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味乡情之一——小有
村东一条清澈见底蜿蜒而去的小河，三十多年来一直流淌在我的记忆里。
我忘不了春日里芳草萋萋的岸边，姹紫嫣红的野花莲藕，河滩里缓缓游移的野鸭羊群，明镜一般的小溪里欢快嬉戏的草鱼，一群光着屁股的娃娃，赤身裸体在河边捉泥鳅，当然这少不了顽皮的我和我的伙伴小有。
小有我是最好的伙伴。星夜，小河边的瓜地里，我们蹑手蹑脚的偷西瓜，俏皮地与看瓜人捉迷藏。谁家婚丧嫁娶，我们总会冒着弥漫的硝烟，欢快地捡拾着没有引燃的哑炮。绵绵秋雨里我们小猴一样，赤着脚双脚，披着一片破烂塑料，在雨鞭里捡拾水牛，尽管冻得索索发抖，却是那样的冷并幸福着。
小有长得结实实，皮肤黝黑，一副三大五粗的模样，理所当然成立我的保护神。和邻村孩子打架儿他总是冲在最前面，撤退时总在掩护我逃跑，他最后撤离。我总疑心这与我家那棵五月三桃树有关。每当鲜桃成熟的季节，鼻涕了哈的小有就住在我们家里吃。
小有不喜欢上学，课堂上喜欢向同学投掷粉笔，在前面同学的背上画乌龟，喜欢像大人一样的吸烟，吐烟圈。记忆里，一只麻雀刚刚落在糊纸的窗棂外，他就朝着麻雀的投影破窗而去，立刻就把叽叽喳喳的麻雀攥在了手里。为此，老师的榆木教鞭实实在在的落在他的头上，立刻起了一个红枣一样的肿包儿。
大约从那时起，他不在上学，只是在街头游逛。不久便和表哥一起去一个城市卖肉。我呢，只好在老师白多黑少的眼珠子下，老老实实的呆在教室里听老师念工人师搏（师傅）一天生产12个螺丝，摇头晃脑地跟老师读guai（国）,乖家的乖的拼音,第一次从老师那里知道郑州二七纪念塔是27层。(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第一年高考落榜后，我得了一场大病。大病初愈一副皮包骨头，瘦骨如柴的模样。暑天里要穿着棉衣去麦田里看场。从理想的云端坠入现实的荒沟，干涸的心灵已经寸草不生一片荒芜了。身心交瘁时常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袭来，小有也时常会出在我的梦境里，陪我哭笑。然而，无情的现实是，我只能老老实实的在家乡的一亩三分土地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儿时的伙伴有的学会了开车，有的学会了油漆，有的学会木工，最不济的是靠一身力气给人家盖房打工。而我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几乎没有束鸡之力的，无法为乡里乡亲做些什么，疾病让我从一个血气方刚心存高远的汉子，一下子风烛残年似的成了家里的累赘，父母也在为我以后能否找到媳妇而忧心忡忡。
小有在城里经营一段生肉生意，后来不知出了点什么事，不再卖肉了，而是回村里承包了生产队浇地的机房。掌管着一百多亩土地灌溉大权。初夏隆冬，土地干旱，小有有让你的禾苗枯死和泛青的权利。因他家的土地和我家的责任田仅仅相连，让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而又难以名状的优越。浇地是要排先后顺序的，同样因为有了他的关照，我享受了其他人无法比拟的想浇就浇，旱涝保收的权利。尽管有的农户的庄稼已经旱得一把火就烧得寸草不留了。
可是这种优越感不久就消失了。小有又去市里做起了贩煤的大生意。说是贩煤，其实就是买煤渣、矸石往好煤里掺。几十块一车的煤渣，矸石掺入好煤后一车就是几百、上千元。后来小有就在省城买了房子，孩子也在省城上学。再后来，煤炭生意难做，小有就去京城卖发票，据说现在已经是百万富豪了，不仅买了名车，而且连抽烟都比得上周久耕了。
我永远不忘记20多年前小有给乡亲们发香烟的那一幕。。。。。。
那天，小有回来了。那是一副士别三日，需刮目相看的扬眉吐气，那是一种锦衣还乡，趾高气扬的风光。笔挺的西服，打着崭新的领带。他说是要到自家的责任田里看庄稼。要经过一条田间小路，沿路是正在忙着移栽烟苗的乡亲们。小有几乎是人走到哪里，就把香烟散发到哪里，神情中透露出一种成功者的豪迈和慷慨 。据说，小有敬烟是有很强的选择性和对应性的，他兜里经常装着两种香烟。高档的2块一包的绿色中原香烟，主要是用于那些支书、队长之类的村中名流，2毛有钱一包的经济牌香烟，主要用于老实巴交的伯叔爷们的。当然，像村上那个游手好闲，吊儿郎当，衣不蔽体的赖孩叔叔，也是不能享受上述待遇的。除非是赶上小有给长辈敬烟，他又在场，而长辈突发慈悲，说给也赖孩发一支，颇有点施舍的意味。
那天，我清楚地看到小有拿着香烟一边给人敬烟，一边朝我家的地头走来。我特别注意到对于一些乡亲，他有的只是礼节性的让一让，并不真心实意，有的是不容推辞的，如果有一段距离，他还要不辞劳苦穿着锃亮的皮鞋，踩着稀松的泥土，走一段路程送过去，毕恭毕敬地敬上。。。。。。我揣测着，我和父亲可能享受的某种待遇。终于小有是向我们走来了，只是他把拿在手里的香烟慢慢装在了兜里，心不在焉地从我们父子面前走过，胡乱的应付着父亲的问话，并没有直视我，似乎陌生了许多。他没有掏出香烟，连一句象征性的礼让也没有。。。。。。他健步走过我们和几个埋头栽烟的老头儿，便又变戏法一样掏出香烟招呼着队长。父亲把头埋得很低，看得出心里很是不安，我第一次感觉到了异样的辛酸，尽管我不会抽烟。
一晃 20过去，我们一直未曾相见，没有电话，也没有问候。。。。。
昨天小有竟然打电话和我联系，让我感觉很是突兀的。他告诉我，他母亲病逝了。论乡里乡亲我应该去吊唁的，只是我还在北京出差，安排别人吊唁就是。他说，不是这个意思，是民政局来人了，非要强制火花不可，你现在当局长呢，务必得帮这个忙，要花多少钱都行。
他说，小时候我们在东河抓鱼，做泥鳅，下着雨，捡水牛，你忘了吗？那时候，我们真的好幸福！他同时告诉我，他被评为今年市里表彰的的光彩之星，下一步想投资100万元在村里建一座小有小学，报答父老乡亲。
我无言以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