进，满腹经纶，一心做大事，匡扶社稷。策试立论明确，论据凿凿：杀贪官，减赋税，轻徭役，稳民心，固国防，清君侧，振朝纲，句句铿锵，字字有力，气势磅礴，大有管乐孔明之奇才。卷后附诗一首曰：“礼贤下士学圣人，义肝狭胆震乾坤。廉洁自律保社稷，耻为贪官变犬豚！”
其二，名曰有德，德平县人，家道小康，为人胆小怕事，说来倒也正派。策试立论平庸，不外三纲五常，父贤子孝之类的话。附诗一首，诗曰：“敬天礼地孝双亲，睦邻义友做顺民。物美价廉行贸易，不知耻羞枉为人。”(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其三，名叫甄武能，祖籍边陲无德县人，寄籍济南府历城县。其父名阙德，原本是巨盗，后捐银十万两官拜登州守备，三年任满，索贪银两无数。因此，他不敢回籍，便寄居济南府历城县。甄阙德用赃银广结权贵，又拜在某王爷膝下为义子，三五年间便升至军机大臣。俗话说得好：“狡兔三窑”，这话半点不假。甄阙德将妻孥留在济南镇业纳贿，独自一人在京城做官，反正有的是勾栏妓院，供他尽情地销受。甄阙德膝下唯有一子，起名叫“武能”，意在崇尚武行，子承父业。然而，这甄武能终日是斗鸡走狗，寻花觅柳，吃喝嫖赌，五毒俱全，是历城县有名的花花太岁。正因如此，他的元气淘虚殆尽，手无缚鸡之力，怎能去舞枪弄刀？于是，甄武能改习文行。说来，这习文看起来可就轻松多了。甄武能虽读书多年，也仅辩丁乙之了而已！甄武能的策论主卷答了个乱七八糟，不外人生在世，来之不易，吃喝嫖赌，快乐无比之类的混仗话。说来，这也是遗传基因吧！他在主卷之后，也装模作样地做了一首诗。这一切做完之后，他把一张十万两的银票夹了进去，便大摇大摆、高高兴兴地出了考场。房师已是年过花甲之人，早年没捞着贪些银两，晚年想贪又没了那些胆量，只好一辈子受穷作罢，目的是保住这点仅有的禄米。房师拿过甄武能的试卷才看了半行，拍案骂道：“混仗东西！这叫什么狗屁文章？这样的文才也想当官？”说着，他将试卷往旁边一仍。这一扔不要紧，他觉着与扔的其他试卷有些不同，似乎分量有点重。于是，他又把试卷捡了回来，信手一翻，一张十万两的银票映入眼帘。他飞快地将银票袖了起来，可又一转念：“竖子并非等闲之辈，这银子可不好乱花！”他想了好大一会功夫，终于计上心头。于是，他把甄武能的试卷、银票原封不动的交给胡大主考定夺。心想：“胡大主考虽一向视财如命根子，届时，分给自己个万儿八千两的银子，于愿足矣！这样一来，一则不独担舞弊风险，二则白捡万把两银子，心地坦然。那胡大主考拿过房师推荐的试卷连看也不看一眼，其实，他根本就看不懂，只是一个劲的翻卷页，看看里面夹不夹银票，当他看到甄武能这十万两银票时，顿时喜笑颜开。他忙把银票袖了起来，就把甄武能的诗翻了开来，只见歪歪扭扭的四行字写到：“做官就为索财礼，只有傻瓜讲仁义。十官九贪一人廉，贪赃枉法不为耻。”胡主考读罢歪诗，抚掌大笑，连声称赞诗做的好！真是绝妙无比！此人真乃国之栋梁！那房师见胡主考连个铜子也没分给他，气得背后直骂胡主考八辈祖宗！
翌日，胡主考端坐学宫正中座位，将汪有才、贝有德、甄武能三人叫到面前，用浓重的吴语评道：“侬是汪有才，伊亦白（贝）有（友）德。都是糊涂虫，不如真（甄）无（武）能！”言毕，便将乡试第一名点中了甄武能，保放苏州府吴县做县令，替他看家护院去了！
列位客官，只因胡主考操浓重的吴语，他把姓三点水的“汪”，说成了木王的“枉有才”，那就成了空有一肚子的才华的意思了。他把财贝的“贝”说成了白色的“白”，成了“白有德”，那就成了白白的有好的品德的意思了。他吧甄别的“甄”说成真假的“真”，文武的“武”说成了“无”，那就是把甄武能说成了“真无能”，真是无能之辈的意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