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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圩埂上

2013-01-09 08:14 作者:舒仁  | 12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我走在圩埂上。

圩埂,是我家乡对一种高而宽的河流堤坝的称呼。小的时候写作文“圩”字不会写,就把圩埂改名为“大埂”或“高埂”。也是歪打正着,后来长大了阅历渐深,阅读也渐多,才知道“圩埂”其实是一个流传很广泛的称呼。也有称做大埂或高埂的,那往往是在需要注入一些情感的时候才出现。

我的家乡地处长江下游,水系丰富,水网密布。还是在没有形成一个一个的圩区的时候,处处多是杂草丛生,沼泽一片,有水起起落落,一片自然兴盛的景象。从后来的一些地名也可以看出那时的地貌这一特点,大的地名如芜湖,小的如新滩、北湖、清水团等等。据县志记载,早在秋时即名为“鸠兹”。又《左传•襄公三年》记载有:“三年春,楚子重伐吴,为简之师,克鸠兹,至于衡山。”县志的编纂者们一定会为自己发现了这样一些历史而高兴不已的,因为他们为自己的居住地找到了古远的根系。但是他们把加一个重要的信息不知是给忘了还是有意地给回避了,那就是“鸠兹”原是鸠鸟栖居地的意思(兹的本义为代词,是“此,这里”的意思),也就是说我们生活的这个地方原是先人们通过“鹊巢鸠占”的行为而获得的,是人赶走了鸟,抢夺了鸟的家园。当人们赶走了鸠把这片土地占为己有以后,他们就进行了大规模的改造。他们开通河道、围湖造田,把原本广袤的湿地圈成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圈圈。圈圈里面这里那里的树荫笼罩着的是一个一个的村庄。每一个村庄里面的人一般都姓着同一个姓,人们彼此之间兄弟叔伯之类地相称着。大家过着安安静静的与吵吵闹闹的生活,村庄与族群,经过无数次的分化组合,书写着荣耀非凡也落后罗唣的历史,世世代代地以口头的形式相传着,直到有了那样一个叫做地方志的东西算是有了书面的记载。那一个一个的圈子就是一个一个的圩,圈着它们的就是这高高宽宽的“圩埂”——那被称做河的东西的堤坝。

我就走在这样的圩埂上。在这上面我已经不知道走过多少次了。先是因为去外地读书,后来是因为出去工作。从家里走出去的时候,我的左边是河,右边是农田;回家的时候,我的右边是河,左边是农田。我总是走在水与田之间。水总是那样静静地流着,自信执着,涟漪而柔媚,风起云收,全都不被它放在眼里;田则是热情奔放的,像是十七八岁的姑娘,不停地变换着身上衣裳,让我们从它身边走着的人总也看不够。大多的时候是我一个人走,这时风就是我唯一的伙伴了。可是风是最不守信的家伙,也从来没有一个可遵守的原则,来去没有规律可循,吹的方向也是捉摸不定。来的时候它在我的左、右、前、后非常随意地吹着,把我的头发吹得很乱很乱,衣服吹得呼啦呼啦的响。有时候也不知藏到什么地方去了,一连几天都不见它的影子,让我一个人走的时候显出自在、悠闲和寂寞来。这时我就会更加从容地东张西望起来。我看到河那边的圩埂上也有一些行人,他们或挑或提或推地带着一些东西,走得很忙碌的样子,如果有小孩子他们就会在大人的身边忽前忽后的没有正形地走动着,显得是那样地欢乐,像风一样疯疯傻傻。如果是过节的日子,我就不仅是能看到也能碰到更多的行人了,这个时候大家就会都穿得光光鲜鲜的,说说笑笑地走着,显出少有的放松与愉快心情来。

