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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羊

2018-02-10 11:22 作者:沁园春  | 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农家出身的孩子,什么活儿没干过?我挽过草,点过豆,还放过羊。

就让我说说放羊吧。

那时的集体农业还没有解体,但承包制已露出苗头,大天组里也挑不出放羊的人,只好各家各户轮流放。轮到我家放羊,我就成了放羊人。

一到上午十点半钟,母亲便为我热好了早上吃剩的豆糊饭,有时还要倒上一勺窝窝面搅一碗“圪饺”。

我自然吃得很香。

十一点钟,家里的老钟刚敲第一下,我就拿起长把镢子,站在硷畔上,扯开嗓喊:“放羊哩一一”各家各户便把圈里的羊赶来了。我把羊群赶到前沟,然后又引上山……(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记得第一次放羊,我心里很是胆怯一一当我爬上山顶,放眼一望,四周尽是光秃秃的山头;而此时,除了山坡上几声稀疏的“咩咩”声,四周又是死一般的沉寂。我很自然地就想起许多关于狼的故事来。我心里一阵又一阵地发毛。我知道我该唱几声,可是,我的这个聪明想法已经有点迟了——前山峁上,一只“狼”正向我走来!我看了看四周,哪有什么人!于是,我在手心唾了唾,紧紧握住了镢把儿!我的心嗵嗵地跳!近了,我看得清楚,那哪里是一只狼,分明是一只猫儿大的小狐狸。其实,我们这个地方早已绝了狼的种。可是,我的心里并没有放松,反而立刻毛发倒竖!听大人们讲,狐狸是山神爷的狗,有灵气,如果等上狐狸咬(叫),你必须指着哪个崖畔说:“你咬崖畔畔咯”,并且要立即撕烂裤脚。如不这样,你就会没命。大人们还说,那被指的崖畔畔往往不出三天,就塌了!我瞅准了一个崖畔,又看好了裤脚缝子,准备随时做出反应,却见那“山神爷的狗”掉转头走了。它显然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的。我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好像从云端落到地上。我很感激小狐狸,甚至觉的它好可怜。我就望着小孤理,一直望着它消失在地平线……我忽然感到一阵孤单,觉得这回是非唱不可了,于是就果断地扯开了拦羊嗓子——

下定决心,

不怕牺牲,

排除万难,

去争取胜利。

你可别小看这个《下定决心》,它很管用,一唱就不孤单了,而且胆胆也很很快就大起来了。我接着就唱《游击队歌》,唱着唱着就发生了升华,感到自己好像个游击队长,山坡上的羊全成了游击队员了。我甩了一块土疙瘩,将头羊打转,又甩了一块将那些侧耳倾听的山羊惊醒,顺口就又唱上了《横山里下来些游击队),唱完又唱《走西口》,又唱《赶生灵》……陕北民歌真是太美了,我直到今天都弄不明白陕北这块贫瘠的土地上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动人的音乐来!

我彻底战胜了害怕心理。看看西斜的太阳,光亮亮才只爬到对面山的半坡坡上。不过,听父亲讲,上坡的太阳马也追不上,我想这天就要黑了。我把老皮袄裹紧,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山坡上的黑白分界线。我盯着盯着,就对父亲的话产生了怀疑:那太阳倒像蜗牛在爬,哪里有马儿跑的快!我失去了信心,干脆掏出火柴点燃一把大蒿柴——我的脚已经开始发麻了。我又砍了几枝柠条垒在火堆上,那柴火就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火势腾腾地就大起来……待光完全熄灭,太阳也被烧成了一个红铁饼,晃动着,晃动着,就要跌入西头的山坳里了。看看对面山,阳光已经掠过山顶,漫山遍野抹了一片红。羊很精,它们早已集合在沟槽,只等我这个“游击队长”下令回家了。

回到家里,父亲问我数羊没有,我说忘了。我哪里忘了?我一路都在数羊,不是多两只,就是少一只,怎么也碰不够原数!我怕父亲骂我瞎,骂我笨,就说忘了。

乖乖,数羊可是件难事啊!

