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耒水吊张良
张良洞与黄市镇隔河相望。岩洞背山倚水，洞前乃一古老寺院，掩映在修竹茂林之中。清清耒水从岩洞下悠悠北流，默默诉说着当年汉留侯为避刀俎鱼肉之祸在这里隐居的故事。
烈日炎炎，不见河面渡船，想来是游客稀少，生日清淡，驾船的人躲到家里乘凉去了罢。我直奔镇政府大院。镇长是我过去在公安局的同事，弄条船只不成问题。很快，一中年汉子驾一柴油动力木船突突而来，平静的河面便有了水花飞溅，宛如雾霭，阳光折射下，激起一圈圈彩虹。到得彼岸，踏过铺满杂草的沙滩，迎面的石壁上，“洞灵源”三个大字和“汉佐张良书”五个小字清晰入目。攀石阶而上，穿门楼，转平台，洞口上“张良洞”三个大字笔力劲遒，据说是清末耒阳县令李嘉灵题撰的。左右两边则是段茂碧先生所撰对联：“今古英雄数指留侯识进退；历代君主岂独高祖负忠良。”诚斯言哉，翻遍史书，历朝历代开国皇帝，在打天下的时候，对待身边的勇士谋臣可谓肝胆相照，而一旦坐稳江山了，最先开刀的正是那些出生入死辅助他成就霸业的好兄弟，汉高祖刘邦就是典型。张良能激流勇退，避居草野山间，躲过那场大劫数，确实称得上智者。然而，古往今来，能有张良这般大彻大悟者，又有几个呢？
进入洞内，里面漆黑一片，扁圆形的洞穴，宽不过二三十米，长不过四十余米。洞顶宛如覆盖的铁锅，四周垂地，最高处约十米。环顾四壁，里面藏有十几个小洞，同行的几个朋友借手机光试着探头进入其中一小洞，终因壁面潮湿光滑不敢进去。像所有岩洞一样，张良洞内也有石乳、石笋、石瀑、石花、石幔、石柱，千姿百态，妙趣横生。凉风习习，气候有如深春，适宜居住。相传韩愈贬往潮洲，过此流连数日，在洞内题有“还我本来面目”，后宋代名僧无械和尚在此修炼，明代徐霞客在此留迹。让我不解的是，张良曾经用过的石凳、石椅、石榻找不到一张一条，还有古人搜肠刮肚写下的大量歌颂留侯的诗文怎么不见了呢？
我无法想象，在这样地处荒凉的小洞，何以为家？何以为乐？立于洞内水池边，嗅着清凉且幽怨样的空气，我仿佛看到了当年汉留侯抑郁的身影，以及那种窒息和压抑。这位运筹帷幄、打下汉室江山的优秀军事家，晚年居然落到如此苟延喘存光景，何其悲哉？两千年来，人们谈到张良这段历史，莫不赞美他的超然脱俗，建了奇功伟业却自动放弃一切功名利禄，追求淡泊宁静的心境。他真的是自愿自觉隐居的吗？不！我看纯是文人们一相情愿的美化罢了。自古男人把出将入相视同人生成功的最高境界，作为功成名就的张良内心何尝不想享受人间荣华富贵，只是刘邦的所作所为逼迫他不得不选择隐退啊。
出得洞来，烈日炙人。脚底就是当年张良垂钓的直钓岩。耒水呈“之”字形的水道，沿半壁陡崖而下，悠然而去，一路波光涟漪。千百年的日子流走了一个悲壮且慷慨的魂灵，这方岩石除了守望，除了被后人反复品赏，被认作退隐者清修的场地外，有谁能真正体味到它的无奈与渴望？相传张良因为激流勇退，得以善终，比起腰斩的萧何、韩信，他足以安详和安慰。遗憾的是，史书对张良的生年和终老之地都没有记载，他到底活了多长岁数、安葬在哪里成为千古之谜。凝视这方静石，我幡然醒悟，善终也罢，腰斩也罢，寿长也罢，命短也罢，殊途同归，好男儿曾经名垂青史，落下美名万年，足矣，足矣。
山风吹来，河面浪花飞溅，如绫袖缎带般的波涛荡漾。张良的一生，不就就像这浪涛吗，大起大落、大开大阖，先是知难而上，奋发进取，将自己的潜能发挥到极致，最大限度地体现自身价值；而后知其不可为而不为，激流勇退，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显示出非凡的智慧。耒水长流，逝者如斯。张良，像一颗流星，在秦末汉初风起云涌的天空，发射出耀眼的光芒，最后燃尽了自己，在灿烂河汉中消失了，留给后人的，是无限感佩，是无尽叹息，是无穷思索。(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