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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窑往事 

2019-10-23 10:56 作者:前川瀑布  | 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文/毛兴凯/湖北巴东

(一)

端午回老家,沿公路散步,每隔百十米,地里的庄稼就有一处干枯泛黄,远远望去,像一块一块刺眼的补巴,感觉极不舒服。

老家腰悬河,是一条约长五公里,宽数遍百米不等挂在山岩半腰的梯墩。“V”字形的长墩平躺在山腰,上下都是绝壁。“V”字底部的腰悬河是巴东、长阳两县的界河。人民公社时候,河两边的山岩根部,分布着几十个大小不等、间距相对均匀的煤窑。

庄稼干枯泛黄的位置,便是当年挖煤堆放废渣的地方。因为保水性能差,三个太阳就晒蔫了苗子。土地承包到户以后,部分农户改种红薯、萝卜等耐旱的作物,有一定成效。只是近几年年轻人外出打工,留守老人在家,投简单梗索,大多种些玉米、黄豆之类的东西,一年一发,种、管、收、藏,比较单一,仅仅为了不荒废土地。如此,堆积挖煤废渣的场子就成了“望天收”的地方,几十年过去,没有明显改善。

(二)(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最初见识煤窑,是小学五年级的一个周末。父亲安排我到一个叫老煤炭洞子的洞里,给挖煤的社员送中饭。说是中饭,其实就是一小篾篓烧洋芋和红薯,外加一大碗泡辣椒。

穿上草鞋,卷起裤管,我一手提着小篾篓,一手拿着小煤油灯(用过的小墨水瓶,盖上打眼,安装灯芯制成),衣袋里装一盒火柴,防止灯熄备用,然后顺着洞口外面的板车轮印,只身向黑洞洞的里面走去。

洞门,是用一根根碗口粗串排起来的栎木做天顶,两边用同样材料做支撑形成的,有一人高度,宽一米四五,一直往里延伸。车辙里,到处是深浅不一乌黑的积水,多处能浸没双脚,头顶不时滴下透凉的水滴,把人浸出一身寒意,有些打颤,生怕手中的小煤油灯在晃荡中熄灭,更担心一小篾篓烧洋芋和红薯掉进泥泞。走着走着就浑身来汗。

煤道弯曲,宽窄不一,头或身子不时在洞壁碰撞,轻微的疼痛被恐惧抵消,便大声呼喊里面的叔叔们。没有应答,反是气流把灯搞熄了。进退两难之际,有些害怕。情急时,想起备用的小火柴,遂将小篾篓挂上左臂,腾出手,摸出火柴,取出火柴签,将火柴盒放在小煤油灯下,一并用左手握住,右手持火柴签划燃,动作熟练,一次成功,油灯亮起,继续前行。

上一次当,学一次乖。为确保不把油灯弄熄,我放慢速度,不再呼喊,像多次进洞的老手,稳稳地向前迈进。不久,听见里面有金属和岩石碰撞的声音,胆子放得大些,步子略快。转过一个拐角,间或看见前方的光亮,整个人像中奖一样,顿时高兴起来。渐进,好奇心暗示我不声不响地向洞中忙碌的叔叔们靠近。

出煤的地方要宽出许多,两架马灯挂在侧面的石尖上,三人正在用钢钎撬动着煤块,似乎没有感觉出我的到来。等我叫了海叔、成叔、荣叔之后,他们才惊奇地看着我:这么深的洞子,怎么派个小把戏给我们送啊!

送中饭是早上出工就安排好的。平时一班四个人,为了相互照应,有个安全,两人挖掘,两人推拉,轮流换班,吃中饭多在外面。今天一人公差,父亲(时任生产队长)安排他们三人上午集中挖煤,下午抽人协助往外推,中饭派人送。刚好周末,队上人手又紧,父亲便把这个差事交给了我。

