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你的天堂,我的地狱》【三】超感人的一部言情小说!

2012-10-04 12:58 作者:安筱兮  | 3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第 31 章

佳南直到探完父亲,走进电梯,沈容都没有再出现,她一直走到医院急诊厅,才想起来陈绥宁说过让司机来接。只是从小镇上回来她就没带手机,身边就连现金都没有,一时间停下脚步,有些踌躇。

“许小姐。”有人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叫了她一生,“陈先生让我在这里等您。”

是陈绥宁的助理,佳南点了点头:“走吧。”

小孙很是得体,亦是怕她尴尬,并没有提到陈太太,只说:“他说让你在这里等他,他还在楼上,马上就下来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佳南点了点头,大厅里一排排塑料座椅空荡荡的,分外冷清,她随口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一时间谁都没说话,虽是夏末,都还穿着短袖的衣裳,佳南坐下的时候,却觉得椅子冰凉,不经意间身子都颤了颤。

“应付媒体很辛苦吧?”佳南望了望漆黑的大门,微微抿了抿唇。

“是挺辛苦的。”小孙笑了笑,素来一本正经的样子此刻倒有几分促狭,“他们都挤在城西,连空调上都有狗仔爬上去想要偷拍。”

佳南怔了怔。

“陈先生怎么会让……”小孙顿了顿,换了说辞,“……她受到惊扰。她生产前两日,就放出风声说产房在圣玛丽医院。”

生产前两日,他们还在小镇上,他能这样放心的带自己离开,果然是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大理石地面清理得极干净,几乎能倒映出人影来,佳南低了头,若有所思的看着,心中却远没有外表那样平静,她忽然有些明白陈绥宁带自己出去散心的原因了,双手放在膝盖上,有些痉挛的握起来——直到叮的一声,电梯在一楼停了下来。

佳南并没有抬头,直到视线里出现了银灰色且笔挺的西裤裤脚,她很快的站起来,转身就走。

陈绥宁只来得及瞥了一眼她有些苍白的脸色,于是侧身看了看小孙。一贯谨慎细致的助理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直直的回视上司,陈绥宁想了想,伸出手:“车钥匙给我,你先回去吧。”

小孙已经将车子停在门口,陈绥宁快步追上的时候,佳南倚着车门,依旧心不在焉地样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便拉开车门,等她坐进来,难得心情极好的勾了勾唇角:“吃晚饭了么?”

“没有。”佳南定定神,像是要找些事做,低头看看腕上的手表,九点四十。

他们依旧开着来时的那辆车,陈绥宁饶有兴趣的说:“厨艺有进步么?”

佳南抿了抿唇,并未答话。以前闲着没事,她喜欢做菜,虽然味道未必好,却也逼着他吃过。这段时间父亲身体一直不好,她偶尔呆在家里,学着煲汤做菜,多少又进步了,味道或许依旧比不上家中惯常做饭的阿姨,只是许彦海吃了开心,她便觉得足够了。

“带了这么多新鲜蔬菜和腊肉回来,不如你试试?”陈绥宁淡淡笑着,虽是问句,语气却是不容她置喙的。

“这么晚了,你要是饿了,就去毓荣坊吃些东西吧,我做得不好吃。”

毓荣坊是他惯常爱去的地方,在翡海亦是首屈一指的私人会所,这个时间,不要说夜宵,就是他要满汉全席,照样能给他整出满满一桌。

她拒绝,他便更有兴味:“我只想吃你做的。”

佳南勉强笑笑,将腕表抬给他看:“快十点了,超市都关门了。住的地方柴米油盐什么都没有。”

陈绥宁看了眼时间,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恰好车子开到路口,冷不防他便转了弯,浅浅笑了笑:“我有办法。”

车子开得极快,沿着大到径直停在了翡海最是繁盛的CBD闹区,只是这个时候商家大多闭门,人流也渐渐褪去,城市中仿佛只剩下在高楼大厦中不断穿梭的透明气流,无所不在,直至将暑气吹拂开。

佳南看着他将车停在了君天大厦的停车场,然后拉着她下车,一路往商场门口走去。

商场十点闭门,九点半便开始清客,此刻九点五十五,就连大门都已经半闭起来,隐约看到保安在巡检。

佳南与他并肩站着,见他眉宇间没有懊恼赶不及的样子,忍不住说,“走吧,关门了。”

陈绥宁依旧抱着手臂站在原地,只低头对她笑了笑:“再等等。”

片刻之后,有人矮着身子从门下钻出来,气喘吁吁的站在陈绥宁面前:“陈先生,久等了。”

他随意的点点头:“超市还能买些东西么?麻烦了,耽误你下班。”

原本落下一半的电动门便缓缓往上打开了,那人抹了把汗,脸上哪里敢露出一丝情绪,倒是满脸堆笑:“哪里的话。这几天月末盘点,本来就加班。”

君天大厦亦是OME旗下的大型综合商场,一楼聚集着世界各地的奢侈品牌门店,一直到顶楼的美食城,佳南每次来,或者路过,总是人气极旺,倒一次也没有这样清净的走过。

佳南的鞋跟敲打在刚刚打扫干净的地上 ,发出清脆的声响,远远地回荡着,分外的悦耳。商场里的灯亦闭了大半,一楼的钻戒、香水、华服、名表……各色世界奢侈品牌的店铺都闭了门,半暗的光线中,倒透出一股低调的奢华与优雅,与平时闲逛的感觉截然不同。

他似乎注意到她微微异样的神情,狭长明秀的眼中透出些许光彩,俯身在她耳边说:“好玩么?还是想去逛逛?”

气流微微拨起她耳边的碎发,佳南有些不适应,只是摇了摇头,平静的说:“太兴师动众了。”

他恍若不闻,只带着她坐上自动扶梯,慢慢的下去地下一层超市。

电梯发出规律而柔和的机械声响,底下却不似楼上,是灯火通明的。佳南微微被光线煞痛眼睛,这个平日里人头攒动的超市,站在这个角度看过去,货架码放整齐,异样的安静,也就越发显得空旷。

二十多道付款通道都已经关闭,只留下一条,一旁站着一名工作人员,早早的将推车准备好,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陈先生”。

陈绥宁停下脚步,瞥了佳南一眼:“好了,想买什么,这种不会少了吧?”

佳南一声不吭的接过了推车,走在前边,陈绥宁回头吩咐了一句“不用跟着”,不急不缓的走在离她三两步远的地方。

她如今住着的那处公寓,厨房里虽从未开伙,厨具碗筷是一应俱全,只缺了些调味用料。佳南在货架中穿梭了一会儿,便基本买齐了,一回头陈绥宁依旧抱着双臂,靠着一个货架看着自己,明亮的灯光映照在他深邃黑亮的眸子里,倒是无波无澜。

“好了。”她并没有和他多说,只是迟疑着停下脚步,“……要结账吗?”

他的唇角勾起一丝微笑,走到她身边,随手揽了她的肩膀:“来都来了,多买一些吧。”

佳南十指握紧了推车,因为用力,失去血色的手背上现出一条条青筋:“还要买什么?”

他径自带着她去果蔬区,随手就拿些有机蔬菜往购物车里扔。

佳南只是站着,良久,才冷冷地说:“就今晚这一顿,买这么多也是浪费。”

他正将一整盒娃娃菜往堆得小山似的推车里扔,闲闲抬头看了她一眼,轻轻笑了声:“许佳南,你最好别破坏我的好心情。”

佳南咬了咬唇,看着他“心情极好”的买了这么多在自己看来根本用不上的吃食,终于还是一言不发。

收银通道亦只开了一条,店员和先前经理模样的男子依旧等在那里,看到两人过来,经理赔着笑:“抱歉耽误您时间,这些东西还要再过一遍扫描,不然库存对不上。”

陈绥宁倒是温和的笑了笑:“钱当然是要付的。”

店员忙接过了购物车,一一扫描价格,机器滴滴的声音在空旷的夜间很是清晰,最后屏幕上显示了一个数字,陈绥宁去拿钱包的时候,才发现身边的东西都在进产房的时候交给助理了。他皱了皱眉,自然而然的回头:“带钱了么?”

“没有。”佳南直接回他,答完才觉得有些异样,这样倒像是两人一起来吃霸王餐——年轻的店员早就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陈先生,不用不用,这是为了对账的。”经理忙开口,化解这片刻尴尬,“不早了,我送你们出去吧。”

到底只是记了帐,推着购物车到了停车场,又一一的搬上车,陈绥宁踩下油门,往住处驶去。

数日不住的公寓因为一直有人打扫,尘土不沾,依旧干净整洁。只是从小镇上带来的特产、超市买的食材堆在厨房的地上,倒颇有些凌乱。

他既然要吃她亲手煮的菜,佳南倒也没有反驳,只是皱着眉,敲了几个鸡蛋打蛋羹,又切了些煮过的腌肉,和米饭一起炖上——看看时间堪堪指向十二点了,她本就没心思做什么饭,敷衍一下也就过去了。

“蛋羹?腌肉?”身后凉凉的男人声音,“小囡,就这么打发我?”

佳南没理他,蹲在地上收拾一地的狼籍,冷不防被人从腰上揽住拉了起来,就这样被他自后往前的抱在胸前,有些薄凉的唇贴在了自己的后颈上。

蛋羹扑扑的煮沸了,有蒸汽将那锅盖顶的一跳一跳,佳南强挣开他的手,去掀锅盖。

他低低笑了声,重新伸手将她捞回怀里,声音低沉,又似含着别样的情愫:“别去管它。”

他紧贴着她的身体,她很轻易的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这个时候……对于身后的男人,似乎脸吃饭都变得无关紧要——她知道他想干什么。

他的手已经探入她薄薄的T恤内,一下下的点燃起火星。然而对佳南来说,这并不是情yu的火星——而是愤怒,她忍耐至今的愤怒。

要回到翡海之前的担惊受怕,停车场那个陌生人投向自己的鄙夷目光,在父亲床边痛恨自己的懦弱无能,沈容望向自己时怜惜得近乎苍白的眼神,以及最后的导火索——他的为所欲为。

“陈绥宁,你这样快活么?”她忽然开口,用异常冷静地声音说,“刚刚有了儿子,家里还有情妇等着,让你为所欲为。”

他的动作顿了顿,蒸汽的声音嗤嗤的,愈发的响。

佳南趁着他一怔,挣脱开他的禁锢,径直伸手将火关了,反身面对着他,似笑非笑:“饭和菜都好了,你现在……是想先填饱肚子,还先上床?我都可以。”

他的个子比她高了一个半头,眼神亦是居高临下,沉沉望着她,英俊的脸上找不出丝毫表情。

佳南兀自仰了头笑,反倒不依不饶起来:“吃饭的话,我来盛饭;上床的话……我去洗澡——我忘了是不是你告诉我,哪怕是做情妇,也要敬业。”

那双乌黑的眸子里已经酝酿起了风暴,佳南却快意的笑着,现在自己似乎能稍稍触摸到他的喜怒规律了……哪怕,她知道这会让自己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可是与他加之在自己身上的痛苦与伤害相比,那些又算什么呢?

哪怕他只有片刻的失态,她都觉得快慰。

第 32 章

陈绥宁黑色的双眸中渐渐积蓄起怒气,语气却是平静的:“我选后一样。”

“好。”佳南嫣然一笑,转身揭开锅盖,似乎并不觉得烫手,直接端起了那碗蛋羹,反手就倒进水池里,“走吧。”

月季式样的极品国瓷汤盆哐啷一声,摔碎在身后,佳南从他与厨柜的空隙间挤出去,径直走向卧房。厨房是开放式的,只走出了两三步便是客厅,他将她追上,拖住她的手腕,沉声说:“先等等。”

佳南听话的停下脚步,睫毛却微微一颤,等待一场疾风暴雨。

“你是怎么了?”身后他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倒有几分闲散,“今天是存了心要让我不舒服?”

“彼此彼此。”佳南讥诮的笑了笑,秀美的双目若有若无的看了看地上的羊毛地毯,“你想在这里?”

他眯了眯眼睛,只伸手松了松领口,微笑:“脾气说大就大了?”

佳南的掌心灼烫一片,她努力地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肉体的痛楚上,尽量平息心底翻滚的激烈情绪:“陈绥宁,现在我对你的种种,你还不满意?你……是有多恨我?”

陈绥宁俯身在茶几上拿了一包烟,抽出一支点上,嘴角微笑的弧度不变:“小囡,你现在这样,是对我好么?”他带了几丝讥讽和轻佻拍拍她的脸颊,“有几个女人敢对自己的金主这样说话?”

佳南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良久,嗤笑了一声:“陈先生的选择有很多,名媛,明星,当然都比我强。”

“可惜,她没有瘫在床上、等着坐牢的父亲。”陈绥宁的目光渐渐转为冷厉,夹了烟的那只手抬起她的下颌,“你最好还是乖一点。”

佳南重重的咬住下唇,此刻之前强装的坚强终于微微裂开缝隙,她看着眼前这个外表英俊、内心却极冷酷的年轻男人,眼神一分分的黯然下去。

“陈绥宁,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其实自闭?”她不再看他,慢慢的坐下去,“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在你面前,才骄纵放肆,才敢说话。”

他依旧站着,看到她缩着双肩,缓慢却又自顾自的说下去,心底的某处竟也轻颤了一下,“嗯”了一声。

“妈妈死的时候,我恨死爸爸他在外面找不三不四的女人。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妈妈的病或许会好起来。哪怕后来爸爸为了补偿我,对我百依百顺,也从不让我发现那些跟着他的女人,我心里……还是有些恨他的。”她一字一句的说,面色惨白,“那个时候我对你说过的话,你记得这样牢——这些话我从没对别人说过,只告诉过你,所以你就这样对我。”

陈绥宁指尖的烟灰轻轻坠了一截在洁白柔软的地毯上,落下一块四散的污渍。他还记得是在国外旅行。他们住很普通的家庭旅馆,欧罗巴式的拱形窗台上种满了鲜花,月色落进来,地上的影子亦是高低起伏,葱葱郁郁。

那时她还小,一起的时候他对她的亲密动作只限于亲吻,再情难自禁,他总能忍下来,然后替她拨拨额发,吻她的前额说:“睡吧。”

她就在缩在他怀里,小小的脸颊蹭着他的肩窝,一字一句的告诉他那些心事,直到迷迷糊糊地睡着。他将她抱得更紧一些,几乎要嵌进怀里,轻声安慰她:“小囡,我不会这样对你。”

那时她的世界对他而言,透明得就像是琉璃,比任何人都清晰,比任何人都黑白分明。她将所有的心事告诉他,却并不知道在数年后,这个男人依然记得她的话,并且以此……作为一把利刃,狠狠捅进她的胸口。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怎样去折磨她——她的母亲因父亲的情妇们而死,那么他便要她当自己的情妇。甚至不用报纸的添油加醋、旁人的闲言闲语,那种自我坚持被慢慢磨耗的痛楚,就能让她一步步的走向黑暗与崩溃。

有意带她离开翡海,有意选在今天回来,有意一道去医院,有意让她做菜……甚至上床,只是为了提醒她,她正在做以前那样痛恨的事——侵蚀一个无辜的女人的家庭,和幸福。

这一刻佳南的脸上褪尽了血色,竟叫他恍惚的觉得,或许她下一秒就会昏厥,或者死去。他的双眉终于蹙起来,冷冷地开口:“所以,你觉得我带你离开翡海,是为了折磨你脆弱的道德感?”

她像是一座雕塑,坐在那里,生硬冰冷,良久,才声音嘶哑:“不是么?”

陈绥宁微微垂下眼眸,他的睫毛极长,亦替他掩盖起那一刻的动容,只淡淡的不置可否:“你说是就是吧。”

他站起来,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中,脸上微露倦容。站起来的时候,却看见佳南的手上一串燎起的水泡,他抿了抿唇,一言不发的拿了钥匙走向门口,只在餐桌边的橱柜旁顿了顿,似乎打开橱门取了什么东西,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大门重重的甩上了,佳南的身子终于动了动,手上的灼痛像是要蔓延的心脏,她站起来,不得不给自己找些事做,免得想起那些不堪的事。

打开冷水笼头,将手放在下面冲了足足有一刻钟,她才努力地去回想,不知道阿姨讲药箱放在了哪里。或许是卧室……她甩着湿漉漉的手,客厅餐桌边的橱柜却还开着,红色的十字十分明显。她停下脚步,在里边翻找出一支烫伤药膏涂上去。

做完这一切,她竟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反正今晚也会失眠吧……她有些自嘲地想着,打开了电脑。踌躇了片刻,在搜索引擎上打上如今自己最不愿看到的三个字,然后静静地摁下“开始”。

离开之前,这个名字下边会有数百页的新闻,都是关于情妇丑闻的。然而现在,紧跟着这个名字的,是财经频道公布的OME下一季战略决策。之前的那些花边绯闻,仿佛被清扫一空,从不曾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佳南点开第二页……直到最后,也没有找出丝毫痕迹。

他到底还是有在意的人……佳南冷冷笑了笑,大约是怕影响舒凌的情绪,他还是将那些新闻撤走了——反正对自己来说,该知道的人,一个个都知道了。

天色将明未明,窗外的黛青色的城市依然在沉睡,佳南却独自的坐在书桌前,一丝睡意也无。

陈绥宁第二日来到医院时,在母婴套间的客厅里等了许久。医生刚刚来检查过,舒凌随意的靠在床头,刚刚出生的孩子就睡在自己手边的小床上。

她的精神状态极好,一点都不像刚刚生产过,只是用手指逗弄着孩子,嘴角的笑容沉静温暖,见到陈绥宁便扬起了更深的笑意:“这么早来看我?”

他的脸色倒看起来不怎么好,眼下略略有些青色,走到小床边,低头望着皮肤还有些通红的小婴儿,语气也温柔了许多:“昨晚来的时候,你睡着了。”

舒凌“哦”了一声,只是笑:“比预产期早了一些,我还没住院呢,昨天白天匆匆忙忙的被送进来,小家伙就出来了。”

他不由抬头去看她,原本这个女人美丽却不柔媚,此刻或许是因为有了孩子,眼角眉梢,竟也温暖润泽起来,不复以往的冷漠锋锐。

“取名字了么?”

