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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私塾老师(《寨里村记忆》系列散文)

2018-04-07 10:12 作者:方舟  | 1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我八九岁时就熟练掌握了农历纪年,天干的“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地支的“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六十年一甲子,我都倒背如流。这多亏了我的私塾老师傅良相。

上世纪四十年代后期,豫东正处于社会动乱时期,村里的洋学堂停办了,我们这些学龄儿童只好休学在家,帮助父母割草、喂牛、拾柴火。村里的有识之士害怕误了子弟,就联络了十几家家长,办起了私塾学校,请年届六十的前清老秀才傅良相当老师,每位学生一月学费一斗粮食,算是老师的薪水。

傅良相通读过经史子集,学识渊博,可是对于洋学堂的教科书语文、算术却一窍不通,所以私塾的教材就只好从五经四书中的《论语》学起。那时没有现成的课本,家长们就向读过旧书的家里借。教室是后街财主傅清景家闲置的三间库房,里面摆着从各家搬来的十几张破旧桌子,一进门是一块直立的木板,上面写着“孔圣人之位”几个大字,再往里摆着一张课桌,就算是讲坛了。

开学那天,十几位家长领着孩子都来了。按照预设好的程序,十几个学生鱼贯进入教室,先向孔圣人鞠躬,再向老师行礼,然后入座。第一课先是讲入学的礼仪规矩,后是讲教材的内容。傅老师个子高大,声音洪亮,讲起话来一板一眼,吐字清晰,彰显了他多年来怀才不遇、赋闲在家,一旦出山厚积薄发的那股底气。在门外听课的家长们听了也一个个伸出大拇指,赞扬着:“姜还是老的辣,你看人家那气势,到底是老秀才。”

傅老师教课极为认真,在维护他所规定的礼仪规矩上可谓一丝不苟。打从开课那天起,他一次也没有迟到早退或请过假,我们学生每天上下午进教室时,在向孔圣人鞠躬后,总会看到他在讲坛的课桌前正襟危坐,目光炯炯看着我们每一个给他行礼的学生。他的教课方式与洋学堂也截然不同,学生到齐以后,他就宣布“今天学习《论语》第几页,请掀开课本跟着我诵读。”于是,他读一句,我们跟上读一句。三个多月时间,我们从《学而》篇的“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读起,一直读到《尧日》篇的“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每隔一天就敎我们背诵,我们把书递给他,背过身来,一篇一篇地背,有时背不好的还要打棍子,不过他打的很轻,仅有警示的意思。他说,到大家都背到一定程度时才能开讲。我已经把两本线装的《论语》上下册全都背熟了,可是因为有的学生才背会了一半多,还是没有开讲。傅老师也有点着急,不断地催促这些学生,有时还叹气说:“太笨了,太笨了!”

傅老师家的藏书很多,有时他会领着我们到他家参观。每次参观都让我们惊讶不已,一个二层小楼上藏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有五经四书、《秋左氏传》、《庄子》等,都是线装的;还有许多看麻衣相和看风水的书。我说:“老师读的书可真多,这看风水的书你也读啊!”他手捋胡子微微笑着说:“读过两本。”“那你会看风水吗?”他说:“略知一二吧!”我们缠着要他讲讲村子里的风水,说说村里会不会出人才。他沉吟半刻说:“讲讲也好。”(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他说:“就以咱村北的傅家老坟为例吧,这是咱村的根基。咱寨里村离东京开封不到六十里,地形、地貌就活似一个小东京。”他指着空中划了一个圈说,“四面八方都是水,西面、北面有丈八沟,一年四季洪水澜漫,河滩里的芦苇遮天蔽日,就像东京开封西北面的滔滔黄河;村东有水沱寨村,河流绕村,沟渠横流,就如开封东的商丘,六河交汇,称为水村。南面和开封一样,都是数百里的开阔地。再看村子周围是一圈寨城,城外是宽达丈余的壕沟,何时修的没有记载,反正是有了年代了。东南西北呈椭圆形,把一窝祥瑞之气深深锁住,恰似一颗龙珠紧紧衔在龙口之中。咱村子可是一个出贵人的地方啊!”

