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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嫂

2012-06-30 10:37 作者:惠老旺  | 2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我的大嫂

振海是我家门中老大,小名叫平安,却偏偏年轻丧妻。那时农村合作化运动如火如荼,大哥整天忙得不落家,孩子有大妈给她管着,他倒好像是一心无挂了,续弦的事丢在了脑后。大妈就急了,说他都二十七八岁的干桄子了,把光棍往啥时的打呀,家里摆下这一摊子咋弄呢?

大哥一心扑在事业上,也没个官架子,更不占集体一点儿便宜,群众都给他操心着呢。大家说,谁家姑娘有眼光,不嫌平安是光棍,那可是个好象呢!

高塘村有个姑娘叫瞀乱,年方17,正上高小,家里三兄三弟一个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却又生下个她,就起了这么个不太雅的名字。他妈为了给六个儿子问媳妇,早就把女儿卖了。瞀乱14岁时,以六石麦的彩礼许给了刘早村。婆婆家缺人手,让瞀乱早点过门。瞀乱舍不得辍学,母亲也嫌娃太小。就这,婆家不悦意了,提出退婚。

村里人一眼瞅定,瞀乱是给平安世就的媳妇。

瞀乱中等身材,圆脸大眼,留着当时农村姑娘中很时髦的短帽盖头,挺精神。她也很聪明,不张狂,短言语,念书。面对妈这一回要给她找的对象,她也不想说啥。她也知道人家振海是个红人,可就是……可就是……年龄有点大呀。她不敢给妈说自己的弹嫌。(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哪有做妈的不知道女儿的心呢?妈就是看上了平安这个好象。为了这桩婚事,妈去明月寺抽签,“神”果然说嫁到这儿,一辈子不缺吃不短穿不受穷。妈回来劝女儿说,再不敢弹嫌了,啊!

当时农村已经行开了“见面”。瞀乱由妈领着来到我大哥家。然后两家大人坐下喝茶说话,让两家的孩子到一间房子去谈一会话,这就叫“见面”。平安大不咧咧的,瞀乱老低着头,两人一句话也没说。临别时,他掏出一对镯子给她,说你要是愿意了,就先把镯子接住。过后还得还给人家,那是借的呢。

瞀乱还就把那镯子接了咯!

可她没防顾大哥家的另一着。

那时候,农村有句顺口溜,“男子20女18,恋爱结婚才合法”。过了阳历年,大哥家催着去领结婚证。瞀乱忙说,我才17岁呀?她妈十分悦意地劝女儿,说阳历年一过,就18岁了,先把结婚证领了再说。瞀乱还是跟着妈再次来到大哥家。可是她觉得事向不对,大哥家象是要过啥事一样,搭棚哩、摆桌哩、蒸馍哩、做菜哩。瞀乱虽然纳闷,却蹲下来给人家帮忙择葱。她决没有想到,今天结婚证一领,明天她就要做新娘了。

你看,我这大嫂傻不!刚一过门,她就让大哥把镯子给人家还了去。大哥逗她,笑着说,你这女娃子到底是好哄哇……

大嫂很懂事,整天不言不语的,埋头干着自己觉得应该干的家务事。可她毕竟念了几年书,把茶饭那一套、针线活那一套给耽搁了。刚进厨房竟无法挖抓。还好,婆婆不拿架子,和大嫂一起做饭,她很有眼色,手脚麻利,深得大妈的喜欢。大哥是个子,媳妇好不好,只要妈满意,他背地里给大嫂竖大拇指。大嫂拿眼别大哥,悄悄一笑,说了声“滚”。冷寒天,大嫂见先房孩子保娃光脚穿鞋,那双脚连冻带脏,黑乎乎的,后跟皴满了裂子。大嫂心里怪难受,觉得没妈的娃还是可怜。婆婆年龄大了,顾不过来的。大嫂用煎水烫了几次,把诟痂搓净,再搽上凡士林膏子,保娃那脚就绵软绵软的了。可是无论如何得有双棉袜子呀。咋办?大嫂心说我做不好了还做不来差了,她拿了大人的袜子,比划着给娃剪出个样子,然后又照着大人棉袜的线道和针脚,一针一线的缝,终于做出了她平生第一件女工活。袜面虽不平顺,却绵乎乎的;针脚虽不匀称,却十分结实。保娃好高兴,他说他最爱新妈了,他要跟新妈睡觉觉。大嫂不假思索地把保娃抱进自己的被窝。她没有料到,这小子有尿床的毛病。半里,她觉得身子底下湿热湿热的,翻身一看,我的妈呀,半截子炕成了河滩……大哥气得要打保娃,大嫂赶紧护短,说娃么,知道啥,怪咱们大人没经管到。大哥被大嫂的仁慈之心感动了,他知道跟这号女人过日子,没男人操的啥心。啥叫成家,娶个好女人家就匢了。

大嫂下功夫要把耽搁的针线活补回来。她整天钻进自己的房里钻研缝剪和针脚。她坐在纺车跟前,一纺就是大半夜,婆婆常常催她去睡,可是等婆婆睡一觉醒来,满屋里仍然飘荡着呜呜呜的纺线声,仿佛全家人的催眠曲。大哥常给大嫂出难题。快到饭时了,领上村上的、乡上的,有时甚至县上的干部回来吃饭,弄得大嫂措手不及。她既要顾老的还要管小的,见有客人来,脸上只是个笑,然后想着咋吃呀?那几年吃粮普遍困难,有时缸里没面了,大嫂赶紧悄悄拿了升子去邻家借面。回来就擀粘面,既快又合客人胃口。她待人很热情,总是把葱花炒得很香,把辣子泼得很油,客人乐的直夸大哥有福。大哥心里当然高兴,嘴里却说,嗨,这倒算个啥嘛,谁家女人还不都是这样。女人不给男人撑脸,那肯定是个麻迷子(不讲道理不识大体)大嫂不知道自己男人是夸还是弹嫌,就说,你说下那啥话嘛……?他从来都不埋怨丈夫,觉得他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人面前不能给他丢人,家里事不让他操心,再为难的事,他不给男人声唤一下。有时送罢客人,大嫂钻到厨房喝面汤,出了门照样笑嘻嘻。