“还没有。”舒凌难得孩子气的苦恼,“总觉得选不好。”

他笑了笑,小婴儿的眼睛慢慢睁开,小小的手挥舞起来,恰好抓到陈绥宁的手指。那根本算不上力道吧,小小的,简直能让人从心底觉得柔软。

他的眉宇舒展开,清隽的侧颜愈发显得俊美。

“你竟然喜欢孩子?”舒凌抿唇微笑,“真看不出来。”

他不置可否,依旧去逗弄小婴儿。

“陈少想要孩子,愿意给你生的女人,大概能从这里排到底楼。”舒凌笑眯眯的打趣他,“你不妨试试看。”

其实他们之前开过更加过分的玩笑,他总是微笑,并不还击,只有这一次,他唇角的笑渐渐冷淡下来,从孩子手中抽走了自己的手指,一言不发的在沙发上坐下。

舒凌察觉到他浓重的不悦,略略有些惊讶,忍不住问:“你怎么了?”话一出口,便觉得自己真傻……还能怎么了,一定还是她。

难道是当了母亲,整个人都开始迟钝了?她苦笑:“你的效率够高,走的第三天,《北都周刊》就刊登道歉声明了。现在风平浪静,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眉锋微微一抬,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怕你一个孕妇受影响。”

舒凌扑哧一笑:“少来。OME的公关部加班加点,Andy三天老了五岁。你倒好,带着人出去游山玩水——到底是为了谁,大家心知肚明。”

Andy负责OME公关,前些天确实兵荒马乱,工作完成得却是极出色的。陈绥宁十指轻抵交叠,却淡淡的否认:“我为什么要为她做这些事?”

舒凌沉默了一会儿,安静的病房里只有孩子踢腿的声音,她慢慢的开口:“当局者迷,倒是我这个旁观的,看得比你们都清楚,”

他抬起眸子,毫不避让的与她视线相交。

“你觉得那是恨——可是恨一个人,只会想着让对方生不如死,而不会时时刻刻将她捆在身边。恨一个人,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找她的替代品。”她自若的将额发夹在而后,看了儿子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我这是怎么了?一夜之间,好像心软了,以前觉得什么都和我没关系,现在倒有些觉得感慨,许小姐其实很可怜——”

话没有说完,病房的门却被推开了,来的是舒凌的父亲舒卫国。他如今自然不再看着那个冷清的水果摊,项上与手上都戴着金晃晃的链子与戒指,俨然是一副暴发户老板的模样。

陈绥宁微微皱眉,极为礼貌的叫了声爸爸,事实上,每次见到他,他都会怀疑舒凌是不是真的在那样的家庭出生,却出落得这么清冷骄傲。

舒卫国见到女婿,显是想说什么,倒是舒凌拦在前头:“爸爸,来看你外孙。”

他点点头,逗了逗外孙,一回头,陈绥宁却已经不在了。

“阿凌,报纸上那些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他压低了声音,终究还是不放心,又问了一遍。

“假的。”舒凌利落的回他,“不是早就解释过了么?”

“就算是假的,围在他身边的女人也不会少。阿凌,你还是要当心。”舒卫国叹口气,只是无端的觉得女婿的态度有些冷淡,他顿了顿说,“至于那些狐狸精,下次爸爸看到一个,帮你教训一个。”

第 33 章

佳南是在午休的时候接到陈绥宁助理的电话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恭谨平淡,简单的告诉她陈绥宁去国外谈合同,一个月内都不会回来。

是在告诉她这一个月不用去那套公寓了吧?她沉默着挂了电话,有些嘲讽的勾起唇角:本就是一场交易,这样公事公办也不错。她拿手指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倒也觉得轻松。

秘书敲了敲门,提醒她下午的会议,佳南答应了一声。昨晚一晚没睡,她本以为今天一定会不适应,可这副身体倒像是经过了种种折磨,却越加的坚强起来。手上那一串水泡渐渐瘪了下去,颜色略略有些狰狞,因为涂着药膏的缘故,倒也不觉得如何疼痛。

工作节奏照旧很快,晨会,检查,报告,会议……似乎没有停下歇一口气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去注意同事们对待自己的态度是不是起了变化。身边的人不是傻子,以前她还不是经理,或许有人还会同她八卦,现在却不一样了——爸爸很早之前告诉她人心隔肚皮,他们也许信了那些澄清的报道,又或者压根没信,却始终不会叫她看出来。

光线一下子拉暗了,营销部的同事在谈黄金周的工作部署, PPT上的图片一张张滑过,都是周边景点的,有一张古镇的照片似曾相识,佳南怔了怔,思绪一下子飘散开了。

在小镇上悠闲度日自然是好,大多数时候,而她就在小院里看看电视,翻翻小说,因为远离了一切电子通讯,倒觉得很自然舒服——只是有他在身边,哪怕他并不爱说话,有时下棋,或者去钓鱼,她总觉得胆战心惊。

“许经理?”秘书轻声唤她,“许经理……会议结束了。”

灯光渐渐地转亮,所有人都看着她,她笑了笑:“辛苦大家了。”

同事纷纷离开会议室,投影仪发出嗡嗡的声响,佳南的指尖拢着纸杯,轻轻拨弄着。正在整理会议纪要的秘书看了她一眼,说:“之前您吩咐的,给陆经理的孩子的礼物已经准备好,昨天送过去了。”

眨眼间陆嫣的孩子已经满月,虽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打算重新开始工作,佳南也总是让秘书跟进着,她心底还是极为信任她,并且希望她能回来工作的。

“好,我会给她打电话问候一下。”佳南点了点头,却看到秘书欲言又止。

“怎么了?”

“我去的时候也按照你的意思,婉转表达了管理层的想法,只是陆经理并没有要回来的意思。而且……”

“什么?”

“OME的关北酒店如今也差不多完工了,我看到她家里有一叠关北的宣传手册。”

佳南眉心浅浅的皱了皱,却并没有露出什么情绪,只说:“知道了。”

她等秘书先出去,先打电话给沈容,稍微交待了几句话,只听到对方说:“你等我消息。”她说了声好,挂断前,沈容踌躇着说:“小姐……昨天在医院,对不起。”

她似乎全然不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事,笑了笑便挂了电话,直到晚上,才收到消息,OME内部风传陆嫣出任关北酒店总经理。

佳南是在家中收到这封确认邮件的,看完的时候掌心滑腻腻的,几乎握不住鼠标。滨海遭了极大的变故,这件事固然是父亲引狼入室,加上旁人的落井下石,最后逼迫自己不得不去向陈绥宁求助——她当时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切是不是陈绥宁设下的陷阱。甚至在医院最不堪的那一夜,她就这样问过他,即便是此刻,她依旧记得他倨傲的目光,冷冷地告诉她:“……邵勋和博列尼背后捅了你爸爸一刀,这件事与我无关。”

她怎么这么傻?竟没有想到这句话还有另一层含义,邵勋和博列尼的所作所为或许真的与他无关——可他早就掐算好了这场官司,在需要陆嫣回来缓冲矛盾的时候不动声色的、早早的将她调开,或许那个时候他便许诺了她一个未来的总经理。

而偏偏那家酒店在翡海城东,按照超五星的标准营建。这对财大气粗的OME来说,或许算不了什么,可是对已经是风雨飘摇的许家和滨海,却是极强劲的对手了。

到底还是忍不住,拨了电话。其实她压根不知道此刻陈绥宁在哪里,又或者在干什么,等了许久,他却始终没有接起那支私人电话。一口气郁结在胸口的地方,佳南忍不住推开窗,对着夜色深深呼吸了两口,另一个城市,陈绥宁在觥筹交错中微微眯起眼睛,其实并未喝多少酒,他却觉得有些倦了,指尖揉了揉眉心,同桌相熟的客户便笑:“陈总,还早呢,要不要再去哪里坐坐?”

他自然知道对方的意思,只笑了笑:“房间就在楼上,还真的懒得再出去了。”

那人哈哈笑了笑,素来精明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亮:“现在好了,什么惊喜都有上门服务。”陈绥宁并不接话,只浅浅笑了笑的,等着散席。

套房就是在楼上,公关经理ANDY陪着他,见到他靠着扶手,微微阖着眼睛,忍不住开口:“老大,其实你不必亲自过来的,之前大致都已经谈妥了……”

他“嗯”了一声,原本可以不回答的,却又一字一句的说:“我不放心。”说完才一怔,这句话像是解释给下属听,可他自己心里清楚,那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舒凌对自己说了那些话之后,心里为什么会这样烦躁?径直便飞来这里,仿佛是不愿去面对什么。他伸手扯了扯领口,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了一眼,一个未接来电。

这个电话他一直随身带着,却几乎从来不用,亦少有人找。陈绥宁拨开电话簿,上边只孤零零一个号码,他唇角微微一勾,摁下通话。

上一次这个电话响起来,那时他早就知道她会回来找他,并不惊讶。而这一次……陈绥宁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只要半天不见,她便喜欢给自己打电话,电话里其实并不会说什么重要的事,常常手机放在耳边,听着他的呼吸,她便慢慢睡过去了。他每次都拿这样傻的她毫无办法,偏偏她还理直气壮:“……这样我说不定能梦到你呢。”

熟悉的嘟嘟声,接通的时候,听到一声熟悉的“喂”,陈绥宁便怔了怔,又或许喝了几杯酒,他连声音都异常低沉温柔:“宝贝,什么事?”

Andy在一旁察言观色,见老板的脸部线条刹那间柔和下来,只以为是给刚生完儿子的爱妻打电话,倒很识相的避去了窗边。

许佳南冷冷笑了声,直接问:“陈绥宁,陆嫣要去关北做总经理了?”

唇角的微笑渐渐抿成一道笔直的线,他终于恢复清明锐利的眼神,语气却依旧慵懒:“怎么?”

“这么说,你默认了。”佳南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却无论如何,掩饰不了语气中那丝凉意。

“陆嫣这样的人才,我放过了,猎头公司也不会放过,怎么?想挖她回来?”陈绥宁淡淡的说,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你亲自选去的人,我怎么敢要。”她笑了笑,“只是为了我们许家,你未免也太费心思了。”

陈绥宁的瞳孔蓦然缩了缩,顿了顿:“为了你们许家?”

“我爸爸不过是在陈叔叔病重的那两年,驳了你几项建议,你究竟要记恨到什么时候?”佳南的声音里终于多了丝疲倦,又仿佛空空的,什么都抓不住,“你想要赶尽杀绝到什么时候?”

他默然不语,又像是因为她的回答松了口气,只是一双眸子愈发的深黑。良久,听到她最后嘲讽的说:“等你回来,我一定听你的话,听话得像只小狗——陈总还愿不愿意照拂我呢?”

不等他回话,那边的电话便搁断了,只剩下单调的忙音。

ANDY笑着走过来:“舒工还好吧——”却意外地看到了陈绥宁的脸色,真正的铁青,连唇角都紧紧地抿着,仿佛下一刻就会暴怒。

他吞下了下半句话,恰好门铃响了,ANDY忙不迭的跑去开门,一打开,却是一个极漂亮的年轻女孩,微微有些怯意和羞涩:“SPA中心,有人给陈先生预约了精油按摩。”

ANDY后退了一步,一脸尴尬的看着慢慢踱步出来的陈绥宁,他的脸色依然没有丝毫和缓,修长的身子靠着墙,轻声,却不容置喙的说:“不需要。”

“那……那我也走了。”ANDY识趣的催促那位小姐离开,悄悄关上了门。

而陈绥宁静静站了一会儿,取了电话,依旧耐心的拨了之前的号码。

“你要我的照拂?可以。”他轻描淡写地说,“许佳南,现在就给我赶过来。记住自己说过的话,要乖得……像只小狗。”

第 34 章

出乎陈绥宁意外的是,清晨醒来的时候,他本以为能收到一两道留言,譬如助理给他留言“许小姐已经到了,就住在隔壁房间”或者“昨晚的机票没有订到,她今天上午才到”。他独自在床上靠了一会儿,又漫不经心的看了眼手机,确定了什么信息都没有。

他披了睡袍起来,洗完澡,又用完早餐,助手的电话才打进来。

显然他的助理比任何人都了解老板的心意,在交代完今天的行程之后,状似不经意的说:“许小姐昨晚关机,联系不到。”言下之意,便是她没有赶过来。陈绥宁低头喝着茶,“嗯”了一声。

这一天行程忙碌,会议间歇,助理看了看拿手支着下颌的陈绥宁,走过去在他耳边说:“柏林到了。”

他笑着站起身来,似乎还喃喃说了句:“这小子,现在才来。”

柏林是风尘仆仆的赶来的,衣服未换。他的习惯素来如此,总要先将工作上的事务解决,才会松一口气。陈绥宁见他眼下淡淡的青色,笑了笑说:“先去休息吧,待会儿还有个晚宴,我们一起去。”

夜色渐渐沉降下来,柏林的助理提醒他晚宴的时间差不多快到了,却看见这个年轻人静静地站在窗前,一手插在口袋,一手还拿着手机,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OME的高层中,这个上司真的算得上极好相处。他简直难以想象假若陈绥宁是自己的上司,他……有可能会和下属们一起出去吃涮锅唱KTV么?

“老大——”他又提醒了一次,“差不多了。”

柏林伸手将自己的领带扯下来,随手扔在沙发上,笑笑说:“帮我想个理由应付下老大,我有事。”

半个小时之后,陈绥宁在人群的簇拥中,听到助理在自己耳边轻轻的说:“柏先生身体不舒服,不过来了。”

他点了点头。

“还有……”助手踌躇了片刻,这个空当,已经有人挤过来,满脸带笑的与陈绥宁寒暄。他不得不等了一会儿,又压低了声音说,“许小姐一个小时前下了飞机。不过——她没有入住您吩咐预定的酒店。”

修长的手指间还持着的长脚酒杯,他漫不经心的晃了晃,淡金色的液体一层层的洌滟开。只是他并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知道了。”

宴席结束之前,主人向他致意:“陈先生,合作愉快。”他亦风度翩翩的举杯,杯中液体微微沾唇,便放了下来,拿过侍者手中的白色手绢拭了拭唇,便离开了。

汽车飞驰在这座陌生城市的大街上,陈绥宁坐在后座,暗色几乎隐去了他所有的表情。绿灯转跳成红灯,车身微微一顿,他忽然开口,却报了另一家酒店的名字。

初秋的天气,淅淅沥沥的开始下雨,蜿蜒出一道又一道的水痕。雨刷有一下没一下的刮过玻璃,前边车辆的尾灯迷离出一个又一个红黄相叠微带暖色的光晕。年轻男人先从出租车上下来,并未让门童接手,自己打开伞,一手扶着门,体贴的等着女生出来。他并未与她靠得很近,却始终注意着不让雨丝飘进来。

大堂吧里放着柔缓的音乐,佳南要了一壶大红袍,亲自执了茶具,将一杯香馥的茶水递给柏林。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她那双灵巧纤长的手上,直到接过来,才笑了笑:“谢谢。”

其实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之前的新闻炒得沸沸扬扬,一日之后便又销声匿迹。那时他在外地差旅,打电话过去,却始终关机。柏林心底不是没有担心,却因为两人关系隔了一层,始终无法真正的去找到她,毕竟那时,她对自己说了那样一番话。

彼时他的沉默,是对她最后的尊重。

只是今天看起来,许佳南似乎不像是他认识的那个女生了。她好像习惯了用笑来掩藏什么,以前一眼就能望到底的眼神,如今竟然也像是墨蓝的海水,令他想起了从来都是深不可测的陈绥宁。

“那么,谢谢你还愿意来见我。”佳南抿了口茶,忽然想起了最后一次见他时自己狼狈的样子,忍不住自嘲地翘起了唇角。

年轻的男人原本是穿着一套极为正式贴身的黑色西服,只因出门的时候扯掉了领带,带出几分休闲的意味,加之短短的头发,衬得眉宇极为俊朗。他一笑间露出雪白的牙齿:“没什么。”

“那么之前我拜托你的事,也谢谢你了。”佳南抬起头,额发便落下来,眼睛完成了很好看的月牙形。

他沉默了一会,点头答应了,最后却忍不住说:“佳南……”

佳南迎上他的目光,却只是明快一笑:“你知道我不是做生意的料,只是烦劳你牵线。假如实在为难,也没有关系。”

柏林注视她良久,才点头说:“我知道了。”

她便站起来:“那么就这样吧。耽误你这么久,真不好意思。”

他亦站起来,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低声说:“不要勉强。”

她冲他笑一笑,慢慢的转身离开,时间似乎有些胶滞,柏林几乎能看到她转身时微微摆起的裙角,他只觉得……看不透她。她父亲重病,滨海险些易主,而她如今请他从中斡旋,间接的表达了想要与博列尼重新谈合作的意向——这件事对自己来说不难,哪怕不愿意直接与大伯接触,自己也不需出面,可以让旁人代劳。

可她想做什么?

柏林倏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她在飞机上蹙着眉头,睡姿亦是楚楚可怜。而现在,一年不到的时间,物是人非。

佳南订的是普通的标间,她将房卡插入取电,又烧上水,这才从行李箱中里拿出了一小块普洱茶饼。

门上扣三声,不多不少,不急不缓,想必来的人总是这样镇定自若。佳南唇角微微一勾,却并不着急站起来,仔细的将茶分好,才打开门。

陈绥宁站在门口,没有愠色,一样微微笑着,浅色衬衣与深色西裤,清贵逼人。

她亦若无其事的侧身让他进来,抿唇笑了笑:“来得正好,水刚刚烧开。”自顾自的端起水壶,轻轻浇注在杯中,洗了洗茶,又注上第二杯,才递给陈绥宁。

他看着她从容不迫的动作,目光却落在她右手手指上那串褐色的尚未痊愈的烫伤皮肉上。一时间谁都没说话,只有瓷杯中氤氲起一团暖气,冉冉在两人间升起。

“是在等我?”他伸手摸摸她的头发,难得笑眯眯的问。

“你再不来找我,我就要睡觉了。”佳南打了个哈欠,懒懒拨开他的手,语气微嗔。

她虚情假意,他亦恍然不觉:“怎么不住我帮你安排的地方?”

“你那里?人太多了,你老婆刚生了孩子。人言可畏。”

“又不是翡海。”陈绥宁靠在沙发上,深深看着她,“你怕别人……现在倒不怕我了么?”

她捕捉到他眼神深处的锋锐,抿唇笑了笑:“怎么,我和柏林见了一面,你会生气吗?”

灯光浅浅落下来,佳南穿着柔和色系的雪纺掐腰连衣裙,乌发明眸,脸部的轮廓都显得异常柔和,而这样的轻声软语,亦是他强锢她在身边后,她头一次这样说话——陈绥宁忍不住眯了眯眼睛,伸手将她拉进怀里,慢慢的说:“知道我会生气,你还是要见他?”

“公事。”她感受到他的掌心温柔的摩挲在自己的发间,亦懒洋洋的闭了眼睛,仿佛是一直倦了的猫咪,“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他若有所思的说,“有什么事你要他帮忙,而不找我?”

“比如说报复你什么的……”佳南依旧闭着眼睛,愈发觉得倦涩,只喃喃地说。

“是吗?”他越发觉得兴味,索性伸手摇摇她,“怎么报复?”

“不是啦,我只是找他帮忙与博列尼牵个线。他们可以和邵勋合作,也就能和我合作。”

陈绥宁皱了皱眉:“合作什么?”

