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的记忆——阿凤姐的遭遇
最早的记忆——阿凤姐的遭遇
(1948年秋)
我的童年，大半在峰市街上度过。
留在我脑海中最早的深刻印象，是阿凤姐的悲惨遭遇。
一九四八年重阳过后，大弟弟出生了。有一天早晨，我看见阿凤姐端着脸盆上楼。还没上到半梯，忽然，“哗——，砰砰砰”一阵响，姐姐连脸盆一起从楼梯上滚了下来。爸爸、哥哥连忙走过去，惊恐万分的姐姐边哭边叫“我的脚，我的脚”，一看，姐姐的右边大腿以下都水淋淋地在冒热气，连忙帮她把裤子退下来，只见大腿上烫伤了，有手掌那么大，红红的，中间还掉了一块皮。妈妈在楼上听到哭声，到楼梯口一见这个样子，又痛心大哭：“老天爷，为什么偏偏要糟蹋我一家人哪？”这时，楼上的弟弟，楼下的哥哥和我，也都哭了起来。邻居们闻讯，纷纷赶来帮忙和安慰。
那时，我家六口人了，除了妈妈坐月子，我才四岁多，姐姐七岁，哥哥虽有十二三岁，可他的脚后跟害冻疮，自去年冬天溃烂化脓至今伤口未愈，于是，全部家务落在爸爸一个人肩上。爸爸虽然是个裁缝，手艺也不错，但是活计少，收入十分微薄。家里穷，饮食差，妈妈没奶水，弟弟常常哭闹不停。于是，爸爸按人家的指点，设法买了只猪蹄，配些中药炖烂，准备给妈妈吃了好下奶。可偏不巧，妈妈又得感冒，不能吃。过了两天，还是不想吃。怎么办？把它倒掉，多可惜呀，于是，爸爸就吃了这炖猪脚。谁知道，爸爸因此生病了，只觉得胸满胀痛，烦躁不安，浑身热呼呼，整天昏沉沉。后来听说，那是由于配猪脚的中药作怪——下奶药只能给产妇吃，男人吃了不生病才怪呢！爸爸有病，懂事而活泼的姐姐常常帮着做些家务，邻居都夸她又乖又巧。(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那一天，爸爸起来先煮了开水——客家人坐月子是不能洗用冷水的，必须把水烧开，放凉至不会烫手才可洗用——盛了半脸盆，准备给妈妈洗脸用，然后，就准备给一家人做早饭。不一会儿，阿凤姐说：“我端水给妈妈洗脸，好吗？”“好，小心点！”当时爸爸没注意这水还不够凉，竟随口答应了。姐姐便端起热水上楼。那脸盆是祖传家具，黄铜的，既沉重又导热，加上那楼梯极陡（峰市街河边店铺的楼梯都是又陡又小），上没几级，没想到脸盆前沿插入梯叶下缝中去了，当把它退出来时，却用力过猛，热水溅到手上，手一松，便发生了前面惊险的一幕。
此后，弟弟满月，姐姐治疗，妈妈回乡下，等等一系列事情，我都不知道。其实，我的确还小，也不会去想去记这些事情。前边的事，因为真是太惊心动魄，而且是亲自目睹，所以至今历历在目。
到年底，我随爸爸回家过年，还跟姐姐相处过一小段时。那时见她，右腿的裤管是剪开的，伤口上涂了些什么东西，似乎比原来小了一些，但是右腿不能弯屈，上厕所不能蹲下。姐姐跟我总是有许多话，好看的脸上总是挂着微笑，好像一点也不痛苦。年后不久，我又随爸爸到峰市街去了，从此，我再也没见过阿凤姐了。大概清明前后，听说阿凤姐伤口复发，走了。
阿凤姐，你现在好吗？你，是保留在我人生大书第一页上的珍贵的无形照片；是你，把我从沉睡中唤醒，撞开了我的记忆之门。
2008-9-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