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然禅师诗歌选读
天然禅师诗歌选读
函罡（1608—1685），字丽中，号天然，番禺（今广州花都）人。明崇祯十二年（1639年）赴江西庐山，三次拜谒名僧空隐禅师道独于黄岩，祝发为僧，法名函昰（同“是”），住归宗寺，为曹洞宗第34代传人。后居广州雷峰海云寺，历主华首、海幢、丹霞诸刹法席。组织文社雅集，并以亦诗亦偈的方式开示弟子、接引学人，开创了有清一代岭南佛门诗僧辈出的海云诗派。作品以大型组诗《雪诗》为代表，有《瞎堂诗集》20卷传世。
作为岭南佛门领袖，天然禅师于明末以“选官”不如“选佛”的信仰取向而闻名，更于清初广开道场，成就明朝遗民（诸如金堡等）以及时人“逃禅”之举。而亦诗亦偈的诗教路径，成了天然和尚应机弘法的载体，也助推曹洞宗由定入慧的宗风进一步阐扬，使岭南禅藻蔚成风气。天然禅师的诗以纯正而柔和取胜，更以清凉而深情的喻示打通生死禅关。在《雪诗》组诗中，作为中心意象的“雪”与“红炉”或者“空枝”等等构成意象组合，产生陌生化的审美效果，达到“雪诗”应有的智慧高度。本读共选天然禅师诗歌45首，部分作品重新标题。
1、翠鸟
有鸟缥青色，近集檐前树。
树下渊洄澜，旭日照毛羽。(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水中与日里，徘徊不能去。
双双飞复鸣，饮啄频相顾。
岂不念高栖，锦襟君子慕。
因人亦自怜，安知造物妒。
一旦虞机张，始悔投林暮。
毋爲怨主人，托身非其处。
2、颜回
之子不远复，复其见天心。
三月能不违，力尽知疏亲。
一间竟勿逮，洙泗乃无人。
箪瓢士之常，风雨岁时深。
所矢贵自信，岂直为安贫。
道在物我忘，迢迢空古今。
世间爱其名，山林多隐沦。
圣贤行何从，贵贱吾知音。
3、不饮酒
人生皆劳劳，尔独放山泽。
瓮头无春醅，何以百骸释。
我亦不自知，少小耽泉石。
地远世情疏，心闲形不役。
山深闻午鸡，清谈少游客。
不欠酒家钱，安眠竟至夕。
开户常阒然，空对石严白。
将以乐余年，讵辨阡与陌。
修短总由天，九十或一百。
4、摘茶
南方有嘉木，穿地一二尺。
其树如瓜芦，孤根终不易。
尝产丹丘山，服之生羽翮。
海螺烂石中，春至颇堪摘。
虽非穆陀种，可以愈瘕癖。
一饮营卫舒，再饮寝终夕。
三饮通神明，清风起两腋。
采采勿伤株，伤株枝叶竭。
5、寒食
一月断烟爨，相传为介推。
割腕心何切，抱木情何哀。
黍饭与醴酪，终不入泉台。
忠谊反见疏，古今多疑猜。
岂果有斯事，闻歌皆徘徊。
雕卵染蓝茜，千秋后殿开。
无限今人乐，安在昔人悲。
柳风起新火，又到清明时。
6、长啸
长啸千峰顶，下方闻不闻。
倚杖落红叶，开畲烧白云。
云端邈天际，不见其中人。
树下一敛目，隔山来斧斤。
丁丁彻遐迩，寂感乃愈纷。
声象体自玄，圣哲无所云。
坐起翘青冥，高低阳雁群。
7、莫厌贫
贫贱无长虑，富贵有深嗜。
多嗜常多忧，薄虑鲜所蔽。
人情类皆然，是亦焉足慨。
往昔古帝王，自视若胥隶。
持此贫贱心，行我所无事。
衡门栖迟者，所贵非寡累。
一身不足营，万物我皆备。
8、哭澹归
人生莫不死，既死安可伤。
形役一百年，终归无何乡。
况已六十七，讵足论短长。
所伤法运衰，死者皆贤良。
法眼在一时，岁月多荒唐。
波旬入人心，善观其向方。
狂者中以名，狷者与世忘。
忘世非佳士，狥名岂道望。
名反以利终，菽林杂兰芳。
斯人向予言，相对生悲凉。
已矣无真人，少壮犹茫茫。
掩户坐晨夕，泪血沾巾裳。
9、悼袁特丘中丞
而媳师吾妹，能参出世禅。
及门多割爱，岐路叹前缘。
任运元无住，千生总偶然。
忧伤唯我佛，底事未堪诠。
10、寄澹归
岌岌优予老，劳劳爱汝贤。
尽教身外绊，何可病相缠。
近水还成屋，临门见泊船。
展书欢无极，此意孰相怜。
11、挽刘平田仪部
文章传胜国，苦节着当今。
高寄遗民迹，徘徊选佛心。
八行余绪论，千里想清音。
邈矣嗟梁木，典型何处寻。
12、空
谁拟虚空相，所见是顽空。
钝置僧繇笔，徒劳造化功。
易开云里月，难击岭头风。
廓尔无知识，寥寥太古中。
13、水
本自无筋骨，能乘万斛舟。
入河惟一湿，到海汇千流。
且莫惊波浪，还须识泡沤。
相逢冷暖意，智者翻增愁。