沙发并不算大,她微微一动,半个身子便几乎伏在他身上,只隔了两层薄薄的布料,彼此的肌肤都温热。

“你知道我不是做生意的料,假若不是像之前的恶意收购,我乐意与他们谈一谈。”她轻声说,像是带了无限疲倦,“我不想管了。”

最后一句带了不耐烦与骄纵任性,倒真像是以前的许佳南。陈绥宁的手不轻不重的抚在她的后背,阖上眼睛想了一会儿,才淡淡的笑:“起来,去床上好好睡。”

她“唔”了一声,懒懒的依旧没动。陈绥宁无奈,将她抱起来,放在床上,只留下一盏床灯,转身去了浴室。

因是标准间,两张床都不算大。陈绥宁出来的时候只穿了一件浴袍,走到佳南身边,躺了下去。她闭着眼睛,呼吸平缓,已经睡熟,他这样一打扰,她便皱了皱眉,不知喃喃说了句什么,便翻了个身。

陈绥宁笑了笑,让她的头枕在自己手臂上,将她抱在怀里,唇角似有似无的贴在她的眉心间,亦闭上了眼睛。

这个夜晚安静而绵长,身边的人已经熟睡,而她缩在他的怀里,依然是平稳地呼吸,只有眼睛却是一直睁着的,异常的明亮。

清晨醒过来,佳南一侧身,身边他还躺着,半搂着自己,吻了吻她的眉梢:“醒了?”

她的表情还有些懵懂,似乎一时间忘了这是什么地方。

“去换身衣服,帮我拿衣服。”

“呃?”

“乖,快送来了。”他轻轻拍拍她的脸颊,“昨天过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

佳南“哦”了一声,刚刚洗漱完毕,就有人来摁门铃。她取了过来,扔给他,言笑晏晏:“今天忙吗?”

他说了句“还好”,一边慢条斯理的整理自己,看着她坐在镜前化妆。佳南只刷了刷睫毛便没再让他等,一道坐了电梯去吃早餐。

顶楼的旋转餐厅中,他展开一份报纸放在膝上,抿了口清咖啡:“我们谈谈。”

她眉目不动:“谈什么?”

“既然不想管了,那么不如将滨海山庄让给OME。和博列尼谈,他们只会出价更低。”清晨的阳光下,他的眉目熠熠,白衬衣外松松套着一件浅咖色毛衫,云淡风轻地说,“至少我还能照拂你。”

佳南皱了皱眉:“为什么?”

她的困惑显而易见,陈绥宁反倒笑了,倾身过去:“关北开张在即,你说呢?”

哪怕滨海不惧关北的竞争,对方却会咬紧这一点压价,不会松口。

她秀气的眉头皱得更紧,纤长的手指拢着温热的豆浆,一时间不开口。

他便闲闲移开目光,自顾自的去看报纸了。

“OME悄无声息的筹备关北酒店这么久,假如收购滨海……你们之前的策略不就要大动?”

他耸耸肩,脸上的笑意淡淡,仿佛是在与她调情:“是有些麻烦,不过你若一直这么乖,我不介意更麻烦一些。”

佳南托腮望向窗外,想了许久,嫣然一笑:“还是说你早就想好了……我不会拒绝?”

而她的内心,远没有外边那样风和日丽——若是在父亲出事的时候他提出这样的建议,自己一定鱼死网破;而现在的心境不再如当初那么决绝激动,权衡利弊,倒是有可能同意。

他果然将每一个细节都拿捏得无可挑剔。

佳南唇角噙了一丝微笑,抬眸望向他:“你让我再考虑考虑。”

“时间不多了。”陈绥宁依旧没抬头,只是好心的告诉她,“关北一开业,什么都难说了。”

佳南依旧是怔怔的看着窗外,像是无意,随口说:“原来你要的是这个。”

辗转这么久,所谓爱恨,假若只是用这样一座酒店来衡量,倒也实惠简单。

他放下报纸,语气半真半假:“不,小囡,我要的更多。”

她便回头看他,唇角弯成极柔美的弧度:“连我都是你的,还不够么?”

窗外的阳光这样耀眼,可陈绥宁的目光极黝黑深邃,落不进分毫。他看着她许久,似是在审理,可她始终快活的笑着,眼神中还夹杂着丝丝慵懒——甜美如斯,哪怕是鸩毒,却也能让人一口饮尽了。

他的笑意便从眼神深处蔓延开,那一瞬间,佳南竟有一种感觉,仿佛以前那个陈绥宁又回来了。只是她很快低下头,喝了一口白粥,觉得自己刚才那丝错觉真是可笑。旋即又为此刻自己依旧清醒而高兴。

假若连虚以委蛇都不再是难事——那么,许佳南,你早已不再是以前那个懦弱的你了。

她在心底一字一句的告诉自己。

第 35 章

佳南隐隐约约被一丝灯光惊醒时,有些迟钝的半支起身子,这个不算大的房间里,只有梳妆台边亮起了一盏小小的灯光。

有人很快的走来,在床边坐下,拿五指挡在了她眼前,低笑着说:“吵醒你了?”

他的指节修长,带着淡淡的薄荷味道,或许还有几分从屋外带来的凉意,激得她略略清醒了一些。

双膝屈起来,又将脸埋在了被子里,这才模模糊糊想起来,吃完早餐,陈绥宁出去办公,而她回到房间,混混沉沉的倒头就睡,直到此刻。

他的手指轻巧的替她拨开微微有些濡湿的额发,顺势滑到下颌处,不轻不重的强迫她抬起脸,深邃的眸色与她对视:“做噩梦了?”

佳南推开他的手,有些疲倦的靠着他的肩膀:“几点了?”

“下午两点。”她的身体柔软且带着甜甜的乳香,陈绥宁唇角微翘,一字一句,“昨晚没睡好么?”

她分辨不出他的言语中是否带着其他的含义,只是伸手揽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口,抱怨说:“我饿了。”双手伏在他的腰间,亦是微微一紧,仿佛是小小的惩戒。他便无奈笑了笑:“起来,换了衣服我们出去吃饭。”

他便起身放开她,依旧坐回桌边低头查看文件。

佳南随便找了一套换洗的衣服,趿着拖鞋去卫生间换衣服。只踏进半步,便忍不住探头问:“你……洗过澡了?”

这个浴室不比套间的,只能淋浴,此刻一地的水渍,无处落脚。佳南有些狼狈的重新出来,看见陈绥宁略带兴味的目光:“为什么要躲在里边换衣服?”

她踌躇了一下,却没说话。

“我不看就是了。”他似乎在强忍一丝笑意,却极守诺言的背对着她,不曾回头。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一页页翻过合同纸张的声音,以及衣服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的手指轻轻的在桌上敲击,却并没有回头,只是不经意间抬起眼眸,却见到梳妆镜中,她正反手扣着内衣,有些手忙脚乱。

他显然还是不够绅士,至少“非礼勿视”这样的准则在陈绥宁看来,是很荒谬的,于是微微抬头,大大方方的欣赏她线条柔和、肤色晶莹雪白的后背,在她察觉之前,已经站在她的身后。

佳南正在和那套新买的内衣搏斗,全然没有想到他的突然出现在自己背后。

“你——”

“宝贝,放松……”他一手扶着她的小腹,极尽暧昧地让她靠近自己怀里,另一只手却触到内衣的搭扣,低声笑着,“我不是故意偷看,只是觉得——你需要帮忙。”

“需要帮忙”的后果,便是拉着她倒在床褥间。佳南挣扎了一下,却没有挣开,只能微微侧过头避开他的吻,闷声说:“你弄痛我了。”

“嗯?”

她抬起手臂,给他看那条红红的划痕。

是他的袖扣。

“sorry……”他的声音有些暗哑,薄唇停在她锁骨的凹陷处,吮吸得那块肌肤有些微的灼热感。

她索性躺着一动不动,看这他解开衬衣的扣子,语气楚楚可怜:“可是我饿了。”

“……那也得先喂饱我。”

窗外的秋雨依旧淅淅沥沥的在下,这座陌生城市浸淫在一种朦朦胧胧的水光之间。房间却是恒温,衣服落满一地。佳南侧身去够电话订餐,被子从肩膀上滑落下来,露出一片细腻雪肤。他不依不饶的跟过去,薄唇摩挲而过,似乎还是没有尽兴。

佳南的声音有气无力:“喂,我真的快饿死了,别闹。”

他终于放开她,起身穿衣,恰好服务员送来餐点,他便接了过来,难得体贴的放在床边。

“我们在这里呆多久?”佳南穿好衣服,盘了腿在床上,对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鲜虾云吞,食指大动。

“后天回去吧。”他想了想,“柏林也在这里,很多事不用我亲自去管。”

听到那个名字,佳南只是淡淡“哦”了一声,面色无异。陈绥宁一双深秀明亮的眼睛却似乎幽邃了几分,想起那时他强逼她回到自己身边,那个晚上她因为柏林的一个电话而失声痛哭“丫头,想不到,你现在这么薄情。”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房间里充满了一种暖洋洋的香气,她却没有让他将这句话说完,讨好的舀了一勺汤到他唇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你喝一口,真好喝!”

语气欣喜得像是个孩子,他隔着那一勺微微蒸腾起的热气,看到她秀美的五官,便从善如流的喝了下去,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吃完我们出去走走。”

“看电影?”佳南有些啼笑皆非的看着屏幕上滚动着的一条条影讯,忍不住想提醒他,他宅子里那座设有四十五座的家庭影院,音响视觉效果,绝对不会比影城差。当然,她很快想起来,其实在他结婚之后,她再也没有去过那里了,于是乖觉的点头:“好。”

适合的场次只有一部好莱坞的枪战片,佳南在路过某张海报的时候脚步顿了顿。

他随意的揽着她的肩膀,斜睨了一眼:“等一会儿也行。”

最后还是等了半个小时,才等到《玩具总动员》的终结版。

大厅里并不算安静,因为有许多孩子,总有些吵闹声,和窸窸窣窣吃爆米花的声音。陈绥宁期间还起身去外边接了几次电话,佳南并没有太在意。

散场的时候,影院的商城里正在贩售纪念版卡通玩具。

“喜欢哪个?”他的语气仿佛是在哄一个孩子。

“大熊。”佳南怔了怔,“可惜是反派角色,没有纪念版。”

那只曾经受尽主人宠爱的、浑身都散发着甜美水果香气的泰迪熊,受尽折磨回到“家中”时,才知道小主人早就有了一个替代品。一切宠爱不过是眨眼浮云,它的坚持不过是笑话,多么讽刺。

它变得这样暴戾,难道不对么?

这个答案或许有些意外,陈绥宁微微眯起眼睛,清亮的目光中有些审量的意味。

她却嫣然一笑:“门口为什么这么多人?”

时近午夜,影院的门口却排起长龙,影迷们疯狂的尖叫声一波接着一波。

原来是某部新片的首映,男女主角都是人气超高的当红偶像,主创人员齐齐到场,盛况空前。

佳南看着那些声势浩大的宣传攻势,挽着陈绥宁的手臂略微紧了紧,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原来你是来带我看这个?”

陈绥的目光却落在海报上一身民国少女打扮的安琪身上,看似专注地样子,却只注意到佳南语气中那丝冷冷的调侃。

影迷们的尖叫声更大了,微凉的秋雨中,一身白色小礼裙的安琪在许多人的簇拥下走进了影院大厅。

佳南轻轻笑了声:“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然后改变了这个女大学生的一生。

他沉默地看她一眼,陌生的城市,这样巧合,似乎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含义。

“对了……”佳南对他眨了眨眼睛,神色间看不出丝毫的愠意,笑得却越发灿烂了,“下次,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这样试探我了?”

他的眸色几乎在瞬间冷淡下来,只淡淡的重复了她的话:“试探?”

佳南此刻的笑容依然无辜甜美:“怎样做才是对自己好,我很清楚。就算不为自己,我也会为爸爸和滨海考虑。”

他教她的话,她记得很清楚,此刻原样奉还。

她看着他微笑,只是清楚的明白,与这俊美的外表不同,他已经被她激怒了。

“那么让我看着柏林和你一起回到酒店,算不算试探?”他勾着唇角,语气带着几分凌厉。

“我们很清白。”她一早向他交待过了一切,“你和她不一样。”

“那么,我也告诉你——想要试探你可以有很多种方法。”他似笑非笑,像是没有听见后半截话,“我不会连两张首映的电影票都舍不得。”

这一晚没有人再开口说话。他径直将她带回自己住的酒店,然后自顾自的去看公文。佳南睡下去的时候,一张大床还是空落落的,卧室外却响起砰的关门上。

之前粉饰太平的感觉很糟糕,还不如这样彼此冷漠,佳南卷起了被子,睡得异常深沉。

翌日陈绥宁回来的时候,佳南正坐在餐桌前吃早餐,刚刚洗过澡的缘故,还素着一张脸,阳光落进来,肌肤透着粉红,晶莹透白。

“今天回去吗?”她依旧笑盈盈的,似乎忘了昨晚发生过什么。

“怎么?”

“安琪约我出去见面。”她晃了晃手机,老老实实的说,“我觉得很意外。”

“下午的飞机,你有时间。”他若无其事,“随你。”

佳南定定地看着他数秒,只是那张英俊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好吧,我去。”她低声嘟囔,“可是见完之后,我不想上头条。”

他探身过去吻吻她的额头,却一言不发。

第 36 章

咖啡店刚刚开门,服务生刚刚擦拭过的落地玻璃异常的明净,光线柔和,且人又不多,仅有的数位顾客的脚步声便异常的清晰。

“那边卡座可以吗?”

戴着墨镜的女生摇了摇头:“这里就可以了。”她取下墨镜,露出一张脂粉不施的脸,有些抱歉的笑了笑,“我讨厌狗仔。”

佳南却微微笑了笑:“可是你约我出来?”

安琪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让经纪人试着联系你,居然真的找到你了。”

佳南心不在焉地用手中的银勺拨弄着漂浮在咖啡上的那层巧克力,有些好奇她会和自己聊些什么。

“其实我只是想谢谢你。”安琪依旧笑盈盈的,“毕竟这么巧,昨天恰好在影院看到你了。”

“谢谢我?”佳南抿了抿唇,尽管唇角微微翘了起来,可是眼神中倏无笑意,“你恐怕……谢错人了吧。”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大概不会被人注意到。”安琪一双漂亮的眼睛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有些自嘲地笑笑,“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佳南轻轻咳嗽一声,抬起眸子与她对视,“说真的,我们两个坐在一起,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安琪怔了怔,似乎不知道怎么接口。

“或者换个词,是难堪。”她淡淡的说,“是陈绥宁让你来找我谈谈?谈什么?他让你来指导我,怎么样才能把一项‘特殊’的工作做得更好?”

“不——不是。”安琪似乎听懂了“特殊工作”的含义,微微涨红了脸,“不是他找我来的。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佳南挑了挑眉梢,或许她可以相信眼前这个女孩的说辞,不过她也可以确信,安琪说的,也一定是陈绥宁允许她说的话。

“考虑好了么?”飞机上陈绥宁一边翻着杂志,侧身望向佳南,“酒店的事。”

自从见了安琪回来,佳南的心情似乎特别的好,伸手拉了拉盖在身上的毛毯,答非所问:“我回去再给你答复。”

他一双深长明秀的眼睛在她身上顿了数秒,薄唇轻轻动了动,最后却只是一笑,什么都没说。

佳南只睡了一会儿,就被飞机异常的颠簸给吵醒了。机舱里灯光忽明忽暗的闪了一阵,空姐有些急促的广播通知飞机遇到强气流,一时间无法降落,请各位乘客安心等待。

陈绥宁侧过脸,看到佳南苍白的脸色,忍不住探身过去:“安全带系好了?”

她咬着唇不说话。

又是一下剧烈的颠簸,佳南的脸色近乎惨白,手指紧紧抠着毛毯,一句话都不说。

座位设置的问题,彼此隔得有些远,陈绥宁的表情比她放松得多,他只是静静地伸出手,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数下。

尽管头等舱里并没有什么人,可是人心浮动的时候,哪怕是再静谧的空间,也会显得嘈杂。她忽然听见陈绥宁压得很低的声音:“害怕吗?”

怕什么?

怕死?

她的唇抿得像是一条笔直锋锐地线,发丝垂落下来,一声不吭。

他只当她是害怕,十指微微用力,与她交扣,良久,才轻声说:“别怕。”

“你知道我今天听到最好笑的笑话是什么?”她突然回过头,答非所问的说,眉峰微微扬起,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几分笑意。

“什么?”

她的眼光让他觉得不舒服,却又说不出来,到底是为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佳南的脸颊上有些病态的嫣红,“安琪和我聊天的时候提到的,她年纪小,还像个孩子,有些话幼稚得可笑。”

“你们说了什么?”

“都是些闲聊。”佳南却不愿再细说下去了,目光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轻轻一笑,“那些话我年轻的时候也信过,后来才知道那是天真。”

他不禁失笑。其实在自己眼里,佳南才是个孩子吧。从一开始,他便能轻而易举地掌控她的喜怒,可是现在,那些刻意迎合自己的举动,或者若有若无的淡漠言语,都是以前那个清澈见底的许佳南所没有的——也是自己强迫她……成了这样的。

这一刻,哪怕是习惯了运筹帷幄的陈绥宁,心底也隐隐有一丝茫然,看不清她与他的结局,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他沉静地移开了目光,亦拿开自己的手,直到飞机降落,都没有再说话。

飞机在空中盘旋了近四十分钟,终于安全降落。走出机舱的时候,每个人都脸色苍白。佳南甚至干呕了半天,或许是因为没吃东西的缘故,倒吐不出什么。陈绥宁冷眼看了许久,忽然说:“让医生检查一下。”

她便摇头:“晕机,一会儿就好了。”

陈绥宁淡淡看她一眼,似乎还想说什么,手机却响起了。佳南听到他提到了数次孩子,知道是舒凌打来的,便识趣的与他分开,自己独自走了普通出口。

司机等在出口,回头看她一眼:“许小姐,明天预约了医生,我来接你吧。”

“什么医生?”

“陈先生吩咐的。”

佳南怔了怔,冷冷地笑了笑:“不用。”

司机回头看她一眼,她低头玩着手机:“我会和他说。”

纤细的手指抚在键盘上,到底还是很快的打下一行字,然后毫不犹豫的发送。

“放心,我一直在吃药。”

因为是自然生产,舒凌已经出院。陈绥宁踏进卧室的时候,孩子正在妈妈怀里,哭得异常响亮。

他悄然站在旁边,而舒凌将孩子哄得睡着,交给了保姆,才笑意盈盈抬头:“回来了?”

