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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毛驴

2010-08-29 13:33 作者:关山布衣  | 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毛驴这种善良,通人性的家畜,眼下是越来越鲜见了。

关于毛驴,我有着深刻的记忆:这种身材矮小于马,善走能驮,性格温顺的牲畜,曾贡献于我的家庭,有恩于我的家庭。对于一种恩情,每一个有良知的人都是不会忘记的。

打我记事起,父亲就做着生产队的饲养员,具体的说是驴们的饲养员。由于生产队的牲畜多,把牛和驴分开饲养,父亲的职责就是饲养18头毛驴。当时两膀有力的父亲之所以甘愿伺候十几头毛驴,就是为了多记几分工分,因为除了喂驴,父亲还可以做点其它的农活,一天大约可以挣十三四分工。

由于父亲是“驴倌”,我便有了更多和驴们亲近的机会。第一次跟上父亲到马峡赶集,就多亏了驴的帮忙。那天,父亲奉生产队长之命,到马峡的铁匠铺给生产队取打好的锄头和?头,赶着那头很听话的麻草驴和它的还没有搭鞍的儿子胖驴娃。去的时候,兴奋感驱使着双腿,我不觉已就走完了三十多里路程。从马峡往回走的时候,没走到一半路程,双腿就沉重起来,任凭父亲怎样哄劝,步子就是越来越慢越来越重。无奈,父亲只好背着我走。趴在父亲的背上,听着他逐渐变粗的呼吸,再看看他头上升起的热气,十岁的我忽然感受到了父亲的艰辛,便执拗着不再让父亲背。

看着羸弱的我,再看看快要西沉的秋阳,父亲把麻草驴的缰绳解下半截,挽了一个简易的笼头套在胖驴娃的头上,接着把我扶上驴背,那胖驴娃竟然乖乖的驮着我迈开了步子。就这样,麻草驴驮着锄头和?头在前,胖驴娃驮着我居中,父亲背搭着手断后,在瑰丽的晚霞中,构成了一幅晚归图。

当我们回到村子里,人们看着还没搭鞍的胖驴娃竟然驮着我回来了,很是惊讶。因为驴娃子搭鞍是一个很费事的过程,往往需要一个身高力大的壮汉牵着驴的缰绳,再由另一个身手麻利的人给驴搭上鞍子,紧接着给它驮上六七十斤重的口袋或是驮筐。那初次负重的驴娃子就胡蹦乱跳,横踢竖尥,不甘心屈服。拉缰绳的壮汉狠劲地拽着缰绳,任其折腾,直到驴娃子力衰劲散,乖乖就范才算搭鞍成功,日后才能负重。而这头快满一岁,身体壮胖的驴娃子,竟然没有接受搭鞍的训练,就乖乖的开始负重了,是村人从未经见过的,连父亲也感到不可思议。(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从此便与那胖驴娃结缘。日后无论是到水磨坊里去磨面,还是到马峡去打回销粮,我们家使役的都是麻草驴母子。那时,自家拥有的粮食很少,是生产队按工分分配的,每隔一两个月分一次,我家每次能分到七八十斤粮食,而且粮食种类繁杂,有洋麦,荞麦,燕麦,小麦是极稀罕的,只有在节前,每家能分到五六十斤而已。因为平时送到磨坊的粮食不多,大多都是由我赶着胖驴娃送去的,粮食送到磨坊,看磨坊的龚爷就会帮着磨面,我则把胖驴娃的缰绳放长,让它在水草丰美的地方吃饱喝足,我在软绵绵的草地上就美美地游一回。当龚爷粗声大气地喊我时,就是面已经磨好了,我把胖驴娃牵到磨坊门口,龚爷把面口袋搭上驴背,再把缰绳往驴脖子上一盘,胖驴娃就迈开长腿,小跑步一般走开,往往是母亲用磨好的面做熟了饭,却还等不到磨面的我回家。胖驴娃的敬业和我的贪玩很好的结合了起来。

到我上小学四五年级,暑假里就可以赶驴驮麦挣工分了。因为父亲是饲养员,所以我有优先选驴的优势,而听话顺从的胖驴娃自然就成了我的首选。每天凌晨,父亲去给驮麦的驴们添草料时,我也尾随而去,待父亲倒好草料走后,我就用竹棍挑开门扣,溜进驴圈,将草料往胖驴娃那多拨一些,站在一旁专注地看着胖驴娃贪婪地咀嚼,它的眼里透出的神情除了温顺之外,似乎还有被主人娇宠的得意和感谢,而在我的心里,它早已不单单是一头能驮运的驴子,更重要的是一个默契相知的伙伴

从地里把麦驮到场里卸下,再往地里去的时候,等走到场里的人都看不见的时候,我们就纷纷骑上驴背,扮演着骑兵的模样,呼喊着奔向麦田,快到麦田时,恐惧大人们的责骂,才悄悄的溜下驴背。如此反复,驮麦子的那十天半月里,是驴们最辛苦的时候,不仅要驮沉重的麦驮,还要驮不体贴驴们辛苦的我们,那样的情景好像持续了四五个暑假,直到包产到户之后。那时的胖驴娃已经长成一头体格健壮,线条圆满,四蹄有力,毛色光亮的美驴子,在平坦处,瘦弱的我根本无法骑上它的背,就选择了驮麦路上的一处石坎,借着那石坎的高度,我可以轻易的骑上驴背,每趟都是如此。胖驴娃不仅不怨恨于我,还积极配合,每次走到那石坎处,它就自觉地停下来,等待我骑上去。我赶一天驴记5分工,驴驮一天麦记5分工,暑假里赶驴驮麦,我和胖驴娃一天要挣十分工,几乎相当父亲一天挣的工分,这令我很是骄傲,因为十分工意味着我为家里挣来了一元三角钱,这在当时是很了不起的事。