“那龙在哪里呐?”我们问。

他说:“这坟从西北走向东南,身长五十丈有余,整个就是一条龙,北面一个高高的红土岗,那是龙脊,再往南就是龙头了。咱村子不就是龙口边的一颗龙珠吗?”

我们想了想,也真有点像:“那么将来贵人会出在村里哪,还是出在村外?”

傅先生沉吟半天,喃喃地说:“天意难测啊!依村子的风脉,当是出贵人之地。村里从南到北有两口井,一个在北街,那是一块风云聚会之地,两百年间出了好几个进士、举人,现在虽已是强弩之末,仍然不可小视;南街又叫南拐儿,也有一口井,那曾是一块荒地,一百年前一个傅家老人在这里开染坊发了家,家族也出了几个能人,不过都是类似绿林好汉一样的草莽之材;再就是一脉相连的前后街,这里正居于龙珠的核心地位,本应多出贵人,可是百多年来竟然平平常常,默默无闻。这其中奥妙,就难以说清了。也许贵人在等待时机吧!”

说到此处,他哈哈大笑:“你们从当下开始,就要发奋读书,磨练自己,说不定将来的贵人就出自你们中间呢!”

这时我们才明白,傅老师名义上是在讲风水,实际上是在激励我们奋发学习,立志上进啊!

私塾已经办了四个多月,大部学生还在苦苦背诵《论语》。已经背熟的学生要求开讲,可是多数家长要求再等一等,不要把后进的学生拉下。傅老师说:“也好。那让后进的学生继续背诵,背会的学生跟我学学天干地支纪年吧。”傅老师先在纸上写出了地支十二个字,我们还要求他把地支与对应的十二属相写出来。傅老师用毛笔在一张毛边纸上写好张贴在墙上:

“子鼠 丑牛 寅虎 卯兔 辰龙 巳蛇 午马 未羊 申猴 酉鸡 戌狗 亥猪”

他用另一张纸写下天干十个字说:“天干对地支,如甲子(鼠年)、乙丑(牛年)、丙寅(虎年)……一直往下排,排一遍刚好六十年,这叫一甲子。”那时我们年轻,记性好,很快就背会了。我们几个同学可以从中华民国成立(1912年)即辛亥年一直排到中华民国三十五年(1946年)即乙酉年。我们还可以根据一个人的年龄算出他的属相或根据他的属相算出他的年龄。家长们都很高兴,说孩子们终于学到了一些真本事。

傅老师为人正直,德高望重,村里人有事都来找他,他都能处理得很好。我们傅氏家族的渊源,宗族的排辈,都以他说的为准。有人说,傅良相要当官一准是个好官,他不当官有点可惜。有一天我们问老师:“人都说读书是为了当官,你读了那么多书,那么有学问,咋不出去当个官啊!”他听了半天没有言语,继而叹了口气说:“咋没有想过?可是咱家境不好,朝中无人难居官啊!前些年,一个县长曾叫我到县上当文书,我去了一个月就回来了。”我们说:“为啥?”他气愤地说:“当官不做人事,尽干些欺男霸女之事,光县长就娶了五个小老婆,我当文书就成了这些小老婆的佣人了。与其当这个官还不如回家种地。”一位满腹经纶的学问家,竟然没有用武之地。我们听了,也不禁为他惋惜。

我们的私塾只办了五个月,就因为村办小学重新开张而停办。这年麦收前,傅老师为我们上了最后一课。他说,你们背《论语》背了五个月,今天开讲,就讲一讲《学而》篇的头一段吧:说与悦同,是喜悦的意思,读过的书不断复习才能熟练,才能激发出你的兴趣呀!朋友乃志同道合者也,他从远方来看你,不是很高兴的事嘛!有的人对你不了解,甚至冲撞你,你没有发怒的意思,这才算君子呀!他最后说,从明天开开始,你们就到新学堂上学了,我作为私塾老师,为你们教《论语》刚刚开讲就宣告结束,我不免心怀遗憾。不过我也高兴,你们在新学堂里可以学到更加新鲜的知识。我只盼望你们把这几个月背会的《论语》不要荒废,有时间经常复习复习,对你们将来是会有用的。

说完,他宣布下课。我们为他行了鞠躬礼,目送他缓缓走出教室。

(2018.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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