他点了点头,在她床边坐下,俊朗的眉宇间有几分疲倦。

“我以为你这几天不会见她,怎么又把她叫去了?”舒凌秀丽的脸上带了几分疑惑,他向来杀伐决断,做事不会这样没有章法。

“你……改变主意了么?”她见他沉默,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你怎么会知道她也去了?”他倏然抬眼,目光异常锐利。

舒凌沉默了一会儿,侧身从床头柜取出了一叠照片。

“哪来的?”他看完,漫不经心的问。

舒凌难得有一丝尴尬,轻轻咳嗽了一声:“抱歉,是……我爸爸找人跟的。”

他“哦”了一声,并不惊讶,目光却依然落在最上边的那一张上。

自己揽着她的腰,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眼神竟这样温和。她穿着碎花裙和乳白色的开襟外套,正对着镜头,唇角微微勾起,像是在笑,可是深处却分明冰凉彻骨。

悚然心惊。

他将她留在身边,难道不是为了折磨么?

从什么时候开始,仿佛忘了最初的目的,他跨越了界限,恍惚间回到从前;而任她一步步的走到了自己的位置。

一时间心浮气躁,说不出话来,手机却震了震。

是一条短信。

“放心,我一直在吃药。”

脸色倏然一冷,陈绥宁抿了抿唇,那一刻无数思绪翻滚,让他回到那一天——他新婚,而她蜷缩在车上,泪眼婆娑的望向自己,求他送自己去医院。

那时的自己,是真正的心如铁石。又或许早就知道许佳南惯用的撒娇伎俩,于是并不在意,只是让人将她送走。半路上遇上了沈容,助手便将人交了过去。至于之后的事,他既然不想知道,便没有人再告诉他。

如果不是她亲口这样说,他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

“舒凌,如果我和她……一开始就有了孩子,你说会怎么样?”他有些突兀的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啊?”舒凌怔了怔,旋即一笑,“你不会做这种事。”

他的沉默不言让舒凌认识到,他说的不仅仅是一个假设,或许……真的是事实。

而眼前这个男人,他所袒露的种种,更像是茫然无措。

“什么时候?”

“我们结婚的那两天。”

原来是那几天——舒凌怅然叹了口气,他自顾不暇的那几天,难怪他一直不知道,直到现在才心神不定。又或者……对于陈绥宁来说,是他一直在拒绝知道和许佳南有关的事吧?就像他一直在做的那样,自欺欺人的拒绝承认他们在一起的那段时光。

“那……或许取决于,你究竟是爱一个人多些,还是恨一个人多些吧。”她轻声说,“那么陈绥宁,我问你,现在呢,假如现在她有了孩子,你会很高兴么?”

灯光下,这个年轻的男人垂下目光,掌心中的手机已经微热。

收到短信时的愤怒……和深深地失望——这两种情绪这样强烈,以至于想到了看见她干呕时,自己心底隐隐的喜悦。

时光凝稠,似是能滴下水来,走得异常的缓慢。

他从那样的情绪中抽身而出时,眼神重复清明,淡淡的说:“不会。”

舒凌认真的看着他,突然笑得不可抑制:“陈绥宁,在我面前,你还要自欺欺人么?”

他冷冷哼了一声,想要反驳,却忽然觉得,这一刻的自己……真的有几分尴尬。

第 37 章

时光飞速的刷新至深秋,佳南与陈绥宁都在翡海,彼此间的联系却淡薄得如同一场秋雨后,梧桐树光秃的枝桠,萧索寒凉。

许佳南偶尔在电视上见到他,年轻男人的事业似乎是攀至了巅峰,哪怕只是随意的坐着,依旧气势凌人。她面对着这张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也会微微晃神。

关北酒店开业在即,这个节骨眼上,柏林也带回了消息,博列尼依然对滨海很感兴趣,但是对滨海的资产评估报告有些不满,要求由自己的团队重新进行审核。

佳南答应了,又对柏林道了谢,说:“你帮我带话,会觉得为难么?”

对方大咧咧的笑了笑:“我只是帮朋友的忙,没什么。”顿了顿,声音又有些狡黠,“既然双方都感兴趣,你倒可以渔翁得利了。”

佳南浅浅一笑,却转了话题问:“今晚关北的体验夜,你去不去?”

“你收到邀请函了?”

“嗯,在考虑要不要去。”

“去吧,反正我们都是单身。不如结伴去。”

挂了电话,佳南拿指尖揉了揉眉心中央,秘书在门口小声的提醒她:“许经理,有客房部VIP的电话,指明要找你。”

佳南按下内线,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清亮柔和:“是许小姐么?”

很少有人将“许小姐”这三个字如她一般,说得温和淡然,没有起伏,仿佛只是点头之交,所有的情谊纠缠也只是擦肩而过。

可她们实际上的关系,却是一个男人家中的妻子,与外边的情妇。

佳南忍不住嘲讽的笑了笑,舒凌来找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下午不知你有空么?”舒凌听她不说话,便续道,“好久没见了,一起喝个茶好么?”

佳南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说:“好。”

“那么一会儿见。”舒凌想了想,又说,“你两点之后过来,比较方便。”

恰好舒凌所在的那幢小楼正在经行例行的安检,佳南所幸便早些过去。这幢楼其实不算大,当年这一片是某国租界,留下了各色洋房,滨海酒店的数套总统套房都是由这样的洋房改造而成。哪怕只是不远不近的看着,这样的住处总凝着一层历史风韵在,远胜所谓的奢华。

职工楼梯在极隐蔽的一处所在,佳南走到一半的时候,在楼梯那扇小窗前停下了。

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见小楼的后院,深秋的阳光深浅不一的落下来,将那方精心保养的草地洇出淡淡水纹,上边铺了一块极大的绒毯,笑声一阵阵的传来。

数个月大的孩子穿了粉蓝的小衣裳,似乎在努力地翻身,却因为屡次都不成功,挥舞着胖胖的手脚,发起了脾气。一旁他的母亲垂眸看着他,只笑盈盈的,却不帮忙。于是旁边那个男人变伸手将孩子抱了起来,举在自己身前,侧头看了妻子一眼,很是无奈。

孩子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小手去抓爸爸的衣袖,年轻男人不知想起了什么,将孩子放回妻子手中,小心翼翼地解开了衬衣的上那对白金袖扣,又将袖子卷了上去,才说:“我来报。”

佳南站在那里,看了很久。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陈绥宁笑得这样开心了,这个男人总是内敛,偶尔锋芒闪露,仿佛他的世界很少有温情。可是对着孩子,他却像是一个大男孩,小心翼翼地维护,毫无保留。

原来这样的人,还能做个好父亲。

心底有一丝酸涩么?

是有的吧?她无法否认这一点,然而更多的,升起的,却是恨。

铺天盖地的恨。

她曾有一个机会,也能成为母亲,就像楼下那个眉目温婉的女人一样——那时她甚至卑微到不再祈求孩子的父亲回来,哪怕独自一人,她也会将孩子抚养长大。

可最终只是失去。

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失去了。

上天对她,从来都是不公平的。她所爱,所求,所想,从来都是吝啬于给她。

所以此刻她只能站在这样阴暗的一角,静静地看着,内心哪怕如同被万蚁啃噬,也只能默不作声。

过了很久,那个男人终于离开,佳南慢慢的走出来,回到一楼门口,低头看了看时间,恰好是一点五十八。

他的妻子是科学家,精确到每一分每一秒,不像自己,那时总是不知天高地厚,将半个小时以内的误差统归于零。她微微调整了表情,摁响了门铃。

舒凌过来开门,看见佳南的差南,唇角的笑愈发柔和:“许小姐,请进。”

佳南不动声色的打量她,她的身材样貌恢复得极好,五官线条也比之前柔和了许多,穿着家居服,随意温柔。

舒凌请她在客厅中沙发上坐下,随手抱了一个靠垫在怀里,有些出神:“那次你真的让我吃惊。”

佳南怔了怔。

“不记得了?”她微微笑了笑,“你让人给我送靠垫——那时候我在想,这个丫头还真傻。如果我遇到情敌,才不会这么客气。”

佳南垂眸,过了很久,才淡淡的说:“这么久的事,我忘了。”

“忘了也好。”舒凌爽朗的笑了笑,“那时是我小人之心。”

佳南抬眸,阳光落进来,眸子呈现出一种琥珀色泽:“所以你今天找我来,不是为了专程道谢吧?”

“不,我只是找你聊聊。”她诚恳地看着她,“之前我错估了一些事,不知现在补救,还来不来得及。”

“是他让你来找我的?”

“不,当然不是。”舒凌微微一笑,似是看出她不信任的表情,“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让我做不愿意做的事,陈绥宁也不例外。”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波澜不惊,语气亦是轻柔,却很坚定。

佳南看着她,有一丝困惑一闪而逝。

“许小姐,今天我对你说的话,我思考了很久,还是觉得应该让你知道,这是——我欠你的。”她抿了抿唇,“以一个母亲的名义。”

说到“母亲”这两个字,她的眼神微微有些黯然与歉疚,顿了顿,似乎整理了一下思绪,才慢慢的说:“我想和你谈谈……我的婚姻。”

佳南的心跳微微失律。

她坐在这里,以第三者的身份,面对陈绥宁的妻子,隔壁房间似乎还有婴儿小小的哭喊声。

这么难堪地一刻,终究还是来了。

许是事情有些复杂,向来条理明晰的舒凌亦在整理思绪,良久,才有些慨然的笑了笑:“你看,连我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了。”

孩子的哭闹声忽然大了起来,舒凌匆匆忙忙站起来:“你稍等。”

佳南注意到茶几上放着一个深红色的首饰盒,她移开目光,看见抱着孩子过来的舒凌,手指纤细白净,没有戴任何首饰,包括那枚用希腊语命名的结婚钻戒,想是怕刮伤孩子。

孩子在舒凌怀里终于安静的睡过去,她挪了挪身体,将那个首饰盒递给佳南,示意她打开。

八克拉的椭圆形钻戒,Αγπη,意寓为“钟爱”。

一年之前,陈绥宁亲手将这枚戒指戴在舒凌的指间,那时她正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

“很漂亮的戒指。”佳南淡淡的说。

“是很漂亮。”舒凌顺着她的语气,微笑,“我猜你的手指比我更细一些。”

佳南怔了怔。

舒凌却从她手中接过,反转到戒指的另一面,顶灯的光线落下来,折射在银白色的戒身上,几缕光线诡异的折动,刻着一个小小的、不易发觉的字。

囡。

翡海的方言,读出这个字的时候,带着几分糯糯的味道,天然的宠爱与纵容。

只此一个,再无其他。

舒凌带着微笑将戒指放在了佳南手心中,强调:“它不是我的。”

切割完美的钻石硌得掌心凉凉的,佳南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让,才微微嘲讽:“想不到,你这么大方。”

“我?大方?”舒凌手下依然哄着孩子,却忍不住失笑:“谢谢,你是第一个这么夸我的人。他们都说我睚眦必报。”

佳南无语。

“我们开门见山吧。孩子不是陈绥宁的,一年前我嫁给他——他有他的目的,我也有我的想法,但是只有一点,我们之间不存在任何夫妻间的感情。”舒凌慢慢的说,“但是当时,他和我……都不知道你有了孩子。失去了那个孩子……我真的觉得很抱歉。”

佳南低着头,并没有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表情,只是将那枚戒指放回桌上,语气有些冷漠:“那么现在知道了,又有什么区别?”

舒凌专注地看着她,“对你来说或许没有任何改变。可对他来说却不是。”她的手无意间拂过孩子柔软的额发,轻声说,“那个时候,他自顾不暇。”

“自顾不暇?”佳南冷冷的重复。

“那段时间,他身边发生了很多事。”她意味深长地看着佳南,“那是他的隐私,此刻我无可奉告。但是假如你想知道,或许可以留心下周边的人和事——我想说的是,我认识的陈绥宁,从来都冷静自制,只会因为一个人失控。你知道么……我很喜欢你拿话堵他气他。每次他回来,脸色都很有趣。”

“许小姐,陈绥宁不会知道今天我找你说了这些。”舒凌笑了笑,“你比我更清楚陈绥宁是怎样一个人。他看似强悍,却常常口是心非。看似深沉,头脑一热的时候,却什么都做得出来。你应该能明白……不论你要什么,这便是他的软肋。”

佳南的心跳微微加快,她不确定眼前这个女人知道了什么,只是重复了一遍:“软肋?”

“是啊。他还爱你——哪怕这份感情阴暗,扭曲,深沉。”她平静的说,“他的软肋。”

佳南的目光倏然变得警惕而锋锐。

“你不必这样看着我。我不知道你要做些什么,可是大致能猜出来。”舒凌抚慰地笑了笑,“不外乎是遗忘,原谅,或复仇。”

客厅里沉默下来,午后的阳光中,尘埃轻轻飞旋,心事浮动,佳南的脸色有些苍白:“遗忘……原谅?”一下午宁静的声音此刻却带了轻颤,“发生了这些事后,我做不到这些。”

“那么是要报复他?”舒凌的目光中带着了然,“这样也好,否则对你……太不公平。至于他……这或许也是了结。”

佳南既没承认,亦不否认。

抱着孩子的年轻妈妈忽然间笑了起来:“你知道吗?我和陈绥宁结婚,也是为了报复一个男人——那种感觉……很痛快。”

佳南与她对视,意外地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孩童般的顽意。

“好吧,即便如此,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说过,以一个母亲的名义,我欠你的。”她低低的说,眼神柔软,愧疚且恳切。

这个下午,许佳南离开的时候,唇角勾起了一丝笑意,不论眼前这个女人说的是真的是假,今晚……关北的宴席上,她都能知道答案。

第 38 章

深V领紫色晚礼服,颈间的珍珠项链粒粒小指盖般大小,光华润转。发型师小心的挽起佳南的长发,一边低声说:“许小姐,你的头发手感真好。”

她只笑了笑,看了看放置在一旁的高跟鞋:“我不穿高跟。换双平底的。”

“这……”服装师有些踌躇,这双手工镶钻的定制鞋与这件长裙,着实是绝配。佳南皱眉,有些不耐烦的样子,最后还是换了双同色系的平底鞋,她满意的站起来,柏林已经等在了门口。

柏林亦是黑色正装,极有风度的替她拉开了车门,一边却很不正经的吹了声口哨。

她回眸看他,他便比个口型:“哇,惊艳!”

佳南横他一眼,只是低头,拉了拉领口。

“方向错了……”柏林看他一眼,假装伸手去要帮忙,“应该再往下拉。”

佳南忍不住笑了笑,这条路并不堵,两旁的建筑一闪而逝,景致模糊,只有一个红十字在暮色中,异样清晰。她忽然有些紧张,伸手去理鬓发,一言不发。

很快就到关北酒店。因这是一场VIP体验派对,所请的客人非富即贵,尚未开始营业的酒店只开一扇侧门,安保们如临大敌,仔细的查看过邀请函,才躬身请他们入场。

脚踩在红地毯上,厚实绵密的触感让佳南觉得安心,她挽着柏林的手臂,带了几分随意打量酒店的大厅——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今天的来宾。

许多都是与自己打过交道的OME高层,纷纷和他们打招呼,佳南笑着回应,却在踏进电梯的时候,有些突兀的问:“他今天过来么?”

柏林收敛了唇角的笑意,目光落在电梯的镜面上,注视着那道纤细的身影:“你在乎他来不来?”

“当然。”佳南扬起微笑,“他可是幕后老板。”

“老大的脾气你也知道,一定会来,不过呆多久就不一定了。”柏林瞬间回复了轻松的表情,电梯叮的一声,抵达顶层。

偌大的宴会厅,人流往来穿梭,女伴挽着男伴,衣香鬓影的场合,每个人脸上的笑容,便是绝佳的面具。

佳南侧身,看到了陆嫣的身影。脸上的笑容更深了数分,她想了想,和柏林打了声招呼,快步向那个女子走去。

此处看见她,其实并不意外,可心中却着实有几分错综复杂的滋味,佳南站在她身后,勾起唇角:“陆小姐。”

不再喊她陆经理,不再追着她问各种幼稚或复杂的问题,是眼前这个女人将自己领进职场,可转眼间她便是敌手,这种感觉很微妙。

陆嫣回头,表情有几分措不及手的尴尬,所幸很快的调适过来:“佳南。”

随意的闲聊数句,灯光却是一暗,年轻的男人走到台前,举起了酒杯,手中的银勺轻轻敲击数下。

佳南抿了唇角,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远处男人,并没有去听他在说些什么,只是压低了声音,对身边的女人说:“那个时候……他来找过你,是不是?”

陆嫣一怔,一侧头,佳南依然望着那个正在致辞的男人,仿佛刚才没有开口说过那句话。

“你也知道那次离职后……滨海的管理有波动,会有危机,是不是?”她的声音依旧温婉轻柔,并不是质问,倒像是一条条的说给她听。

陆嫣沉默,指尖握着那杯香槟,抿了一口,语气里有着淡淡的抱歉:“我只是不想卷进去。”

佳南侧身,认真的打量这个女子:“很明智的做法。”

灯光一亮,致辞已毕,年轻男人缓步走至人群间,霎时间被人群包围了起来。

佳南不再说什么,只是莞尔一笑,笑容却是凉的,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走开了。

陆嫣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却仿佛觉得,那不再是自己认得的,那个娇怯怯的小姑娘了。

佳南在人群中穿过,似有似无的在两个高声谈笑的男人身边停了停,换了一杯果饮,又一饮而尽,这才走到一个巨大的罗马柱后,从手袋中拿出了手机。

简单了打了几个字,摁下发送,她对着光滑得近乎可以做明镜的墙壁理了理鬓发。倒映里那个年轻女人明眸皓齿,她拉起裙角,快步绕出了这个大厅。

顶层的另一区域是spa专区。此刻宴会刚刚开始,这里还没什么人。

只有水幕墙在玻璃上滑下,将夜幕变幻折射,这个城市在灯红酒绿中,奢靡如同酒醉后的美人,微醺却风情千万。这里是留给有心逃离的男女使用的,暧昧,纠缠,每个空间都独立起来,spa师可以用香薰精油迷幻这一方榻椅,或者如你所愿,察言观色后识相的离开。

“小姐,您需要……”

“不需要什么。”她淡淡的说,只是眯起眼睛望向窗外。那人很快的离开了,顺便放下珠帘。

佳南等了片刻,身后有很轻却沉稳的脚步声,和珠玉碎落般的声响。她将视线的焦距微微调整,身后的年轻男人离自己大约一臂的距离,这样站着,不远不近。

“什么事?”他的声音带了淡淡的笑意,却不防身前的女孩转身,踮起脚尖,只是将双唇贴了上去,一吻缄言。

她的唇带着轻柔的水果香气,瞬间靡靡的将他纠缠起来,而在他一愕之间,灵巧的小舌已经钻了进去,抵死缠绵。

陈绥宁星眸微微睁开,一手扶着她的后脑,另一只手却抚在她白皙柔嫩的后背肌肤上,唇齿有些暧昧地不清:“小囡,今天这么热情?”

她想要回答,身子轻轻后仰,却被他不轻不重的扣住,低低的笑:“勾了我来,又想逃?来不及了。”

他双手微微用力将她抱起,自己坐在SPA的床上,却让她伏在膝头,细细密密的俯□去吻,从唇边,蜿蜒至脸侧,颈上。

“我只是想你了。”佳南的头抵着他的额,微微喘气,指尖若有若无的刮过他的脸颊,“为什么这么久没有找我?”

