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头匠与剃头房文章
剃头匠与剃头房文章
1968年秋，经过两年多战斗洗礼的红卫兵们，尽管有的正负数还没学，
也被冠以“知青”的美称，统统到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去了。我是农民的儿子，自然捞不到“
下乡”的美称，也弄了个“还乡”的头衔。可别小觑“下”和“还”的差距：“下”仍可上
，“还”是回老家，还往哪儿去呢？你就死了读书进城那条心吧！家有万贯，莫如薄技在
身。基于这一观念驱使，爹很快为我从邻村请了一位剃头师傅，让我学剃头。大队支书也支(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持我，说咱村贫下中农剃头刮脸还得往城里跑，影响抓革命促生产；说你学会之后给你收拾一
间屋子，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日晒不着，不比拱地垄沟子俏多了？师傅叫郑国恩，论起来还
是本族二哥，解放前在鞍山一家大浴池学艺就业，国家困难时期响应号召为国分忧，回乡务
农，没想到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活活坑苦了二嫂这位锄头镢头分不清的城里人。师傅手
艺精脾气也暴。有一天，一个贱嘴小子讲剃头匠的笑话，说有个小徒弟学艺时先抱个葫芦剃
，练完了就把刀砍在葫芦上，后来满徒了给人剃完头又习惯地把刀砍在人家青亮的脑袋上…
…师傅没等他讲完便骂他满嘴喷粪骂他那脑袋是葫芦头。师傅说干这行先要讲德，他讲跟他
一起学徒的小伙计，不守行规不好好学艺专门偷看女浴池，结果得了贾瑞一样的滑精病病死了，
他说这啥也不怨就怨他缺德。师傅教技术是边操作边讲解，从站立姿势到工具执法到洗头打
肥皂到发式造型总是不厌其烦，他还亲手教我磨刀磨剪子磨推子说手艺好学家什难调。也许
我受过美术训练的缘故，学起来得心应手，尤其擅长理庄则栋式的球头，不到三个月便离开
了师傅在大队青年点旁侧一间小屋里开张营业了。开张这天，我自编自书一幅对联贴在小店
门口，上联是：进门是老汉；下联是：出屋变青年；横批是：改头换面。师傅临别时告诉
我要干一行爱一行，是剃头手艺救了他的命。当年日本鬼子抓劳工，同师傅一道被抓的人十个能
死八九个，唯师傅没挨打没挨骂没挨大累，因为他被指定为日本长官剃头刮脸修理卫生胡故逃
过大难。1960年挨饿，师傅单人独马闯黑龙江，靠的是给人剃头换回几百斤大豆使全家度过饥
荒。我学会剃头以后，自然尝到了有手艺的甜头，办事也活了。比如给裁缝婆们磨磨剪子她
们就免费为我们家做衣服，给碾米工刮刮胡子他就不收我碾米钱。偶尔来个外村的顾客就收
现金，三角五角虽不多，也使我家的清贫日子有了些许补充。中国人文称剃头曰顶上功夫
，这话实在，因为再大的官总不能自己理发，理发师叫他低头他敢不低吗？于是我有更多的
机
会接触小队大队乃至公社头头。那天大胡子队长看我理发帐记得清字写得也不赖就跟书记说
要
我去当保管员，书记说这么大个村没个剃头的是不行的，于是保管员的美差于我失之交臂。
为这事我恨爹叫我学了剃头，说实在的那年月一个剃头匠怎能跟掌管仓库大权的的保管员相
比呢？人为一口气佛为一炉香，我要用我的能力让你们承认我不仅仅会剃头。深夜失眠之
时，我一次次回忆起中学老师们对我鼓励，语文老师鼓励我写作说我将来能成个作家，美术老
师要我报考鲁美附中将来进中央美院，音乐老师则借给我《和声对位》之类的书要我学作曲
，而数理化老师则叫我考高中考理科大学从事科学研究。
这些梦仅仅是因为一场文革便肥皂泡般瞬间破灭了，而使一个胸怀大志的青年变成一个每天
吃饭时能吃着头发碴的剃头匠。于是我要了一摞苹果包装纸把在剃头房里听到的故事记下来
，有的像散文，有的啥也不像。在剃头房里几乎每位顾客都能给你带来一个新奇的故事，
而只有你留心把这些故事记下来的时候你才能真正理解《聊斋志异》这四个字的含义。当然
“剃头房”怎配与“聊斋”相比，剃头匠的我又岂敢与大文豪蒲松龄并论呢？
终于有一天县文化馆来电话通知我参加文学创作学习班，但通知被瘸会计扣压了，理由极
简单，我走了剃头房就得关门。这消息是青年点带班人佟大叔偷偷告诉我的，所以我至今感
激大叔。于是我找到瘸会计找到支书好顿干，最后勉强答应我可以参加但不给出差补助还得
扣工分。到了县文化馆我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开了眼界长了见识，才知道馆里已把我列为重
点业余作者来培养。回村后，我表面上安心剃头实际上把精力集中到业余创作上。这期间，
我的小说、散文连续发表在市报县报上。剧本《蓝图》被县影剧团采用参加了市汇演。后来
，大队办起了中学，在物色中学语文教师人选时，我当然地排在第一号，从此，我由剃头匠
变成了教书匠。前年，我省著名作家康启昌女士在为我的小说集所作的序中称我这一时期写的
东西为“剃头房文章”，我觉得还是挺贴切的。眼下，机关干部不时议论提前退休，我说
组织上叫我退我就退，退下去还开剃头房重操旧业，没准儿还真能写出一部《剃头房志异》
来，何况如今理发的收入还是挺可观的。〖JY，1〗1995年9月13日