包产到户的的时候,父亲一定要胖驴娃。因为胖驴娃属好驴,按照好中差搭配的原则,我家在得到一头好驴的同时又分到了一头年迈体弱的老母牛。

包产到户的第二年,我高考落榜,一副颓废的模样回到养育了我的家乡。作为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我无颜再让年迈的父亲供我复读,就决定帮父亲干农活,并且承揽了耕地的重任。耕地在诸多农活中算是最费体力的了,既要不停的吆喝牲口,还要用力扶住犁把,还要不时的用手拽出没有犁断根的杂草。好在农家的孩子做农活无师自通,也好在十八岁的我有的是力气,只是那老母牛和胖驴娃搭配在一起犁地很不协调,老母牛年老力衰走得慢,胖驴娃力大性紧走得快,犁头的旋风板子一直是偏的,胖驴娃似乎体贴人的孩子,也不弹嫌老母牛的迟缓。

在犁第二晌麦茬地的时候,我的手掌被犁把磨烂了,殷红的染红了犁把,我咬紧牙强撑着,以自虐的方式安慰失意的心灵,等双腿如灌了铅般沉重,嗓子嘶哑,浑身散了架一般,我就在地上躺成一个“大”字,看着喘着粗气,浑身汗淋淋的胖驴娃,不由得悲从心中生,嚎啕大哭。胖驴娃低下头,温顺善良的眼睛不解的看着我,好像在安慰着我失意孤苦的心灵。

和胖驴娃相伴劳作三年之后,我走出了小山村,开始了另一种生活,而步入老年的胖驴娃却仍陪伴着父亲在田间劳作。

我们陆续离开了生养我们的故土,家中只有父母坚守在那片令我们都很眷恋的土地。辛劳一生的父亲和那头已不年轻的胖驴娃相依为伴,驮粪耕地,赶集磨面,这些活儿都是依赖胖驴娃完成的。在父亲的眼里,胖驴娃早已不再是一头普通的毛驴,而是家庭中的一员了。

到了1993年,年迈力衰的胖驴娃已不能参加劳动了,父母决定不再使役它,允许它任意出行,随着父亲在田地间游走,有时偷吃了庄稼也不受罚,母亲还经常为它煮一些荞麦或是炒一些豆类,以补充它的营养,为的是让它多享几年福。父亲每天给它准备好精细的饲料,用细细的干土铺垫驴圈,三伏天给它洗澡,三九天则给驴背上盖一条厚实的绒毯子。我每次回家看望父母,也要拉着胖驴娃到山洼或是地埂上去放牧,像见了老朋友一样给它说话,它则用那双已很浑浊却不失温柔的眼睛默默地看着我,似乎在回忆着我们之间那些美好的往事。

1995年初的一个中午,父亲托人带来口信,要我赶快回家一趟。我不知家里出了什么事,急忙请好假,步行了二十多里路,抄近路赶回了家。我到家已是傍晚时分,父母满脸悲戚的神情。我急忙追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母亲听到我的问话,已泣不成声。父亲一连吸了几口旱烟锅,才低沉地说了一句:“胖驴娃殁了。”我浑身打了个激灵,心脏受到了重重的一击。

胖驴娃是被豹子咬死的。那天早饭后,父亲把驴赶到村南面的大石头洼,那里有一片宽阔平坦的草地,又靠近林子边缘,胖驴娃既可吃草,又可以吃一些竹叶。大约中午时分,竟然有一只豹子从林子里跃出,扑向假寐的胖驴娃。年老力衰的胖驴娃没能逃过劫难,被凶残的土豹子咬断了喉管。当父亲寻找到它时,胖驴娃血已流尽,浑身僵硬。悲痛欲绝的父亲唤来几个邻居将它抬到村东头我家的承包地里,挖了一个墓坑,将这头为我家服务了二十二年的驴朋友掩埋了。听完父亲的叙述,我的脸上早已是泪水恣肆,恓恓惶惶地寻到掩埋胖驴娃的地头,十分虔诚地为它鞠了个躬。

十四年时间过去了。这期间,先母亲离我们而去,接着是移民搬迁,乡亲们大多移居到了山外的新农村,生养了我的家乡成了心中永远的记忆。在小城镇建设如火如荼的今天,见到一头毛驴已成了一件很新鲜的事,也许是我的孤陋所致,也许是毛驴已的确退出了农耕使役的行列,反正,我有好多年没有看到过那善良的畜牲了。

前天,偶然读到刘亮程的《龟兹驴志》,说是40万人口的库车,拥有4万头毛驴,并且维吾尔族人禁吃驴肉,也不用驴皮做皮具,驴可以放心大胆地活到老。读完此文,心中又记起了我们的胖驴娃,那头曾忠诚地贡献于我的家庭的毛驴,年少时我曾多次欺负过它,它又何曾计较过!它的勤恳忠诚,已经铭刻在我的心中,成了永久的记忆。

我们一家人真心的感激着胖驴娃的贡献,真心的铭记着它对我们家的付出。尤其是在它生命终结前的四五年里,父母把对我们的关几乎匀出了一份给它,它自由自在地活到了老,虽然死于豹子之口,却胜过被人贩卖宰杀,也应该算是一头幸福的毛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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