我到底把一只羊给弄丢了!那是一只小白山羊,很瘦,几乎是个骨架架,父亲第二天发现时,它已经奄奄一息了。它是从高石畔摔到冰滩上的,腰椎断了,两个前腿也断了。

后来,这只不幸的小山羊被村里的一个老头儿买走了。我记得很清楚,老头儿只掏了五毛钱。

我至今都觉得有些对不住这只小山羊。

放羊的日子就这样悄然而过……掐指一算,我几乎放了一个寒假。

我还要讲讲我最后一次放羊的情景。

有一天,我拿着长把镢子正往前沟赶羊,弟弟却气喘吁吁跑过来,说他也要放羊去。弟弟手里拿着羊鞭。我说你连饭也没吃怎么能去呢。弟说他不饿。我又说,刚下过,山上你怕上不去。弟弟说他不怕。于是,我就答应了。

我们就开始爬山。路真的很滑,尽管有我拉着,弟弟还是跌了好几跤;还不到半山腰,他就滚成了泥雪蛋。我告诉弟弟,山顶雪厚,你就在半山腰挡羊,顺便看好后面三组的场,那里有谷草,不要让羊糟蹋。弟弟答应了。我就爬上山顶。我的气力小,不到山顶是扔不远土疙瘩的,扔不远土疙瘩就指挥不了羊。

山上的景色很美,放眼一望,背坡坡上依然是白雪皑皑,阳坡坡上却冒着水汽,露出一块块湿漉漉的地皮来。没有风;太阳虽然挂不到中天,却也尽量泼洒着金光,使我几乎感到了的气息。我又开始唱了,由于刚过大年不久,我就唱“正月里来闹元宵……猪啊羊啊送到哪里去……”

唱着唱着,我就打住了,并且立即用镢子掏起土疙瘩,迅速甩了出去。糟了!几只懒绵羊跑到三组的场上去了,带头的好像就是那只威武的新疆大圪羝。可是,我的土疙瘩连场边也到不了,懒绵羊越发放心槽踢了,谷草发出嚓嚓的脆响。我气得大骂弟弟,弟弟就拉着羊鞭跑向了谷场。

我放心了,干脆掉转身清了清嗓子,准备把“猪啊羊啊送给咱亲人八路军”,却听到弟弟的哭喊声:“哥哥,快救我……哥哥……”我一看,不好了,新疆圪羝和弟弟打起来了!弟弟哪里是这牛高马大的家伙的对手,抵倒了站起来,站起来又被抵倒……我边往下跑边喊:“你睡倒不要动,睡倒不要动……”听大人们说,骚圪羝抵人,只要睡倒它就不抵了。弟弟果真睡倒不动了,哪知那个畜生根本不吃这一套,继续用两把“环刀”挑弟弟,还用前蹄刨……我抡起镢子,“喀嚓”一声,正好击在角颅上, 那坏蛋是被震晕了,稍有迟缓,被弟弟死死拽在了一只角颅上,我顺手扔了镢子,一把抓住了另一只角颅。

弟弟很机灵,没有被正面抵着,只是手背上撞破几处,嘴唇被自己牙齿垫破一点儿而已。我问弟弟怎么就被抵上了,弟弟说:“那孙子胡骚情,我根本没打它,我只是把黑脑绵羊耳朵上刷了一鞭。”我就让弟弟用鞭子抽骚圪羝的四条腿。弟弟边抽边骂:“黑脑绵羊又不是你妈哩!黑脑绵羊又不是你妈哩!……”

一直到天黑回家,我们也没敢往脱放新疆圪羝。我和弟弟一左一右驾着它跑下山,又驾着它在沟槽里往回走。翻过坝梁,走在平展展的冰滩上,我让弟弟把圪羝骑上,好好整一整。弟弟说:“我不敢”。我说:“不怕!有我哩!”弟弟就翻身骑上了。冰滩上积着雪,虽然不很滑,但因为驮着弟弟,又被我押着,骚圪羝时不时地要趔一下腿……不知什么时候,我们组的组长背着一背干草,出现在上畔的小路上,大骂我们是“坏东西”!弟弟被吓得嗵地掉到冰滩上。我:“这家伙抵人哩!”组长说:“谁也不抵谁,怎么就抵你?放脱!”我就放手了。威武高大的新疆圪羝看都没看我一眼就乖乖地走了。

我有些委屈,也有些失望。

晚上,组长来到我家。我偷偷对弟弟说:“告状来了!”可是,组长并未提起骑骚圪羝的事,只是很兴奋地对父亲说:“其他组的牲口分了,咱组也分吧。“父亲听了很高兴,说:“早就能分了!”

第二天,我们全组男女老少都来到饲养室的烂院子里,我们把牛驴羊全分了,把鞍垫驴槽也分了……组长说,过几天雪消了,还要分地呢。

分地的那一天,雪几乎消尽了;至于分地的热闹情形,我就不得而知了,因为我们已经开学了。

后来呢?后来我一直在外读书,教书,再没有放过一次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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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羊的评论 (共 9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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