陈绥宁似是有些意外,深邃的眸色轻轻一动,落在她红红的唇角上,慢慢放开她,一时间却并未回答。

“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她的双手依然松松扣着他的脖子,唇角轻轻勾起来,调皮娇俏,如水的目光中亦有几分期待。

“什么?”他的眸色愈发深邃,玻璃窗外红尘流转,光华岁月,静止在此刻。

“算了。”佳南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却依旧笑靥如花,“这里结束了你有时间吗?”

他淡淡看着她,最终目光却落在那双平底鞋上,不知为什么,心底轻轻动了动:“你先回家等我,我现在有事要去下公司。”

佳南又凑过去,在他唇角不舍的亲了亲,柔声说:“那我等你。”

陈绥宁回到大厅的时候,并未注意到自己的领结有些凌乱。今天他的心思似乎有些不稳,又或许是心情好的缘故,并没有察觉每个上前寒暄的人略略古怪的表情。

助手上前了数步,有些尴尬的提醒他:“领子上弄脏了。”

他便低了低头,看见一块玫红色的印渍,忍不住无奈的笑了笑,却并不在意。一边从人群中往外走,一边低声吩咐:“现在就去公司,我一会儿有事。”

等他离开,佳南才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慢慢的站了起来,之前的柔情蜜意倏然间消匿了,她几乎带着一丝冷漠的倦意,慢慢走至SPA厅的门口,站定,等了许久,才听到身后传来怒气冲冲的脚步声。

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身材魁梧,手指上戴着明晃晃的金戒指,一看到佳南,便破口大骂:“不要脸的biao子,这种场合也来勾引人!”

佳南唇角的笑加深了数分,却一言不发,只是转身离开。

那男人身上带着明显的酒意,蛮横的拉住佳南:“你他妈给我站住。勾搭有老婆的人,你还要不要脸?”

佳南被他拉得一踉跄,却只是镇定的说:“你不要脸,你的女儿女婿还要脸,放手。”

男人愈发气急,俚语方言,骂得不堪入耳,幸而这里是在角落,没人注意。

“你要多少钱,我给你。”末了舒卫国轻蔑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你不就要钱么?一百万够不够?”

佳南轻轻一笑,却凑过去,一字一句的说:“不,我要得更多,我要他们离婚,我要和他结婚。”

男人气结,扬手便是一个响亮的耳光:“你想都别想!我女儿刚生了儿子——”

“是么?那真巧,我也刚有了孩子。”佳南一半的脸颊红肿,眼神却更锋锐,“假若你外孙愿意,我也不介意做他的后妈。对了,你不妨去问问你女儿,为什么她没本事看住自己的男人。”

她今天化的妆眼角微翘,比往日还要妩媚上数分,只是清亮的眸色间毫不退让——真正的激怒了舒卫国,怒火上涌,他想都不想,伸手便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许佳南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从楼梯上跌落下去。

疼痛铺天盖地而来,她蜷缩在地上,却只是摸索着从挎包中拿出手机,拨给柏林。

接通的刹那,她终于忍不住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微颤:“柏林……送我去医院。”

第 39 章

陈绥宁离开酒店的时候,唇角依旧带着淡淡一抹笑意,坐上车,他闲闲往椅背上靠着,忽然问说:“与北欧研发中心的视频会是几点?”

助理察言观色,知道他临时有事,很快的查看了备忘,又打了几个电话,回头说:“九点开始,但是您要是赶时间,我可以让那边主管先做汇报。”

陈绥宁微微颔首,窗外一辆120急救车在车道上穿梭闪避,迎面驶来。他的眼睑莫名的跳了跳,目光落在红蓝相间的灯光间,若有所思。

车子驶进OME办公楼的地下室,手机忽然响了起来。陈绥宁低头看了看号码,笑意渐渐加深,喂了一声。

然而那边却是公事公办的声音,简单的说了一句话便挂了。

“陈先生,到了。”助理清清嗓子提醒后座的男人。

他却坐着,身姿一动未动,只拿手指轻轻揉着眉心——仿佛是一座青铜淋成的塑像,处处渗着寒意,只有这一处还是有生气的。

他忽然拉开车门,绕前数步,径直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将司机拖了下来。副驾驶上的助理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下了车,只来得及甩上车门,车子就地转了弯,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绝尘而去。

车子从车库一跃而出,汇入车流。

明明是夜间近九点,翡海的交通却仿佛进入了瓶颈,异常拥堵,红灯绿灯跳跃不止。车内机械的女声不时的提醒:“此处限速xx,您已超速。”陈绥宁却没在意这些,不断地抢占车道,引得一些司机破口大骂。

最终却还是堵在了离医院不远的一个路口,等待的五分钟时间,他却不断地想起来时遇到的那辆120急救车。那时隐隐心悸,仿佛知晓了即将要发生什么——那个时候,她已经出事了么?

他重重的一拳击打了方向盘上,又抬起头看了看依旧一动不动的车流,毫不犹豫的拉开车门,就这样将这辆价值百万的名车扔在了街头,修长的身形向医院的方向疾奔而去。

佳南被送上急救车到时候,神智还是清醒的。

她还记得柏林找到自己时,眼睛都发红了,可又怕她是骨折,不敢抱她起来,只慌张地拨打急救电话。

舒卫国站在他们身边不远的地方,依旧是跋扈的神情,只是偶尔眼神有些不安。

“你他妈连个女人都打!”柏林握了拳,低吼,神情很是恐怖。

舒卫国后退了一步:“你怎么不问问这贱人做了些什么!”

佳南了解柏林的个性,当初在金樽的时候,那人只是小小推了自己一下,他都能将对方打趴下,何况此刻,自己躺在地上,动都动不了。

“柏林……”她提声喊他,额上全是冷汗,“他是……舒凌的爸爸。”

他当然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舒凌的爸爸,也知道他们之间错综难言的纠葛,否则这一拳,早就挥上去了。只能忍了忍,回到佳南身边,低声说:“忍一忍,医生很快来了。”

医护人员过来了,佳南很快被抬上了担架。绕出走廊,灯光一下子明亮起来,人群亦是在远处喧杂,似是人人知晓这里出了场事故,引颈观望。

黑色的安保们拦成了两排,阻开那些视线,却阻不住那些话语“那不是许彦海的女儿么?”

“陈绥宁包养的那个?”

“那……那是真的?不是澄清了么?”

“澄清你也信?这圈子里谁不知道啊?”

“那是陈遂宁的岳父?哎哎,那个女人脸上的巴掌印看到了么?”

……

一场狗血好戏。

疼痛让此刻的佳南异常的清醒,她忽然有些事不关己的想起来,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将这一幕偷偷拍下来,拍下来也好,此刻陈绥宁看不到这样精彩的一幕,着实可惜了。

柏林没有被允许上车,只能自己开了车跟在救护车后边,拿了她的手机,踌躇了一会儿,到底还是给陈绥宁拨了电话,接通之后,简单的只用一句话将前因后果说清了:“佳南被舒凌爸爸推下了楼梯,孩子可能没了。”

言罢他似乎觉得尴尬,飞快的挂了。

医院离酒店很近,不过十分钟的车程,柏林下车,被医生拦住:“谁是家属?手术单上签字。”

身后一道清冷的声音:“我是。”

陈绥宁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衫,看上去是孤身而来,他似乎没看见柏林,只是走到医生面前,低头看那张签字单。

签下自己名字的时候,他并没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不稳:“她已经流产过一次。”

女医生抬起头,目光中有些不屑,也有几分尖锐:“流产过一次还不好好看着,仗着年轻也不是这样折腾的。”

他抿着薄唇,犹豫了一会儿:“她会有事么?”

“送来的时候已经大出血了。我们尽力而为吧。”医生抽回那张单据,“去交钱吧。”

偏生这样狼狈,钱包、钥匙都扔在了车上,陈绥宁一怔之间,柏林已经走过来,接过那张单子,低声说:“我去缴费。”

而他站在原地,却不防已经走出去的柏林快步回来,狠狠一拳打在他的脸颊上:“你他妈还是不是人!把她逼到这份上你就爽了!”

陈绥宁退了一步,下意识的抓住柏林的手腕。 “……她当初要选你我没办法,你个禽兽!你看看自己做了些什么!”

柏林挣开他的手,依旧是毫不留情的一拳。

他的唇角似乎裂开了,有一种火辣辣的钝痛,却始终没有还手,只是想起这个夜晚的前半段,背后是城市夜间璀璨的星光,他揽着她专注地亲吻——那个时候她什么都没说,可他也隐约猜出来了。

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结局却是这样。

直到有人上来拉住了柏林,一边急声劝慰:“柏总,别这样!”

陈绥宁终于抬起头,看着还在挣扎着要扑过来的柏林,目光中并没有恼怒,似乎刚才落在自己身上的重击,更像是替自己在发泄。

他的人生,到这一刻之前,一步一步,爱,恨,复仇,走得坚实而明晰。

可以这一刻,他真的有些茫然,仿佛被什么生生地打乱了节奏,眼前是蒙蒙一片灰色,似乎跨出哪一步,都找不到终点。

“怎么?你还有脸去看她?”柏林被人拉住了,低吼了一声,近乎嘶哑。

他像是被惊醒,径直走向了电梯,却又停下脚步,问一旁已经被吓坏的小护士:“手术室是在哪里?”

电梯门徐徐阖上,柏林却最终还是挣开了一直拉着自己的那些人,在金属门闭上的那一刻,挤了进去。

陈绥宁修长的身子靠着电梯壁,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而柏林盯着他看了许久,电梯停下的时候,他终于缓缓地开口,恢复了冷静:“老大……你放手吧。”

他听到这句话,极慢极慢的抬头,白色挺括的衬衫此刻已经凌乱褶皱,明亮的眼神亦带着一丝黯淡,仿佛是跃动风中的一点火星。最终开口的时候,带着自嘲般的苦笑,声线暗哑,无限倦漠:“放手……你以为我不想么?”

这台手术足足进行到半夜。

许佳南被推出来时,还没有醒过来。

他只来得看到她的侧脸,肌肤雪白,静静地躺着,没有丝毫生气。

心底没来由的就绞了一下,像是淬着青光的匕首戳进了血热的肉中,那一刻所有的前尘往事皆尽倾倒而来,连他自己都恍惚,是怎样走到了这一步。

“陈先生,夫人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了。”

助理小声的提醒他。

他仿佛没有听见,只是进了病房,看着护士调试仪器,而许佳南安静的躺着,他竭力的去看她的表情,可她这样的平静,仿佛只是沉浸在一场好梦中。

良久,护士来来回回换了好几拨,终于有人在他面前停下:“病人暂时还不会醒。你在沙发上坐着等吧。”

他却在她病床边坐下,缓缓地伸出手,替她将长发拨到耳后。

她的发丝很软,又长,几乎可以再指尖绕上数圈,往常他很喜欢做这个动作,此刻却只轻轻放下,似乎这样一下,就会惊醒她。她果然不安的动了动,侧了侧脸,似乎想将一切埋进洁白的枕间。或许是因为不舒服,眼角便悄悄的滑下一滴眼泪,无声地浸润了枕巾。

仿佛是在伤口上洒下了一粒盐,刺啦一声的炙痛。

陈绥宁直到这一刻,终于明确了心理那个模糊地想法:他又一次失去了他们的孩子。而他在意的这个女孩,从十五岁开始爱自己的女孩,躺在这里——这个世上,大概没有什么能再伤到她了,因为她早已被伤得……不再完整。

阳光终臻灿烂,一点点的照亮这间病房。

这一夜,被人紧紧握着的纤细手指终于动了动,许佳南睁开眼睛,又仿佛惊惧此刻的光线,很快的又闭上了。

等她再一次张开眼睛,看清楚床边的年轻人时,弧度姣好的唇瞬间又白了数分。

她只看着他,不说话。

一瞬不瞬。

须臾,却又隽永的一刻。

直至天荒,直至海枯,甚至……直至目光中最后一丝光线的黯淡。

“陈绥宁……这是报应吧?”她终于喃喃地说,静静地移开黑眸,却看见他们的手指交缠,多么讽刺。

他的脸色,愈发白了数分。

而许佳南嘴角噙着的笑似乎远远未到消散的时刻,她顿了顿,有些吃力的抬起手,去触摸他俊美的脸,低声说:“没了也好。一个私生子,假如生下来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听到“假如”二字,握着她的手用力了几分。

假如他在酒会上不曾离开她。

假如他不去开会。

假如她不是自己的“情妇”。

假如他不曾结婚。

假如……假如……

他从不奢求这个世界上会有后悔药,可他们之间,“假如”却实在多得触目惊心。

时光安然淡漠地流逝,似慢实快,原来是自己被这样多的“假如”抛在了身后,自欺欺人的无视她的存在,她的努力,和他们彼此间拥有的一切。

她说得没错,这,是报应。

第 40 章

出院那天,所有的行李都安置妥当,佳南正要伸手去拉开后座车门,陈绥宁站在她身边,忽然扣住她的手腕,轻轻往后一带:“我们坐后面那辆。”

食指和大拇指能轻松地将她的手腕围起来,陈绥宁脚步顿了顿,而佳南乖巧的跟着他的步伐,没有出声。

陈绥宁将暖气开得很足,见她神色恹恹,便侧身过去,替她将安全带拉下来。她的身上有一种很洁净的味道,说不出是什么,只是干干净净的,他的动作缓了缓,咔嗒一声,扣好,才驶出医院的车库。

深秋的天气,淅淅沥沥的正在下雨。雨刷每隔一个空隙,便将玻璃擦拭得异常明净。前头的尾灯忽明忽暗,光影折射,在雨水中洇晕开,在这闹市的车流中,却显得安宁。

一个月,她在病房中安安静静的养病,苍白,宁静。透明的点滴一粒粒的滚落进她的身体,她半睡半醒间,会看见床边的年轻男人。他穿得很家居,深灰色的V领长袖体恤,同色系的长裤,仿佛这里也是自己的家,而他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床上的病人,神色柔和。

那时,她安然沉睡,尚不清楚外边的世界,发生了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OME的公关部几乎日日加班,ANDY更是创下了五日不眠不休的铁人新纪录——与这个新纪录相对应的,是财经期刊、娱乐期刊记者们暴涨的热情,以及网络搜索引擎上占据排名榜首的两个关键词:陈绥宁,离婚。

而现在,她终于重新回到这个世界。

“我想先去看爸爸。”她在一个十字路口忽然出声。

其实自从出事以后,她变得沉默,常常一整天,说的唯一一个词语是“谢谢”,他亦不敢逼她,却也悄悄咨询了心理医师,得到的答复是需要慢慢恢复。

陈绥宁看她一眼,转弯,不置一词。

佳南得到允许之后,神情便很放松,径自去开了车子的音响。

恰好是音乐电台,这期的主打歌曲是当红偶像少女的新歌,在这已经有了几分寒意的深秋来听,倒是欢快活泼。

陈绥宁的唇角有些不自然的抿起来,抬手去关,却被她摁住。

她的指尖柔软,微凉,有些固执的缠住他的手指,不许他关。

少女的声音甜美软糯,而车厢里却更似寂静无声。

直到这首歌播完,佳南认真的看着身边的男人,语意微凉:“陈绥宁,你有多在意我?”

他听到了,却只皱了皱眉,不似不悦,俊美的侧脸看不出任何表情。

“安琪那次告诉我,她从没有去过那套公寓。”她慢慢的说,“CD,衣服……那些东西,陈绥宁,你是有多在意我,才会吩咐人关心这样的细节……来刺激我?”

他的车依然开得平缓,却一言不发。

佳南的神情有些怔忪,见他不回答,便将脸望向窗外。

他忽然踩下了急刹车,车子停靠在路边,而她因为惯性,身子重重的往前。

“我在意你,的确超出了自己的预期。”他的声音低沉和缓,“所以,许佳南,我不会放过你。”

她轻轻一笑:“我知道。”

陈绥宁修长的手指轻轻在方向盘上敲击,抿唇良久,才微微抬起眉峰:“我们结婚吧。”

她真真切切的愣住,条件反射的看他,想从他的眼神中寻觅出一丝伪装、锋锐,或是讥诮。

可他直视她的双眸,平静得不可思议,只是又重复了一遍:“许佳南,嫁给我。”

佳南忽然笑出声,仿佛听到了一个再好笑不过的笑话,几乎要剧烈咳嗽起来,断断续续的说:“你要和我结婚,然后在结婚前反悔?还是希望每个人都知道,我就是成功上位的第三者?”

他深邃的黑眸中倒映出她有些惊惧、有些扭曲、亦有些苍白的笑,恍惚想起一年前的这个时候,眼前这个女孩一心一意的等着自己的求婚,他随即举办了异常盛大奢华的婚礼,新娘却不是她。

那时的她还很小,很天真,笑容明媚,世界里都是美好。

现在的她,却已经千疮百孔,不再相信任何人。

“你讨厌当第三者,我又不愿意放开你。和我结婚,是最好的选择。”他耐心的说,伸手替她理理额发。

“那你的律师团有没有告诉你,中国的法律当中,有一条叫做重婚罪?”佳南勾起唇角,好心提醒他。

他依旧面无表情:“从法律上说,我一直单身。”

到底还是惊讶的,佳南瞪大了眼睛:“什么?”

佳南摔下楼梯的那一晚之后,直到她的体症平稳,陈绥宁才有余力去处理这个早已炸开了锅的世界。

当晚就有人在网络上爆料关北酒店发生的这一幕,没有得到指示的OME公关团队等着上层的口风,不敢如何动作,于是各路媒体纷纷跟进,一时间“灰姑娘的破灭”、“岳父怒打小三”之类的新闻喧嚣尘上,风头立时盖过了明星闪婚之类的头条。

彼时陈绥宁离开医院,与舒凌谈了整整两个小时。

在那间书房中,舒凌的神色远比陈绥宁来得平静,她看着眼前这个狼狈的、脸上甚至带着伤痕的男人,得悉了事情所有的经过,却没有说出那三个字。

并不需要。

他们很像同一种人,发生的,不该发生的,既然木已成舟,往回看毫无意义。

她的目光注视着他,仿佛知道此刻他内心的挣扎,良久,才说:“交给我吧。”

陈绥宁笑了笑,笑容中仿佛有些苦涩:“你知不知道,之前,她的母亲因为那个人包养的情妇,活活气死?”

舒凌一愣,蹙眉,冷声说:“你有时候真的很冷血,很不像一个人。”

“所以说是报应吧。”他轻笑,又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做什么。

找舒卫国出气?

他对一切都是一无所知。

还是找眼前这个女人出气?

