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取
（一）
这是一班国际列车，正载着各国的人们向前奔驰。我打开我的随想笔记，记录下启程后我的第一份感想。那个吉普赛人Z，他就坐在我的对面。
Z：这个旅途只有我真正与你同行。
我没有抬头，没有发出声音。
Z：你是一个听话的人。(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还是没理他。尽管我觉得他的中文水平还行，但他说的话的含义却让我费解。
Z：告诉你一个秘密，这趟车不会去桉国！
我抬起头，差点碰到他又高又直的鼻子，他正使劲凑近我，瞪着蓝色的内凹的眼睛。我可不习惯与外国人如此接近，再说，这个自称是吉普赛人的外国人，我还未消除对他的戒备。于是我往后靠，并发出嗤之以鼻的声音。
我：这算哪门子秘密，这趟车理所当然不会去桉国！
Z：嘘……小声点，你会明白的。
这时，一个甜美的声音从广播里传出：女士们，先生们，早上好！欢迎乘坐167次列车，本车开往埃国，我们为每一位旅客保了旅险，祝各位旅途愉快！
我朝Z扬了眉，他却冲我笑。但随即车厢里便炸开了锅，人们用各自的语言大声叫嚷，向车窗外眺望，来回走动，打着手机。我有些紧张地望着他们。
我：出什么事了？
现在轮到Z向我扬眉，他翘着二郎腿，手指在桌上敲着马蹄声，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Z：你会明白的。
我从人们说的话中，听到了“搭错车”、“方向”、“埃国”、“桉国”这些词，我觉得这些都与我无关。我不再理会周围的一切，开始专注于我的随想笔记。广播里又开始播放着什么，好象是国际新闻，战事，洪涝，事故……
突然，本来噪杂的车厢里变得安静了，我只是意识到他们都在仔细听，却不曾在意消息的内容。紧接着人们的行为让我不得不转向他们，我看到有人用手指在胸前划着十字，有人闭目双手合拢在鼻翼，还有人跪着亲吻列车的地板，更有人匍匐在过道上五体投地，他们嘴里都在喃喃自语。
他们的行为极具感染力，我从他们那儿感受到了事态的严重，我分辨不出这意味着灾难来临还是幸运将至！我茫然不自觉地站起来，我感觉车厢在摇晃，不！其实是我在摇晃，我重新跌坐在了位子上，我的笔从我手中掉落。
Z：嗨嗨嗨！是他们！168，去桉国的车出了事！不是我们！我们很安全！
其实我没事，我只是见不得怪异行为，一会儿就会好的。我低下头去找我的笔，顺便掩饰我的尴尬。我自认为从Z和人们的只字片语中我已明白他们是因搭错了车而保全了性命，所以他们会有从狂躁转而庆幸这一系列的举动。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搭错车。我疑虑的神情被Z尽收眼底。他看着我，又凑近过来，神色有些诡异。
Z：他们没有搭错车，搭错车的只有我们俩！而且车站还开错了车！但是我们大家都很幸运！不是吗？
我默然并呆滞地望着他。我努力分析着他神秘莫测的话，我开始怀疑他的意思是否表达错了。
Z：小伙子，你为什么不认得我了呢？
我看着他把手伸向他身旁的包，从中取出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当他把这团东西遮住了下半部脸的时候，我失声叫了出来：络腮胡！
（二）
这并不代表我认出了他，这只能表示我明白了那黑乎乎的原来是假胡子，仅此而已。我仍就茫然地望着他。我的大声让周围的目光都望向我和Z。Z连忙藏起了他的假胡子，他鬼鬼祟祟的样子，让我想起电影里的坏蛋。
Z：看来你还是记得我的，你应该相信我。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这趟车会开回国际中心站，然后重新开往桉国。听着！如果想顺利到达埃国，那你就听我的。你是个听话的人，不是吗？
我：听着！首先我不记得你，其次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再发出声音，我要整理一下你的糊话，然后再做出决定要不要听你的话。
他不再理我，他从包里抽出一本名为《择》的书看起来。
我用速记的方式记下了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我认为我的脑子没有能力处理，于是我想到了我新买的一个电脑游戏，游戏里“Odin”可以解决任何问题，我决定一试。我打开电脑，通过游戏中“Odin择”这一程序进行综合分析，不断闪烁的亮点和数字让我觉得万能的“Odin”也很难理解Z的话，最后屏幕上跳出了结果：可信！这出乎了我的预料，我更加犹豫不决了。