14、丹霞澹长老六十初度
如来寿量付何人，涌出因缘劫外春。
只少六年称弟子，却于五位定君臣。
临机输汝棒能疾，得意惭予道未亲。
且喜分身还集处，端然宝塔露全身。
15、放言
饥饱寒温总听天，生来不乞半文钱。
非关性僻偏甘淡，只是人前耻受怜。
心里无求堪作佛，世间有欲岂能仙。
从他瞋怪从他爱，我自堆堆白画眠。
16、哭澹归释子
忆别山堂意黯然，相期隔岁返林泉。
木兰花发诗频寄，山菊霜零梦已先。
僧史未酬当世业，道风空付后人传。
普贤行愿谁如汝，长子于今永绝弦。
17、澹归灵骨入塔
投江料非诸子事，归岭宁违汝夙心。
既订生还三峡寺，何妨死塔五溪岑。
孤衷岂植燃灯后，大愿还同楼至深。
老眼泪涔挥不断，千生魂魄许相寻。
18、自慰
道衰无侣莫徘徊，生死如环任去来。
两袖龙钟人共弃，一双黑白眼常开。
先贤鼻孔还华藏，后学乖离付劫灰，
俯仰只今吾老矣，兴酣长啸上高台。
19、示一株
临济一株树，覆荫天下人。
佛法无多子，桃花不耐春。
20、示洪源
曹溪一滴水，千古常涓涓。
踏断溪桥看，全身在那边。
21、示非二禅人
同住同行六十年，曾随清梦到林泉。
不知身在云山里，却指前峰峰又前。
22、偶述
四十年来又一年，举头平望尽霜天。
策杖自来还自往，不须人伴过前川。
23、送澹归住丹霞（一）
三十年来想象中，亲临何必问渠侬。
天然严上无岐路，侧耳珠江听远风。
24、送澹归住丹霞（二）
总出山门已望来，两人心事共徘徊。
吾侪不是伤离别，万古真风待汝回。
25、舟师何耀吾七十一
共日生来不共年，多时相见未生前。
今欲期君再七十，渡吾渡汝海潮边。
26、题观音大士像
成卉千业待化工，微云细雾澹和风。
是谁不在空蒙里，祇有枝头春独浓。
27、濯濯寒逾洁
濯濯寒逾洁，惟当老碧严。
幽心矢霜雪，疏影托松衫。
山静云千树，僧归月一帆。
无人知此意，长咏付琅函。
28、山寒石瘦暮云低
山寒石瘦暮云低，一道晴光混不齐。
万古鸿蒙自今日，何年开落到西溪。
孤松鹤立烟霞老，野渡舟横樵舍迷。
我亦危危人影外，凌风台上笑相携。
29、满林秀色映松杉
满林秀色映松杉，西竺先生经一函。
雪岭开残迂冻腊，早春疏影到千巖。
山中有客堪餐石，月下何人曳素衫。
且抱闲情恣幽赏，香台云外共諵諵。
30、野情
望里花疑雪，近看一语无。
全身在香国，顿使野情孤。
31、空枝
觅花花不见，雨雪空萧萧。
认得枝头稳，何须待雪消。
32、花语
月下花容隐，云中花影长。
坐到无花处，时闻一阵香。
33、语默
欲寄成何字，天涯滞尺缣。
相思与相见，语默一时兼。
34、雪满江边花气清
雪满江边花气清，垂垂一树古今情。
悲欢阅尽宣城眼，聊托诗人天下名。
35、高处凭空折未能
高处凭空折未能，连云带月影崚嶒。
谁当错比仙人萼，李白亲传自老僧。
36、一天冥海岳
一天冥海岳，万岫失松杉。
极目空中素，回头人倚巖。
压沈云外路，微贱石边函。
渺渺开襟处，春融见远缄。
37、人间天上一无穷
阴阳凝散碧烟中，飘落何劳问异同。
飞絮随风空自白，寒炉终夜为谁红。
深山拥被怜东郭，野店凭鞍笑谢公。
冻杀亦饶清气在，人间天上一无穷。
38、乡关何处待人归
天南漠北雨霏霏，谁掩峰头明月扉。
祇为萦空惭夕照，却怜落树似花飞。
板桥风卷马蹄滑，江树云繁驿路微。
看到晴峦春渐去，乡关何处待人归。
39、白茫茫处是吾庐
寂寞何人映读书，穷檐衣薄逼年除。
几多阳艷寒中过，岂有光华霁后舒。
撒空未许随风尽，含影还堪儗月初。
回首莫愁云路隔，白茫茫处是吾庐。
40、坐对泠然发浩歌
浩荡乾坤平布泽，霏微物象自婆娑。
芦边立鹤朝曦乱，树里藏鸦夜色多。
入地定能销碧血，弥天已见倒银河。
南洲到海犹炎热，坐对泠然发浩歌。
41、雰霏二月初
皎洁侵寒陌，雰霏二月初。
梨花香未散，随影落吾卢。
42、清辉何处殊
因风消腊炬，无影落澄湖。
寒热一时尽，清辉何处殊。
43、山空人影长
枯根覆已尽，残夜滴寒塘。
人在空山里，山空人影长。
44、欲向冰霜慕远踪
欲向冰霜慕远踪，蓝关何惜马蹄封。
已甘朽骨埋江瘴，犹恨秦云千万重。
45、雪诗
松根一夜拨红炉，烧尽秦灰入玉壶。
万古江山只若此，琼楼歌暖漫呼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