从结婚那一刻起,他们就默契的知道,这不过是一场障眼法。

那时她带着最新的研发专利成果回国,OME遇到提出优渥条件邀请,她便同意在OME开发实验室,共享机械智能的成果。

某一天,她加班至深夜,在停车场巧遇这个英俊理智的年轻人。他不知从何处打听到她的近况,浅浅笑着问:“听说舒工最近在到处相亲?”

“年纪大了,不想当剩女。”她爽朗承认。

“那我呢?”他的表情坦然。

“齐大非偶。”舒凌笑着拒绝。

“你知不知道,有次我去香港,那边的八卦杂志将我和周毅惟并称?”他依旧淡淡笑着,“他对你来说,是齐大非偶么?”

提到周家,舒凌的表情变得冷淡起来。

“周家不接纳你,逼他另行订婚,你知道最好的刺激他的方法是什么?”

她沉默,终至默许。只是不知这位钻石王老五为何这般急着结婚。

“那你为什么急着结婚?”

陈绥宁笑,依旧不动声色:“想结婚了。舒工,你对我而言,简直从天而降,天造地设。”

“陈先生,恕我直言,你是一直单身么?假若是为了利用我来躲避什么麻烦,我还需考虑。”

他的笑容英俊,却又异常冷酷:“之所以找你,就是因为我知道你心有所属。这样彼此间的关系便容易理清。至于别的事,与你无关,你也不需要知道。”

她耸耸肩,全盘接受,亦没有再去探究的兴趣。

第二天,他带她去见了自己的母亲。

一个病入膏肓的女人,消瘦,枯槁。她仔细的打量她未来的儿媳,然后对儿子说:“不是她就好。”

后来舒凌才知道,这场婚礼的背后,牵涉到了很多人。而她履行着自己的承诺,从来都是旁观,因为不需要自己亲身卷入,总是分外轻松。日子过得飞快,于是一直走到今天。

“你要怎么做?”陈绥宁问她。

“很简单。”她叹口气,眉眼微微生动,“ANDY太辛苦了,我找人去帮他分担一下。”

“周毅惟,如果你不想自己的儿子,周家的长孙一直活在身世风波中,你可以一直袖手旁观。”她等他走后,慢条斯理地拨电话给另一个人。

当日下午起,情势渐渐变化。

先是有人爆料,陈绥宁与舒凌的孩子刚刚登记了名字,竟然不姓陈。进而有人说这对夫妇根本是各玩各的,谁也懒得管谁,当初结婚,不过是OME想要舒凌实验室的数项专利。

傍晚,周毅惟的发言人公布得子的简短喜讯,孩子的出生日期与舒凌生产的日期相符,将这幕精彩纷呈的好戏推向□。一开始的导火索许佳南,反倒被遗忘在了角落,无人提及。

闹得那样满城风雨之时,许佳南全无知晓,如今听他三言两语的轻描淡写,不禁愕然,继而冷笑:“所以你们那时候,根本没有注册?”

他的声音低沉:“是。”

“陈绥宁,去年这个时候,我等你向我求婚,望眼欲穿。”她沉默了一会,慢慢的说,“那个时候既然放弃了,为什么现在……还要重来?”

他沉默,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用力,眸色错综复杂,良久,才说:“因为我当时,没有办法娶你。”

这一定是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佳南笑得连眼角都湿润了,边咳嗽,边告诉他:“你忽然间糊涂了么——我在你身边,乖乖的哪里都不会去。你已经可以随心所欲的折磨我——又何必要结婚多此一举?”

他依然淡淡看着她,更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知有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

车门突然被推开,秋雨中,陈绥宁竖起了风衣的领子,靠在车门上,点了一支烟。

雨水很细很密,沾在脸颊上,成了一道道痕迹,蜿蜒而下。他却恍然不觉,直到抽完这支烟,才重新拉开车门坐进去,卷进一道湿寒的风。

她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没有改变。

“要不要结婚,你不用现在答复我。”陈绥宁的声线微寒,并不准备解释,“有什么条件,也可以一起提出来。”

佳南倏然抬头,看了他一眼,漠然:“我不会和你结婚。”她顿了顿,又笑:“孩子没了,你也不用觉得对我愧疚。”

他只是发动汽车,开往许父所在的医院方向,停下之后,才看着她解开安全带,那句话像是在耐心的诱导她:“我说得话,你不妨仔细想想。”

佳南仿佛没有听见,固执的将脸转向窗外。

因为确定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那一瞬间,之前的倦漠苍白都仿佛只是一层纸,撕拉一声被撕去了。而她的眼梢微微一勾,却泛起若有似无的一点笑意。

第 41 章

他将她送到医院的门口,看着她走进去,背影纤瘦,一时间便并未将目光移开,直到手机响起来。

助理小孙的电话。

“陈先生,许小姐的确在那天之前,去医院检查过身体。有医生确诊怀孕的证明,是在另一间医院调出来的。已经比对过,没有问题。还有,那天晚上的监控,也已经调出来。视频已经发送到您的邮箱。”

他“嗯”了一声,等她的时候,调出了那段光影模糊的视频。

“……不,我要得更多,我要他们离婚,我要和他结婚。”

再然后就是滚下楼梯时发出的闷钝声响,他没有再看下去,只是关了播放器,修长的指尖抚上了薄削的唇,慢慢阖上了眼睛。

沈容送佳南出来,两人的脸色似乎都不大好,佳南只让他送到门口,飞快的奔进车里,刚刚坐下,陈绥宁便有些不悦:“你的伤口没好得完全,医生说不能剧烈运动。”

她本以为他早就离开了,是司机在这里,却不知道他有这份耐心,竟然一直等着自己,一时间便有些怔怔的。

“考虑好了么?”

佳南“唔”了一声,没有回答。

“你不是说要我离婚,再娶你么?”他轻描淡写地说,“自己忘了?”

佳南脸色微微一白,却很快的恢复过来:“那时不一样——你知道,我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是私生子。“比他更为轻描淡写的语气,又不经意的看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毕现,佳南转开了目光。

“现在就没有想要的东西了?”他再开口的时候,语气依旧漠然,却仿佛是在引导。

“有。”佳南深呼吸,转过头与他对视,“陈绥宁,一直以来,我都害怕。”

他“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我怕一醒来,爸爸就被带走了,他的心血付诸一旦。”她的声音渐渐变缓,“我不想这样担惊受怕下去。”

“好,你父亲的案底,我会让人消去,没有人会拿这个来威胁你。”他淡淡的说。

他这样爽快,佳南反倒踌躇,止步不前:“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再不能拿这个牵掣你。”他从容的将这句话说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不怕么?”

他轻轻笑出声,摇头:“还有什么?”

佳南的双手放在膝上,握拳,又松开,显然在思考词措。

“自从沈容接手公司后,你一直在为难他。”佳南脸色极差,“这些你自己清楚。”

陈绥宁却笑了,不知为何,笑容中带着浅浅的讽刺:“小囡,我最初接手OME,处境不会比他好。”

佳南亦笑:“我从没说过沈容比你精明厉害。”

“好,你想怎么样?”他静静看着她。

“你不是一直对许家的一切虎视眈眈么?”佳南抿了抿唇,“现在都给你,包括滨海在内。只是你的价格,要公道。”

陈绥宁黑眸中亮色一闪而逝:“这不是一笔小账目的收购。”

“太小的账目,你会放在眼里么?”她浅笑。

陈绥宁缓缓地说:“这个决定需要董事会的通过。”

“我知道,可我等不及了。”她低头拨弄自己的指尖,长发将她的侧脸遮住了大半,只露出异常清冷的气息。

这场角力,她本就一无所有,所依仗的筹码,全是他的。

可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无所畏惧。

车子在街道上疾驰了许久,他终于在一个红灯处停下:“好,回去我会让人联系沈容,收购方案两边一起进行。”

佳南心底松了口气,表情却没有什么异样,只盈盈添了几分笑意:“你不问为什么?”

他踏下油门,望了眼后视镜:“我只要结果。”

回到住处,佳南在客厅坐下,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发现,属于别人的痕迹,都已经被清理干净。饭菜早就准备好,照例是有利于她身体复原的。只是她一直以来胃口都不好,喝了碗汤,便去午睡。

刚刚躺下去,佳南便觉得床的一侧微微凹陷下去,身体立刻僵硬住,她半坐起来,问:“你干什么?”

他伸手揉揉她的头发,看到她小刺猬一般警惕,目光柔和。摁下窗帘遥控,屋子里顿时漆黑一片,他带了笑意:“没什么,睡吧。”

佳南翻了个身,没再说话。

黯淡的光线之中,客厅里响起了手机铃声,佳南暗暗松了口气,果然,陈绥宁替她拉了拉被子,很快就出去了。

这间公寓在沉寂了数月之后,重新有人入住。家政十分细心的在桌上插了一束粉色的康乃馨,陈绥宁微微俯身,拿手指拨弄着,一边听着电话。

“……是,我已经这样说了。但是明天,他们无论如何要见你。”秘书的声音显然有些焦头烂额,“董事们的意见是,柏总主持的研发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如果比对手晚一步出成果,之前的巨额投入就成泡影了。他们希望你在资金链短缺的情况下,慎重考虑收购的事。”

陈绥宁的声音微微有些不悦:“我不需要你再重复一遍目前的形势。”

那边噤声:“好的。”

“这些董事的名单你发过来,我会处理。”指间那支淡粉色的花弹回原位,陈绥宁慢慢的说,“另外,收购的事还是照我说的去办。”

佳南在医院的时候,无论室内多么暖和,早上醒过来,脚都是冰凉的。然而这一觉,却睡得异常温暖。她轻轻挪了挪腿,触觉温热,再动了动,才知道自己一直将双脚贴着陈绥宁的腿部,而身子一直蜷在他怀里——他只是将手松松放在她腰上,大约是怕她被压到。这样的姿势,想来并不十分好过。

佳南睡意还很浓,拳头抵在他的胸口,喃喃说了句:“走开。”

他轻笑,胸口微颤,抚在她后背的手却动了动,索性将她贴近自己身体:“差不多起来了,晚饭想吃什么?”

佳南皱了眉不说话,只是翻过身。

陈绥宁亦没有再吵她,手放在她小腹的地方,触上去,不经意有浅浅一道凸起。他低头,薄唇擦过她单薄的肩胛,炽热的呼吸落在她的后颈。

佳南闭着眼睛,过了许久,黑暗之中声音有些迷惘:“我做了好多梦。”

他抱紧她,像是抚慰做了噩梦的孩子:“梦见什么?”

“又好像不是梦……”她顿了顿,睁开眼睛,却触不到一丝光线,是很多很多忘不掉的往事。

忘不掉他那次“结婚”,她腹痛难忍,躺在车子里求他,最终失去了那个孩子。

忘不掉在荷兰,细雨火山灰中,她站在门口等他,足足三四个小时,直到发丝皆尽湿透,他才让她进门。她卑躬屈膝,他却极尽淡漠:“跟着我的女人这么多,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忘不掉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看尽自己初入职场的狼狈,一次次肆意轻薄。

忘不掉他以父亲为把柄,病房外那样不堪的□,她咬着牙忍受,委曲求全。

……

一幕幕快速掠过,异常清晰。

这就是她曾经付出了一切去爱的男人。

许佳南忽然无声地微笑,低低的说:“过去的那些……我全忘不掉,怎么办?”

她的腰肢忽然被他扣住,身子被强迫翻了个身,面对着身后的男人。她能隐约看到他挺直的鼻梁,狭长的眼睛,熟悉又陌生。

鼻尖是独属他的气味,而他的胸口温热,肌理匀称,佳南凝视半晌,忽然低下头,冷不防一口咬住他脖子。

仿佛是绝望的小兽,最后的挣扎,死命的不愿松开。

尖锐的痛感蔓延开,终至麻木。可这一刻,陈绥宁却几乎只注意到这个怀抱,充盈,满足。

一年多的时间,他在苦苦寻觅一些东西而不得的时候,独独忘记了这一处。

就这样吧……心底那堵厚重的墙轰然塌落,他罔视颈边的疼痛,却伸出手,抬起她的下颌。

黑暗中,年轻男人的视线无比精准的找到她的眼睛,下了决心,一字一句的说:“忘不掉么?那正好——”

“许佳南,留在我身边,从现在起,竭尽所能的……向我讨回来。”

第 42 章

佳南病后有些嗜睡,除了每日去医院看望父亲,便窝在家中看看书,或看电影。这天下午,初冬天气,室外极冷,唯有阳光浅浅落进屋中,抚在肌肤上,有一种苍白的温暖。

她随手选的是一部欧洲艺术片,剧情缓慢,佳南几乎要闭上眼睛睡过去,不防身后轻轻的脚步声。

她几乎习惯了陈绥宁随时随地会出现,没有丝毫被惊动。他将她上半身抬起,放在自己膝上,修长的手指插入她的长发,一下一下抚着,若有所思的说:“丫头,我们搬去威莱路住吧。”

佳南本来几乎在浅眠,被他惊醒,轻声说:“什么?”

“那边的影院看起来比这里舒服。”他依旧闲闲靠在沙发上,指尖从发梢掠过,掌心微痒。

“你拿定了主意的事,什么时候需要我的意见?”佳南几乎冷笑,翻身坐起来就往卧室走去。

只跨出了一步,便被陈绥宁拉住。她脚步一顿,顺从的站定。

陈绥宁的声音微沉:“这段时间,我逼你做过你不愿意的事么?”

他的声音中或许是有不悦的,可佳南并不在乎,她抿唇笑了笑,明眸中带了讽刺:“是啊,你以前做得也不多。”

他低头看她,眸色复杂,却慢慢将手放开了。

佳南径直回卧室换了衣服,再出来的时候,他站在落地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室内静静地,落日余晖洒在他修长的身形上,隐约有些落寞。

“我出去见沈容。”她犹豫了一会,又回头,“这里没什么东西,想搬回去就搬回去吧。”

“今天天气冷。”他走过去,随手将自己的风衣披在她肩上,微笑着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早去早回。”

“资产评估已经结束了,所有的文件都在这里。”沈容将厚厚一叠资料递给佳南,目光却落在她随意搁在沙发上的米色风衣上,神情显是怔了怔。

“你既然都看过了,我很放心。”佳南微笑着合上卷宗,“辛苦你了。”

“小姐,你确定要这么做么?”沈容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你……觉得值得么?”

她犹豫了一下,却答非所问:“你觉得不值?”

“不是。OME给的条件很优越,不像他们之前的作风,我想……是上层在施压吧。”沈容看着佳南,并没有任何表情,却直接问,“你们是不是私底下有什么协议?”

佳南喝了一口茶,却否认:“没有。”

“那么收购结束,陈绥宁要和你结婚也不算是协议?”他倏然失去冷静,将那叠文件一摔,顺势站了起来。

持着茶杯的手轻轻抖了抖,有一滴水溅在手背上,轻微的刺痛。佳南将茶杯放下,声音异常冷静:“谁说的?”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这间办公室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微微有些沉重。

“是我不够强,不能保护你……”过了很久,沈容慢慢坐下,声音中有着淡淡的无力。

“沈容,我知道这半年你也过得很艰难——如果不是因为你一直在,爸爸留下的几个公司,只怕早就倒了。”佳南打断他,目光中滑过一丝恨意,“爸爸之前曾经和我说过,他一直觉得亏欠你。”

“小姐……”

“不要再叫我小姐了。”佳南笑了笑,“这次收购完毕后,应该属于你的那一部分,请你收下。”

她的语气很淡,却让旁听的人莫名起了一种惊悚的感觉——仿佛是在交待很多事,诚恳,切切。可沈容不敢打断她,眼前这个许佳南,似乎变了很多,更从容,更无畏,也……更陌生。

“佳南,你想干什么?”他终于还是在她离开前叫住她,“先生还在医院——”

佳南的手扶在办公室的门上,纤细的身影停了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不会再有人拿着爸爸的把柄来威胁你。”

“你……确定?”

“是我亲手毁掉的资料。”她轻描淡写地说,却轻轻叹了口气,“现在,我只希望他的身体好起来。”

“你会嫁给他么?陈绥宁——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

佳南并不回头,却笑了笑,声音冰凉:“沈容,他不会放过我,我也没有离开的打算——至少,我要看着他……得到报应。”

司机载着佳南离开许氏的大楼,径直驶向了威莱道上的陈宅。而她恍惚了许久,在梧桐枝桠的疏影下,见到了那座寂静的大宅。

陈家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百年前。陈家祖上一直是书香门第,出了不少经世大儒。皇权渐渐倒塌的年代,身居末世的老先生愤而投河,子孙们弃文从商,成为动荡年代赫赫有名的实业家。这家族延续至今日,这座宅子亦几经起伏,便如同老人,静静伫立在此处,笑看风起云落。

陈绥宁从小在这里长大,直到父亲病倒后回国,开始进入OME工作。佳南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搬离了此处。

老管家站在门口,满头银发,站姿笔直,典型的英式做派,向佳南微微鞠了一躬。

佳南客客气气的说:“你好。”

“先生还没有回来,我先带您去卧室休息一下吧。”

“我不累。能带我参观一下吗?”

一楼的起居室完全是老式做派的装饰风格,色调是暗红色,壁炉上方是一整排的照片。佳南拿起其中一张,大约是七八岁的男孩站在父母亲中间,微微笑着,光线柔和。她放下,饶有兴趣的看着空荡荡的壁炉:“这个,再冷一些能用吗?”

“现在恐怕不行。上边的烟囱已经封了。”老管家有些为难的顿了顿,“屋子里已经铺设了地暖,冬天不会冷。”

佳南“哦”了一声。

“您想要用的话,我马上请人来,重新开启应该不难。”老管家沉静的说,“先生希望您在这里住得舒适,有什么要求,许小姐不用客气,请一一提出来。”

佳南轻松地摆摆手:“不用,我随口问问的。谁知道我会住多久呢?”

管家抬头看了他一眼,惊讶之色一现而过,随即恢复如常。

三楼有一个极大的露台,房间却不多,左手的第一个紧紧闭着门,佳南走过的时候,脚步顿了顿:“这里是?”

“许小姐,抱歉,这个房间是太太生前住的。先生吩咐过,不能随便进去。”

“好,我知道了。”佳南浅浅笑了笑,“谢谢你。”

直到深夜,卧房的门轻轻被推开,陈绥宁走进来,站在榻边,低头望着佳南。即便睡着,她的眉心依然蹙着,他忍不住俯身,指尖抚上她的脸颊。

佳南眠浅,一下子便被惊醒,坐了起来,似乎心有余悸:“你干什么?”

陈绥宁伸手将灯打开了,坐在她身边,低声笑了笑:“怎么不去床上睡?”

佳南慢慢清醒过来,闻到淡淡的一股酒味,皱眉,有些嫌弃的避开了:“你喝酒了?”