这时，广播里的内容让喧哗的车厢又一次安静下来。这次我听清楚了，意思是168次列车虽出了事，侧翻的几节车厢没有一个乘客在里面，所以这次事故无人员伤亡。列车已在开回国际中心站的途中。并说167次与168次互相开错了方向，它们都开向了对方的国度，所以167次也会重回中心站，届时它们会整装再发。车厢里再一次沸腾，我决定听Z的话了。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只有我和他搭错了车！
Z把视线从书上移至我惊疑的脸上，他又凑近我。
Z：天机不可泄漏。听着！中转停靠站我们就下车！你发誓！
我：不！你让我感到害怕！
Z从包里又掏出一本书，我看见封面上是一个毛笔字，一个很大的“佛”字。他翻开第一页送到我面前。
Z：帮忙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意思？浮屠？
我看见的是一行卷首语：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我：浮屠可理解为佛塔，佛塔可理解为佛的坟墓。救一条命，比造了七级佛塔还要好！
Z：啊！原来如此！如果救了一百条命又会怎样？
我：那你就功德无量，你就成了一个活佛！受东方世界所有的人敬仰！
Z不再说话，我感觉他神色有些凝重。我合上了眼皮让眼睛休息而不再多想。中转停靠站到了，列车在缓缓地进站。我睁开眼，对面不见了Z。这时广播里又传出了甜美的声音：女士们，先生们，欢迎乘坐167次列车，本次列车将在此中转，返往国际中心站，各位旅客可自行选择随车返回或留在此站，请留在此站的旅客下车去候车处登记。祝各位旅途愉快！
紧接着一个粗犷的男人声音振动了每个人的耳膜：虔诚的信教徒们，亲爱的朋友们，我仅代表众神之主，恳请你们留在此站。择，如果是选择，这很容易，不易的是抉择，它决定命运。做出抉择是痛苦的，但这一定是必需的。更不易的，是能够择取痛苦，这样才能拥有无尽的力量，这力量甚至可以让死亡重生！如果反之，命运将顺其自然。那么你只能听天由命！该来的终将会来！我仅代表众神之主，恳请你们做出抉择，邀请你们留在此站！我要补充的是，这番话我本只想对一个听话的人说，但这个人向我解释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含意。他让我明白同样说一遍，能让百余人听见，何乐而不为呢？
我是第一个起身走下列车的。我不知道跟随在后有多少人。167次列车未返至国际中心站便出了事。当消息传来说，无人员伤亡，留在中转停靠站的人们又出现了先前那样的举动。
我知道他们是虔诚的，他们在感谢众神之主，而我却要感谢Z，他已成为东方世界的活佛，不是吗？
（三）
我顺利地去了埃国。埃国的生存环境相当糟糕，我在那里艰难为生。当初正处于人生低谷与迷惘的我，是如何在桉国和埃国之间做的抉择，那景象已尘封于记忆的角落，我不愿再去回首，按Z的说法，我痛苦地做了抉择，并择取了痛苦！我正在用它赋予的力量体验着我的生活。
某天我在古籍书店的西欧文学类中发现了《择》，在我翻阅的时候，书中掉落出了一张写有文字“Odin”的图片。图片上是一个独眼，头戴金盔的人。他手持长矛，配戴饰环，胯下是八足神马，双肩栖息两只神鸦，左右跟随两匹狼。我知道这是北欧神话中众神之主奥丁。他创造了北欧人类，掌管死亡，战争，诗歌……他的长矛从不射偏目标。他酷爱旅行，善于易容，经常游戈于天地之间，让人类的一切保持平衡。他对知识和智慧极具渴望。在旅途中，他为了能喝到知识和智慧的密密尔泉，毅然用一只眼睛作为了交换。
我把《择》买下了。回去后我从头至尾没有放过一个字地读了一遍，不曾看到Z在167次列车广播里关于“择”的那段话。但是根据《择》的内容，我认为这段话就是Z对《择》的一个总结，我把它写在了卷首。
在以后的一个偶然时刻，我在整理书房，一部冰岛史诗《埃达》跃然眼前，我拿起翻看，又一张“Odin”的图片从书中掉落，猛然之间，尘封的记忆被开启，当初我是如何在桉国和埃国做出抉择的模糊景象又清晰地重现在我的脑中：绝望中的我来到书店，想寻找一本能永远陪伴我的书籍，一个男人把《埃达》放到我面前，并对我说：择取《埃达》吧！它会帮助你！非常遗憾的是，我竟然没有看他一眼，哪怕是象征性的，我对他的容貌没有一丝的印象。
后来，我读了《埃达》，并痛哭了一场。我多想做一名已战死于人类沙场的勇士，能够让华尔克莱女神选去天界，并跪拜在奥丁的麾下，在“诸神的黄昏”到来之时，与雷加鲁克作一番殊死的搏斗！
……
孩子：后来呢？
我：我择取了埃国。
孩子：雷加鲁克是谁？
我：命运！
孩子：那Z呢？他去了哪儿？
也许，他的旅行暂时结束，他回去了。
孩子：说不定当他再次出行，你还会碰到他！
我：如果Z再次出现在我面前问我，”小伙子，你为什么不认得我了呢？”我会向他微笑，”因为你的易容术太过高明！”
文/抒云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