被圈同一个圩里的人的命运是有紧密联系的,他们更容易联姻,更容易成为劳动的伙伴。如果是在异乡发现对方与自己是同一个圩里的人,浓浓的亲切感会油然地从心底里升腾起来。

圩埂围住的是一块一块人们赖以生存的农田,水在它的外面按照人的意愿朝着一定的方向规矩地流着,可是在水多的霉雨季节里它就不会那样规矩了。它成了猛兽,虎视眈眈地伏在圩埂的旁边,随时准备在它上面咬出一个缺口来,奔到圩里去进行一次恣意的流淌,进行一次痛快的扫荡,在人,这就是浩劫了。于是到了这个时候全圩的人都会紧张起来。除了老弱病残和一些妇女儿童外,全圩的人齐着心地全都出动。一拨人带着铜锣和竹筹,在圩埂上走着察看水情,然后将手里的铜锣和竹筹传给下一路段的人,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地二十四小时不间断传递着。大家比谁都更加具体地知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密切注视着每一处水的每一个动态,随时准备把危险消灭在萌芽状态里。另一拨人带着铁锹和竹框,没日没地一队一队地在圩埂上不停地走着,只要听到什么地方有了险情就会立即投入战斗的状态,决不让河水漫过圩埂的另一边去。到了每年的年终,田里的庄稼都收割收藏好了以后,圩里所有村子里有劳动能力的人就会全都到圩上去,开始一年一度的水利修。圩埂是一个圩里人共同的财产,是一个圩的人的生命之埂,护它是整个圩里每一个人的责任。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像圩埂那样把一整个圩的人如此紧紧地团结在一起了。走在这样的圩埂上,我会感到如同是走在智慧、团结的人群中,走在力量与胜利的喜悦中。(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差不多是用生命保护着的圩区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很金贵的,人们舍不得拿出一点点来用作它用,哪怕是用来埋葬死去的亲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大家发现圩埂还有一个也很重要的用途,就是在它的脚下埋葬死人,于是几乎在所有圩埂的两边,都能看到隆起的一个一个的坟包,像是给圩埂打上的撑子一样,以至在另一些时候“乱坟岗”竟成了圩埂的代名词。每一座坟就是一个故事,故事全都带着霉腥的泥土的气味,也带着些恐怖。晚上,大人们在油灯下说起一些坟的故事的时候,听着的小孩子们就会渐渐害怕地朝着大人的怀里钻去。比如有一个叫做“灰箭”的故事,说是还没有成年的人如果死了是要变成野鬼的,而野鬼总是一群最游手好闲的家伙,他们因为最不受约束,所以最爱捣乱,以至无所不为,尤其是未成年的小孩子,他们最容易被那些游手好闲的野鬼们拖去做替身,而那野鬼自己却趁机偷着投胎做人去了。于是就有了一个习惯,就是未成年人死了,埋葬他们的时候就带上一些白石灰在送葬回来的路上画上些弓箭,称为“灰箭”,这“灰箭”就像是放着的一把暗器,有力地堵住了野鬼们回村里作乱的路。有的还要从公鸡的身上弄点血来粘上鸡毛贴“灰箭”上,那样这“灰箭”就更有抵挡的力道了。因为死去的人大多葬在圩埂边上的缘故,这“灰箭”一般就画在圩埂的埂面上,这样走路的人就最要小心了,不能踩着,尤其是小孩,如果不小心踩着了那是会有生命之虞的。于是孩子在出门时大人也总少不了要叮嘱一句:“走路要看着路。”或者干脆就是阻止,说“圩埂上有灰箭不要到圩埂上去。”

家乡的圩埂就是这样横在人们的心中,它很长很长,它的故事也很长很长;它弯弯曲曲,它的故事也曲曲弯弯。人们生依靠着它,死依傍着它,它总是那样不声不响地与生活在圩里的人世世代代地同在着。

我走在圩埂上,太阳晒着我的身子,风吹着我的思想,使我无法在走在这样的路上的时候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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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圩埂上的评论 (共 12 条)

  • 着墨
  • 今生依梦
  • 风语
  • 那转身后的落寞
  • 晓梦芳菲
  • 朱发忠
  • 听雨轩儿
  • 木子
  • 筼直
  • 淡雅清影
  • 孟杨
  • 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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