他却不容她抗拒一般靠过来,将她揽进怀里,嗯了一声。

“走开,我酒精过敏。”佳南挣了挣,抵在他胸口的手用力推了推。

“小囡,力气变大了。”陈绥宁的手环绕过去,佳南身上原本严严实实的睡衣便被褪下了一半,他的薄唇向来有些凉,此刻却带着炙热的温度,印在她肩胛上,身体亦顺势压了下去。

佳南想要出声,他的脸微微一侧,直接而精准的堵住了她所有的声音。他的吻技素来极好,此刻察觉到她的勉强,便顿了顿,支起身子,声音有些喑哑:“佳南……”

他的气息无处不在,手也很不规矩的滑到她的胸口,佳南明白他的欲望,并没有反抗,反而将身子放松下来,冷冷的说:“医生说过的话你忘了么?”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他的眼神一直有些迷离,又似是□,此刻却忽然惊醒过来了,眸色清亮且警醒。

他什么都没说,依旧将她圈在怀里,双唇在颊上缓缓滑过,最后落在她眉心。

温热的气息将发丝吹得忽起忽落,佳南屏住呼吸,一直等到……他最终离开她,起身去了浴室。她有些不自觉地拿手指抚着他吻过的那一处肌肤……那里,是带着一丝丝的眷恋么?

陈绥宁头发湿漉漉的从浴室出来,似乎已经完全清醒过来,随意拿毛巾擦了擦,一边问:“今天和沈容谈得怎么样?”

“嗯,很顺利。”

“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我已经满足了你的要求?”他一把抽走她手中的杂志,在她身边坐下,眸色深邃。

其实自从那一日之后,陈绥宁从未与他提起过结婚的话题,他不提,她自然乐得轻松——然而此刻,似乎避不开了。

他在她身边躺下,伸手揽过她,却不防佳南安安静静的望向自己:“你还欠我一个解释。为什么……恨许家?”

良久,他的声音慢慢的说:“许佳南,沈容给你看那份清单的时候,你有没有惊讶,原来许家家底这么殷厚。”

佳南淡淡挑起眉梢:“我对那一串数字不敏感。有什么话,你还是直说吧。”

“在我正式接手OME之前的那段过渡期,集团很多决策都是我父亲病中指示给许彦海的。”陈绥宁的声音冰凉,不带丝毫情感,“很凑巧,你们许家的家底,一大半就是在那半年里攒起来的。”

佳南的心一点点的沉下去,手脚冰凉,“所以,从最开始……我们在一起,你就恨我爸爸,你就在等那一天?”

他深深看她一眼,那一瞬间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可最终却只抿了抿唇角:“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了。”

“好,陈绥宁,过去的事你不想提。”她静静地说,手指有些不自觉地抓紧了被子,“那你现在又是何必呢?这么大手笔的回购,就不心疼了?不觉得是便宜了许家?”

他的唇抿得如同刀锋一般锐利,却不解释,只说:“我只要一个结果。”

“结果就是,陈绥宁,我不相信。”她冷冷推开他,“你在骗我。为什么不愿意说?”

打断这场陷入僵局的对话的,是急促的电话铃声,佳南接起来,是医院打来的。

“许小姐吗?你父亲醒了。”

声音在黑夜中异常清晰,佳南唰地坐起来,似是难以置信,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佳南匆忙套上大衣的时候,陈绥宁已经站在房门边,英俊的脸上面无表情:“我送你去医院。”他顿了顿,又似乎有些倦漠,“你实在想知道,为什么不去问你爸爸?”

第 43 章

管家已经备好了车,将外套递给陈绥宁,一边低声说:“先生,路上小心。”佳南走过他身边,阴差阳错,看到老人脸上的表情,有些担忧,又似乎有些不屑——只是一瞬间,他又恢复了往常的面无表情,几乎让佳南觉得这是错觉。

司机平稳地开着车,陈绥宁坐在佳南身边,脸色如常。车厢里静静的,又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压力,迫得佳南心跳有些失律。

许彦海终于还是醒过来了,佳南电话里几乎哽咽,可是这一路上,心下却又开始忐忑——父亲昏迷的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她简直难以想象一向要强的父亲,知道了之后会是什么态度。

“管家是不是……很讨厌我?”仿佛是为了纾解此刻的压力,佳南只能找他说话。

“怎么会?”陈绥宁斜睨她一眼,似乎有些探究,“你在发抖。”

佳南勉强笑了笑。他便抓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声音低沉:“你等他醒来,不是等了很久了么?”

他的语气有些奇怪,佳南不禁抬眸看他,他也抿了唇望向自己,眸色中隐约竟有几分嘲讽。

然而这个时候,什么都不重要了,佳南仿佛没有听见,下车的时候遇到沈容,便一起上楼。病房里医生护士还在忙碌,因为许彦海刚醒,身体虚弱,并没有允许家属探望。一直到翌日清晨,佳南在沈容的催促下去外边吃了早餐。她等了整整一晚,步出医院的时候只觉得头晕眼花,才记得打个电话给陈绥宁。

“我……还在医院。”她坐在麦当劳里,小口的啜饮咖啡。

“嗯。”对方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

“你昨天没有等到很晚吧?”

陈绥宁轻轻笑了声:“你以为我一直在等你?”顿了顿,又说,“我今天去H市开会。就这样吧。”

喝了整整两杯咖啡,才起身回到医院。

医生示意她可以进去看病人,佳南深呼吸了一口,慢慢走向里间病房。

浮生若梦,所有的一切都开始于那一晚,开始于父亲昏厥的那一刻,没有人保护自己,没有人在意自己,她只能独自一个人,在暗夜中前行。

这几步路走得异常艰难缓慢,直到看见苍老而疲倦的父亲:“爸爸……”佳南坐在床边,握住许彦海的手,勉强让自己露出笑容。

“小囡。”许彦海抚了抚女儿的手背,声音还有些断断续续,“别哭,爸爸没事。”

她原本竭力忍住的眼泪,此刻扑簌簌的掉落下来。

“和爸爸说说,这段时间小囡做了些什么?”许彦海咳嗽了一阵,目光却望着佳南身后的沈容。

佳南的手一僵,有些慌乱的抬起头:“爸爸,等你身体好了再说别的事。”

许彦海皱起眉头,良久,才对沈容说:“你来说。”

沈容踌躇了一会儿,走到许彦海身边,省去了那些在翡海传得沸沸扬扬的绯闻,低低的将收购的事情说了。

“许佳南,你过来。”或许是病后的许彦海思维还有些涣散,足足想了好久,他才一字一句的说。

佳南屏住呼吸,走到沈容身边,低头看着父亲。

“沈容,扶我坐起来。”许彦海慢慢的说,一边看着女儿,“你说,陈绥宁为什么会答应这么苛刻的条件?”

佳南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咬住了下唇,不说话。

“说啊!你不是很能干么!”许彦海重重的咳嗽了一阵,直直的看着女儿,“他陈绥宁不是傻子,为什么答应这样的条件?”

佳南几乎将自己的下唇咬出血来——知女莫若父,父亲分明已经一眼看出了背后的猫腻,她还能辩解什么呢?

“先生,你别激动……”沈容连忙半拦在佳南和许彦海之间,示意佳南先出去。

“爸爸,对不起,对不起。”佳南喃喃地解释,却不知道盛怒之下的父亲听到了没有。她很想说“我没办法”,却又忍住了不说——这句话会显得自己太懦弱,太没用,他的爸爸,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女儿呢!

许彦海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挣扎着坐了起来,一手指着女儿,断续说:“你说,你……是不是还和他,在一起?”

佳南低着头,不敢看父亲苍老的脸。

时间被放缓了脚步,房间里静得可怕。

突如其来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声音。

这一掌掴在脸上,重,且狠,大约是许彦海用尽了力气。

佳南捂着没有知觉的脸颊,呆呆看着父亲,然后一偏头,看见窗外漫天的雪花。

“你出去……我,没有这样的,女儿。”

许彦海情绪激动,心跳猛然加快了。沈容连忙叫来了医生,一把将佳南拉到外边,低声说:“你先回去休息。我再和先生好好说一说。他……不知道那时候的情况。”

其实佳南此刻浑浑噩噩的,并没有听清沈容在说些什么,眼前似乎也只有他焦急地表情,心底却有些茫然的想:他为什么这么着急呢……明明,爸爸不要的人,是我啊……

于是顺从的被带进电梯,直到楼下。佳南似乎回过神来,对沈容说:“你去陪着爸爸。有什么事给我电话。”

声音异常的镇定平静,倒让沈容觉得心底一寒。

“小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去吧。”佳南微微仰起头,苍白的脸上,指印清晰。她甚至还笑了笑:“今天真冷,你看,还下雪了呢。”

真的开始下雪了。

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密密匝匝的落在身上,发间,衣上,却不觉得凉。她穿着高跟鞋,走下台阶的时候甚至还滑了一下,从门口走向那辆车,不过十多米的距离,竟走了整整十分钟。

最后司机替她拉开车门,佳南礼貌的说了声谢谢。

“许小姐,回去吗?”司机从后视镜中看到她的脸颊,目光有些好奇。

她胡乱应了一声,并没有掩饰什么,只是呆呆的坐着。

车子最后开到陈宅,佳南走进去,看到管家等在门边,同样是微微震惊的表情。

她猜他一定是以为,这一巴掌是陈绥宁打的。陈绥宁怎么对待自己,在荷兰的时候老管家不是没有看到过。

如果以前,自己一定会觉得尴尬吧?可是现在,她觉得有这样一层误会在,其实也不错……她的生命里,剩下的东西本就很少,她不想让人知道,连最后一样都已经失去了。

她的父亲,她最后想守护的一个人,她都留不下来。

“我去找些药膏。”管家给她递上一块冰凉的毛巾,“先敷一敷。”他又看了她一眼,微微叹了口气。

“不用了。”佳南却不接,眯起眼睛看着渐渐变得素白的后花园,“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陈绥宁接到林管家电话的时候,会议恰好进行到茶歇。会议室里还有些闹哄哄的,他便拿了手机,站到窗边去说话。

“许小姐回来了。”

陈绥宁嗯了一声,隐隐觉得不对劲:“她怎么了?”

“她是她,她父亲是她父亲……”管家字斟句酌,说得婉转,“我总觉得先生对她,太苛责了。”

陈绥宁怔了怔,微微蹙起眉:“她怎么了?”

“从回来到现在,她就一个人坐在花园里,一动不动,也没有吃饭。”

“你让她听。”

电话那头只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隔了许久,他隐约听到管家的声音在说“先生的电话”。

然后便安静下来,他能辨识出她的呼吸声。

“许佳南?”他叫她名字。

没有丝毫反应。

“许佳南,你给我说话——”电话倏然被挂了,陈绥宁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脸色铁青。直到管家的电话重新打进来,他深呼吸了一口,才说:“别让她出事,我尽快回来。”

柏林回到会议室的时候,陈绥宁已经不在了,留下了助理小孙告诉他:“陈总临时有事回翡海了,随时电话向他汇报。”

“什么事这么要紧?”柏林揉了揉眉心,半开玩笑,“要是这次出了事,我可不负责。”

助手也只是笑了笑,并没看到眼前这个数日未睡的年轻人,脸上一闪而逝的轻松表情。

秘书订了最早一班的机票,陈绥宁走进机舱的时候还在打电话,随手便将大衣放在邻座上。飞机起飞前,有很好听的女声说:“请问这件衣服是你的吗?”

陈绥宁说了声抱歉,便将衣服取了过来。

“你是陈绥宁先生么?”女声很温柔,

他便看她一眼,是个年轻女孩。一张小脸不过自己巴掌大小,化着精致的淡妆,明眸灿灿的望向自己。

他礼貌的笑笑:“是。”

“我们在上次翡海的慈善晚宴上见过,赵悦然。”她伸出手,笑得异常柔媚,“陈先生不记得了吧?”

他确实不记得了,此刻也没工夫去记得,只说了句幸会,便径自低头看文件。

赵悦然表情有些僵硬,又很快神色自如。她没有再寻找话题,偶尔眼角看到他英俊的侧脸,总是忍不住想起八卦小报上的那些标题,总是说起他重新拾起“钻石王老五”的称号。

这……真是一个好看的男人呢,尤其微微蹙起眉,专注地工作的时候。心底痒痒的,似乎有蚂蚁爬过,赵悦然在飞机降落后,看着他离去,忍不住将自己的助手叫到了身边,低低的说了几句话。

因为下雪的缘故,机场到市内的高速限速行驶,陈绥宁回到翡海家中,天色沉沉。大雪却一刻未歇,片片都有巴掌大小,落下来的时候还有簌簌的声响。他连大衣都未脱下来,只是沉着脸问管家:“她还在那里坐着?”

“是,怎么劝都不说话。”管家查看着陈绥宁的表情,小心的说,“早上到现在,一点东西都没吃。”

陈绥宁大步走向花园,第一眼就看到佳南坐在木椅上,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机,一动不动。幸而头顶还撑着巨大的遮阳伞,不至于成为真正的雪娃娃。

“许佳南!”

他走过去,每一步踏在雪上,都是嘎吱作响,直到站在她面前,俯身看着她。原本满腔怒火,却在触到她脸颊上青紫色的伤痕时,蓦然消散了。

佳南似乎极为艰难的转动了眼珠,才看清身前这个人是谁,身子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她穿了一件不算厚的羊毛大衣,嘴唇早已冻得没有丝毫颜色,似乎想说话,最后却只是发出了暗哑的声音。

他看着这样的她,一点点的心软下去,终至轻轻叹了口气,蹲在她面前,低声问:“冷不冷?”说着伸出手,将她的双手握在自己掌心。

她呆呆的点头,冰凉的手掌蓦然触到温暖,反倒有一种尖锐的刺痛感。或许是被这刺痛给惊醒了,她的眼神亦渐渐清醒起来。

陈绥宁穿着深灰色的粗呢大衣,轻柔至极地将她拉进怀里裹起来,一手环着她的背,一手掸去她发丝间的雪片:“怎么了?”

他的大衣里是一件V领羊绒线衫,触感柔软温热,佳南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上边,只是不说话。

其是陈绥宁看到她脸上的指印,只要稍稍一想,便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不想说,他便不提,只是温和的笑了笑:“好,我陪你在外边坐一坐。”

就这样抱着她,站在伞下,大雪纷纷,两人的影子却这样紧紧贴近着,被灯光拉得很长。

不知过了多久,佳南在他怀里,踮起脚尖,有些怯怯地伸出手臂,环住了他的脖颈。

这是他逼她回到自己身边之后……她第一次这样主动的亲近他,就像以前一样,贪婪地汲取温暖。

那一瞬间,陈绥宁只觉得浑身僵了一僵,旋即是惊喜——她又小心翼翼地将脸动了动,贴在他颈侧最适宜的那截弧度中。他的大衣恰好完全将她裹在怀里,两具身躯因此也越发的贴合。

“陈绥宁……我很冷。”她喃喃地说,伸手将他抱得更紧一些。

“我在这里。”他像以前那样安慰她,一手轻轻抚摸她的后背。

“爸爸不要我了……”佳南的声音嘶哑,“连他都不要我了。”

他怔了怔,低头去吻她的发丝:“我在这里。”

“可是……我没有办法啊……”她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慢慢的说,“我真的没有办法啊……”

寂静的雪夜,怀中是自己心爱的女孩,她一句句的重复“我没有办法”。陈绥宁只觉得她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磨在自己心上,却始终……无能为力。

她开始哽咽,小声的哭泣,直到最后哭得喘不过气来,却听到抱着自己的男人,一字一句的说:“小囡,你还有我在。”

她曾经以为,全世界都抛弃自己了,可眼前这个人不会。

可是后来才明白,自己错得离谱——所有的爱,在眼前这个人心里,抵不过一个恨字。

她仰起头,笑得异常苍凉,脸色白得像是素白的雪:“陈绥宁……你,你很久之前,就已经不要我了。”

他的双手在她身后握成拳,眸色凝黑如同此刻夜色,深呼吸良久,才说:“我先抱你进去。”

她却紧紧拉住他的袖子,执着的说:“我讨厌这场雪,我讨厌看到雪。”

天气预报说,这场雪来势汹汹,或许会持续数日。陈绥宁微笑,俯身在她冰凉的唇上烙下一个吻,语气像是在哄一个孩子:“那我们离开这里,到没有雪的地方去。”

他的眼神,仿佛历尽千山万水,看到了失而复得的宝贝。

心底的一个角落倏然塌陷了,千亿年的冰川,在此刻亦悄悄的融开,时光倒流,回到那一刻,彼此间没有伤害,没有隔阂。佳南定定地看着他,刻意的不再想起他们即将会经历的那些——报复、真相、裂痕——那些暗黑且坚硬的,直插人心底的东西。

许佳南垂眸,隐约有些泪水沾湿长睫,只放纵这么一次,不论真假,由着他用自己的方式去爱,而自己,只要以假作真。

第 44 章

前往机场的路上,陈绥宁吩咐司机将车子的暖气开到最足,摸了摸她手,依旧是冰凉的。

“还冷么?”他低头,有些心疼的揉揉她的头发。

佳南唔了一声,有些任性的将手从他衣摆下边伸进去,贴在他的腰侧,舒服的叹了口气:“这里暖和。”

他并不制止她,隔着衣服抓住她不规矩的手,低低的笑:“你是想怎么样?”

佳南笑得将脸埋在他胸口,手指在他腰侧不依不饶的挠了挠:“你说呢?”

他索性松开手,由着她胡闹,只是将下颌搁在她头顶,闭上眼睛,唇角的微笑自然而温和。

入了夜,因为这一场大雪,高速上只有寥寥几辆车辆,且速度缓慢。从市区到机场,足足开了近两个小时。佳南靠着他的肩膀,双手渐渐捂得烘热起来,沉沉入睡。

陈绥宁动动她的身子,让她靠了一个更加舒服的位置,忽然想起在欧洲的时候,她也这样睡着了,自己却伸出手,毫不留情的将她推开——如今回想起来,那是一段不可思议的时间。他亲手在她生活中布下阴霾,却不曾想到,这些阴霾,如今,沉淀到了自己眼底。

这一怔忪间,车子停了下来。陈绥宁叫醒她,自己先下车,眼神掠到后面数辆车子,将手递给佳南:“出来吧。”

佳南甫一下车,几乎便被他揽进怀里,快步往入口处走去。

身后响起一阵喧哗声,佳南在陈绥宁怀中踮起脚,向后边张望了一眼。

好几辆车追着一辆保姆车也在不远处停下来,闪光灯晃动,似是狗仔追着明星的场面。

陈绥宁蹙眉,手中的大衣盖在佳南肩上,低声说:“没什么好看的。”

他倒不怕无意间被记者扫进照片里,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他不想此刻的佳南再受到刺激。

身后有几声脚步,似乎是有人追了上来。陈绥宁面色沉静,右手微微用力,将她的脸更深的埋在自己胸前,用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说:“别抬头。”

他自己却转身,望向来人。那位记者显然没有预计到陈绥宁会回头直面镜头,拿着相机的手便举在那里。显然因为认出了陈绥宁,有些吃惊,讪讪的向他笑了笑。

陈绥宁面无表情,漠然看着那个年轻人:“你信不信,哪怕拍得再清楚,也没人敢登。”说完竟不再顾忌什么,径直搂着佳南进了机场。

记者呆呆的站在原地,直到同事经过身边,推了他一把:“愣着干嘛?赵悦然进去了!”