大嫂成了三村五堡有名的好媳妇。

群众一眼瞅定瞀乱是当妇女干部的好苗子。

大嫂坐月子,管孩子,觉得日子过得快的很,也实在的很,觉得做女人就这事,人老几辈的农村女人还不都这样过,心里五花六花的容易惹是非呢!大家选她当委员一年了,她还不知道这码事。她本本分分,不爱张扬,对当干部不感兴趣,她说她不爱出风头。婆婆却是个洋性子,她虽然一辈子坎坎坷坷,经历了苦难的人生,可她能体会得到花花世事的味道,她说,女人但创开了世事,世事就不死板了。男女讲平等,这好得很。她劝大嫂说,逮住风就要扬哩咯,大家选你,你就去当。我孙子我管,你不必操心。大嫂说,妈吔,当妇女队长可不简单呢,再说咱屋里猪呀羊呀鸡呀的,娃还小,你年纪也大了,我实在不忍心丢给你……婆婆一辈子刚强惯了,见媳妇说软溜塌水的话就急了,她训道,哎呀,没见过啥,多少艰难都过去了,如今你却不放心起我来了。她命令她今起就往外走,干公家的事去。

从此,大嫂每天把家里的事安排好,就带领妇女们战天斗地去了。他时时事事给群众起模范带头作用。大哥不管家里的事,油瓶倒了他也懒得去扶。大嫂对他说,你放心,家里有我哩。我要实打实地把担子担起来,不能靠咱妈了,该让她老人家歇下来享享清福了。她只是在下地或者开会时让婆婆管管娃,一进门就连轴转。有时忙得还没顾得吃饭,生产队的上工铃就响了,她就拿个玉米面馍,就根生葱,边走边吃,循着铃声走去。大哥觉得这位思想进步,工作积极,又把家务料理得井井有条的妻子实在是不容易,也不简单,他回来表扬她,人家却不买账,说甭给我戴二尺五了,我知道自己姓啥为老几。她倒给他递话说,只要你肯往前奔,再苦再累我不说啥。

大嫂那个妇女队长一干就是十年。

大嫂常说她只顾队上的事,把婆婆没伺候好。其实平常在家里,她宁可勒克自己,也比难为婆婆,对自己的孩子要求很严,对保娃却很宽。婆婆爱喝茶,他每天第一件事先给老人搭茶(关中农村土语,即烧茶),接着打两个荷包蛋给婆婆端过去。她和自己孩子常吃的是玉米面镆,而每回蒸馍,另起三碗白麦面,给婆婆蒸一笼白蒸馍。大妈逢人就夸,说她有福,媳妇经常给她有肉吃,把辣子泼得油油的。一次,馍刚蒸出来,热腾腾的白蒸馍很是诱人。这时,大嫂的儿子刚从学校回来。来大嫂家串门的邻居四娘就说,趁热给娃夹了个白馍。大嫂没吭声,四娘就拿了个白馍往娃的手里塞,娃不敢去接,胆怯着说,我妈没叫吃嘛!保娃在施留上中学,每星期六回家背馍。可是这个星期六下午,天都快黑了还不见保娃的影。大嫂瞀乱的很,跑去打听,原来保娃病了。她赶紧把给婆婆蒸的白馍拿了几个,并夹了肉,到学校里看娃。保娃很感激,却问道:妈,你来做啥?大嫂心痛的说,看这娃,妈丢心不下我娃么。她连忙给保娃取出白馍,说我娃快吃。保娃立马就问到大嫂的娃吃了么?大嫂轻轻地给保娃点了点头,一把把保娃搂进了怀里……

关中人常说,男人是个筢筢,女人是个匣匣。不怕筢筢没齿,就怕匣匣没底。大嫂手不沾钱,心里却老有数。他们家长年喂猪,猪一出槽,卖的钱分文不少地交给我大哥。弄得大哥怪不好意思,就拿出些钱给她,她却把眼一瞪,说你还拿钱烧谁呢!在大嫂心目中,屋里人(关中农村称女人为屋里人)要钱干啥,想法子把日子往好的过,甭替男人操那份心。村子离街镇很近,大嫂轻易不去上会,偶而有妯娌相约,跟着去了,也不买着吃个零嘴什么的乱花钱。“文革”开始那年,腊月28大哥才从水利建设工地回来。大嫂手头没钱,只硙了点过年用的面。没料到红卫兵把反造到他家里了,大哥被拉去批斗。大嫂担惊受怕,没这没那的过年。她就体会到,家有七尺男,女人崩掌权。1982年大哥退休回来,在几门口办了个小卖铺,大嫂是当然的营业员。她日清月结。每天关了门点钱,如数交给大哥;到月底,卖了多少货,挣了多少钱,库存多少货,她交待得清清楚楚。还是不沾钱。几年下来,小卖铺盈余积累了30多万元。大哥过意不去,非要给大嫂些钱,大嫂只取了个零头8块钱,还说,总算我把你的钱接住了。大哥非常感动,拍着大嫂的肩膀眼泪巴巴地说,好我的老伴呢,一辈子了,咋还是你的呀我的呀?这些钱是你辛辛苦苦挣的,这家是咱俩的啊……

大嫂嘴一抿,笑了,很甜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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