海叔、成叔、荣叔用手在低洼处勾一些煤黑的积水搓一搓,然后用本来黑黑的毛巾擦一擦手,拿起烧洋芋或红薯,剥皮便吃。昏暗的灯光,映衬着赤膊黝黑的人体,去皮的洋芋、红薯往嘴里一口一口地塞,咀嚼吞咽,喉结上下挪动。我傻傻地看着他们,就像几台加工食品的机器,程序井然。仅有的一瓶水,早已喝得精光,剩下一个空的篾壳子热水瓶横躺在边上,海叔提醒我,别碰坏了。只有一双筷子,怕被噎着,吃几口洋芋红薯,大家就轮流挟上泡辣椒放进嘴里,滋滋有味地嚼着,滑爽入胃,脸上洋溢着幸福的黑光。

采煤的地方空间不大,一边堆着煤块,一边堆着夹石。煤层不是很厚,夹石比煤块还多。平时都是先推出夹石,再推煤块。今天,洞子里是最狭窄拥挤的时候。中餐吃完,平和安静片刻,突然感觉里面有股尿骚的气味,我捂着鼻子说好臭好臭,海叔笑着说,只有你小把戏鼻子灵,快出去叫你派人把板车推进来,说里面堆不下了。

(三)

小煤窑坚持了几年,很多都废弃不用了。只有对门阴坡的一号洞子挖的时间长,有十好几年。那里属长阳管,重点供应长阳枝柘坪学校和相关单位用煤。那时没有公路,烧煤全靠人背。学校背煤,一出动就是几十上百人,气势壮观,是背煤队伍里最引人注目的部分。

老家屋旁是一条大路,方圆几里的人去来枝柘坪都要经过这里。路的里边有一口四季长流、凉的大水井,路下是我们家的一片竹林,有几十亩地,过路的人十有八九都会在这里歇息、喝口凉水,凉爽惬意,在当地很有名气。成群的学生将背篓靠在路坎边上,准备喝水。老师说,走热了要歇一会儿再喝,怕呛心。于是,大家歇息一会儿,喝口凉水,继续走,很是有劲。弯弯曲曲的小路上,布满背着背篓奋力前行的少年,像一串变天搬家的蚂蚁,赶着趟儿,奔向属于自己的巢穴。

从煤窑到这里,离学校还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胆子大的学生便背着老师拿出一些煤块悄悄扔进竹林里,尽管轻松多了,依然装着背得很吃力的样子。不知道他们回到学校有没有什么事情,会不会东窗事发,往往会为他们捏把冷汗。据说,在煤窑称了,回去是不再过秤的,倒也放下心来。不过,每次学生背煤过后,我们要在竹林里捡好几百斤煤,想起来,不禁暗自憨笑。

(四)

同在一条墩上,长阳的煤窑比巴东的普遍都大,窑门高、窑洞深,后来还修了一条拉煤的拖拉机路,节省了不少劳力。主要是枝柘坪一带是低山平地没有柴烧,需求量大。长阳李天尧一度成为当地最热闹的地方。巴东边界上的孩子读一二年级都在长阳,多的时候,这条线上有十几个孩子上小学。除了一号煤窑,三号煤窑第二大,该煤窑就在齐姐家的后山,上学经过那里,她上四年级,我们常常约她一路上学。去学校三五里路,同伴一多,只要几次冲锋就到了,时光快乐,天真无邪。

直到暑假前某一天,同班的严同学悄悄告诉我们,说齐姐和刚哥在煤窑里干了丑事,神神秘秘的。严重的是,大点的男生撒野不怕事,还当着刚哥的面一窝蜂地喊“流氓!流氓!”刚哥就捡起土块拼命地追赶着打他们……于是,大家在一片打打闹闹、骂骂咧咧的疯狂中散去。

三年级转学到巴东,好长时间没有长阳那边同学的消息。后来,听说齐姐因那次谣言死个人都不肯到学校去,就此辍学,很小就参加了队里的劳动,令人特别惋惜。

(五)

曾经的小煤窑,如今除了堆积的废渣养育出来泛黄的庄稼而外,很少被人注意。煤窑洞口也因撑柱腐烂,早已坍塌,生出杂草,甚至长出几尺粗的树木。少数几个供人们躲、存放东西,甚至喂牲口的煤窑,近几年也退出了历史舞台……童年的点点滴滴,永远尘封在那或深或浅,被阳光拒绝的地下通道,成了人们过往的隐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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