他将相机的显示屏给同事看:“我拍到陈绥宁了——”

同事将信将疑,仔细看了一眼,当机立断:“不跟赵悦然了!那女人是谁?他在哪儿?没助理?”

那人回想起陈绥宁留下的那句话,刚才捕捉照片的本能热情便冷却下来,叹了口气:“算了——只怕又是和上次一样,稿子一送上去,没下文了。”

两人对望了一眼,都有些垂头丧气,只能跟着大队人马进去了。

此时的佳南并不知道外边的喧嚣正盛,她低着头,静静坐在候机室里,手边捂着一杯热茶。陈绥宁就在她身边站着,压低声音打电话,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仿佛为了确认他是不是还在自己身边,却莫名的觉得安心。

“陈先生,真是巧呢。”

陈绥宁将电话放下的时候,一道女声适时地插进来。他微抬眉梢,想起曾在中午的飞机上见过这个年轻女人,便笑了笑:“张小姐,又见面了。”

赵悦然脸上露出微微尴尬的神情,而他似乎没有注意,只看着佳南——她仰头看着他,有些惊讶的“咦”了一声。

“怎么?”他伸手拨拨她的额发。

有旁人看着,佳南有些不自然的别开脸。

赵悦然的目光落在佳南的脸颊上,落落大方的颔首笑了笑,便坐到了候机室的另一边。

“她不姓张吧?”佳南轻声问陈绥宁,“不是赵悦然么?”

“是么?”陈绥宁略有些心不在焉,“你现在人脉比我还广。”

“不是,她是滨海的VIP,翡海的名媛。”佳南看到纤细的身影,坐在不远的地方,“你不认识?”

陈绥宁凑近她的耳朵,微微一笑:“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什么人?小明星,模特,名媛,陈先生身边还缺女人么?”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明晃晃的,仿佛是一池清水,还带着些恼意,看得陈绥宁心底轻轻一痒。他勾起唇角,薄唇几乎触到了她的耳垂,“小囡,我有洁癖,你不是不知道。”

他的眼角弯起的时候,视线如同墨蓝深邃的海,佳南莫名的有些脸红,轻轻哼了一声,不再接话。

陈绥宁笑了笑,还想说什么,却被手机铃声打断。

“陈总,雷天最新消息是和我们撞车的研发已经完成,下一季新品就上市……”那边的声音轻而急,显然是小心翼翼,“我们……我们不可能抢在他们前边了。”

“这么说,我们遇到瓶颈的时候,雷天那边传出的研发进度,一直是迷雾弹。”陈绥宁心情一沉,“柏林呢?”

“柏总的电话打不通。他……半个小时前接到通知的时候,说了句‘知道了’,就没下落了。”

天才的通病,总觉得世上只有自己是独一无二的。被的别的研发团队抢了先,一时间无法接受,只能逃避。陈绥宁早就预料到了一旦失败,柏林的反应会是如此,倒不意外。

“董事会中消息灵通的已经知道了,现在电话都转到了我这里。剩下的,明天只怕也都知道了。陈先生,你是不是先召开个紧急会议,先安抚各位?”

陈绥宁却比助手想象得要平静,他并不提开会的事,只说:“不急,雷天的发布会出来之后,我们再做出反应也来得及。”

挂了电话,手机界面跳出一封邮件提醒。

柏林的辞职信,信中说明了,以OME研发团队的进度,若要真的达到雷天公布的进度,只怕还要半年时间。并坦承此次研发失利,自己应该负全责。

他淡淡看着那封邮件,直到佳南拉了拉自己的衣袖。

她显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说““陈绥宁……登机了。”

他说了声“好”,牵了她的手走向登机口。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若有所思的笑了笑:“没有。”

而他们身后,一道目光始终萦绕在陈绥宁修长挺拔的背影上,直到他们离开视线,赵悦然接到助手的电话:“许佳南……原来是她。”

这个城市四季如春。空气温暖湿润,从酒店的窗口望出去,四处青青郁郁,佳南赤着脚走到客厅,陈绥宁正漫不经心的看着电视。他习惯早上洗澡,从浴室出来,便只穿了浴衣,头发湿漉漉的,几缕落下来,显得侧脸愈发英俊,线条隽然。

佳南站在沙发后,和他一起看完了这条新闻,然后诧异的问:“OME不是也在……”这句话并没有说完,她有些不确定,此刻的陈绥宁愿不愿意听到自己的评论。

OME投下巨大精力和财力进行的这项研发,进行之初,便是力排众议。因为雷天已先于OME开始研究,先天劣势的存在让一众投资者持观望态度,董事会也意见不一。但是执掌OME至今,陈绥宁早已证明了自己的决断力和洞察力早,他既然下定了决心,旁人再有异议,也都被压制了下来。

只是现在看来,这世上并没有所谓的百战百胜——这一步,陈绥宁还是走错了。

佳南看着他的目光有些错综复杂,似是担心,又像是叹惋,有些冰凉的手指放在他的颈部,无意间抓紧了一些。

陈绥宁知道她就站在身后,伸手拍拍自己身侧,示意她坐过来。

她刚起床,穿着睡裙,一头长发还乱糟糟的落在肩上,阳光自窗外落进来,更显得肌肤晶莹,一双漂亮的眼睛肿,还有些难以言明的情愫。

他小心的摸摸她的脸颊,轻轻舒了口气:“不肿了。”

“陈绥宁——”

他看着她的表情,低低笑了笑,却堵住她要说的话,慢条斯理的说:“小囡,我身边有很多人都喜欢赌博,可是我不喜欢,知道为什么吗?”

佳南的表情明显有片刻的迷惘,微微张开嘴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眼中含着笑意,淡淡说,“有些事的胜负,远比输赢的刺激更强烈。”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佳南心跳倏然失律,掩饰般的别过了脸。

“比如这次,输给对手的感觉真是不愉快。可是我之前还很自信的认为自己不会输——你看,一得一失,也很刺激。”

他似乎察觉出她的紧张,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膝上,将头埋在她的颈侧,微微的笑起来:“对了,刚刚翡海来的消息,你爸爸已经在协议上签字了。”

佳南身子僵了一僵,点头说了句“哦”。

“丫头,看起来你不是很高兴……”他笑着摸摸她的头,“好了,既然不愿意,就不提他。我们出去走走吧,天气不错。”

他将手机扔在旁边,顺势揉揉她的头发,催她:“快去洗脸。”

佳南走进浴室,用凉水泼了泼脸,简单理了理头发。

镜子里的女生微微弯着唇角,脸颊苍白,昨日的红肿已经退去了,显得下巴有些尖俏。她想起陈绥宁刚才对自己说的话,那种感觉很微妙。

有些不安,也有一些……内心深处不愿承认的敬佩。这个男人远比旁人想象的坚韧,也远比别人快的,接受了这次失败。他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意有所指。她并不能确定,他……察觉到自己做的一切么?

有一瞬间,佳南前所未有的不自信……可她很快摇了摇头,强迫着告诉自己:不会的——他以为自己“掉了孩子”的时候,那样的眼神,陈彻骨髓的哀凉,和那种隐忍的、永远都不会说出的悔意,这些骗不了她。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信也好,不信也罢,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早已没有退路可言了。

第 45 章

和此刻翡海的冷肃截然不同,春城的天气极为适宜,空气湿润温暖,隐约漂浮着淡淡一层香甜,穿一件T恤,再加上软软的开衫,足以御寒。

十字路口的对面是一家金饰店。

“后来那枚戒指呢?”佳南驻足,随口问他。

陈绥宁却不动声色的说:“什么戒指?”

戒指的事是舒凌告诉自己的,陈绥宁自己却从未提起过。佳南不想让他知道舒凌找过自己,背上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勉强笑了笑,才说:“你和舒凌的结婚戒指啊。”

“你要是喜欢,我们再去看看有没有更漂亮的。”陈绥宁深深看她一眼,语气却是轻描淡写的,他一低头,看到她的脖子空荡荡的,V领领口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肤,忍不住笑:“去选条项链吧。”

陈绥宁很喜欢她戴珍珠银链,与她的肤色相称,润泽光滑。可佳南却站在戒指柜台前,微微俯□。

他站在她身后,见她看得认真,便问:“看到喜欢的?”

她含糊的“唔”了一声。

售货小姐显然已经打量过两人的衣着气度,热情的取出了柜台钥匙:“小姐,喜欢哪一款?”

顾客并不说话,她便笑盈盈取出了一枚钻戒:“这枚怎么样?是很经典的款式呢。”

佳南指了指那枚钻石:“我不喜欢。”

小姐瞥了一眼她身后的年轻男人,他简单清爽的衬衣休闲裤打扮,只有腕间隐约露出的手表显示了身份,此刻正带着纵容的笑意看着女友。她笑得愈加灿烂,信心十足的说:“小姐,我们店有克拉数更大、切割更好的款式,您想看看么?”

“哦,不用——”佳南静静的说,“我不喜欢钻石。我想看看这个。”

一对异常朴素简洁的白金钻戒,连一粒碎钻都没有。

她回头看着陈绥宁:“好看么?”

陈绥宁认真看了看,评价说:“挺好,像是易拉罐的那一圈拉扣。”

佳南忍不住莞尔,不理他,坚持说:“就是这只,我想看看。”

小姐有些不情愿的拿出来,递给佳南,却转而对陈绥宁说:“两位是挑选婚戒么?”

陈绥宁还没开口,佳南却已经抢着说:“是。”

她的语气淡泊宁静,仿佛在说一件在寻常不过的事,陈绥宁却怔住了——哪怕昨晚,接到项目失败那个电话时,他的表情都不如此刻的僵硬。

佳南转身,唇角柔和的勾起来,在他耳边说:“我接到沈容的电话,协议已经签好。现在换我履行承诺了。”

他的呼吸微微急促,狭长黑亮的眼中滑过一道难以掩饰的喜悦,声音却是竭力镇定平静的:“你确定要这么做?”

那一瞬间,仿佛能感知到他的欣喜,佳南心底竟有一丝恍惚的被融化了,似乎真的是一对年轻情侣,刚刚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甜蜜却忐忑。

佳南回过神,笑得眉眼弯弯:“是啊,还是你反悔了?”

“你……确定要这么简单的么?”陈绥宁淡淡的笑了,取过她指尖的戒指,轻声问道。

“我们这里有一种说法,钻石越大,丈夫对妻子的爱就越深哦。”小姐适时的推介。

佳南却只是抬头,慢条斯理的说:“是么?我见过很大颗钻石的婚戒,可是……他们的结局并不好。”

小姐有些尴尬,陈绥宁却轻柔的握住佳南的手,将那枚银色的戒指,缓缓的套在她的无名指上。

丝丝入扣,不大不小,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纤细皎嫩的指间,原本银色朴素的戒身,莫名的显得奢华低调,清容内敛,即便是一直在推销其他款式的小姐,也不禁惊呼:“真好看。”她不禁又抬眼看看这个年轻的女孩——肤色白皙如雪,从容婉约,气质清雅,的确不需要一枚钻石来证明些什么了。

而眼前这个俊美的年轻男人,显然是爱极了自己的女友,那丝笑从心底泛出来,润润的,似是情难自己,径直吻了吻她的手背,低声说:“就这一对吧。”

人群熙熙攘攘,陈绥宁牵着她的手,走到街的拐角处,像个孩子一样,笑得异常开心。

“等等。”他忽然拉住她,有些蛮横的说:“帮我戴上。”

他将自己的戒指递给她,佳南伸出手,却又迟疑了一下,极快的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他的声音渐渐冷却下来。

她抬头嫣然一笑:“我只是在想,是哪一只手?”

他没有说话,神情显然是松了一口气,淡淡的握着她的手,扣着她的手指,将她指尖的那枚指环,放置在了自己左手无名指前。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指甲修剪整齐,静静的等待着,那个代表彼此承诺的圆环。

佳南的指尖有些颤抖,可她极快的镇定下来,稳稳的替他戴上,笑靥如花:“好了么?”

他深深的看着她,眸色深处有云翳轻浮,却只是笑了笑:“好了。”

所有人的都是在他们身边快速的走过,似乎只是背景,他俯身抱住她,用低沉、情愫未明的声音说:“小囡,想要什么样的婚礼?”

佳南的双手垂在身侧,垂眸想了想,低低的说:“我不想让很多人知道。”

他将她抱得更紧一些:“好。”

“我爸爸不会同意……”

“他不会知道的。”

“OME怎么办?”佳南忽然没头没脑的说。

他放开她,眉梢轻轻扬起,无端让人觉得意气飞扬。他带着笑意,一字一句的说:“哪怕OME破产,我也养得活你。”

佳南忍不住皱了皱眉,此刻她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却莫名的觉得,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些疲倦,又仿佛是在期待解脱。

“陈绥宁……”

他低头,在她唇上浅尝辄止,喃喃的说:“小囡,我们以后住在一起,工作不用太忙,然后要一个孩子吧?”

她的身体微微一僵,声音冷淡下来:“医生说过,以后我怀孕的机会不大。”

他却只是轻松的放开她,带了笑意说:“好,那我们随缘。”

与他们此刻的云淡风轻相比,OME却是陷入了一场自陈绥宁执掌门户以来、最为严重的危机。

雷天的发布会之后,OME股价大跌,又有传言说因为以高于市场价格、高于实际价值的资金收购了许氏,集团内部资金周转极为困难。人心浮荡,董事会元老们纷纷要求一个解释的时候,陈绥宁却迟迟不出面,直到某日,一家小报在刊登某名媛机场照时,有读者细心的发现了照片的一角,有两个身影。其中那个男子的侧脸,像极了OME总裁陈绥宁。

“当年唐玄宗从开元盛世到安史之乱,唐朝中落,不过转瞬。”

“……以往是有OME的老臣子保驾,不过从目前的情况看来,陈绥宁似乎无意挽救颓势,面对雷天的步步紧逼,他似乎完全没有招架之力。柏林已经辞职,紧急董事会议召开后,只怕他也要离开这个商业帝国了。”

这样的评语出现在某商业杂志上,没有人看好从巅峰跌至谷底的陈绥宁,甚至没有人知道,这个年轻人,扔了手机,关了电脑,悄然躲在春城,仿佛外界的一切,与他无关。

“啊啊啊,陈绥宁,你怎么不告诉我这汤这么烫?”

这里有闻名全国的过桥米线,据说酒店里的就很正宗。佳南一闻到香气,哪里忍得住吹开上边那层金黄色的油,挑了一筷子,冷不防被烫到了。

他忍着笑递凉水给她,看着她灌下去,才慢悠悠的说:“张开嘴巴,我看看,烫伤没有。”

佳南乖乖的张开嘴巴。

陈绥宁看了看,忽然暧昧至极的笑了笑,然后掰过她小小的脑袋,深吻了下去。她的舌滚烫,他的却是凉的,纠缠在一起,仿佛是中和了彼此浓烈至极的温度。

“还烫么?”陈绥宁不怀好意的舔了舔她的舌尖,低声问她,手指却已经解开她睡袍的衣袋,衣襟便松松散散的掉落下来。

陈绥宁微微俯身,将她打横抱起,一脚踢开了卧室的房门。

欧式的大床上被褥凌乱,佳南午睡之后还没有人来清扫过,却让这里平添了一份风情。他小心的将她放下,柔软的浴袍间,露出一具属于她的,纤细、皓白的身躯。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目光深得不可思议,伸手阻止了她急迫间想要拉起衣襟的手,只是看着她平坦洁白的小腹上,一道尚算新鲜的疤痕。

修长的手指从一头滑至另一头,引得她轻微的颤抖起来。

陈绥宁俯身,已经变得炽热的双唇,代替指尖,一寸寸、一厘厘的亲吻下去,似是怜惜,或是不可言说的,忏悔膜拜。

最终还是将跪在她身侧,双手支起上身,用低喑的声音述求:“佳南,可以么……”

她全身上下早已没有任何遮蔽,于是静静的转过头,或许意思便是默许吧。

激情到达顶峰的时候,佳南双眼迷蒙的看着这个男人,知道他在努力的让自己欢愉……可他还记得么,半年前的那个夜晚,她怎样的低声恳求,他……却始终冷笑着,直到如愿以偿。

这一场欢爱如此的尽兴,以至于佳南半夜起床的时候,陈绥宁的头抵着枕头,毫无察觉,睡得极沉。

她走至客厅,倒了杯水,从行李箱中找了一片药,仰头吞下了。又蹲在地上良久,再站起来的时候,身后却是修长的身影。

陈绥宁就这么看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她吓得将手中杯子打碎了,后退了两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站着别动。”他平静的走过来,低头看了看,果然,她并没有穿拖鞋,赤着一双脚,因为紧张,洁白如玉的小巧脚趾紧紧的蜷缩起来。

怕她踏上一步踩上玻璃,陈绥宁将她抱起来,小心的跨过茶几边,淡淡的说:“我知道你心里害怕,不想要孩子,就直接告诉我。”

她将脸埋在他胸前,低低“嗯”了一声。

“睡吧。”习惯性的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他没在说什么,闭上了眼睛。

翌日,佳南被陈绥宁叫醒的时候,迷迷糊糊的听到他还在说话。

“小囡,真抱歉,只怕我们要回去了。那边好像要闹翻天了。”

她有些不悦的睁开眼睛,似乎是试探了下外部的光线,很快又闭上了。

他忍不住笑:“丫头,不过没关系——翡海没有再下雪。别怕。”他到底将她抱起来,靠着床坐着,轻轻的说,“我保证,那边,已经不冷了。”

佳南终于睁开眼睛,□的肩上还有昨晚留下的痕迹,她一眨不眨的看着陈绥宁:“真的要回去么?”

他早已穿好衣服,深灰的衬衣,清贵逼人,此刻却笑得有些暧昧,凑过去在她胸口吻了吻,微痒的气息让她觉得战栗:“喜欢这里的话,等我处理完那里的事,再回来。宝贝,我保证很快。”

“我要把爸爸送到国外去治疗。”她被他撩拨得有些气息不稳,微微挺起了身子,急促的说,“现在……他应该在飞机上了。”

他的动作停了停,却忍不住一笑,她……似乎越来越会选时机说话了。

“很抱歉没有提前告诉你。”佳南伸手,轻轻环住他的脖子,“你……不会怪我吧。”

陈绥宁眼中的□迷离似乎已经褪去了,他在她唇边触了触,淡淡的笑了笑:“你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496325/

《你的天堂,我的地狱》【三】超感人的一部言情小说!的评论 (共 3 条)

  • 溢满风云
  • 无不为之
  • 风语
    风语 审核通过并说 既是连载,就不宜过长,因为手机读者大都心疼流量。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